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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悲劇的誕生卷12 第八部分

尼采選集 尼采 12518 2018-03-20
悲劇的誕生卷 第八部分 三五六、歐洲應該如何才會變得"更風雅" 設苦即使是在今日(在許多的中止停滯有待堅持的過渡時期),生活依舊幾乎對每個歐洲男性堅持一種特定的角色——即他們所謂的使用;有些人擁有選擇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的自由(一種表面的自由),然而絕大多數的人還是被角色所甄選。 這樣的結果是夠奇怪的。幾乎所有的歐洲人在年紀逐漸增長時,都會對自己的角色感到迷惑;他們本身便是:"一場好戰"的犧牲品,他們忘了一旦自己"使命"被決定之後,就會隨時為任性和專斷所支配——也許還有許多其他的角色可以扮演,然而一切都已太遲了!若是我們更仔細地觀察,則可以看出,他們的性格事實上乃是由他們所扮演的角色所造成的,是人為的天性。在生命中的某些時期,人們往往會懷著不可動搖的信心,肯定而虔誠地相信:是他們的生活模式使他們注定要從事這個行業,他們根本不曾意識到自己有扮演其他角色的機會,也不知道其中的專橫(命運決定一切)。

階級、同業公會、及繼承而來的世襲商業權威等,藉著這種信仰之助,培植出那些不尋常的社會高塔,使得中世紀顯得極為特殊;而在所有事件之中,有一樣仍然是他們所深信不疑的,那就是耐力(堅忍乃是世上最高層次之屬)。但是也有與此完全相反的時代,即適當的民主時代,在這個時代裡,人類會逐漸忘卻這種信仰,而另一種冒昧的堅信和頗為矛盾的觀點模式,便取代了前者而展露頭角。雅典人的堅信便是培里克利斯①時代最顯著的特色,而現今美洲人的堅信也已日漸成為歐洲人的堅信:每個人都認為自己幾乎什麼事皆能作,幾乎任何角色皆能扮演,同時人人皆以自身作實驗,去嘗試全新的一切——以愉悅的心情去嘗試,其中所有的天性乃皆消失而變成人為……。

①培裡利斯(Pericles,495?-429·B·C·)希臘哲學家,雅典在其執政時期,曾開創一種極輝煌的文明,是為雅典的黃金時代。 希臘人採納了這種角色的信條——亦即藝術家的信條,如果你樂於如此稱呼——一步又一步地接受考驗,如眾所周知,這是一種十分奇怪的轉變,各方面皆不值得模仿;他們成為真正的舞台劇演員,並且為之心醉神迷;他們征服了全世界,最後甚至成為世界的統治者(因為希臘的歷史征服了羅馬,而非如一般無知的人所說的,是希臘文化征服了羅馬……)。然而我所耽心而亦是目前顯而易見的(如果我們渴望去認知它),是我們現代人業已站在同一條道路上了;無論何時,當一個人開始自覺他所扮演的是個怎樣的角色,而他又必須將一個舞台劇演員的角色扮演到何種程度,那麼他已真正成為一個舞台劇演員了。

人類的新植物群和動物群於焉產生,這是在較穩定,較有限制的時代所無法滋長的;於是每逢歷史上最有趣,也最愚蠢的時期,他們便可展露頭角,而其中各式各樣的"舞台劇演員"便是真正的主宰。正是由於此一類型的人所受到的傷害愈來愈嚴重,結果使得他們變成無能為力:在所有偉大的"建築師"當中,建築的力量已經逐漸瓦解,為遙遠的未來計劃的勇氣也已經受到挫折,因而具創造能力的天才乃開始缺乏。誰敢冒險承擔完成黃金時代所訂定的工作?基本的信念已經逐漸在消失,以個人所能擬定,應承和參與之自己計劃中的未來為基礎,而傾已所有作一種奉獻、犧牲,結果,人的價值和重要性就如同一大建築物中的小石子一般,為了達到其目的或效用,他首先得堅硬,他必須是塊"石頭",而不是一個舞台演員!

簡而言之——唉!這個事實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將會成為秘聞——以舊名詞的意義來說,便是一個社會,此後不再被建造,也無法再被建造了;因為,要建造這種結構,樣樣缺乏,尤其是材料。我們每個人都不再是社會的材料,這是當前的事實!在我看來,還有一件不重要的事情,這件事同時是最短視,或許也是最不假,且無論就那一方面來看都是當今人類最嘈雜的一種,即我們的朋友社會主義者、信仰、希望、夢想,尤其是歇斯底里的尖叫和一些狗屁文章等,幾乎都形成一種對立;事實上,我們已經可以看出未來他們所用的口號:"自由社會",在每張桌子、每面牆上皆可看到。自由社會?可笑!各位先生,你可知道他們憑藉什麼來建造(這自由社會)?憑木製的鐵!憑著名之木製的鐵!甚至還不是由木頭製成的……

三五七、老問題"德國人是怎樣的一個民族" 讓我們不要計較那必須感謝德國的知識分子所帶給我們的真正哲學思想——他們是否也可以去計較整個民族的信用呢?我們能否說他們同時是"德國心靈"的作品?或者,就我們所習於思考的感覺而言,至少是一種象徵,譬如說,如柏拉圖的觀念狂,他對於形式幾乎有一種宗教式的狂熱,這是"希臘心靈"的明證嗎?或者反之才可能是正確的?他們個人對整個民族而言是否有相當的異常;一如歌德無愧于心的偶像崇拜?或者如俾斯麥的馬基雅維利主義,亦即俾氏所謂的"實用政治"?也許我們的哲學家甚而與"德國心靈"的需要背道而馳?簡而言之,德國哲學家是否真的是有哲學思想的德國人?

在此,我提出三個例子。第一是萊布尼茲①獨一無二的洞察力(這個洞察力使他不僅比笛卡爾有利,同時也比與他同時代研究哲學的人都要有利)——這種意識只是一種心像的意外,而並非其必須或主要的特質;因此我們說,意識只不過是我們精神和心靈世界的一種狀態(也許是一種病態),而絕非世界本身。在這思想中,是否有任何德國人尚未盡心竭力去探索的深奧之處?有沒有任何理由可認定一個拉丁人不會在這種外表的反像上犯下錯誤? ①萊布尼茲(Leibnitz,1646-1716),德國哲學家、數學家,是理性主義的殿軍。 其次,讓我們回想一下,康德在詮釋過因果律之後,寫下了對疑問的註解,他並不像休姆①那樣,懷疑它的合法性;相反的,他在這個意識重大的註解中開始謹慎地界定其範圍(我們的注意力甚至尚未脫離這些界限)。接著再看第三個例子,黑格爾②那令人驚訝的打擊,當他冒險在傳授各類概念會彼此相長的時候,還並不擅長於邏輯的用法;歐洲的思想家由這個理論已可預見達爾文主義之最後一項偉大的運動——要是沒有黑格爾的話,達爾文便只是個默默無聞的平凡人罷了。在黑格爾首次將進化的決定性概念帶進科學的革新中時,其中是否有任何原本屬於德國人所有的東西?

是的,毫無疑問的,我們在三個例子中都察覺到是有些屬於我們自己的東西"被發現"或預測,我們為此而感激,同時也感到訝異;這三個原則中的每一個都是德國人的自我懺悔、自我諒解和自知之明當中最為細心的一部分。我們贊同萊布尼茲所謂"我們的內心世界甚為豐富、寬闊而且隱秘"的說法;不過,身為德國人,我們就和康德一樣,對於自然科學知識的根本妥當性,以及一般可被稱之為是因果作用的事物都會感到懷疑,而可知的一切在我們目前看來似乎較無價值。 ①休姆(Hume,1711-1776),英國哲學家、政治家,是反對因果律的經驗主義者。 ②黑格爾(Hegel,1770-1831),德國哲學家,是絕對的觀念論者,他企圖以辯證法來解答一切的問題,而且還以為真的"解答了"一切問題。

我們德國人應該都曾像黑格爾一般——就算以前不曾有黑格爾這個人存在,因此我們(和所有的拉丁民族相形之下)不將一切歸因於那些"是——",而歸因於其意義更深而價值更高的轉化和進化,我們對於"存在"之概念的妥當性幾乎毫不相信。這是屬於比較特殊的事例,因為我們並無意對人性的邏輯,亦即邏輯本身,亦即唯一的邏輯讓步;相反的,我們寧可相信這只是個特殊的例子,而且可能是最奇怪,也最愚蠢的一個。 第四個問題是,叔本華的悲觀論,也就是說,存在價值的問題,是否也屬於德國人的,我倒認為不是。在這個問題之後將會發生的事務乃是確然可以預見的;因此,一個心靈的天文學家可以計算出這件事將會發生的時刻——亦即,基督教上帝的衰微、科學之無神論的勝利,是全球性的歐洲事件,其中每一民族都參與了儀式並分享榮耀。反之,倒是德國人(那些與叔本華同一時代的人)耽誤無神論的勝利甚久,並且曾使之陷入最危險的境地。尤其是黑格爾,更使這勝利遲滯延擱,他企圖以我們的第六感——"歷史感",來說服我們相信存在的最後之神性。

身為哲學家的叔本華是我們德國第一個自認不變的無神論者,他對黑格爾的敵意由此可見端倪。他認為存在之非神性乃是可明了、可探知,而且毋庸置辯的事實;當他看到任何人對此感到猶豫或作旁敲側擊的刺探時,常常會失去哲學之沉著而變得十分激動。由此便可看出他那全然剛直的性格,他對"絕對而誠實的無神論"這個問題的提出,便是歐洲意識最後而艱苦的勝利,亦是二千年來對真理之訓練的一項驗收行動。最後,對於上帝之信念的那一套謊言也就無法再繼續容忍下去了。 我們可以看出來,基督教之上帝究竟獲得了哪些成果——基督教之道德觀念自身和誠實的理念,甚至也日益謹嚴;無論其付出的代價如何,基督教意識之自白的奧妙,終究解釋並提升了科學的意識和知性的純度。將自然視為是神的善與眷顧之明證,乃是對自然的蔑視;以神性的理由來解釋歷史,就等於是對世間之道德次序和其最終目的的一項證言。以一個虔誠的信徒長久以來的態度去解釋個人的經歷,則似乎每件事皆是天意,或者是神之眷顧的暗示,是某些為了拯救靈魂而被計劃的事素;凡此種種皆已成為過去,它已意識到要與之對抗,所有較敏銳的意識均視其為聲名狼藉和可恥的,同時也是虛弱、衰退和怯懦的,因此,我們不妨如此說:我們是優秀的歐洲人,是歐洲最勇敢之自我征服者的後裔。

當我們如此反對基督教的解釋,並蔑視其"意義"而認為是虛偽的時候,我們便立即會面臨到叔本華所提出的問題:活著到底有沒有意義?這個問題需要好幾個世紀才能獲得完全的了解,而叔本華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如果我可被原諒如此說的話——一個早熟而幼稚的答案,只是妥協罷了。然而他所提出的問題——一如我們先前所言,以身為一個優秀的歐洲人、而非德國人的身份——或者德國人以其對於叔本華的問題之了解,是否證明了他們與他內在的聯繫和關係,他們對此問題的準備,以及他們對此問題的需要? 自叔本華提出這個問題之後——已經太晚了! ——在德國有許多的思想觀念甚至刊物興起,但卻仍不足以使我們決定支持這個更親近的關係;反之,有人可能把重點放在這屬於次叔本華悲觀論之較為特殊的難處下面——就此而言,德國人顯然不曾把這個問題視為要素。在此,我無意暗示艾德華·凡·哈特曼(Eduard Von Hartmann)這個人;相反的,即使此刻對我們而言,他非常有先見之明,也無法祛除我以前的疑問;我的意思是說,他自始便是個聲名狼藉的惡棍,或許並不僅嘲弄過德國的悲觀主義,最後甚至還"遺留"給他們一個事實,即在這個詐欺的時代,一個人還可以欺騙德國人自身多麼久! 更進一步的,我們是否也評估了德國人的光榮?那個終生以研究其實際辯證之不幸和"個人噩運"為樂的班森(Bahnsen)之古老論調是否也是屬於德國的? (關於班森,過去我曾推介過他的著作,其目的在於用以作為反悲觀的參考,我尤其認為他那優雅的心理學對於即使是最遲鈍的身體和心靈都有減輕與舒緩的作用)。在這些誠實的德國人當中,若將這種附庸風雅的人或老處女稱為令人作嘔的貞潔提倡者是否恰當呢?畢竟他可能只是個猶太人(猶太人只要一開始說教,就會變得令人作嘔)。無論是班森或艾德華·凡·哈特曼都無法針對叔本華的悲觀論問題提供我們一項值得信賴的答案。 在叔本華對這混淆不清的世界投以恐懼的一瞥時,世界已在他眼中變得愚昧、盲目、瘋狂,更充塞著種種的問題和困擾。而上述諸人之無法解釋此一悲觀的看法究竟只是德國人裡面的一個例外呢,還是一種普通的現象?值此情況之下,其餘處於最顯著的位置者,諸如我們英勇的政策和興高采烈的主戰派(意即果斷地以一項毫不具哲學觀點的原則來評判一切——譯註)卻提出了恰好相反的論證。不!今日的德國人絕不是悲觀主義者!至於叔本華,他之所以成為一個悲觀論者,容我再說一遍:乃是基於一個優秀的歐洲人之身份,而非德國人。 三五八、低階層者對精神之反抗 歐洲人發現自身處在一片遼闊的廢墟中,其間某些東西仍高踞不下,有些則逐漸轉為腐敗陰暗,而大部分均已傾圮倒塌;這情景倒是很美——我們要到哪裡去找比這些斷垣殘壁更美的景物呢? ——四處還蔓生著高矮參差的野草。這兒是一座荒城的教堂廢墟,我們目睹這座雄偉宗教建築倒塌毀損,被夷為一片平地,人們對神的信仰已被推翻,基督教禁慾主義的理想也在作最後的掙扎與奮戰。這是一座歷史悠久而堅固的宗教建築物——也是碩果僅存的羅馬建築! ——它當然不是毀於一旦的,而是經過日久天長的地震搖撼,各種精神力量的貫穿、挖鑿、噬囓和腐蝕,因此才造成整體的毀滅。 然而最令人納罕與不解的乃是:當初貢獻出最多最大的心力以保存維護此一教堂的人,竟然也是最不遺餘力摧毀它的人——德國人。看來德國人實在並不了解一座教堂的本質和精髓何在。難道是他們的精神力量不夠嗎?還是因為信仰不堅才導致如此結果呢?不論在何種情況之下,教堂的結構一概都是基於南歐特有的自由與慷慨的精神,同時也基於南歐人對自然、人類和靈魂的懷疑——另外也基於對人類經驗的認知,這一點恰與北歐人的看法截然不同。 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運動,無論就其時間的長久,或其所牽涉的範圍來說,都是出於以"單純"對抗"複雜"的義憤。說得謹慎一點,這乃是一種粗鄙但卻老實的誤解,頗值得原諒——人們並不明白一個勝利的教會之表達模式,而只見到它腐敗的一面;他們誤解了懷疑主義的高貴本質,錯怪了每一個成功自信的教會權限之下所能允許的,幾近奢侈的懷疑論調和包容力量。人們常常會忽略目前和一切基本問題的事實,即馬丁路德被授與了不該具有的過分權力;他不但是個無可救藥的短視者,更是個迷信而輕率的人,尤有甚者,他雖然發跡於人群之中,卻缺乏來自領導階層所遺傳的特質,也毫無運用權力的天賦;因此他的一切努力和意欲重整羅馬教會的企圖,最後只落得一個並非有意,卻又在不知不覺中展開毀滅行動的錯誤。 是馬丁路德以真誠的憤慨將老蜘蛛經年累月所細心織成的紮實密網一扯為二;是他將教會中神聖的書籍分發給每一個人,而這些書籍終於落入了文獻學者的手中,也就是說,每一種信仰的廢除者角色都是由書籍來扮演。是他恢復了教士性生活的權力——但是仍有四分之三的人堅信在性方面不同於眾的男人,他在其他方面依然可以有出色的表現。這一點正可無誤地指出:人們大多持有一種流行的觀念,亦即深信超人的存在——奇蹟終會出現——芸芸眾生之中必能有救世主應世而出,這些觀念並非沒有經過精心刻意的鼓吹提倡。馬丁路德准許教士娶妻之後,教士也就喪失了聽教徒告解的權利,這麼一來,無異使教士抹殺了自身的價值,而教士最深刻的價值便在於他們有著一雙神聖的耳朵,並且守口如瓶——嚴謹地保守教徒的秘密。 "每個人都是自己的教士。"——這項箴言背後隱藏的卻是馬丁路德對"高等人"的仇視,至於"高等人"的規則,又正是教會所一手訂下的。馬丁路德對自己甚至不知該如何去尋求的理想,不承認和自己有何關係;而對於墮落腐化更是厭惡之至——持著奮鬥到底的決心。事實上,這個不可理喻的教士廢除了homines religiosi的規矩;因此,他所提倡的教會規範,和他所極力反對的社會規范根本就是一體的兩面——這便是所謂的"下層反抗"。 至於馬氏的改革運動,演變到最後,或好或壞也大致可視為蓋棺定論了——但誰又會天真到果真僅以此結論來決定對他的毀譽?馬丁路德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完全是"無知的"。如果人們願意聽信一項指定的道德說詞,那麼若要使歐洲(尤其是北歐)的精神層面轉變為膚淺的話,無疑的,就得趕在馬氏的宗教改革運動之前先採取措施才可。另一方面,人們同時便需拋棄安定,進而使精神生活、渴求獨立的心願,以及堅信有權追求自由和"自然"的心態動盪不已。若是人們想將宗教改革歸功於今日所稱譽的"現代科學"所提供的好處,他們就還得再加上一點說明,即現代科學也使得現代的學者墮落了,因為他們缺乏崇敬之心、羞恥之心和一種深度;現代科學還需對所有的天真率直和知識方面的坦白負責,簡言之,這就是兩世紀以前尚被視為怪異,而迄今悲觀主義仍未能令我們感染的"庶民精神"。 "現代觀念"也屬於北歐的下層反動人士,以對抗南歐較冷漠、混淆而懷疑的精神——他們最偉大的紀念碑是建築在教堂內。我們千萬不可忘記教堂究為何物,尤其是在和各種"政體"相形之下。教會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權威性組織,它保障了階級最高、也最精神化之人的安全。教會並具有強大的精神力量,能夠阻止一切粗劣之權威的濫用,單就這一點看來,無論如何教會都是比"政體"更為崇高的組織。 三五九、報復知識以及其他的道德背景 道德——認為它最具危險性和惡意的倡導者何在? 比方說,有一個素質不佳的人,這種人沒有充分的知識(因此無法從其中獲得樂趣),卻有足夠的文化背景去明了某些事實,他讓人討厭,對自己失望,此外還不幸地遭受一些所承襲之秉賦的愚弄和欺瞞,這種人對自己的存在感到慚惶而坐立難安——說不定他還作過不少壞事——從另一方面而言(藉他無法消化的書籍),他無法制止自己不受更多的污染和傷害,因此乃成為一個虛榮而輕浮的人——被徹底毒化的人,因為對他來說,知識變成了毒藥,文化變成了毒藥,秉賦和孤獨也都變成了毒藥。對於如此素質不佳的人,其最後終會陷入發自習慣性的報復心理和傾向。 你認為他會找到哪一種百分之百迫切需要的必需品?以便能使他在自己的眼中超過比他更有學問的人,同時得到完完全全的報復快感,縱然是想像的也好。事實上,他所需要的通常是"道德",這一點我敢跟你打賭。他絕對會挖空心思找出那些偉大的道德名詞,並且高呼著冠冕堂皇的口號,什麼正義啦、智慧啦、神聖啦、美德啦之類,說來說去,總不脫斯多噶禁慾主義的窠臼(斯多噶學說真會掩飾人們根本不曾擁有的特質啊!);反正全是一些膚淺的表面,譬如沉默的智慧、和藹、溫柔之類的理想名目。 請不要誤解我的意思,因為的確有少數的古聖先賢恪遵以上我所謂的"精神之敵"的特質;也由於這些傑出的人物,才造就出道德的非凡成就,引起熱烈的反應,而構成了歷史,聖奧古斯丁①便是一個例子。不過,對知識的恐懼,便完全不同於對知識的報復了。天啊!這些原本邪惡的強大力量竟然再三地被轉化為道德的根源!甚至乾脆直接變成了道德本身!試問,所有的哲學家不也都披著智慧的偽裝——這真是最瘋狂而妄大的偽裝。但是,在印度或希臘,這種作法不就是隱匿的方式之一嗎?或許有時從教育的觀點來看,為了要使門徒學生得到啟發與成長,便不得不尊崇某些謊言,並藉著對某人的信仰(很可能是錯誤的)來約束自己。然而在大多數的情況之下,這些作法都算是哲學家的隱匿方式;他們藏身其後以尋求比護,並躲避疲乏、歲月、冷漠和無情的壓迫,這感覺彷彿有點死到臨頭的意味。動物不是也有這種本能嗎?它們在臨死前會離群索居,孤獨地鑽進山洞裡,然後就會變得像個智者。 …… ①聖奧古斯丁(St.Augustine,354-430),為中世紀著名之神學哲學家,他不但是溝通希臘哲學和希伯萊信仰的思想家,更是創造基督教信仰深度的宗教家。 什麼?智慧會是哲學家想逃離知識的隱匿方式嗎? 三六○、兩種混淆的動機 我想我最大的進步便是學會瞭如何分辨一個普通行為的動機,和一個具備特殊方向與目標之行為動機之間的差別。第一種動機乃是貯積龐大的力量,等待有朝一日能用得其所;第二種卻正好相反,和前者相比,它顯得一點也不重要,多半是無甚緊要的偶發念頭罷了。這兩者之間的關係就好像一根火柴和一桶火藥。無關緊要的偶發念頭和火柴好比"目標",也就是人們常常所說的"工作";而對附加在他們身上的龐大壓力似乎多少有些漫不經心。 一般人對事物的看法通常因人而異,人們慣於在目標(或工作、感召)中尋找這種壓力,這是最原始的錯誤想法——然則那僅是引領方向的力量而已;在此,舵手和船隻的關係便混淆了。但是,問題並非一定是出在舵手,或者引領方向的力量上……"理想"、"目標"等不僅是一種託辭,也是一種隱匿的方式;它不希望別人說船隻不過是順著水流,無意中才到某地的罷?它想走某一路線,是因為它"不得不"這麼走嗎?這當然是出於一種引領方向的力量,但難道不是相當於一個舵手嗎?在此,我們仍需對"目標"一詞有更明確的概念。 三六一、演員的困擾 演員的困擾是最使我長期不安的問題,我無法肯定人們是否了解"藝術家"此一頗具危險性之名詞的意義——一般人對這個名詞的態度都過於寬大。 (演員們)毫無愧疚的虛偽,沾沾自喜地以偽善為一種權力的表現,抑製或抹殺所謂的"個性",內心渴望著扮演何種角色,想戴何種面具,具有許多適應各種角色的能力,凡此種種皆已不再能滿足狹窄的演戲一途了,這一切的特質大概也不獨適用於演員一個罷? ……這種本能將會影響到下層家庭和低階級的人,他們必須在變動不定的壓力和束縛下生活,他們必須不斷地去適應新的環境,所以得再三扮演各種不同的人物,久而久之,乃培養出極強的偽裝能力,甚至可以稱得上就是偽裝的本身,彷彿扮演的是捉迷藏的鬼。而其世世代代累積下來的結果,這種能力便成為一種獨斷,無理和倔強,最後竟化為一種本能,並開始支配其他的本能,而成為演員或"藝人"(如小丑、老醜、傻子、僕役等,因為上述這些角色可以說是藝人的先驅,甚至是"天才演員") 同樣的,在較高級的社會階層裡,也因類似的壓力產生了另一種與前所述相去不遠的人,這種人也只需以演戲的天賦來指揮其他的本能,譬如"外交能手"就是一個典型的代表。我以為,一個優秀的外交家,如果能夠拉下他的"尊嚴"的話,則必定可在戲台上成為一個出色的演員。至於猶太人,一向是個極優秀的民族,我們因此應該期待他們活躍在最早期的世界歷史裡,因為那是最適於培養演戲人才的地方。 事實上,目前真正的問題:當今優異的演員之中,沒有一個是猶太人嗎?猶太人也是天生具有文學細胞的民族,正如同歐洲新聞界的首腦人物,也是以其演戲的才能才得以發揮權力的。這說明了一個有文學細胞的人必定也是個演員——他總扮演著"專家"的角色——最後終於扮演了"女人"的角色。試觀女人的歷史,她們不是自始至終都擅於演戲嗎?如果我們傾聽醫生對女人行催眠術之後,或者如果一旦我們愛上她們(允許女人為我們作催眠)之時,她們通常都會洩漏出什麼來呢?那就是她們即使在"犧牲自己"的時候,也"愛擺架子"。 女人真是充滿了藝術氣質呵! …… 三六二、我對陽剛的歐洲之信念 我們應該感謝拿破崙(而根本不是拜法國大革命之賜,但是一般人總把它視為博愛與平等的象徵)和那幾個戰事連連的年代,然而在過去的那段歷史之中,人類卻並不喜好戰爭,但是戰爭卻從不間斷地綿延至今——簡而言之,如果我們回到古老的烽火年代裡,而依然保持今日的科學化,且將戰爭的規模擴大(譬如作戰方式、軍事人才、以及紀律、訓練等等),則未來的人在回顧之餘,必定會又敬又羨,認為那是一項完美的成就——因為這項軍事榮耀是發自全國的運動,目的乃在抵抗拿破崙;如果不是因為他,我們也不會有如此的成就。 在拿破崙的觀點中,總有一天,必定有人會在歐洲戰勝商人和菲利士人(the philistine),甚至女人(因為女人已經受了基督教以及十八世紀毫無節制的精神之影響,而變得放縱了)。不過,更具影響力的要算是所謂"現代觀念"了。而拿破崙卻將現代觀念和文化視為個人的敵人,同時藉著這種敵意,使自己成為文藝復興以來最偉大的傳承人之一。他將一種決定性的古代性格挖掘出來,當初有誰會料想到這種性格最後竟主宰了國家的運動,並為拿破崙——他想創造一個統一的歐洲,使其成世界的女主人——的後繼者肯定地接納。 三六三、男女雙方對愛情的偏見 儘管我對一夫一妻制的偏見作了許多的讓步,但我絕不承認在愛情方面男女應該是平等的。因為根本就沒有平等這回事,理由是:男人和女人都知道雙方對愛情一詞的解釋各有不同——不論男女任何一方都不應武斷地認定對方對愛情的感受和看法與自己相同。 女人所了解的愛,顯而易見的,即是靈與肉的完全奉獻(並不只是付出而已),這種奉獻不問動機,毫無保留,甚至一想到附帶條件或約束的愛,都會感覺羞恥和恐懼。這種毫無條件的愛正是不折不扣的"忠誠"——男人是女人的一切,認為男人一旦愛上一個女人,就只想得到此一特定女人的愛,並認為站在男人的立場,要求完全的奉獻並不足為奇——這的確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所該抱持的觀念。男人若是像女人那般地去愛人,最後一定會淪為奴隸;然而,女人若依自己的方式去愛人,則會因此而成為一更加完美的女人。 女人毫無條件地放棄了自身的權利,事實上,她也預料到對方並不見得會以同樣的熱情來作為回報,而他們也不會有為愛情放棄一切的念頭。如果男女雙方都為愛情犧牲自我,最後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呢?我也不敢肯定,很可能造成可怕的空虛吧?女人希望被男人當作擁有物一般地接收,一心一意想成為男人財產的一部分;因此,她希望有人向她"求取",但是對方本身卻不付出,只會因為不斷地取得而更形富有——經由愛他的女人的奉獻,他的力量、幸福和信心乃都相對的增加。女人奉獻自己,男人接收。 我不相信任何人能憑藉任何社會的規約而打破這自然的男女之別,也不認為會有人出來主持公道;儘管他們對這種不斷在眼前出現的不可原諒、可怕、難以理解而不道德的現象非常希望能避免,但是依然不會有人挺身而出。因為愛情之被視為完整、偉大而圓滿是極其自然的,而自然對永恆的事物而言,多少有些"不道德"。 在女人的愛里面也包括了貞潔,這是愛的定義之一;對男人來說,他雖可能遵守愛的忠貞,但那或許是出於個人不同的性情,故而感受不一樣,忠貞乃成了不是他所必須具備的操守——而且在他心目中所佔的份量實在太小,以致一般人總是認為男人之愛情與忠貞之間的關係是對立的。他們的愛只不過是一種純粹想佔有的慾望,絕非奉獻或犧牲;奇怪的是,每當他有所獲得之後,其占有欲也隨之消失無踪。 事實上,倘若想要令男人的愛情能夠持續不斷,便需激起他嫉妒的意念,而引發其占有的念頭(雖然他不見得真心想"佔有"),當他受到挫折,心中的愛意便會增長——他不喜歡輕易被他征服的女人。 三六四、遁世者如是說 與人交往的藝術端視個人的技巧(這需要長期的訓練),就好比參加一項宴席,如果有個餓得如狼似虎的人坐在席上,則任何食物對他來說,都是可口極了(正如魔鬼靡非斯特所說的:"給人經驗的社會最差勁"),但是,畢竟很少人會餓成那種樣子罷!唉,瞧我們的伙伴消化的多麼艱苦啊! 第一個原則是:我們要像遭遇不幸時那般地拿出勇氣來,大膽地去把握一切,同時還要能欣賞自己,而將所厭惡的東西統統塞在口中,然後硬吞下去。 第二項原則:"改善"對方。譬如說,可利用對對方的讚美而使他自我陶醉;或者是抓住他某些優點或"有趣的"特質,逐步將他所有的美德挖掘出來。 第三項原則:是自我催眠術。與人交往時,兩眼緊盯著對方,就像盯著門把一樣,一直到你的快樂或威脅感消失為止,然後便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對一切置若罔聞,動也不動。這是個家庭處方,最適用於夫妻或親人之間;經人多方試驗的結果,認為是不可或缺的至理名言,但是尚未受到科學化的方法整理並列出公式。它最適當的名稱是——忍耐。 三六五、遁世者又說 我們也需要和人交往,而且還得穿戴得整整齊齊,好贏得別人的青睞與尊敬,如此才能在社會立足;也就是說,我們混入一群偽裝自己的人叢中,和那些小心翼翼的化妝舞會賓客一樣,祛除了一切不光是由於我們的"衣著"所引起的好奇。當然,還可以運用其他的手段或方法與人接近。好比一個鬼,如果想把別人都嚇跑,實在是易如反掌。又好比一個人抓住了那個鬼,卻無法扣緊不放,那一定會把自己嚇壞了。鬼可以從鎖緊的門穿過,或在燈光熄滅後出現,或在人死之後顯靈,而後者是極優秀之人死後所玩弄的技巧。 (於是,有個人不耐煩地問道:"你想我們活著忍受這些怪異、冷漠和死寂,那有何樂趣可言?包圍在四周的是一片幽隱而晦暗不明的孤獨,如果我們無法感覺自己會有何種改變,豈不雖生猶死——唯有在死後,我們才能夠因獲得生命而復活,這才是真正的活著,我們只不過是已死的活人罷了!") 三六六、對一本淵博之書的一瞥 我們不屬於那種單靠從書本中獲取的知識來建立思想的人,相反的,我們比較喜歡在戶外思考,一面散步、跳躍、爬上無人的山上手舞足蹈;要不然就在海邊沉思,那時刻,便連野外的小徑也顯得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們所提出的關於書籍、人、或是音樂之價值的第一個問題為:它會走路嗎?甚者,會跳舞嗎? …… 我們很少看書,那是由於我們能迅速地看穿一個人是藉著何種方式獲得思想——若有人是彎腰駝背地面對墨水瓶,終日埋頭伏案的,必定一眼使可瞧出來,又快又準!這種人甚至會坐出便秘的毛病;我敢打賭,連他那斗室裡的氣氛,以及低矮的天花板皆已洩漏了他的秘密。 每當我闔上一本很有深度的書籍之後,心中都會感激不盡,如釋重負,……這種書通常會予人一種壓迫感,然而"專家"們卻滿懷熱忱,一本正經地駝著背(每個專家都會有駝背的現象)在研究不輟,同時對所閱讀的書籍給與很高的評價。因此,每一本深奧的書都反映出一個被折磨得變了形的心靈。其實,任何一種職業多少都會扭曲人的心靈。 我們再回過頭來看看曾一起共度青春時光的摯友,他們選擇了科學,也擁有了科學,然而,可嘆啊!世事的變幻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天哪,如今他們卻反過來,為科學所役使與占有。他們經年累月地置身隱蔽的一隅,而被擠入無知無感的境地,身受約束,同時被剝奪了平衡的心態,整個人憔悴衰弱得可怕——目睹此一情景,不禁令我們深為感動,無言以對。 任何技巧都會有良莠不齊的情形。有黃金鋪成的地板,在其上方也許就有鉛制的天花板,它不斷地壓迫著心靈,直到後者被壓擠成奇怪而扭曲的形狀才罷手。這一點是無法改變的,我們無需白費心思地去考慮是否可藉著教育或其他方式來避免遭受扭曲的命運。世上任何種類的完美都得花高價才能購得,而它們的價格也許太昂貴了;其中一種情形是:某一行的專家非得同時付出以身為那一行的受害者為代價不為功。而你卻想得到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總之是想簡單方便些,不是嗎,我的朋友? 好極了!不過接著你們會立刻找到另一些不同類型的人,除了工匠或專家,還有文學家,他們是多才多藝而善變的人,卻並不駝背——因為這些人不像販賣知識或文化的售貨員。他們實在不算什麼,然而卻幾乎"代表"了一切。他們扮演並"代表"專家,也表現出自己受人注目與尊重的一面。錯了!親愛的朋友!我寧可因你的駝背而祝福你!而你也和我的看法相同,鄙視那些文學家和文化寄生蟲!你呢,卻不知道該如何推銷自己的學識!而且還提出了許多無法以金錢衡量其價值的意見!這全因為你不想代表你所不具備的能力和身份!同時你只想成為自己才藝的主人,這都是你尊敬每一種專長的能力所致,還有,以無情的斥責來拒絕所有虛偽不實、具煽動性和表演性的文學藝術作品——只要不是絕對真實、有節製或訓練、以及經不起考驗的事物都無法使你信服。 (即使天才也不能幫助人克服這種缺陷,只要曾留心注意最有天分的畫家和音樂家便可明了其中的道理——毫無例外的,他們都曾技巧地藉著模仿別人的藝術創作風格,代替品,甚至原則的採納等種種方式以達到剽竅的目的;說的更肯切些,他們並沒有因此欺騙自己,也沒有因良心不安而保持沉默。大家應該都知道,所有現代的偉大藝術家都會因良心的不安而感到十分的痛苦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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