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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悲劇的誕生卷13 第九部分

尼采選集 尼采 12032 2018-03-20
悲劇的誕生卷 第九部分 三六七、如何區別藝術作品 凡是經過思考、寫作、繪畫、作曲,甚至建築或塑造的作品皆屬於個人的藝術,要不然就是呈現在眾人面前的才藝:而即使是後者也蘊含了明顯的個人才藝中所包含之信仰上帝的因素。因為,一個虔誠的人絕不可能孤寂——這名詞乃是我們這些無神論者所發明的。 綜觀藝術家的各方面來說,再也沒有比這更深刻而準確的辨認方法了:不論藝術家視其作品為個人的或大眾的,也不論他是否"已將這世界遺忘"(此乃個人藝術的本質)——總而言之,一切均在於"遺忘",亦即是對所有喧囂的置若罔聞。 三六八、犬儒學派的譏誚論調 我反對瓦格納的音樂乃是基於生理學的緣故。而起初我為什麼要將這反對隱藏在藝術模式的名目下呢? "觀點"在於我只要一聽到瓦格納的音樂,整個人就無法輕鬆舒暢地呼吸,我的腳立刻會憤怒地反抗,因為它們所需要的是節拍、舞蹈和行走,腳首先需要音樂所賦予的歡樂,才能好好地走路、跨步、跳躍或舞蹈。

但是,每當他的音樂一響起,我的胃、心臟、血液,以及大小腸不也都在抗議嗎?在其音樂影響之下,我不是不自覺地變得粗暴了嗎?因此我自問;我的身體究竟想從音樂中得到什麼?我想答案應該是:"鬆弛"。凡是動物,其生理功能大致皆要藉著輕快明朗、毫無拘束又自信十足的旋律來作調劑;如此,沉重晦暗的日子才會經由明亮美好而調合的音樂而發出光彩。我的憂鬱欣然地渴望在隱匿之處安歇,在完美的頂峰找到休憩之所,基於此,所以我需要音樂。我才不喜歡什麼戲劇!更不中意那些劇中的狂歡所引起的高潮,對"觀眾"的心滿意足亦不以為然。我為什麼要喜歡演戲的那一套瘋瘋癲癲的戲法呢! 我這麼說,別人一定能看出我心中是絕對反戲劇的:然而,瓦格納卻正好相反,他是個傾心於舞台和演員的人,也是最熱中的戲迷,其對戲劇的狂熱程度無人能及,甚至其他的音樂家也甘拜下風! ……假若瓦氏的理論為:"戲劇是目標,而音樂則是達到目標的唯一途徑。"然而他的行動卻自始至終與理論大相迳庭:"姿態是目標,戲劇或音樂乃是達此目標的不二法門。"瓦氏把音樂當作闡述或強化戲劇情節和演員感官投入的手段,故而他的歌劇只不過是一些戲劇姿態的表現場合罷了!

瓦氏和所有偉大的演員及音樂家一樣,具有所有藝術家的天生特質,包括自大、獨斷的性格在內。有一次,我曾頗費周章地向一位瓦格納迷表明這種看法,並加述了幾項理由;"要對自己更誠實些,現在我們又不是在戲院裡面。即使在戲院中,我們也只有當置身群眾之間時才會誠實,獨處時則依然撒謊,甚至連自己都欺騙。我們前往戲院時,已把真正的自己留在家裡,同時也將所有的言論權和選擇權都放棄了;只有與上帝共處在四面高牆之內的家中時,我們才有鑑賞的能力和勇氣,一旦出門則迥然大變。從未有人把他最敏銳的藝術鑑賞力帶進戲院裡去,甚至連為戲院工作的藝術家也不例外。這裡全是一群烏合之眾:男男女女、形式主義者、投票的動物、民主主義者、鄰居、以及芸芸眾生等。因此個人的藝術良心乃屈服在"廣大群眾"的喜好之下,其愚蠢亦產生了放肆而腐化的效果;某人受了旁人的影響,因而也成為其中的一份子……"

(我差一點忘了提那位瓦格納迷是如何回答我基於生理學的觀點而反對瓦氏音樂的理由,他說:"原來你不夠健康,無法欣賞我們的音樂?!") 三六九、並存在我們心中的 我們決不可自己承認,在我們這些藝術家心中有某種奇特的差異;一方面在於個人的品味,另方面則在於個人的創造力,兩者在極不尋常的情況下愈來愈分歧,結果乃形成各自的成長——我是指,藝術家的心中有完全不同的兩種對立之等級、年齡、成熟度,以及腐敗的程度?因此,窮其一生便會產生與他自己的耳朵、心靈相矛盾的作品,而和他的聽覺與嗜好之所歸截然不同,他自己則甚至從來沒有感覺到這種矛盾呢! 根據一項極其常見的經驗顯示,人的品味往往很輕易地便超過自身的能力,他甚至不曾估量一下是否有配合品味的能力,便眼高手低地作下去。不過,相反的情況多少也會發生——這一點我尤其想提醒藝術家們多注意。一個不斷推出新作的人,亦就是所謂的"多產藝術家",這種人除了終日閉門造車、埋頭從事孕育和生產的工作之外,從來就不知用些心思去體認或見識一下新的事物,也根本沒有時間去細想,將自己與作品相互比較一番;也從不打算運用他的評鑑力,反而將之置諸腦後,任其自生自滅;這種人或許終會生產出一些連自己也無法置評的作品來。故而他所說和所想的,無論是關於自身或作品方面都變得愚昧不堪。

在我看來,這種現像對多產作家而言是十分正常的——從沒有人聽過孩子不如父母的事——這種法則甚至運用在整個希臘的詩歌與藝術的世界裡面,而它本身卻從未"意識"到這些。 …… 三七○、何謂浪漫主義 至少我的朋友或許還記得,當初我攻擊現代社會的顯著錯誤與誇張時,心中依然存著些許希望。我認為(誰知道是來自何種個人經驗):瀰漫於十九世紀的哲學上之悲觀主義實為一種有力思潮所產生的症狀,乃起因於當時較大膽而充實豐富的生活內容;比起十八世紀的休姆、康德、康迪拉克,以及一些感覺主義者(sensualists),的確有所不同。因此,十九世紀對事物所採取的悲觀觀點在我看來,無異為我們文化的一種特殊奢侈品,是一種最為昂貴、高級而危險的揮霍模式。不過,就當時財富氾濫的情況而言,它卻不失為恰到好處的浪費。

同樣的,我也以此向自己解釋;德國音樂便是酒神(Diony-sus)對德國人心靈影響的表現。我想我在這種音樂中聽見了地震的搖撼聲音,那是起因於被埋藏地底多年的原始力量,在找到了出口後所爆發的威力造成的。然而卻又不關心這種震撼是否就是自稱文化的東西所引發的,顯然我是誤會了構成哲學的悲觀主義和德國音樂的真正特質究竟為何——姑且稱之為浪漫主義罷。什麼叫作浪漫主義呢?任何一種形式的藝術和哲學都可視為人們在成長和奮鬥的人生中用以為治療創傷與幫助前進的憑藉。它總會先行料到將臨的痛苦和受苦的人。但是受苦的人又分兩類;一類是因擁有過度充沛的生命力而痛苦者,他們需要酒神的放縱藝術,同時也需要對人生採取悲觀的觀點與省察;另一類則是因生命力的衰退而痛苦者,這類人尋求休憩、安寧和平靜,想藉著藝術和知識的助力而獲得解放,要不然就借力於陶醉的快感、迷惘與瘋狂來逃避。

所有藝術與知識中的浪漫主義均反映了後者(指受苦者——譯註)的渴望和祈求,在他們的眼中,叔本華與瓦格納都是屬於最著名的浪漫主義者,而當時我卻誤解了他們兩人(不過他倆並不因被誤解而有所不利)。充滿豐沛之生命力的酒神和人類不只承認了那些可怕與令人起疑的奇觀,甚至在面對恐怖的作為時亦能不以為意,更不消說毀滅、混亂以及否定等種種的奢侈了。在他們看來,凡是邪惡、無意識和醜陋的事物彷彿都領有執照,因而使得氾濫而充沛的生殖結實力量將每一個沙漠化為最繁茂的果園。 反之,最大的受苦者,亦即生命力最弱的人,他們最迫切的需要便是溫和、平靜與親切的言行和思想。如果真有一種神,尤其是庇佑軟弱有病者的"救主",那必定是他們所最最期望歡迎的;同樣的,他們也會需要可解釋抽象之生存概念的邏輯學,因為邏輯能夠平復人的痛苦,並給與信心;簡言之,他所需要的是若干能排拒恐懼,並可在樂觀的境域內尋到溫暖、狹小而禁固的空間。

於是我開始逐漸了解到和酒神的悲觀主義者相反的伊壁鳩魯派學者——同樣有"基督徒"的作風——只不過是歐洲人的一種典型,同時也是個浪漫主義者;我的目光也因探索那最困難而隱晦的追溯推論而愈形敏銳,而此種推論過程最容易產生錯誤——也就是由作品推論出作者,由行為推論出表現行為的人,從某種理想推出需要理想的人,以及從各種思想價值的模式推出迫切需要它的人。 就一切的美學價值而言,我現在已會運用這基本上的區別;每逢任何狀況,我便問:"飢餓或者過飽會引發創造力嗎?"剛開始之際,另一種辨別法也很值得一試(它的效果較為顯著),亦即視其創作的動機是想求作品的紮實呢、不朽呢、為創作而創作呢,或者是求毀滅、改變、更新、與冀盼將來——適合眾人的心理。不過,經過更仔細的審察之後,卻發現這兩種慾望本身都很曖昧不明,而只能靠前面所提較正確的概念來予以解釋說明。

對於毀滅,改變或從眾的慾望可能是氾濫力量的表達方式,但也可能是由於秉賦不佳、窮困與不幸而產生的恨意,它們勢必會造成毀滅,原因是其所忍受的一切已然令其激動而憤怒不已。為要了解這種情緒,我們只需密切注意那些無政府主義者就可以了。 期求不朽的慾望同樣需要雙重的解釋,一方面可能起因於感激和愛(源始於此的藝術可能是狂熱的崇神派,譬如魯本斯①的作品又可能是非凡的嘲諷派,比如海飛茲(Hafiz);也可能是歌德的明朗溫和派,將荷馬式的光明和榮耀撒遍每一事物)。然而,它也或許是出自一種兇暴的意願,那飽受痛苦折磨的人亟欲將他最屬個人、最狹窄的特質和所受的痛苦,毫不保留地記下來,作為強制性的律法,以約束他人;他為了要向一切報復,乃將自己的痛苦痕跡銘刻在他人身上。

後者乃浪漫的悲觀主義者最極端的形式,不論它是以叔本華的意志哲學為代表,或是以瓦格納的音樂為典範,都可以稱得上是我們文化之命運中最後的一件大事。 (或許另有一種迥然不同的悲觀主義,也就是古典的悲觀主義——我有此種揮之不去的預感;不過,"古典"這個字眼卻有些刺耳,它聽來太陳腐、籠統而含混。我乾脆稱之為未來的悲觀主義罷,因為它即將來臨!我眼看它一步一步地接近!——噢,酒神的悲觀主義。 ①魯本斯(Rubens,1577-1640),法蘭德斯畫家。 多麼長久呢!說得保守些,直到一九○○年罷——這也算是我們的特異 三七一、我們是難以理解的人 我們是否常常抱怨被人誤解,受到錯誤的評斷,遭人厭惡或毀謗中傷呢?那卻正是我們的命運——唉,業已忍受了之處,若是我們不能忍受這煎熬,又怎麼能贏得對自己的看重呢。

一般人往往將我們和其他人混為一談,原因是由於我們不停地成長、不斷地改變,每到春季依然蛻去舊日的外殼,永遠都是那麼年輕、高大而強壯,我們正如未來之人,將根部更有力地伸向深處——深入邪惡,同時也更加親切地擁抱天堂,以寬廣的枝葉吸收天堂之光。 我們象樹一樣地生長——這概念也和一切的人生同樣令人費解——不只在一處,而是無處不在;不只朝一個方向發展,而是里里外外、四面八方皆至。同時,我們那有力的幼苗也正向上茁壯,擴展成枝條、葉片和根鬚;我們真的已無法依舊像以前一樣自由自在地作任何事,也不能毫無牽掛地成為任何人……這也是我們的命運;縱然身處不幸,依舊向上發展——我們愈來愈接近光明! ——我們引此為榮,並且不願將此崇高的地位和命運與人分享…… 三七二、為何我們不是理想主義者 以前的哲學家們都畏懼人的感官——或許我們健忘地已將這種畏懼拋諸腦後了?如今,所有的人皆是感官主義者,而我們正是當今和未來的哲學思想代表呢——這並非僅根據理論,而是經過實際的證明所導引出來的結果。反之,以前的哲學家認為,感官會誘使他們走出屬於自己"理想"的冷靜領域,而步入危險的南方島嶼上,故而害怕他們的哲學家德行會像見了陽光的雪一般地融化了。 "耳朵裡的封蠟"幾乎可謂當時哲學的寫照,生命是樂章,而真正的哲學家卻不再聆聽,他棄絕了生命的樂章——古老的哲學迷信總認為所有的音樂全是女妖賽倫茜林絲的歌聲。 此刻,我們應該以相反的態度來判斷(說不定這也是錯誤的),那披著冷靜蒼白外衣的"理想"其實乃是比感官更加歷害的誘惑,他們一向以哲學家的"血液"為生,而將自己的感覺、甚至心靈(如果你相信)消耗殆盡。因此,那些前代的哲學家卻是沒有心肝的,以哲學的立場作研究思考皆是一種吸血行為。即使是斯賓諾莎,你們看他,難道不曾感到有一種深刻、難以理解而不安定的印象嗎?諸君不見在此地上演的戲劇不是愈來愈蒼白嗎? ——精神淨化之舉總是太過理想地展現於世人面前。難道你們沒有想像到某些長期隱在背後的吸血鬼,起初找某個感官下手,事畢則一走了之,留下的只是一堆白骨? 實際上,我所指的乃是哲學的範疇、公式和措辭而已(如果我說斯賓諾莎到頭來只剩下白骨一堆,各位會原諒我嗎?而當他被吸得一滴血都不剩之後,還談什麼愛,什麼神?……)。總而言之,所有哲學上的理想主義多少都有點像疾病,就和柏拉圖的情況相仿,沒有細心的豐盈和危險的健康,恐懼過份有力的感官,以及蘇格拉底的智慧。 或許是因為我們現代人不夠健全之故,所以不能要求自己懷著柏拉圖的理想主義?而我們之所以不畏懼感官又是因為—— 三七三、"科學"之偏見 根據階級區分的法則,屬於中等階級知識分子之有學問的人,他們對於真正重大的問題都不屑一顧,就連疑竇之處也懶得去看一眼。但是,他們的勇氣和前途也沒有那麼遠大——最重要的是,他們因需要才成為探索者,至於內在的參與和著手的方式則皆大而化之,而恐懼和希望之情也是很快便歸於冷卻。舉個例說,英國哲學家斯賓塞(Herbert Spencer)之所以如此熱中地倡導其道,並為自己繪就一幅充滿希望而無限美好的天空,還有他所夢想的"利已與利他主義"最後竟能達成和解——以上這些幾乎全是令我們這類人不快的事——乃皆肇因於斯賓塞式之遠景中的人道主義,然而在我們看來,這些均應予以唾棄和連根拔除!同時事實上,他們所認為的最高希望,在別人眼中只不過是一項惹人生厭的可能、一項斯氏未能預見的疑問罷了…… 這道理和目前深為許多物質主義的自然科學家所滿意的信念一樣,認為這是一個對人類思想和價值觀念具有相同意義與節度的世界,也是一個"真理的世界",同時我們也可藉著那微不足道之人類理性的助力而達到此一境界。什麼,難道大家真的希望將生活降低至和簡易計算表一般的模式,而成為一個坐在家裡的數學家?畢竟我們不該試圖剝奪這含混不清之角色的生存權利,因為,良好的審美能力自會阻止它,這種對一切事物均存敬意的審美能力是大家所想像不到的! 對這世界的解說,只有在各位維持自己的立場時才得正確,也只有這樣,探索和研究工作才能以科學化的方式往前進行;在這種解說之中,數算、計算、秤重、目測和把摸等是僅有的探究方法。而這種方法,縱然不說它刻板愚昧,也未免有天真草率之嫌。反之不也很有可能嗎?即生存之最表面、最外在的特質——亦即最顯而易見的具體化——是否能被最先理解嗎?各位所能了解的"科學化"的世界詮釋方式可能也是最愚昧的;也就是說,是所有詮釋方式中最不重要的。我之所以如此說,是為了向我那些搞機械的朋友們保證,今日雖然他們最愛與哲學家作融洽的交談,並且絕對相信機械是一切生存結構的基礎、是最首要和最終極的指導法規;但是機械世界也必然是一個無意義的世界! 如果我們以如何計算、如何使之公式化的方法來衡量一首樂章的價值——這種"科學的"估評音樂的途徑是多麼令人厭惡呀! ——那麼教我們怎能去體會、了解、或品鑑其優劣呢?如此一來,我們就絕對無法從其中去發現到真正的"音樂"了! 三七四、我們的新"無限" 無論存在的遠景延伸到多遠,或者是尚有別的遠景,更不論存在是否沒有解釋或沒有"感覺",都不致於會轉變為"荒謬的";再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所有的存在不見得都需要解釋——對於以上這些正確而適當的問題,即使是一個最勤快、最仔細的分析家和最善於自省的學者都未必能提出肯定的答案;因為在分析的過程中,人類的知識必然會目睹其未來的形式,甚至也只能看見此一形式。 我們無法看見角落的情景;想要得知其形式的知識以及其遠景如何的念頭,只不過是一種無望實現的好奇心罷了。臂如有哪一種類的生命能夠使時間倒流,或是能順意地操縱時光使其前進或後退? (果真如此,就需有另一種生命的方向和別一種因果觀念)。不過,至少目前我們遠離了那荒唐的隱蔽角落。 反之,世界在我們的眼中已再度變得"無限"廣大,這樣一來,我們便不能打消它具有無限之詮釋的可能性了。然而那巨大的恐懼感又再度攫住我們——可是誰想仍舊將這不可知的舊世界之怪物奉為神明呢?同時又有誰會拿未來的"未知之事物"當作"未知之人"來崇拜呢?啊!在這種未知而又如此邪惡、愚昧的詮釋中,已包含了多少強烈之可能性的詮釋——天知道,這些合於人性的詮釋委實太人性了…… 三七五、為何我們近似享樂主義 我們現代人對於最後之判決皆是小心翼翼的,我們之懷疑心態乃基因於等待著包含在每一堅強信仰中之良心的魅力和詭計,即使是在任何一個絕對的"是"與"否"的情況下也不例外。 這該怎麼解釋呢?或許各位能從一個"一朝被火灼,十年餘悸存"的小孩身上看出理想幻滅後的端倪。但是各位還可以在另一個較好的例子中看到:一個原本終日在角落中流連的人,他興奮的好奇心受了蔽塞氣氛的影響,而變得沮喪不振,後來卻在與角落形成強烈對比的開闊廣大的世界中發現到一片沃土。 因此,乃產生了一種跡近享樂主義的傾向,想要追尋知識,而又並未喪失發掘事物之可疑面的眼光;既對一些浮華不實的道德言行感到憎惡,同時也堅持一份拒絕所有粗陋而生硬之比較心態的個性,且引以為傲。另外,在追逐之輕率衝動中的鬆馳和疾馳的騎士之自製等也都令我們覺得驕傲;和過去一樣,此刻我們彷彿是騎在一匹性情激烈而瘋狂的戰馬上,若是稍有差池,則嚴重的危險將是不可免的…… 三七六、我們的遲緩期 藝術家和從事創作工作的人都如此覺得;他們對生命中的每一個章節——一個作品往往形成一個章節——均深具信心,而此刻終於功德圓滿。他們也抱著"我們早有準備"的心理耐心地隨時接受死神的降臨,這並非生命枯竭的徵候,而是一種秋之溫煦和陽光的表現。這份特質在作品本身與作品的成熟度中,總比創作者來得遲緩,於是生命的步調可漸趨緩慢而沉重——帶著濃密的芳鬱潺潺流動——流入永恆的靜止,也流入永恆靜止中的信念…… 三七七、無家可歸的人 今天的歐洲人當中,有些可以算得上是"無家可歸者",在我的記憶深處,對他們十分地懷念。因為他們的命運坎坷,一生潦倒,若能為他們設計一個安慰的激勵則將是聰明之舉,但是這樣作又有什麼用呢?我們期待著未來,則又怎能安坐家中而不動? 在這個脆弱而衰頹的過渡時期中,排斥所有的理想能夠使我們得到暫時的舒適和安逸,至於"現實"的問題,我們也不認為耐心地等待就會有結果。承載我們的冰層已然變得極簿,和風吹拂著,而我們這些無家的人則將代為打破這層薄冰、以及腐朽的"現實"…… 我們什麼也沒有"保存"下來,也不能再回到過去的年代;我們既不是完全"自由的",因此便不必為"進化"賣力;我們也無需刻意禁止雙耳去聆聽市場的叫賣聲和未來的警號聲——那些"權利平等"、"自由社會"、"廢除奴隸和君主制度"等的呼籲再也引不起大家的興趣了。當然,我們也絕不認為,在地球上建立一個正義、和平的國度便有什麼可喜的(因為在各種情況之下,這類國度是太中庸、太中國化了);我們和所有的人一樣,喜歡危險、戰爭和冒險,而不願妥協、被攫住、受阻或讓步,同時且自詡為征服者;我們在考慮建立新秩序、甚至新奴隸制度(因為所有提升和強固"人"的製度都會摻有一種新的奴隸制度)的必要性。 我們得天獨厚地生在這個處處標榜最人道、仁慈和陽光普照的世紀裡,卻由於上述的種種而感到痛苦不堪,不是很明顯嗎?遺憾的是,當我們提到這幾個冠冕堂皇的字眼時,心底卻更加不快,因為大家都知道它們皆戴著假面具——徒然只是衰頹、枯竭和虛弱的表徵罷了。一個病人用浮華俗麗的方式來掩飾他的傷痛,於我們又有何干?他盡可以將之虛飾成自己的美德,無疑的,這些弱點反而會使人顯得彬彬有禮,呵,聽聽看,如此有禮、如此仁慈、如此公正並且如此"富有人情味"哪! 是的,我們十分清楚這些虛偽的小人和女人都需要這種說辭來作為他們的裝飾和外衣!我們自認不是人道主義者,也不敢說我們如何地"熱愛人類";因此,像我們這種人便沒有資格作演員了。一個若是受法國民族對性的過分敏感與急色所影響,則當其正大光明地與人接觸時也不免會帶著幾分冶盪……,這就是人類! 難道在所有的老女人之中,還會有一個最慘不忍睹的老女人不成(除非這是"真理",這問題留給哲學家去費心罷)? 不!我們並不愛人類!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我們幾乎不夠"德國化"(目前很流行這個名詞),我們不會去支持國家主義或種族歧視,也不會因愛國的情愫在血液中竄升、沸騰而欣喜萬分,因為目前歐洲的國家皆各自孤立,如被隔離似的。我們對此太過於沒有成見、太倔強、太挑剔了;同時也太老練、太世故了。 我們寧願住在山上,遠離四季,生活在過去或未來之中,以避免一旦被任命為德國現行政體的見證人時,心中的怨氣無處發洩;那是一個虛有其表華而不實的政體,此外,這制度為避免不旋踵而崩潰,乃植根於兩種仇恨之間,不是很不必要的嗎?難道它還想要在歐洲永垂不朽嗎? 我們這些無家的人對"現代人"而言,種族或血統什麼之類的均太複雜、太混淆了;故而我們多半不會陷入時下流行的種族狂熱和自我標榜的情緒中;這也是德國情操的一項特質,使人終日捧著"歷史意義"而變得頑固與謬誤。我們都自封為優秀的歐洲人(這是個很尊貴的名銜),是歐洲最富文化遺產的繼承人,同時也是千年來身負歐洲思想重任的繼承人。如此一來,我們也拋棄了基督教——只因我們曾喝它的奶水長大,只因我們的祖先是正直而不妥協的基督徒;他們為了信仰情願犧牲自己的財產、地位、血肉和邦國。而我們也照樣做了。然而是為了什麼呢?為了我們的不信仰嗎?為了所有種類的不信仰嗎?不,絕不是!朋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潛藏在你心深處的"是",比所有的"不和或許"更強烈,這便是令你與你的時代形成病態的緣故;當你飄洋過海、浪跡天涯時,也把它隨身攜帶而去——於是,它乃再度成為鼓舞你的信仰! …… 三七八、再度自我澄清 我們是一群心靈充實而豐沛的人,站在街上就像道噴泉,而讓大家來汲取飲用;可惜的是,我們不知道如何適時地保證,使自己免於混淆和黑暗——無法阻止這個時代丟擲其"時麾的垃圾"給我們,或者制止臟鳥將屎投在我們身上、孩童對我們的猥褻、倦歇旅人對我們的訴苦,凡此大大小小皆影響了我們。 不過,我們仍舊和往常一樣,將一切的污穢廢物均沉入心底——因為我們的心靈有如無底之深淵;然而我們也千萬不要忘了自身要再次地過濾澄清。 三七九、傻子的插嘴 這本書的作者並不是一個憤世疾俗的人;今日,對人類的憎恨是要付出相當代價的。 一個人打從心底憎恨這個世界,只因為他喜歡這麼作,而毫無理由可言——他會為此目的而捐棄對憎恨的蔑視之見——我們往往因"蔑視"某些東西,而得到多少無上的快樂、耐性和慈悲呵!甚者,我們也是"上帝的選民",純粹的"蔑視"是我們的權利,也是我們的嗜好、我們的藝術、我們的美德,我們是現代人之中最為時髦者! 反之,憎恨亦能扯平某些事,它使人面對面,在憎恨中包含了敬意;最後敬意演變成恐懼,而且是十分嚴重的恐懼。不過,我們是無懼的一群,是這個時代中最具智慧的人,同時也有如大智者一般地明了自己的優點而坦然無畏地挺立著。人們不易將我們斬首、令我們閉口,或把我們趕走,甚至也不會非難我們,或拿我們的書付之一炬。 這個時代寵幸知識,故而,牠喜愛我們、需要我們,即使它知道我們是一群受到蔑視的藝術家。所有的人際關係對我們而言都是一種可怕的機詐,然則我們的慈悲、耐心、拘謹和謙恭皆使我們無法捨棄與人保持距離的成見。於是,我們乃更愛大自然,因為它無絲毫的世俗之氣;同時我們也更愛藝術,因為它是藝術家得自於人類的靈感結晶——或者可說是藝術對人類、或他自己所開的一個玩笑…… 三八○、流浪者如是說 為了要盱衡我們的歐洲道德,同時也為了要和早期或未來的道德相比較,我們必須像旅人企圖估測城中高塔之高度的作法一樣:為達此目的而離城出外。 "關於道德之偏見的觀念",若是他們對偏見沒有偏頗的想法(類似超越善惡的感官世界)的話,那麼,就可算是已然在道德之外站了一個立足點,而為了要達到目的,我們還得不斷地爬升、飛越——無論如何,在一些成例中,這種超越善惡的基石(對整個"歐洲"的解放)被視為牢不可破的衡量標準,已經變成我們血肉的一部分了。我們之渴望出外流浪或許是一種瘋狂而殊為不智的"行徑"——因為即使是我們這些思想家也自有其"不自由意志"的特殊表現手法——問題在於是否因此(出外流浪)便能到達所嚮往的地方呢? 一個人如果想要得到卓越的知識,則他的體態必然得十分輕盈,因為他必須飛越自身所處的時代,以成就一雙盱衡千古的慧眼,而在慧眼中還含藏著一個美好的天堂。另外,他也必須奮力從當代歐洲人所把持、阻礙、壓迫和抑制的環境中掙脫出來。像這樣的"超人",一定會先明了當代的最高價值標準何在,然後再設法凌越——這可測出他的實力——而且,不只是凌越他的時代,同時還有他對這時代的厭惡與反感、時代所帶給他的苦難,以及他的不理智而羅曼蒂克的想法。 …… 三八一、理解的問題 我們寫東西不只要讓人了解,同時更要讓人無法了解。無疑的,一本書的目的就是要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也許這正是作者的意圖罷),它不希望被"任何人"所理解。 一個非凡的知識和嘗試需要傳達它的思想時,總會擇人而為的,同時它也會樹立藩籬以摒拒"其他的人"。所有美好的法意與風格皆有其源頭;它們一面避到一旁,並拉長距離,以防止被"超越",另一面卻到處尋找知音者。我之所以對你訴說關於我的一切,是因為我不想讓我的無知或爽朗的個性阻礙你對我的了解,朋友;我當然不希望我的爽朗會令你為難,雖然它能促使我迅速達成目標,不過,我認為在處理較為深奧的問題時,最好就像洗冷水澡一樣,快快進去,快快出來。有人說不必太浸入水中,有些人則說水不必放太多——這皆是恐水病者的迷信,是冷水的大敵,那些人完全是一派胡言。 噢!極冷的水能令人盡快起身!順便讓我問一句:當我們對某些事物只略知一二、或僅作表面的接觸時,是否往往會造成誤解或錯覺?是應當完全站在主觀的立場呢,還是應當像母雞孵蛋一樣呢?至少在這種尷尬或棘手的場合中,我們多年可以突如其來地抓住個中的要領,除此別無他法…… 最後,我的簡扼還有另一種價值:在那些緊纏著我的問題中,我必須盡量說得簡潔一點,以使後人不致聽到太多的廢話。尤其是對那不講道德的人來說,他更必須謹慎小心以免毀了無知,我指的是某些笨蛋和男女傭僕,他們從人生當中除了只學到無知的單純之外,其餘一無所獲。而我希望我的作品也能提升他們,鼓舞他們、使他們的生命充滿熱誠的激情。我想再也沒有那些熱誠的笨蛋和男女傭僕受到甜美的鼓舞更能教人興奮愉悅的了。依簡扼的標準來看,我的話已經說得太多,我的無知常將我搞得一團糟,我對自己已無何秘密可言。有時我會因此而感到羞慚,有時則更為此羞慚而感到羞慚。 或許我們這些哲學家在目前的知識界中之地位已逐漸勢微——科學正在起飛茁壯,最有學問的人已然發覺到我們所知道的實在太少了。但如果換是另一種情況的話——知道得太多——則一切會更加糟糕;不管怎樣,我們的責任永遠是以勿使自身陷於迷亂為止。雖然不可否認的,我們也知道許多其他方面的事物,但是畢竟和有學問的人比起來還是有差別。我們的需求不一樣、歷練不一樣、成長不一樣、體悟也不一樣;我們需要的更多,也需要的更少。 一個知識分子究竟需要多少學養是沒有公式可循的;如果有的話,也應當是偏向獨立自主、反應敏捷、遊歷或冒險等方面的性向;他寧可活得貧窮而自由,而不願生活富裕而不自由。同樣的,一個優秀的舞者所需要的滋養,絕非是脂肪,而是力量和柔軟度——我知道一個哲學家所渴求的也和優秀的舞者一樣。因為舞是他的理想,他的藝術創作,而且與他個人的信仰差不多,同時也是他的"禮拜儀式"。 …… 三八二、偉大的健康 我們,是一群嶄新的、無名的、難以理解的產品,同時也是未曾試驗過的初級品。總之,我們需要新的目標和新的手段,亦即是一個比過去更強壯、更敏銳、更堅韌、更快樂、更有膽量的健康。 這種人渴望去體驗各種被認可的價值和希求,並且要航遍理想的"地中海"一周;從這樣的個人之冒險經驗中,他想知道當成為其理想的征服者之時內心會有什麼樣的感受——就像那些藝術家、聖者、使徒、立法者、學者、先知、奉獻者,以及反叛舊形式、舊習俗的人所曾經感受過的一樣。我們追求理想的目的就是要達到"偉大的健康",並且還要不斷地追尋下去,因為我們會不斷地將它奉獻出來,而且勢必要如此! 現在,我們這些追求理想的冒險者,其勇氣還勝於謹慎,絲毫不在意翻船的危險,故而,我們比其他一般人更為健康。我們湧向一片尚未開發的領域,沒有人知道它的界限,其中充滿了華麗、詭異、疑難、怪奇和聖潔,使我們的好奇心和慾求有如脫韁之馬,不可控馭。天哪!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滿足我們無窮的慾念了。在經過這樣的體驗和意識的探索之後,我們又怎樣會以身為現代人而滿足呢?我們用竊竊暗笑的態度來看現代人最引以自豪的理想和希望,對之感到既遺憾而又無奈,或許我們再也不會去看它們一眼。 在我們的眼前,有另一個奇特、誘人而危險的理想,對於這種理想,我們可不能隨便勸人去追求,因為我們並不確知是否每個人都有這份資格和能耐——一個純真(意即自然流露的力量和泉源)的人將一切莊嚴、美好、神聖而不可侵犯的東西玩弄於其掌上的理想。對有些人而言,這種充沛的理念已經包含了許多危險、毀滅、低俗,甚至是鬆懈、盲目和暫時的健忘等毛病。這種謙卑的超人性福祉和理想往往顯得極不人道,譬如說,將之置於過去世俗之所有嚴肅之物旁,而與其源頭、言語、音調、神情、道德,以及工作等相形之下,就好像是那些人最真誠的打油詩似的;不過,或許真正最嚴肅的一切才剛揭開序幕,問號早已劃下,人類的命運已然轉變,時針在移動,悲劇誕生了。 …… 三八三、收場白 當我逐漸慢饅地劃好了這個陰鬱的問號,並想提醒我的讀者關於…… 你認為這樣好不好呢,我那已經等不及的朋友們?你若有意見,誰會不樂意依從你呢?我的風笛和歌喉在恭候著,雖然我的聲音已經有點嘶啞,但是就讓它如此地唱下去罷!不要忘了我們是在高山之上!同時,至少你所聽到的都是嶄新的東西,而假使你聽不懂它,或會錯了唱遊詩人的心意,那又有什麼關係呢!那一直是"唱遊詩人之咒"。對於他的音樂和旋律你將能聽得更加清楚,而且也更能配合著奏曲而翩翩起舞。 你願意如此嗎? (余鴻榮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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