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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悲劇的誕生卷 3

尼采選集 尼采 8290 2018-03-20
悲劇的誕生卷 曙光 1881 142 同感。 ——所謂理解別人,就是在我們心中模仿別人的情感,只不過我們往往要追溯他的某一確定情感的原因,例如追問:他為何憂傷? ——以便自己從這原因出發也變得憂傷;但更常見的不是這樣,而是按照別人身上發生和顯示的效果,在我們心中喚起情感,這時我們在自己身上模仿別人的眼神、聲音、步態、姿勢(甚或它們在文字、圖畫、音樂中的寫照)的表達方式(至少達到肌肉和神經活動的輕微相似)。於是,由於動作與感覺受到由此及彼和由彼及此的訓練,其間有了一種因襲的聯想,我們心中便會產生一種相似的情感。在這種理解別人情感的本領方面,我們一生甚有成就,只要我們與人相遇,幾乎總在不由自主地練習這種本領:尤其請觀察一下女子的面部表情,如何不停地模仿和反映她所感覺到的四周情景,時而顫動,時而閃光。不過,最能說明問題的是音樂,我們在迅速而細緻地領悟情感和發生同感方面都是音樂大師。倘若音樂是情感的模仿之模仿,那麼,儘管那情感遙遠而不確定,音樂仍然常常足以使我們分享這種情感,以致我們毫無來由地悲傷起來,完全像個傻瓜,純粹因為我們聽到了音律,這音律以某種方式使人們想起悲傷者的聲音和動作,甚或他的習慣的聲音和動作。據說有一個丹麥國王,他因一個歌者的音樂而沉浸在戰鬥的激情中,一躍而起,殺死了他朝廷裡的五個宮人。當時並無戰爭,並無敵人,毋寧說一切都相反,可是由情感回溯原因的力量如此強大,足以勝過了眼前印象和理智。然而,這幾乎總是音樂的效果(假如它正在發生作用),而且無需舉出如此荒誕的事例便可認識這一點:音樂使我們陷入的那種情感狀態,幾乎永遠與我們對眼前實際境況的印象,與明了這實際境況及其原因的理智相矛盾的。 ——我們若問,為何我們對別人情感的模仿會變得如此熟練,那麼,答案無疑就是:人,一切造物中最怯懦的造物,由於他那細膩而脆弱的天性,他的怯懦便成了教師,教會他發生同感速迅領悟別人(以及動物)的情感。在漫長的數千年間,他在一切陌生的和活潑的事物中看到一種危險;他如此一瞥,就立刻按照面貌和姿勢形成一個印象,認定在這面貌和姿勢背後隱藏著兇惡的意圖。一切動作和線條都蘊含著意圖,人甚至把這種看法應用到了無生命事物的本性上——陷入了幻覺,以為根本沒有無生命事物。我相信,在觀賞天空、草地、岩石、森林、暴風雨、晨辰、海洋、風景、春色之時,我們稱作自然情感的一切,其源蓋出於此,——若不是在遠古時代,人們按照背後的隱義看待這一切,受到了恐懼的訓練,我們現在就不會有對於自然的快感,正像若沒有恐懼這理解之教師,我們也不會有對人和動物的快感。所以,快感、驚喜感以及滑稽感都是同感的晚生子,恐懼的小妹妹。 ——迅速理解的能力——它因此是以迅速偽裝的能力為基礎的——在驕傲自負的人和民族身上大為削弱,因為他們較少恐懼;相反,種種理解和自我偽裝在怯懦的民族中真是如魚得水,這裡也是模仿的藝術和較高的才智的溫床。 ——當我從我在這裡主張的這種同感論出發,思考如今正得寵並且被聖化的神秘過程論,按照此論,憑藉一種神秘的過程,同情便把兩顆靈魂合為一體,一個人便可以直接理解另一個人;當我想到,像叔本華這樣明晰的頭腦也愛好這種癡人說夢的、毫無價值的玩意兒,這種愛好又傳播到了其他明晰或半明晰的頭腦中,我就不勝驚詫和憐憫之至了。我們覺得不可理解的荒唐多麼津津有味!當全人類聽從知性的秘密願望之時,又多麼近於是個瘋子! ……

159 喚醒死者的人。 ——虛浮的人們一旦能夠對一段過去的時光發生共鳴(特別在勉為其難之時),便更高地估價這段時光,他們甚至要盡可能使它起死回生。但是,虛浮的人總是不計其數的,所以,只要他們來處理一整個時代,歷史研究的危險實際上就非同小可:太多的力量虛擲在盡一切可能喚醒死者上了。用這個觀點看問題,也許最能理解整個浪漫主義運動。 161 美依時代轉移。 ——倘若我們的雕刻家、畫家、音樂家想要把握住時代意識,他們就必須把美塑造得臃腫、龐大、神經質;正如希臘人立足於當時的公眾道德,把美看作並且塑造成貝爾維德爾(Belvedere)的阿波羅。我們本應稱之為醜的!可是幼稚的"古典主義者們"使我們喪失了全部誠實!

169 我們對希臘極為陌生。 ——東方或現代,亞洲或歐洲:與希臘相比,它們全都以貪大求多為崇高的表現;相反,倘若人們置身於裴斯頓、龐貝和雅典,面對全部希臘建築,就會為希臘人善於並且喜歡用多麼小的質量來表達某種崇高的東西而驚奇了。 ——同樣,在希臘,人在自己的觀念中也是多麼單純!我們在人類知識方面怎樣遠遠超過了他們!但是,與他們相比,我們的心靈以及我們關於心靈的觀念怎樣顯得像迷宮一般!倘若我們願意並且敢於按照我們的心靈形態造一建築(於此我們還太怯懦!)——那麼,迷宮必是我們的樣板!屬於我們並且實際上表達我們的音樂已經透露了這一點! (人們在音樂中為所欲為,因為他們誤以為,沒有人能夠透過他們的音樂看出他們的真相。)

170 不同的情趣。 ——我們的胡言亂語與希臘人何干!我們對於他們的藝術知道什麼,這種藝術的靈魂是對於男性裸體美的熱愛!由此出發,他們才感受到女性美。因此,他們對於女性美有一種與我們截然不同的眼光。他們對女子的愛也是如此:他們以另一種方式愛慕,他們以另一種方式蔑視。 172 悲劇與音樂。 ——鬥志昂揚的男子,例如埃斯庫羅斯時代的希臘人,是難於打動的,而一旦同情戰勝了他們的剛強,他們便如受一陣眩暈襲擊,被"魔鬼的威力"鎮住,——他們於是感到不自由,因一種宗教的恐懼而激動。隨後他們就對這種狀態生出疑慮;只要一日身處其境,他們就品味到神不守舍(das Ausser-sich-sein)和新奇之喜悅,還夾雜著最辛酸的苦痛:這是戰士合宜的飲料,一種稀有、危險、又苦又甜的東西,一個人很不容易享受到的。 ——悲劇就訴諸如此感受同情的靈魂,訴諸剛強好鬥的靈魂,這種靈魂難以製服,無論是以恐懼還是同情,不過同情可使這種靈魂日漸變得柔和。但是,對於那些如帆順風一樣順從"同情癖好"的人,悲劇又有何干!在柏拉圖時代,當雅典人變得更柔和更敏感之時——唉,他們距我們大小城市市民的多愁善感仍然多麼遙遠! ——哲學家們已經在控訴悲劇的害處了。在剛剛開始的這樣一個充滿危險的時代裡,勇敢和男子氣的價值提高了,這樣的時代也許會使靈魂又逐漸堅強起來,以致迫切需要悲劇詩人,而悲劇詩人暫時還有點兒多餘,——我這是用最溫和詞來說。 ——接著,對於音樂來說較好的時代(肯定也是較惡的時代)也許會再度到來,那時藝術家把音樂奉獻給特立獨行的、內心堅強的、受極其嚴肅的真正激情支配的人們。可是,對於正在消逝的時代中今日那些過於好動、發育不全、個性殘缺、好奇貪婪的渺小靈魂,音樂又有何干!

175 商人文化的基本思想。 ——人們現在一再看到,一個社會的文化正在形成,商業是這種文化的靈魂,正如個人的競賽是古希臘文化的靈魂,戰爭、勝利和法律是羅馬文化的靈魂一樣。商人並不生產,卻善於為一切事物定價,並且是根據消費者的需要、而不是根據自己真正的個人需要來定價;"誰來消費這個,消費掉多少?"這是他的頭等問題。他本能地、不斷地應用這樣的定價方式:應用於一切事物,包括藝術和科學的成果,思想家、學者、藝術家、政治家、民族、黨派乃至整個時代的成就。他對創造出的一切都只問供應與需求,以便替自己規定一樣東西的價值。這成了整個文化的特徵,被琢磨得廣泛適用卻又至為精微,制約著一切願望和能力:你們最近幾個世紀的人們將會為此自豪,倘若商業階級的先知有權交給你們這筆財產的話!不過,我不太相信這些先知。用賀拉斯的話來說:讓猶太人阿培拉①去相信吧(CreB dat Zudaeus Apella)。

①阿培拉,賀拉斯詩中一個輕信的猶太人。 177 學會沉默。 ——哦,你們這些世界政治大都市中的油嘴滑舌之徒,你們這些年輕有才、求名心切的傢伙,你們覺得對任何事情——總會有點事兒發生的——發表你們的意見乃是你們的義務!你們如此掀起塵囂,便以為自己成為了歷史的火車頭!你們總在打聽,總在尋找插嘴的機會,卻喪失了一切真正的創作能力!無論你們多麼渴望偉大的作品,孕育的深刻沉默決不會降臨你們!日常事務驅趕你們猶如驅趕秕糠,你們卻自以為在驅趕日常事務——你們這些油嘴滑舌之徒! ——一個人倘若要在舞台上充當主角,就不應該留心合唱,甚至不應該知道怎樣合唱。 191 更好的人們。 ——有人對我說,我們的藝術訴諸現代的貪婪、無饜、任性、怨恨、備受折磨的人們,在他們荒蕪的景象之旁,向他們顯示一種極樂、高超、出世的景象:從而使他們得以暫時忘憂,舒一口氣,也許還可以從這忘憂中恢復避世歸本的動力。可憐的藝術家呵,有這樣一種公眾!懷著這樣一種半牧師、半精神病醫生的用心!高乃依要幸運得多——"我們偉大的高乃依",如同塞維涅(Sevingne)夫人用女人在一個真正的男子漢面前的聲調驚呼的那樣;他的聽眾也要高明得多,他以他自己的騎士的美德、嚴肅的責任、慷慨的犧牲、英雄的自製的形象能夠使他們賞心悅目!他以及他的聽眾是以多麼不同的方式熱愛人生,並非出於一種盲目的枯竭的"意志",因為不能滅絕它便詛咒它,而是視為偉大和人道能夠並存的一個場所,在那裡,哪怕是慣例的最嚴格限制,對於君主專制和宗教專制的屈從,也不能壓抑住一切個人的驕傲、騎士精神、優雅和智慧,反而令人感到是一種刺激和動力,起而反對天生的榮耀和高貴,反對斷承而來的願望和熱情的特權!

210 所謂"本身"。 ——從前人們問:什麼東西可笑? ——就好像外界有些事物附有可笑的特徵,而人們不過突然發現了它們罷了(一個神學家甚至認為這是"罪惡的天真之處")。現在人們問:什麼是笑?笑如何發生?人們經思索而得出結論:並不存在本身善、美、崇高、惡的東西,而是有種種心境,處在這些心境之中,我們便把上述詞彙加到了我們身外身內之物上面。我們重又收回了事物的稱謂,或至少想起是我們把稱謂借給了事物:——我們且留神,按照這種見解,我們並未失去出借能力,我們既沒有變得更富有,也沒有變得更吝嗇。 216 惡人與音樂。 ——愛情的完滿幸福在於絕對的信任,這種幸福除了屬於深深猜疑的惡人和慍怒者,還會屬於別人嗎?他們在其中享受自己靈魂的異乎尋常的、難以置信卻又頗為可信的例外!有一天,那種浩渺無際的夢幻似的感覺降臨他們,襯托出了他們其餘一切或暗或明的生活:宛如一個誘人的謎和奇蹟,大放金光,超出一切語言和形象。絕對的信任令人無言;是的,在這幸福的相對無言之中甚至有一種痛苦和沈重,所以,這種受幸福壓抑的靈魂常常比其他人和善人更感激音樂:因為他們透過音樂猶如透過一片彩霓觀看和傾聽,他們的愛情彷彿變得更遙遠、動人而且輕鬆了;音樂是他們的唯一手段,使他們得以凝視自己的非常境況,並且借一種疏遠和緩解作用達於賞心悅目。每個戀人在聽音樂時都這樣想:"它在說我,它代替我說,它了解一切!"

217 藝術家。 ——德國人想靠藝術家達到一種夢想的激情;意大利人想因之擺脫其實際的激情而得休息;法國人想從之獲得證明其判斷的機會,藉機說說話。那麼,我們太低賤了吧! 218 像藝術家那樣支配自己的弱點! ——如果我們難免有弱點,不得不承認它們如同法則一樣凌駕於我們,那麼,我希望每個人至少有足夠的技巧,善於用他的弱點反襯他的優點,借他的弱點命名我們渴慕他的優點:大音樂家們是相當擅長此道的。在貝多芬的音樂中常常有一種粗暴、強橫、急躁的音調;在莫扎特那裡有一種老實伙計的和氣,必為心靈和智慧所不屑取;在理查·瓦格納那裡有一種強烈的動盪不安,使最有耐心的人也要失去了好脾氣,但他在這裡恰好回到了他本來的力量。他們全部憑藉其弱點使人渴望其優點,十倍敏感地品味每一滴奏鳴著的靈性、奏鳴著的美、奏鳴著的善。

240 關於劇場倫理。 ——誰若以為莎士比亞戲劇有道德作用,看了《馬克白斯》就會不可抵抗地放棄野心的惡,他就錯了。倘若他還相信莎士比亞本人與他有此同感,他就更錯了。真正受強烈野心支配的人會興高采烈地觀看他的這一肖像;而當主角毀於自己的激情時,不啻是在這盆興高采烈的熱湯裡加上了最刺激的佐料。詩人自己感覺不同嗎?從犯滔天大罪那一刻起,他的這位野心家何等帝王氣派地走上他的舞台,絕無一副流氓相!從這時起,他才"魔鬼似地"行動,並吸引相似的天性效仿他——在這裡,"魔鬼似地"是指:違背利益和生命,順從思想和衝動。你們是否以為,《特里斯坦和伊索爾德》用兩位主人公毀於通姦提供了一個反對通奸的教訓?這可是把詩人顛倒了:詩人,尤其像莎士比亞這樣的詩人,珍愛自己的激情,同樣也珍愛自己準備赴死的心境——他們的心靈之依附於生命,並不比一滴水依附於玻璃杯更執著。他們不把罪惡及其不幸的結局放在心上,莎士比亞是這樣,索福克勒斯(在《埃阿斯》、《匪羅克忒忒斯》、《俄狄浦斯》中)也是這樣:後者在這些劇中本來可以很容易把罪惡當作全劇的槓桿,但他毫不含糊地避免了。悲劇詩人同樣不願意用他的生命形象來反對生命!他寧肯喊道:"這是最大的魅力,這令人興奮的、變幻的、危險的、陰鬱的、常常也陽光普照的人生!生活是一場冒險,——無論採取這種或那種立場,它始終會保持這種性質!"——他的呼喊發自一個動盪不安,力量充沛的時代,發自一個因洋溢的熱血和精力而如痴如醉的時代,——發自一個比現代惡的時代;所以我們必須把一部莎士比亞戲劇的意圖弄得合宜而公正,即必須將它誤解。

433 用新的眼光看。 ——假定藝術中的美永遠是幸福者的肖像(我認為這是真理),是依一個時代、一個民族、一個偉大的自立法則的個人對於幸福者的想像為轉移的,那麼,現代藝術家的所謂現實主義關於現代幸福的看法究竟意味著什麼呢?無疑是現實主義類型的美,為我們今天最容易理解和欣賞的。因此,我們是否必須相信,我們今天的幸福就在於對現實的現實主義的、盡量敏銳的感覺和忠實的把握,因而並非在於真實性,而是在於對真實性的知識呢?科學的作用已經如此廣泛而深入,以致本世紀的藝術家也不自覺地成為科學的"神聖性"本身的頌揚者了! 434 辯護。 ——樸實無華的風景是為大畫家存在的,而奇特罕見的風景是為小畫家存在的。也就是說,自然和人類的偉大事物必為其崇拜者中渺小、平庸、虛榮之輩辯護,——而偉人則為質樸的事物辯護。

468 美的領域更廣闊。 ——我們在自然中巡遊,機敏又快活,為了發現並彷彿當場捕獲萬物固有的美;我們時而在陽光下,時而在風雨交加時,時而在朦朧微曦中,欲窺見那一段達於完美和極致的,點綴著峭岩、海灣、油橄欖樹、傘鬆的海岸。同樣,我們也應如此巡遊於人中間,做他們的發現者和偵察者,顯示他們的善與惡,以此展列他們固有的美,這美的展現,在一人須在陽光下,在另一人須在暴風雨中,在第三人又須在暗夜和雨天裡。難道禁止把惡人當作有其粗獷線條和配光效果的原始風景來欣賞嗎?如果惡人裝出善良規矩的樣子,我們看了豈不像一幅劣作和諷刺畫,猶如自然中一個污點令我們苦惱? ——是的,這是禁止的,人們至今只知道在道德的善人身上尋找美,——難怪他們所得甚少,總在尋找沒有軀體的虛幻的美! ——惡人身上肯定有百種幸福為道學家們想所未想,也肯定有百種美,許多尚未被發現出來。 485 遠看。 ——甲:為何這樣狐獨? ——乙:我沒有生任何人的氣。不過,我覺得獨處時看我的朋友,比起與他們共處時更清楚、更美,而當我最愛音樂、最受其感動時,我是遠離音樂而生活的。看來,我需要遠看,以便更好地思考事物。 506 一切好東西必須變得乾燥。 ——怎麼!應當以一部作品所誕生的時代的眼光來理解這部作品嗎?然而,倘若不是這樣來理解它,會有更多的樂趣,更多的驚奇,學到更多的東西!你們不曾注意到嗎,每一部優秀的新作,只要它處在當時潮濕的空氣裡它的價值就最小,——因為它尚如此嚴重地沾有市場、敵意、輿論以及今日與明日之間一切過眼煙雲的氣息?後來,它變乾燥了,它的"時間性"消失了——這時它才獲得自己內在的光輝和溫馨,是的,此後它才有永恆的沉靜目光。 513 界限與美。 ——你在尋找有優美教養的人嗎?那你就應當像在尋找優美景物時一樣,滿足於有限的眼光和視野。 ——無疑也有全面的人,他們必定像全面的景物一樣富有教益,今人驚奇,但是不美。 540 學習。 ——米開朗基羅在拉斐爾身上看到功力,在自己身上看到自然:在拉斐爾是學習,在他自己是天賦。然而,這是一種迂見,是懷著對大學究的敬畏之心說出來的。天賦,若非從前——不論是我們父輩時,還是更早——的一片段學習、經驗、練習、掌握、同化,又是什麼呢!而且,學習就是自己使自己有天賦——不過學習並非易事,不能光靠善良的願望;必須善於學習。在藝術家身上,常有一種猜忌或驕矜,一旦遇到異已的因素,就立刻鋒芒畢露,不由自主地從學習狀態進入防御狀態。拉斐爾和歌德一樣,沒有這種猜忌或驕矜,所以他們是偉大的學習者,而不僅僅是祖傳礦藏的剝削者。拉斐爾是作為一個學習者逝去的,當時他正在把他偉大的對手自稱"自然"的東西佔為已有:他每天從中搬走一些,這最高貴的竊賊;但是在他把整個米開朗基羅轉移到自己身上之前,他就死了——他的最後一批作品,作為一項新的學習計劃的開端,不夠完美,卻仍然相當出色,正是因為這偉大的學習者在他最艱難的作業中被死神打擾,把他所憧憬的本可達到的最終目標一起帶走了。 549 "自我逃避"。 ——那種智力痙攣的人,對自己焦躁而陰鬱,就像拜倫和阿爾弗雷德·繆塞①一樣;他們做任何事,都像脫韁之馬,從自己的創作中僅獲得一短暫的、幾乎使血管崩裂的快樂和熱情,接著便是嚴冬一般的悲涼和憂傷,這種人該如何忍受自己呵!他們渴望上升到一種"外在於自我"(Ausser-sich)的境界;懷此渴望的人,如果是基督徒,則祈求上升到上帝之中,"與上帝合為一體";如果是莎士比亞,則上升到熱情人生的形像中方感滿足;如果是拜倫,則渴望行動,因為行動比思想、情感、作品更能把我們從自身引開。那麼,行動欲骨子裡也許就是自我逃避? ——帕斯卡爾會這樣問我們。事實也是如此!行動欲的最高典範可以證實這個命題。不妨以一個精神病醫生的知識和經驗公正的考慮一下,——歷代最渴望行動的四個人都是癲癇病患者(即亞歷山大、愷撒、穆罕默德和拿破崙);拜倫同樣也備嘗此種痛苦。 ①繆塞(1810-1857),法國浪漫主義作家。 550 知識與美。 ——如果人們像至今仍在做著的那樣,把他們的愛慕和幸福感只留給想像和虛構的工作,那麼,毫不奇怪,他們遇到與想像和虛構相反的情形,就會感到索然無味了。那種因穩妥有效、循序漸進地認識事物而產生的喜悅,已經從現代科學方法中大量湧現,為許多人所感受到,——這種喜悅暫時還未被所有這些人相信,他們往往只在脫離現實、沉浸於外觀之時才感到喜悅。這些人認為,現實是醜的。但是,他們不知道,對哪怕最醜的現實的知識也是美的;他們也不知道,一個見多識廣的人,對於現實的偉大整體的揭示每每使他感到幸福,他根本不會覺得這個整體是醜的。難道有什麼"本身美"的東西嗎?認識者的幸福增添了世界的美,使一切存在物更加光采照人;知識並非僅僅把自身的美加於事物之上,而是不斷滲入事物之中;——但願未來的人類為這命題提供證據!在這裡,我們回想起一件古老的史實: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天性如此不同的兩個人,在什麼是最高幸福的問題上卻有一致看法,並非對於他們或對於人類而言的最高幸福,而是最高幸福本身,甚至是對於神和至聖而言的最高幸福;他們發現它在於認識,在於嫻熟地從事發現和發明的理解之行為(決非在於"直覺;",如德國半神學家和全神學家;決非在於幻覺,如神秘論者;同樣決非在於創作,如一切實踐者)。笛卡爾和斯賓諾莎也曾作出相似的論斷:他們想必怎樣品嚐過知識!他們的真誠想必面臨過怎樣的危險——因此變為事物頌揚者的危險! 561 讓幸福閃光。 ——畫家無法畫出現實中天空的那種深邃光亮的色調,不得不把他畫景物所使用的色調降得比自然的色調低一些;通過這樣的技巧,他重又達到光澤的逼真以及與自然色調相應的那些色調的和諧。同樣,無法表現幸福之光澤的詩人和哲學家,也必須懂得補救;他們應當把萬物的色彩表現得比實際的色彩暗淡一些,使他們所掌握的光源近乎太陽,肖似美滿幸福的光芒。 ——悲觀主義者賦予萬物最黑暗最陰鬱的顏色,使用的卻是火焰和閃電,天國靈光和一切閃射強光、令人眩目的東西;在他們那裡,光明的存在僅僅是為了增加恐怖,使人感到事物比本來的樣子更可怕。 568 詩人與鳳凰。 ——鳳凰給詩人看一卷燒焦了的東西。它說:"別害怕!這是你的作品!它沒有時代精神,也沒有反時代精神;因此,它必須被燒掉。不過這是一個好兆頭。它具有朝霞的某些特性。" (周國平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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