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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七層《紅樓》脂硯(2)

紅樓十二層 周汝昌 2432 2018-03-20
脂硯何人 脂硯齋的批,不用說,和清初金人瑞批《水滸》、毛宗岡批《三國》、張竹坡批、陳士斌等批這一風氣是有其直接關聯的;不過,脂硯齋究竟與金、毛、張、陳一流人有所不同。金、毛等人,只是普通讀者,就讀者的“眼界”發表意見;而脂硯齋則不然,他和小說創作過程有極密切的關係,我們大概說一下: 一、脂硯齋不是和小說兩不沾惹的人物,他的批不是小說正文以外的贅物,而是被作者本人看作為小說的一附加部分。 “甲戌本”第一回說: 空空道人……遂易名為情僧,改為《情僧錄》;至吳玉峰題曰;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鑑》。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併題一絕……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

由此可見,脂硯齋與金人瑞等人不同,他是經過作者本人承認而且寫入正文的批者。 二、由上引文可見,脂硯齋決定保留或改換書名字,這是相當重要的事情。可以想像:施耐庵是決不會讓金人瑞(假如二人同時的話)去決定他的小說用不用“水滸傳”三字為名、或不用“水滸傳”而用其他名字的。 三、脂硯齋決定刪削什麼正文。如第十三回回末一批說: “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鳳姐賈家後事二件,嫡(豈?)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處;其事雖未漏,其言其意,則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 又一條說: 此回只十頁,因刪去天香樓一節,少卻四五頁也。 可見作者創作,他卻參加了決定性的意見,把十四五頁長的一回書,刪剩了十頁。

四、脂硯齋作全書的“凡例”,和章回前後的總評。由“甲戌本”、“庚辰本”、“戚本”三本對看,有些回前回後的總評,是三本共通的,都用墨筆,地位一致。 (至於“戚本”所獨有的回前回後總評,當然也不無出於脂硯之手的這一可能性。)但其中又有幾條在“庚辰本”上是寫作眉批的,並且有的末尾有“己卯冬夜”和“丁亥夏畸笏叟”字樣的,可見這些總評,也就是脂硯的手筆。普通本子第一回開頭一段: 此書開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後,故將真事隱去,而撰此一書也…… 在“甲戌本”上是回前總評,後來誤入正文的,但這一大段就接聯“凡例”的文字直連作一氣寫,口氣內容都一樣;又如“凡例”有云: 又曰,是自譬“石頭”所記之事也……然此書又名曰《金陵十二釵》,審其名則必係金陵十二女子也,然通部細搜檢去,上中下女子,豈止十二人哉;若云其中自有十二個,則又未嘗指明白系某某極至……

這都不是作者自己的語氣,應該亦即脂硯齋一人手筆。 五、脂硯齋抄錄、校定文字。 “甲戌本”說“脂硯齋抄閱再評”,“庚辰本”也說“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對清”,都是脂硯抄錄、校定文字的說明。 六、脂硯齋掌握全書殘缺及未定情況,提示作者進行彌補或決定。 “庚辰本”七十五回前曾記:“缺中秋詩,俟雪芹。”“俟雪芹”當然就是要他補起來的意思。十七回前有一條記道:“此回宜分二回方妥。”此皆脂硯參加意見的明證。 七、脂硯齋替書中難懂的典故(如《芙蓉誄》),諧音隱義的廋語(如每一人名地名的解釋),重要名物的涵義,與文字情節有關的用意和匠心,都作註釋和說明。這也說明他的批不是普通讀者的“眼界”和泛泛的議論,確實具有“小說正文的附加部分”的性質。

八、脂硯齋不時表明“有深意存焉”“深意他人不解”“惟批書人知之”“只瞞不過批書者”“又要瞞過看官”這一類的意思,而其所謂別人不懂的、被瞞的含意何在,又不明說,這說明只有他和作者自己明白其中的原故。又根據最後一例看,他是批者,也稱讀者為“看官”,顯見他不是以讀者自居,而是與作者站在一起、面向“看官”講話的。 由以上八條,大致可見脂硯齋的身份;他在追悼曹雪芹的一條批裡說: 今而後惟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付(即副字俗體,批中例甚多;原誤抄作何)本,餘二人亦大快遂心於九泉矣! 由這種口氣看,也足見脂硯齋是隱然以部分作者自居,而往往與作者並列的。我們如果說的創作事業,或多或少地存在著脂硯齋的勞動,這話也許不為過分。

那麼,這位重要的脂硯齋是誰呢?為了幫助我們研究,不能不對他加以注意。我們也嘗試摸索一下。 劉銓福跋“甲戌本”,曾說過: 脂硯與雪芹同時人,目擊種種事,故批筆不從臆度。 他注意脂硯其人,不過一切都是想當然而云然,他也無法知道脂硯是什麼人。脂硯與雪芹的關係,那般密切,又豈止“同時人”而已呢?最早提到脂硯齋的,還要算思元齋(裕瑞,著《棗窗閒筆》)。他說: 曾見抄本,卷額本本有其叔脂研齋之批語,引其當年事甚確;易其名曰。 裕瑞生得不晚,可是《棗窗閒筆》是部很晚的書,作年雖不可考,但書內評及七種續和,可知已是嘉道年代的東西,離雪芹生時卻很遠了。作者論高本後四十回之為續書,推崇雪芹原作,斥高氏續貂以及後來“續夢”之流的惡劣,極為淋漓透徹,眼光犀利,實是考證辨誣之第一人。但可惜他提到關於雪芹家事的掌故,不免望風捕影,不盡靠得住!單就此處所引數語而言,其中即有錯誤。脂硯齋本是恢復“石頭記”一名的人,他卻說是由脂硯而易名,其謬可知。他說曾見抄本帶脂硯齋的批,這該不假,但他只知“卷額”眉批是“脂批”,而不知道句下雙行夾注批更是“脂批”。他說脂硯是雪芹的叔叔,其立說之因,大約在於他所說的:

聞其所謂寶玉者,尚係指其叔輩某人,非自己寫照也。 他既然相信了這個傳“聞”,又見脂硯與“寶玉”同口氣同輩數,故此才說脂硯也是雪芹的叔輩。他這個“聞”本身也不過是“自傳說”的一種變相(可稱之為“叔傳說”),小小轉換,本質無殊,因此思元齋的推論說脂硯是“其叔”也不過是附會之談。 其次,便是胡適的“考證”。他據了“甲戌本”上的“脂批”,看出:“脂硯齋是同雪芹很親近的,同雪芹弟兄都很相熟。”因說:“可見評者脂硯齋是曹雪芹很親的族人……他大概是雪芹的嫡堂弟兄或從堂弟兄。也許是曹顒或曹頎的兒子。松齋似是他的表字,脂硯齋是他的別號。”及至他看到了“庚辰本”的“脂批”以後,乃又說: 現在我看了此本,我相信脂硯齋即是那位愛吃胭脂的寶玉,即是曹雪芹自己。 ……“脂硯”只是那塊愛吃胭脂的頑石,其為作者託名,本無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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