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文學理論 紅樓十二層

第37章 第七層《紅樓》脂硯(3)

紅樓十二層 周汝昌 1867 2018-03-20
可是我們拿三個真本的“脂批”對勘,便知道滿不是那麼回事。最有力的證據是上面才引過的“甲戌本”上第一回的一條眉批,是“甲午八月”的“淚筆”,前面提到雪芹已逝,後來又說: 今而後惟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何—即副)本,餘二人亦大快遂心於九泉矣! 這明明是脂硯的話,他指明“一芹一脂”,又說“餘二人”,這個餘二人,也就是一芹一脂,芹已死,脂在悼亡傷逝而已。怎麼還能說脂即芹呢? 因為這一個批里語氣的非比尋常,加上上面八條所列的情形,不能不叫我們疑心:脂硯既然絕不會就是雪芹,則應為何等樣人,才能與雪芹有了這樣不即不離,似一似二的微妙的關係?難道胡適第一次所猜的堂兄弟,倒猜中了麼?我們可以也按照那種“理路”和辦法去找這個假想可能的堂兄弟。此人鳳姐點戲,他曾執筆;又如第三十八回作《菊花詩·螃蟹詠》,湘雲請客時,寶玉特要合歡花浸的酒。此處“庚辰本”雙行夾注云:

傷哉!作者猶記矮(音拗,大頭深目之貌,此處當指船頭或房室形狀)舫前以合歡花釀酒乎?屈指二十年矣! 可見他也參與此事。又如第六十三回寶玉作壽夜宴,芳官滿口嚷熱,一雙行批雲: 餘亦此時太熱了,恨不得一冷。既冷時思此熱,果然一夢矣。 此明系用冷熱字雙關今昔盛衰;則此人亦曾在此會中了。但這幾回書裡,全是女眷大聚會,實在找不出一個“堂兄弟”來。假使真有這麼一個堂兄弟,縱然他能參與特別的宴會,可是寶玉的私生活,總不會是在一起共度而知其委曲的了,然而第十九回中一眉批說: 軒(指絳芸軒)中隱事也。 第二十回一行間批: 雖謔語亦少露怡紅細事。 第二十一回寫寶玉就了湘雲洗臉水只洗兩把,旁批雲:

在怡紅何其費(原誤廢)事多多? 及後與襲人二人因此吵嘴又復好如初時亦有一旁批: 結得一星渣汁全無,且合怡紅常事。 第二十四回也有眉上行間各一批: 四字漸露大丫頭素日,怡紅細事也。 怡紅細事俱用帶筆白描,是大章法也。 ——丁亥夏,畸笏叟。 試想若是堂兄弟,豈能知道“怡紅院”里女兒的“細事”呢?綜合以上,得出一個解釋:只有此人如果是一個女性,一切才能講得通。於是我便尋找還有無更像女子口氣的批。在第二十六回,果然有一條旁批說: 玉兄若見此批,必雲:“老貨!他處處不放鬆,可恨可恨!”回思將餘比作釵、顰等乃一知己,餘何幸也!一笑。 請注意這條批的重要性:一、明言與釵、顰等相比,斷乎非女性不合;我們可以設疑:末尾既說明“一笑”,分明是開玩笑的註腳,何得固執?可是,如果是“堂兄弟”或是什麼“很親的”男性“族人”,竟會以愛人、妻子的關係相比,而且自居女性,這樣的“玩笑”,倒是不算不稀奇的事。二、且亦可知其人似即與釵、顰同等地位,而非次要的人物。又如同回,寶玉忘情而說出“多情小姐同鴛帳”,黛玉登時撂下臉來,旁批雲:

我也要惱。 凡此等處,如果不是與世俗惡劣貧嘴賤舌的批同流,那他原意就該是說:“我若彼時聽見這樣非禮的話,也一定得惱。”那也就又是個女子聲口。 像女子口氣的,也不止這一種玩笑式的批,十分嚴肅的語氣更多,再舉數例如下: 一、“甲戌本”第一回回前引語云: 此書開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然閨閣中本自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不肖,則一併使其泯滅也。……故曰'風塵懷閨秀'”,乃是第一回提綱正義也。開卷即云“風塵懷閨秀”,則知作者本意原為記述當日閨友閨情。 此似即作者對一女子所言,而女子記之的口氣,隨後即有標題詩云: 謾言紅袖啼痕重,更有情癡抱恨長。

則“紅袖”可以即是該女子。 二、“戚本”第六回前題詩云: 風流真假一般看,借貸親疏觸眼酸。總是幻情無了處,銀燈挑盡淚漫漫。 曰“銀燈”挑盡,照常例,該是女子聲口。 三、“甲戌本”第五回寫到“何故反引這濁物來污染這清淨女兒之境?”眉批雲: 奇筆攄奇文。作書者視女兒珍貴之至。不知今時女兒可知?餘為作者癡心一哭——又為近之自棄自敗之女兒一恨! 又“幽微靈秀地”聯文之下,即批: 女兒之心,女兒之境。 我覺得這顯然都是女性感觸會心之語。此類尚有,不再備列。 四、“甲戌本”第二十六回寫到黛玉“越想越傷感,也不顧蒼苔露冷,花徑風寒,獨立牆角邊花蔭之下,悲悲戚戚,嗚咽起來”。旁批: 可憐殺!可疼殺! ——餘亦淚下。

第二十七回《葬花吟》上眉批雲: 余讀《葬花吟》至三、四,其淒楚感慨,令人身世兩忘。 凡此,都分明是女性體會女性的感情,不然便很可怪了。 “甲戌本”在第二回裡有一旁批: 先為寧榮諸人當頭一喝,卻是為餘一喝! 是此人並不在寧榮之數,我想也許裡根本沒有運用這個藝術原型?但至四十八回一雙行夾批分明說: 故“紅樓夢”也。餘今批評,亦在夢中。特為“夢”中之人,特作此一大夢也。 ——脂硯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