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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四)以文為詩與以詩為詞

《談藝錄》讀本 周振甫 1424 2018-03-20
劉會孟論詞①,與其論詩一揆②,若一反《後山詩話》評韓“以文為詩”、蘇“以詩為詞”之“非本色”③者。 《須溪集》卷六《辛稼軒詞序》雲④:“詞至東坡,傾盪磊落,如詩如文,如天地奇觀,豈與群兒雌聲較工拙。然猶未至用經用史,率雅頌入鄭衛也⑤。自辛稼軒前⑥,用一語如此者,必且掩口。乃稼軒橫豎爛漫。乃知禪家棒喝⑦,頭頭皆是。”(362頁)①劉會孟:宋劉辰翁字,號須溪。 ②揆(kui葵):準則。 ③《後山詩話》:宋陳師道(號後山)撰,一卷。韓:唐代韓愈。蘇:宋代蘇軾。 ④《須溪集》:劉辰翁撰,七卷。 ⑤率雅頌入鄭衛:雅頌是雅正的,鄭衛是浮靡的,把雅正的詞混入浮靡的詞中。 ⑥稼軒:宋詞人辛棄疾,字幼安,號稼軒居士。

⑦禪家棒喝:佛教禪宗祖師接待初學,常當頭一棒,大喝一聲,提出問題,促人覺悟。 這一則從宋代詩人劉辰翁論詞與論詩採用同一個準則說起,劉辰翁《須溪集》卷六《趙仲仁詩序》雲:“文人兼詩,詩不兼文。杜雖詩翁,散語可見,惟韓蘇傾竭變化,如雷霆河漢,可驚可快,必無復可憾者,蓋以其文人之詩也。”(見《談藝錄》34頁) 這是說文人如韓愈蘇軾可以以文為詩,詩人杜甫,詩不兼文,他的文不出名。這裡讚美韓甦的以文為詩,突破詩文的界限。宋代另一位詩人陳師道在《後山詩話》裡說:“退之以文為詩,子瞻以詩為詞,如教坊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評韓愈“以文為詩”,蘇軾“以詩為詞”,說明他反對“以文為詩”,“以詩為詞”,主張保持詩和詞的本色。劉辰翁讚美韓蘇對各自採用的文體都有所突破,也就是前面講到的侵入擴充之說。韓詩蘇詞均“非本色”,都不是詩和詞本來所要求的樣子,說韓愈以文侵入了詩,或是說他的詩擴充到文句亦可;說蘇軾以詩侵入了詞,或是說他的詞擴充到詩句亦可,總之,他們都不恪守詩詞本色的束縛,都有所突破。

詩與文的體制不同,詩有字句韻律的限制,散文就沒有這些限制。比如韓癒的《晚春》: 草木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鬥芳菲。楊花榆英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 便是一首嚴守字句韻律的七言律絕。再如《嗟哉董生行》: 淮水出桐柏山,東流遙遙千里不能休。淝水出其側,不能千里百里八淮流。壽州屬縣有安豐,唐貞元時,縣人董生召南隱居行義於其中。 ……光看這幾句,就打破了四言、五言、七言詩的句式,猶如散文,有九字句、十三字句,除了押韻,幾乎是散文了。 再說詞和詩的區別,詞多寫兒女私情,詩可以寫風雲之氣;詞媚,詩嚴正,看《花間集》就可知道。蘇軾以詩入詞,如(江城子?密州出獵》: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只看這上片,就有風雲之氣。所以劉辰翁說:“詞至東坡,傾盪磊落,如詩如文。” 到辛棄疾之前,發展到用經用史,率雅頌入鄭衛,“橫豎爛漫”,屢屢用典,表現出更多的擴充與自由。辛棄疾的詞或激昂慷慨,或溫柔傷感,或議論暢達,或弔古傷今,正如劉克莊所說:“公所作,大聲鞺鞳,小聲鏗鍧,橫絕六合,掃空萬古。”(《辛稼軒集序》)辛棄疾自閩中罷歸,隱居瓢泉時寫的一首《賀新郎》便很典型: 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遊零落,只令餘幾!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 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東窗裡,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江左沉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回首叫、雲飛風起。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這類散文化的詞出現,對當時的文壇,無異是一記當頭棒喝,足以引起對文體變革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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