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文學理論 紅樓十二層

第50章 第九層《紅樓》真本(6)

紅樓十二層 周汝昌 2465 2018-03-20
必須注意的是,這還是雍正二年的事態。到五年二月,李煦又因曾買蘇州女子送與雍正的死敵阿其那的罪發,刑部依“奸黨”例擬“斬監候秋後斬決”、雍正下令“著寬免處斬,流往打牲烏喇”的時候,那李煦的婦孺的命運可以想見。 ——那麼,曹雪芹到乾隆初葉,又結合了他本身的經歷見聞,他寫賈、史兩家主犯因罪抄家籍沒、發落家屬人口時,寫湘雲等婦女被指派或“變價”為奴為“傭”,就是理之所有了。 由此,我們可以推測,湘雲係因此而流落入於衛若蘭家。當她忽然看見若蘭的麒麟,大驚,認准即是寶玉之舊物後,傷心落淚,事為若蘭所怪異,追詢之下,這才知道她是寶玉的表妹,不禁駭然!於是遂極力訪求寶玉的下落。最後,大約是因馮紫英之力,終於尋到,於是二人遂將湘雲送到可以與寶玉相見之處,使其兄妹竟得於百狀坎坷艱難之後重告會合。這時寶玉隻身(因寶釵亦卒),並且經歷了空門(並不能真正“空諸”一切)撒手的滋味,重會湘雲,彼此無依,遂經衛、馮好意撮合,將他二人結為患難中的夫妻。 ——這應該就是“因麒麟伏白首雙星”一則回目的意義和本事。 ①

最後,還可以談談另一個要點。 在第二十六回寫到馮紫英的一段文字處,有三條眉批,文字如下: 紫英豪俠小(文)三段是為金閨“間色”正文。 ——壬午雨窗。 寫倪二、(紫)英、湘蓮、玉菡俠文,皆各得傳真寫照之筆。 ——丁亥夏,畸笏叟。 惜衛若蘭射圃文字迷失無稿,嘆嘆! ——丁亥夏,畸笏叟。 (“甲戌本”末二條連為一條,在回末為總評) 十分明顯,關係到若蘭射圃的文字,也是一種同性質的“俠文”(行義助人之事)。所以我說若蘭的文字應與紫英俠文緊相關聯,二人同為救寶、湘於難、成全美事的主要人物。 ②——但是,畸笏嘆息,偏偏射圃文字“迷失無稿”! “脂批”再三慨嘆無稿的,還有與無呢?有的,就是獄神廟文字,恰好也是“迷失無稿”,批者也是深深為之嘆恨!痛惜!

這事情就極可注意了。 為什麼後半部原稿,直到末回“情榜”,批書人都已讀到,都不“迷失”,單單是這兩件大事“無稿”了呢?其中的緣故,極隱諱,卻也極明顯。應該看到,獄神廟回及有關情節,是被重罪之家的子弟為官府處治而因他人救助得免於難的事。射圃回及有關情節,是同案相關、另一被重罪之家的女口,為官府發落而因他人救助得免於難的事。 ——這還不算,兩人竟然又再會重圓,結為連理,這本身不是別的,就是對當時封建統治欺壓迫害的一種反抗。 這關係實在是太大了。所以曹雪芹寫是寫了,脂硯等親人批閱,再四躊躕,認為性命攸關,到底不敢公之於世,只好把這兩部分成稿抽出去了。 ——所以連當時像明義等人,看過全書結尾,卻也未能知道還有這兩大重要故事。連“脂批”中與此有關的其他話語線索,好像也都刪掉了。其實,畸笏哪裡是慨嘆什麼“迷失無稿”(還說成是因“借閱”而失等等)?正是毫無奈何,忍痛難禁,欲訴不可——就只能向一般讀者告知“無稿”一點。 “無稿”,不過是“有事”的另一設詞罷了。 (也許本來就是被人施以破壞,給毀去或隱匿了。)

雖然如此,也還是不行。八十回後的最精彩的也是最重要的書稿,卒因此故不敢再往外傳,以致我們至今也只有這八十回真是曹雪芹寫的原書尚能入目。其餘的,不知已歸何處了。 明白了些事故,再來理解曹雪芹的思想境界,再看看高鶚的偽續的思想境界,就可以無待煩言而自明:他們之間的那種不相一致,實在是太大了,我們對於這樣的大問題,不容不一評議。 紅海微瀾錄 曹雪芹立意撰寫一部小說巨著,開卷先用一段“楔子”閒閒引起,說的是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的媧皇煉餘之石,故全書本名即是。當雪芹筆下一出“青埂”二字,格外觸動讀者眼目,脂硯於此,立時有批,為人們點破,說: 妙。自謂落墮情根,故無補天之用。 這在脂硯,是乘第一個機會就提出“自謂”一語,十分要緊。 “自”者誰?高明或有別解。須莫忘記:此刻“石頭”之“記”尚未開篇,只是楔子的起頭之言,則此“自”,應指“楔子撰者”無疑。然而楔子才完,在“後曹雪芹於悼紅軒中……”那段話上,脂硯即又為人們點破,說:

若云雪芹“披閱”“增刪”,然後開卷至此這一篇楔子,又係誰撰? !足見作者之筆,狡猾之甚!後文如此處者不少,這正是作者用畫家煙雲模糊處(法?)。觀者萬不可被作者瞞蔽(原作弊)了去,方是巨眼。 短短一則批,連用“作者”數次之多。如謂此乃脂硯文筆有欠洗煉,那也從便;我自己卻以為,這正見脂硯是如何重視“作者”這個“問題”,故此不惜詞煩,再四提醒“觀者”諸君,“萬”不可為雪芹這麼一點兒筆端狡獪纏住。所以,明義為“曹子雪芹出所撰紅樓夢”題詩至第十九首,就說: 石歸山下無靈氣,縱使能言亦枉然。 也許是由於明義頭腦比較清楚,也許他先看了“脂批”,也許二者兼而有之,他對“石頭”“雪芹”“作者”三個名目,並不多費一詞。 “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猶是例應著字;而這處小小狡獪,在明義看來,原是天下本無事也。

但是,雪芹“自謂”的“落墮情根”,又是何義呢? 一位朋友偶來見問,我試作解人,回答說:君不見洪昉思之乎?一劇,曹寅佩服得無以復加,當昉思遊藝白門,他置酒高會,搬演全劇,為昉思設上座。雪芹作小說,有明引處,也有暗用處,他對這個劇本,是不生疏的。在《補恨》一折中,寫的是天孫織女星召取楊太真,太真見了織女,唱的第一支曲子是《普天樂》—— 嘆生前,冤和業。才提起,聲先咽。單則為一點情根,種出那歡苗愛葉。 全劇的最末一支曲(尾聲之前),是《永團圓》—— 神仙本是多情種。蓬山遠,有情通。情根歷劫無生死,看到底終相共。 這就是雪芹諧音、脂硯解意的“情根”一詞的出處。它的意思,昉思說得明白,不須再講了。

朋友聽我這樣說,引起興趣,便又問:這就是你說的“暗用”之例了。此外還有沒有呢? 我說,有的。 “開闢鴻濛,誰為情種?”情種一語,已見上引,並參後文,不必另列。即如警幻仙子,出場之後,向寶玉作“自我介紹”時,說是“吾……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痴。”這話也是暗用的“典故”。 《密誓》折,生唱《尾聲》與旦同下後,有小生(牽牛星)唱的一支過曲《山桃紅》,中間一句,道是: 願生生世世情真至也,合令他長作人間風月司。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