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文學理論 紅樓夢的真故事

第84章 “六朝人物”說紅樓

紅樓夢的真故事 周汝昌 1465 2018-03-20
張中行先生在滬報發表文章,謬獎我是“六朝人物”;他說明撰文意在論人而不敢論學,可是他接著就寫道:對於我的紅學觀點,如主張程高續本是有政治來由的,卻“總覺得能夠摧毀反對意見的理由還太少些”。張先生行文之妙,在此一例中,也足供學寫作的人作為範本,可謂筆法一絕。 把話講得直白一些,就是他很不相信程偉元與高鶚等人之續書是有政治背景的。其實,何止張先生一人,不信的人還多得是。只不過能像張先生這樣委婉詞妙的不多罷了。 張先生所不信的那個“來由”,到底有與沒有?應當切磋討論,實在必要的很。今試一說拙意。至於“摧毀”力量如何?那又焉敢自封自信,還待方家斧正。這個“政治來由”並不是我捏造而生的。它是趙烈文親聆大學者掌故家宋翔鳳傳述並記之於紙筆的。宋公說:是乾隆晚期,寵臣和珅“呈上”,乾隆“閱而然之”的。原文可檢蔣瑞藻先生的《小說考證》。

什麼叫“然之”?點頭也,同意也,贊成也。乾隆會“欣賞”這部小說嗎?一大奇談也。再者,和珅何以忽然把這部書“呈上”——徵求皇帝的意見?二大奇談也。要知道,和珅是《四庫全書》總裁,掌管刪改抽毀書籍的獻策人。還有,雪芹之書從一開始就是有避忌的禁書,傳抄閱讀,都不是公開的,而高鶚公然在《程本》卷端大書“此書久為名公巨卿鑑賞”,三大奇談也!再次,所謂“萃文書屋”的木活字擺印(今曰排印了)版式,有人知道那“書屋”云云是煙幕,實乃皇家武英殿版是也——皇家刊書處,給印曹雪芹的抄本禁書?四大奇談也!這些奇談,都怎麼解釋?不知張先生該是疑我,還是疑趙烈文與宋翔鳳?難道唯獨對程、高、和珅、乾隆卻不去疑他們一疑?

乾隆時陳鏞,久居北京,著書記下他親見芹書八十回,後四十回乃刊印時他人所加!原來,到了《四庫》書後期,和珅就把注意力轉移到小說戲本上來了,同樣刪改抽毀。至今還可看江西地方大吏奏報統查弋陽腔戲本結果的詳細文件。和珅“呈上”,皇帝“然之”的,正是將芹書刪改抽毀並加偽續的假全本。有人又不肯相信“萃文書屋”是假名,認為它在蘇州;又有人說北京也有這“書屋”,兩處是本店分店的關係……,總之,這是當時印書賣書的書商,云云。可是,乾隆五十六年(1791)“程甲本”印出後,1794年就有俄國第十屆教團團長卡緬斯基來到了北京。他是漢學家,俄國國家科學院通訊院士,極重視,在他指導下,俄人買得了兩部抄本,帶回本國。卡緬斯基又在一部《程甲本》上題記云:“道德批判小說。宮廷印刷館出的。”(見俄學者孟勃夫、李福清兩氏論文所引)

好了!卡氏是“程本”偽全本出籠後的第三年就到北京的,那時乾隆還在位。外國的使團、教團、商團,消息靈通,又不必象清朝文士百般忌諱,清文士且慢說不易得知政治內幕,就使得知了,也不敢見於紙筆之間,因此教團成員的報告、日記、回憶等文獻,一向是治清史的必備之參考要資。卡緬斯基的這一記載,是其一例。當然,他落筆之際萬萬不會想到這將於二百年後成為紅學史上的秘聞與“佳話”! 雖然如此,雖然我個人是相信卡氏的忠實記載的,但仍然不敢強加於張中行先生。張先生是否認為卡氏之言足以“摧毀”那些懷疑派的疑點,那就更非我所敢奢望了。 《程甲本》於1791年用武英殿刊書處木活字予以擺印後,一部禁書立即傳遍了天下,二年後都傳至日本長崎。沒有一個“政治來由”,士大夫們焉敢“人人案頭有一部”乎?去年為1991年,頗有一些紅學家們為了紀念《程甲本》問世200週年,舉行盛會,歌舞此本的價值與功績。然而獨獨不見有人引用卡緬斯基的歷史見證之任何跡象,則不知何故?因“紀念”已過,乃覺不妨撰此小文略為之補遺了。質之張先生,尚希有以教我。

199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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