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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二部分社會

順生論 张中行 2400 2018-03-20
我是自己,自己之外還有別人。這由常人看是自明的理,用不著學笛卡爾,繞很大彎子證明。 這種情況有來由,是,自己是一個,在種族綿延的長鎖鏈中佔一環的地位。姑且視這一環為現在,往過去看,有的情況可知,有的情況不可知。如不過於遠的祖先.因為天造地設,生育要陰陽和合,我們可以推知,任何人,上推一代的祖先是2,兩代是4, 三代是8,四代是16,五代是32,六代是64,已經相當於的卦數,這上推一代要乘2 的算法是可知的。還有不可知的,一,可以推到多少代,那個陰陽還可以稱為人;二,打破稱為人的限制,推到什麼情況就算到了起點。再說往將來看,會出現三種不定:一,能否起一環的作用不定,因為也可能不生育,原因或客觀或主觀;二,自己為陰,與陽結合,自己為陽,與陰結合,向下延續的環,多少不定,因為,就各時代各地域說,生育多少不定;三,就整個鎖鏈一說,終點在哪裡不定,至少是不能知道。這裡絕頂重要的是,人有生,單就由無成為有說,也不能離開別人,任何人都是群體的一分子。

以上是由根本方面說。還有枝葉的,表現的方面多,由自己的感受方面看,也就更重要。只說三個方面.或者算作舉例。一個方面是自己不能自理的時候,必須依靠別人。這主要包括二種情況。一種是幼小,所謂三年不免於父母之懷。現在還要擴大、延長,把托兒所和幼兒園,甚至小學也算在內。另一種是疾病,包括殘疾,也不能不依靠別人,尤其民生,扶助。還有一種是衰老,心比天高,力比牛大,總不能免於老了就不中用,也就不能不靠年輕力壯的來照料。三種情況之外,不加說死,因為由死而來的恐懼、悲哀、困難等問題都屬於生者.死者是一了百了。另一個方面是互助或互賴或分工。這只要閉眼想想就可以知道。以切身的感受為例,不避掛一漏萬,只說我每週一度的由郊區住處到城內單位。六時起床,知是六時,由於聽鐘,那是德國人造的,或由於看表,那是日本人造的。下床,穿衣,不只一件,不知是多少人造的。早點有雞蛋、牛奶,也不知是多少人造的。出門,路乾淨,知道有人掃過。登車,車開動,可以看見的是司機,看不見的是造車的無數人。直到下車,進辦公室,桌上有信,是郵遞員送來的;如果不彈頌,還可以加說那紙墨是另外的人造的。總之,就這樣,可證,人,離開別人,輕些說是不方便,重些說是活不了。互助互賴有範圍的不同。就時間說是越靠後範圍越大。老子時代,至少是設想的,可以“老死不相往來”。中古時代,可以基本上閉關自守。現代就不成了,才子要用美國金筆,佳人要抹法國香粉。就地域說是越開化範圍越大。只舉國內為例,大城市與山村比,大城市人,尤其享用偏高的,生活花樣多,依靠別人的地方自然也要多。還有一個方面是學習生活之道和術,更離不開別人。這方麵包羅萬象,說不勝說。只舉普及的和提高的各兩種為低。普及,是人人都要的。一種是語言,任何人都知道有大用,這學,要聽別人說,用,要說給別人聽。還可以放大或兼提高,如有的人不只會一種,有的人好古敏求,還鑽古漢語或希臘、拉丁,這學,更要靠別人。普及的另一種是職業,想有吃有穿,能活,離不開這個。職業有多種,不同的門類可能有準易之別,難也罷,易也罷,想會就不能不學,學要投師,也就不能不靠別人。再說提高,稱為高,意義之一是比較難,之二是不要求人人都學會。這還可以分為普通和特殊兩種,普通是指哲學、科學、藝術等方面的鑽研和造詣。顯然,舉最突出的,像康德的,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曹雪芹的,齊白石的畫,不學是作不出來或畫不成的,學要向別人學。特殊是指冥想孔子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的“道”,這雖玄遠而更切身,一般要觀心,難於抓住,想往裡鑽就更要投師(包括讀書),程門立雪。早的如孔門,學生有“仰之彌高,鑽之彌堅”之嘆,晚的如禪宗,有不能參透“庭前柏樹子”的迷惘,都表示不只在向別人學,而且在廢寢忘食地學。所有以上種種情況都表示,無論是為了個人的能活,能活得舒適、豐富、向上,還是為了社會的越前行越文明,人都不能離開別人。我們有生,“是”生在群體中,而且“應該”生在群體中。

我們通常說人己,己和人有互依互賴的關係。這種關係有遠近;遠近由什麼決定,很難說。司馬遷,就時間說離我們很遠,如果我們喜歡讀《史記》,關係就近了。相反的情況,鄰居的頑童常來窗外吵鬧,如果我們閉門不出,並且聾到耳不聞雷聲,關係也就遠了。同理,地域擴大,化妝品必巴黎的佳人,專就化妝品說,與法國工人的關係近,與中國工人的關係反而遠了。這裡專說一種性質特殊的近關係,是男女的結為伴侶。這是充當種族延續鎖鏈中的一環時的互依互賴,關係近到無以復加。這裡說這些,目的只是進一步證明,人生於世,離開別人是不成的。也許有人說,獨身也未嘗不可以活下去,如成群的“真”出家的就是這樣。我的想法,是個別不能推翻一般,即以出家而論,佛門四眾(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後兩眾還是容許過夫妻生活,並不違大道理,曰不斷佛種子。

以上都是說事,還沒有涉及情。由情方面著眼,己與人的互依互賴也力大而明顯。近親(包括夫妻)關係不用說了,除了出家過閉關生活的以外,積極的,尤其年歲大的,得閒,忍不住要找人談閒話;消極的,以秀才之流為例,多日無信件,門庭岑寂,也會輕則悵惘,重則悲哀。人,如外之所見,內之所感,孤獨是很難忍受的。可見單單由情方面考慮,想活得樂多苦少,離開別人也是不成的。 但同樣是事實,人己之間也不少衝突。衝突,性質有多種,可以大,如儒和道是思想衝突;可以小,如擠車搶座是利害衝突。範圍還可大可小,如國與國交戰是大範圍的,兩個人為一文錢爭得臉紅脖子粗,是小範圍的。說人己互依互賴必要,怎麼看衝突?可以這樣看:互依互賴是本,是正,衝突是末,是變,因為衝突可以避免,應該避免,而互依互賴是無所逃於天地之間的。所以,總起來說,我們談人生就不能不著眼於社會,因為我們命定具有雙重身分,一方面是己身,一方面是群體的一分子。由此推論,我們要安於共處,並儘力求共處得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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