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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三篇嶄新的創見

定是紅樓夢中人 周汝昌 2124 2018-03-20
遍觀張愛玲的紅學見解,其中最新鮮、最耐人尋味的一點,是她認為湘雲是原來“早稿”的主角,但後來將二十回以前的故事“全刪”了(直到第二十一回突然上場)。 這一點已然奇了。誰知更奇的是她又認為林黛玉這個人物原先沒有,是後來由湘雲“分化”出來的! 也就是說:湘雲是寫實的,黛玉卻是虛構的。 這個現象,怕是別人所絕未道過的新意趣、新“方法”吧? 假使如她所解,那就是作者雪芹由於歷史實際上的種種複雜原由(非今日的我們通過簡單表面的“考證”所能知),而不便直寫他與湘雲的自幼真情,故此“化”出另一位“表妹”,借她來寫二人的感情。 又假使是如此,那麼等到作者一旦“借”寫的目的達到了,就只得安排一個黛玉早亡的構局而將她“交代”了,以便將真實筆墨“移交”給湘雲本人。

那麼,書中到了第七十八回中秋聯句,黛、湘獨在,寶釵退避,她二人一虛一實,幻為奇文——這方是藝術,這方是“創作”——然而,依然真實目標還是“自傳”:情節素材的主體還是雪芹與脂硯的——所謂“一芹一脂”,所謂“餘二人”的脂批的親暱語氣,一一得到了詮釋解讀,恍然如“夢”之覺醒。 豈不快哉!豈不幸哉! 張愛玲的文筆風格、講話方式,與我甚異;我今為之加註、加講,申明她含而不往下說的話言,使今日讀者豁然開朗,出了迷洞,世界光明,這不算我饒舌多事吧? 再重說一次: 所謂“自傳說”的本意,是“寫自身的創作”,相對於“寫別人的創作”而言;從未有與“創作”藝術成分互不兩立的任何念頭。麻煩並不出在“自傳說”者這一方面,是出在誤解、不明的那一方面。紛紛擾擾,糾纏了這麼多年。

這番意思,我在上世紀40年代創《紅樓夢新證》時,已然說得夠清楚了。我說:雪芹的書是“寫實”,但穿插拆借,渲染點綴,乃小說家之故常,本不在話下。何必絮絮贅雲……。 張愛玲之內心本衷,不能不承認“一芹一脂”的史實真理,意義深刻。 這可使一些“弄左性”硬不承認的評論者尋味一下,要不斷重新反思,以求真實。 詩曰: 黛玉原來屬子虛,雪芹何以有為無? 湘雲方是真脂硯,失樂園曾繪畫圖。 [副篇]字體與正文區別一下 張愛玲的“大拆遷”“大搬家”論,受了吳世昌的影響,而且十分嚴重。其實吳的論點是需要推敲的。如前文已舉,他說第五十八回老太妃之薨本是元春的事——元春在八十回前那麼早就亡故了……不知老太妃之薨是史實,是乾隆二年正月的事,太妃是康熙老皇帝的庶妃(後封熙)嬪者也,與元春之死於乾隆四五年間,純屬風馬牛不相及。

又如吳氏非說秦可卿之死原在“最後”,現存文本是“移前”了,云云。其理由何在?不過只是十二釵冊子排次秦氏居末罷了。殊秦氏之居末,只是因為她乃“家亡”“人散”兩大線路的兼“並行關係”人,即:她一方面是託夢於鳳姐的家亡人散警示者,同時又是與寶玉關係非常的重要人物——如把她排在釵、黛、元、探、湘、妙之後,則只與“人散”相連;如排在鳳、紈、元、迎、惜、巧之後,則又與寶玉人散一方關係不切。故此只得排於末後。然而這與死亡的遲早又有何交涉乎? 這種臆說猜想,卻使得張愛玲上了當,營造出大量的“搬家”論來。 話要公道,她對吳亦非句句採納。例如,吳見《甲戌本》有一批雲: 雪芹舊有風月寶鑑之書,乃其弟棠村序也。餘(今)賭新懷舊,故仍因之。

吳氏據此,遂斷言脂硯“保留”了《風月寶鑑》中的每回的“小序”——即變為“回前批”者是也,云云。張愛玲就不大贊同這個“小序”論。 其實,經典中如《毛詩》,有大序與小序,小序即每篇詩的註解形式;至於小說,從來也沒聽說還有什麼“大”序與“小”序,這不過是他一己的論點,但他卻作詩說:“棠村小序分明在,紅學專家苦未知!”(有人和韻雲:“棠村小序何嘗在?紅學專家一笑知。”亦紅壇掌故。) 在此不妨順便說說拙見。 《風月寶鑑》之名,為“東魯孔梅溪”所題——即是“其弟棠村序也”,此為一事兩見,詞字稍變而已。蓋作序的,即是題名的:棠村者,即是梅溪之又一別署而已。 是故,脂硯所云“故仍因之”,就是仍存其書名,以表“懷舊”。並非什麼保留了“小序”。

很明顯:如係舊書“小序”,那定必每序內容是涉“風月”之事的話語。然現存的回前批(吳謂之“小序”者)何嘗有這些“風月”內容?既然新書已不再是“風月”之鑑了,又為何非要保存那些不相切合的“小序”?況且,雪芹並沒有一個給他作序贊助他的“其弟”;另條批已分明說是雪芹本因棠棣之悲、鶺鴒之威,方撰此閨閣之傳:可知有弟與之不和,並加威逼,安有“雅興”為他的小說作序哉? 所以,那“弟”應作“娣”,乃脂硯自指之隱詞也。 “梅溪”乃宋詞人史達祖之雅號,故切湘雲之姓,而史梅溪詞中正有詠“湘雲”的作品。這是藉“史”喻姓。 再者,“東魯孔梅溪”也是隱詞,因為“東”是日昇於木的“像”,五行之中首為“東方甲乙木”。可知曰“東”者,取其木義,下聯“孔”,則“子”之借字也——“木”“子”合為李姓,則脂硯湘雲之本姓也。

“棠村”也沒脫離了湘雲,她的象徵是海棠花,是“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我已不知說過多少次,恐怕人都嫌煩了吧? 總結一句:棠村、梅溪、脂硯,是保留《風月寶鑑》一名的題者、序者、“因”之者。這兒根本沒有什麼“小序”的事情。 張愛玲不採此說,有所甄擇,畢竟還該表而出之才是。 詩曰: 小序奇談且自誇,梅溪姓史見才華。 東方是木聯加子,魯籍旗奴諱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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