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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鳳姐

紅樓心解 俞平伯 6630 2018-03-20
鳳姐在“十二釵”中應是個反面人物,她生平的劣跡在書中很多,但作者卻把她的形象寫得很好,自然另有可怕的一面。她在第三回出場,脂硯齋甲戌本眉批曰: 另磨新墨,搦銳筆,特獨出熙鳳一人,未寫其形,先使聞聲,所謂“繡幡開遙見英雄俺”[30]也。 書中描寫她有“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較之第六十八回敘她往見尤二姐時的打扮形容(已見前引),便有春溫秋肅之別。 於人物出場每隻用一兩筆就把他在全部書中的形像以至性格畫出來了。如史湘雲出場在第二十回,就這樣敘:“忽見人說史大姑娘來了。”寶玉同寶釵到賈母這邊去,“只見史湘雲大笑大說的。”(二○五頁)只用四個字已畫出湘雲的豪邁來。 又如香菱,她出場最早,原名英蓮,在第一、第二回她和嬌杏對寫,諧音“應憐”和“僥倖”[31],借來總說書中全部女子的遭遇,有幸有不幸。在這兩回是虛寫,她的形像不鮮明,真的出場在第七回薛姨媽呼喚她時方見。 “問奶奶叫我做什麼”下,脂批曰:“這是英蓮天生成的口氣,妙甚。”(甲戌本卷七,三頁)下文還有:

只見香菱笑嘻嘻的走來。周瑞家的便拉了他的手,細細的看了一回,因向金釧兒笑道:“倒好個模樣兒,竟有些像咱們東府裡蓉大奶奶的品格兒。”金釧笑道:“我也是這麼說呢。”周瑞家的又問香菱:“你幾歲投身到這裡?”又問:“你父母今在何處?今年十幾歲了?本處是那里人?”香菱聽問,都搖頭說:“記不得了。”(校本七二頁) 以可卿為比,一擊兩鳴法也,亦見脂批。按可卿之美,第五回借了寶玉夢中的兼美,稱為“其鮮豔嫵媚有似寶釵,其嬝娜風流則又似黛玉”者,眾人口中說她像蓉大奶奶的品格兒,即香菱可知矣。上面“笑嘻嘻”三字寫香菱亦非常傳神。 再說鳳姐兒。看本書寫鳳姐有一特點,即常以男人比她。如照寶玉的話,男人是混濁的,女兒是清潔的,但寶玉不見得不喜歡鳳姐,其解釋見下文。在第二回中冷子興說她:“說模樣又極標致,言談又極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二二頁)再看第三回賈母介紹她:“你不認得他,他是我們這裡有名的一個潑皮破落戶兒,南省俗謂作'辣子',你只叫他'鳳辣子'就是了。”(二七頁)賈母介紹了一個活的鳳姐兒,卻弄得黛玉不知怎麼稱呼才好。後來說明了是璉二嫂子,書中又敘道:“自幼假充男兒教養的,學名王熙鳳。”提出她學名叫王熙鳳,又拉到男兒方面來了。脂評亦曾加以分析:“以女子曰學名固奇。然此偏有學名的反到不識字,不曰學名者反若彼。”(戚本、甲戌本略同)這麼一說,情形更有些異樣。鳳姐不識字,偏要說男兒教養,學名某某,可見並非因為關合書中事實,才有這樣的寫法。此意還見於後面。第五十四回:

(王忠)“……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名喚王熙鳳。”眾人聽了,笑將起來,賈母笑道:“這不重了我們鳳丫頭了!”媳婦們忙上去推他,“這是二奶奶的名字,少混說。”賈母笑道:“你說,你說。”女先生忙笑著站起來說:“我們該死了,不知是奶奶的諱。”鳳姐笑道:“怕什麼,你們只管說罷。重名重姓的多呢。”(五八八頁) 以“鳳”為女兒之名並非異事。第三回說熙鳳是學名,已覺無甚必要。且第二回里賈雨村不曾說麼:“更妙在甄家的風俗,女兒之名亦皆從男子之名命字,不似別家另外用那些春、紅、香、玉等艷字的,何得賈府亦落此俗套?”(二一頁)可見女兒之名本不限於“琬琰芬芳”等。那他為什麼定要說熙鳳是男子的名字,並在這裡引這公子也名王熙鳳為證?雖同名同姓天下有,鳳姐本人就這樣說的,但我們不容易了解作者的用意。他為什麼拐著彎兒把鳳姐引到男人方面去呢?這就難怪後來索隱派種種的猜測了。極端的例,有如蔡孑民的以民族主義釋,以男女比滿漢;這麼一比,書中的女子一個一個地都變為男人。像這樣的說法,未免過當。我們仍當從本書去找回答。

我認為它有兩種或兩層的解答,均見於第十三回,一在本回之首,一在本回之末。這裡先說第一層。鳳姐在夢中秦氏對她說:“嬸嬸,你是個脂粉隊裡的英雄,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過你。”(一二六頁)說句白話也不過說她是“巾幗英雄”罷了,未免有點庸俗,然而本書寫來卻不庸俗。她的所以能夠比並男子,既不在裝扮形容上,也不在書本知識上(此所以鳳姐不識字卻無礙其有學名),而在於她的見識才幹上。鳳姐不僅可以比並男子,且可能勝於男子,冷子興所云是也。 以榮寧二府大觀園為典型環境,以寶玉和十二釵為典型人物,而其批判的對象卻不限於封建家庭,看他的寫法似非家庭所能局限。甲戌本第一回脂批所謂“見得裙釵尚遭逢此數,況天下之男子乎。”作者當日或因政治的違礙而有所避忌,故每多言外之意,弦外之音,亦即脂批所云“託言寓意”。我們今天若求之過深,不免有穿鑿附會之病;若完全不理會它,恐也未免失之交臂。

書中寧榮二府,其排場之豪華闊大,不僅超過封建社會一般的富貴家庭,就是當年滿洲的王府怕也不會那樣闊。自可解釋為浪漫主義的表現,誇張的筆法等,而在書中出現了人間幻景的風光,恐不止賣弄才華,或有更深的用意。其寫元春歸省還可以說“拿著皇帝家的銀子往皇帝身上使”,(第十六回,一五六頁),至於秦氏之喪,地地道道賈家的事,這是書中第一個大場面,充分錶現了他們的奢侈和僭越。而且作者雖刪去“淫喪天香樓”的回目及本文,卻並不曾取消這事實。現第十三回留下許多未刪之筆,第五回秦氏還是吊死的。她以邪淫而死,身後辦事卻那樣“恣意奢華”。以棺木而論,書中四大家族之一薛蟠就說:“拿一千兩銀子只怕也沒處買去”,其他可知。 (或以為買棺木一事模擬[32])這不僅是一般的奢侈,且是這樣極端不合理的浪費。其尖銳的諷刺,無情的抨彈,因天香樓已改為暗場,現在讀下去還許不甚覺得;假如保存了原稿,這第十三回應當說是全書最突出、最火熾、最尖銳的一回了。我們覺得這樣刪了很可惜,但對於可卿說,她的形像這樣就蘊藉一些,比較潔淨一些,和後文的風格也比較調和,或亦未為全失也。

鳳姐出場後第一樁大事為“協理寧國府”,也是她生平得意之筆。第十三、十四回筆墨酣暢,足傳其人,第十四回寫“伴宿”一段,尤為簡括。甲戌本脂批所謂:寫鳳姐之珍貴、英氣、聲勢、心機、驕大是也[33]。又庚辰本總批說:“寫秦死之盛,賈珍之奢,實是卻寫得一個鳳姐”,話也不錯,未免稍過其實。蓋此兩句,作意甚深,寫鳳姐固是一大事,尚非惟一的大事也。 即使只寫鳳姐,而其意義恐也不限於個人,她整理寧國府時,於第十三回曾總括該府的混亂實情: 頭一件是人口混雜,遺失東西;第二件,事無專執,臨期推委;第三件,需用過費,濫支冒領;第四件,任無大小,苦樂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縱,有臉者不服鈐束,無臉者不能上進。 ——此五件實是寧國府中風俗。 (一三三頁)

除了這五條,在本回之末更有兩句詩的總評:“金紫萬千誰治國,裙釵一二可齊家。”這兩句話對於上文提出的問題做了進一步的回答。雖指的是鳳姐,卻不限於鳳姐。其意義有二:其一,裙釵勝於金紫,也就是女子勝於男子,符合本書開首總評:“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鬚眉,誠不若彼裙釵”,也合於第二回寶玉“女兒水做的,男人泥做的”那樣的說法。原來書中屢以鳳姐比男人,以男人為標準,總似在尊男,實際尊女;名為尊女,又實係貶男。何以知之,從以鳳姐為實例知之。若引一個四德兼備的女子從而尊敬之,褒揚之,在那個時代謂之尊女可也。現在卻引了一個缺點很多,且有罪惡的婦女鳳姐為例;夫何足尊,而竟尊之,豈非痛貶這“萬千金紫”,貴族的男人們乎!他文章很輕妙,像我這樣說法恐過於著跡,而大意或者不誤,信乎之多疑語也。

其二,這裡又提起《大學》的“齊家治國”的老話來,在古代封建社會統治階級有這麼一套的製度,小型的單位叫做家,大型的單位叫做國,更大型的可以叫做天下;家長是關門皇帝,皇帝便是全國的總家長。家國既屬相通,齊家之道自可通於治國之道,這和後來的情形迥然不同。今曰“金紫誰治國,裙釵可齊家”,是以家國對舉,又不止抑男揚女而已。所寫東西二府,其規模甚大,亦從這裡可得到一點線索,作者微意之所在,蓋非泛泛的鋪張誇大也。古人所謂“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34],或可藉評歟? 這裡又說“裙釵一二”。 “一二”與“萬千”屬對,蓋非有他意;但書中有治家才能的女子卻不止一人,其第二個便是探春。她在十二釵中是不應忽略的。此處不及專論,只能連著鳳姐一談。對於她二人都非常惋惜,有一點關合,蓋皆為末世之英才也。這裡又須回溯本書的起筆。原來書中初寫東西兩府並為末世,而非其盛時,第二回載賈雨村冷子興一段對話,將這點交代得很清楚(一七、一八頁),以文長不引了。第三回黛玉之入府,所見榮府已在衰落的時期,因為寫得那樣豪華氣派,使讀者容易誤認為盛世;再說不久又有元春封妃歸省之事,此秦氏所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第十三回一二七頁),其實不過迴光返照而已,秦氏也說“瞬息的繁華,一時的歡樂”。因此無論探春,或者鳳姐、平兒,都在那邊以一木支這將傾之大廈,這樣寫法本身就是一個悲劇。舉例以明之。第五回冊子“探春詞”道:“才自精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鳳姐詞”曰:“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鳳姐那一幅且畫了一座冰山,那就快要倒了[35](五一頁)。

探春在書中的大事當然是理家,我們也就談這一點。的原來規劃不過一百十回左右,到了第五十四回已到頂峰,以後便要走下坡路。早在第一回瘋僧對甄士隱說:“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七頁)如今且替他算算看,第一個元宵在十八回,第二個元宵在五十四回,這樣的佳節元宵不知以後還有幾個;但到了第二個元宵之後,夕陽雖好,已近黃昏,無可疑者。第三個元宵即使有,恐怕已在演鑼鼓喧天的全武行了。 探春就是在榮國府岌岌不可終日的形勢下來支撐殘局的,卻淡淡寫來,使我們不甚覺得。我喜歡引用的那一條,在這裡不妨再引一下: 此回接上文,恰似黃鐘大呂后,轉出羽調商聲,別有清涼滋味。 (有正戚序本第五十五回總批) 我們讀五十五回以後的確有這樣的感覺。 “清涼”如改為“淒涼”,我看倒也很好。悲哀的氣氛實瀰漫於此書的後半。

寧府與榮府本是魯衛之政,其體系規模均相同,但寧府比榮府更荒淫混亂。第五回《紅樓夢曲》“可卿詞”所謂“家事消亡首罪寧”者是,即東府的人自己也說:“論理,我們裡面也須得他來整治整治,都忒不像了。”(第十四回,一三四頁)鳳姐是在這樣的輿論下來協理寧國府的,本是幫忙性質,她的整理也是臨時性的,大刀闊斧的干一下,“威重令行”便“心中十分得意”了。 (一三六頁)至於探春理家,情形不同,比之從前,表面未動,實際上更加衰落了。她以小姐的身份代理鳳姐,所處理的都是一些日常瑣屑的家務,所對付的是自己家中的一班管事奶奶們,那些人,平兒說過,雖鳳姐心裡也不算不怕他們(六○五頁),可見很難纏的。其另一方面,管的既是自己的家,可以想出一些比較經常的一套計劃來。若說鳳姐的協理是大刀闊斧,那麼探春的理家便是細磨細琢;若說第十四、十五兩回是作者得意之筆,那麼第五十五、五十六兩回更是用心之作了。

從第五十五、五十六兩回看出封建家庭裡勾結把持,營私舞弊等等,其範圍儘管很小,卻有典型性質。如第五十六回探春李紈和平兒談頭油脂粉錢,以文字很長,只節引一段: 探春李紈都笑道:“你也留心看出來了。脫空是沒有的,也不敢,只是遲些日子。催急了,不知那裡弄些來,不過是個名兒,其實使不得,依然得現買。就用這二兩銀子,另叫別人的奶媽子的或是弟兄哥哥的兒子買了來,才使得。若使了官中的人,依然是那一樣的。不知他們是什麼法子。是鋪子裡壞了不要的,他們都弄了來,單預備給我們?”平兒笑道:“買辦買的是那樣的,他買了好的來,買辦豈肯和他善開交,又說他使壞心,要奪這買辦了。所以他們也只得如此,能可得罪了裡頭,不肯得罪了外頭辦事的人。姑娘們只能可使奶媽媽們,他們也就不敢閒話了。”(六一○頁) 過去衙門裡、宮廷裡,積弊之深,採辦的情況何嘗不是這樣,不過更擴大多少倍罷了。 探春理家大約從三方面下手:節流、開源、除弊。其所得的成績似乎不大,範圍也還小,以作意論卻又不能算小,記得從前戲上說過,北京城好比大圈裡套著許多小圈兒。的典型環境也可以藉用這層疊的看法。其外圍一層且不說,大的圈兒為東西兩府,再小一圈是榮國府,而榮國府中有一個大觀園。探春的政策自然扯不到東府,即以西府論,亦尚不離“內壺”的範圍,影響也是局部的。但在十二釵所處的大觀園內,卻來了一個翻天覆地的大改革。書中回目對此褒揚備至,稱為“敏探春興利除宿弊,識寶釵小惠全大體”。於第六十二回又藉了書主人寶黛的對話作為重要的輿評: 寶玉道:“你不知道呢。你病著時,他乾了好幾件事。這園子也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草也不能了。又蠲了幾件事,單拿我和鳳姐姐做筏子禁別人,最是心裡有算計的人,豈止乖而已。”黛玉道:“要這樣才好。咱們家裡也太花費了。我雖不管事,心裡每常閒了替你們一算計,出的多,進的少,如今若不省儉,必致後手不接。”(六八八頁)。 照黛玉的說法,“要這樣才好”,當亦認為這是深悉利弊,救時之良策。探春以一個女孩兒就想做這倒挽末運的大事業,不管怎樣,總是難得的。作者的讚美固為恰當。 ——話雖如此,她成功了沒有?我看也沒有。而且後回園中有許多事都從這“新政”上生出來的。如第五十回“柳葉渚邊嗔鶯吒燕,絳芸軒裡召將飛符”,以採擷花草而生衝突,即因一花一草以可生利而有人管理之故。又如第七十三回記大觀園中抽頭聚賭,“有三十吊、五十吊、三百吊的大輸贏”(八一八頁)也未必不由於婆子們收入增多之故。大觀園經過整理後,自有一番新氣象,而已非複當年承平光景矣。作者之筆移步換形,信手續彈,不知不覺已近尾聲了。 鳳姐和探春都在這樣的氣氛裡主持榮國府中家政的。按說鳳姐之為人其品行學識不如探春遠甚,幹才或過之,而書中說:“探春精細處不讓鳳姐”(五九八頁),是亦在伯仲之間耳。書中褒探春而貶鳳姐,本來是對的。我們卻覺得對鳳姐的批判似乎還不夠。鳳姐的劣跡,小之則如以公款放高利貸,大之如教唆殺人,書中並歷歷言之不諱。第十六回開始,總提了一筆:“自此鳳姐膽識愈壯,以後有了這樣的事便恣意的作為起來,也不消多記。”(一五○頁)許許多多的罪惡都包括在這“也不消多記”五字裡面了,這樣是否夠呢?書中用了頂出色的筆墨來寫她,有什麼理由呢?此蓋由於作者悲惋之情過於責備之意,恐是他的局限性所在。但若籠統的稱為局限,卻也沒有什麼意義。 以“懷金悼玉”主題的關係,作者對於十二釵每多恕詞,原不止鳳姐一人,但鳳姐的情形比較特殊,故尤顯得突出。所謂批判的不夠,意謂掌握批判的尺度過寬了,也就是恕詞過多的另一種說法。我以為批判的尺度假如符合了當時封建社會與家庭的現實,就不發生寬窄的問題,也無所謂局限;若以作者的個人感情而放鬆了尺度,這才有過寬的可能和局限性的問題。似乎應當採用這樣分析的看法,不宜籠統地一筆抹倒。 從基本上說,封建社會裡的女子都是受壓迫的,被犧牲者;但她們之間仍有階層,上一層的每將這高壓力以一部分轉嫁到更下一層,所謂“九泉之下尚有天衢”。本書表現這情況很清楚,如晴雯受盡了壓迫,卻又在壓迫那些小丫頭,如她對於墜兒。鳳姐是榮國府的二奶奶,其作威作福自非晴雯之比,若說女人的身份,她亦是受壓迫的一個人。本書把她放在“懷金悼玉”之列本來不曾錯,如其情感過深,則未免失之於寬。如《紅樓夢曲》第十支雲: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送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後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盪悠悠三更夢,忽喇喇如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 (第五回,五六,五七頁) 這般一唱而三歎,感傷的意味的確過分了一些。對鳳姐若如此惋惜,奈地下含冤之金哥、尤二姐等人何!再說,作者以探春鳳姐為支撐殘局的英才,好像亦說得通。實際上,這盛衰之感,“末世”的觀念,皆明顯地與批判的現實主義、反封建的傾向相矛盾的。 對於鳳姐的看法大致如此。以本書未完,作者最後對於她怎樣描寫今不可知。就八十回論,批判或者不夠,就一百十回批判或者夠了——還是更不夠?脂批說她,“回首慘痛,身微運蹇”,回目又有“王熙鳳知命強英雄”[36],是否有諸葛五丈原之風呢? 其次,就成書的經過說,先有《風月寶鑑》而後有《金陵十二釵》。鳳姐當然是《風月寶鑑》裡主要人物之一;因她事連賈瑞,而賈瑞手中明明拿著一面刻著“風月寶鑑”四字的鏡子。但同時,她又名列“十二釵”,其情形與秦可卿相仿,則褒貶之所以看來未盡恰當,未嘗不和本書這些情形有關。 《寶鑑》書既不傳,自只能存而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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