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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06章(2) 禪悟的所求

禪外說禪 张中行 7195 2018-03-20
6.2.5自由無礙 前面說,佛家的人生之道是以逆為順。逆,性質同於用手走路,大難。難而仍要走,於是需要“理論”,說服已上路、想上路以及不想上路的人都能堅定不移地勉為其難。三藏的各種典籍,各種道理,包括最繁瑣的唯識學,都是應這種需要而編撰的。可是理論有副作用,是越細越深就越難,越可怕。形勢要求由繁難而趨於簡易。華嚴、法相等讓位給禪宗,是這種形勢的一種表現。禪由漸而頓,也是這種形勢的一種表現。悟,只需識本心,明自性,仍是這種形勢的一種表現。 “自性本自具足”,說穿了是自我萬能主義,因為本心或自性為自己所有,能認即悟,立地成佛,自然就不再需要念經論,頌佛祖。這裡還剩有一些或者不算大的麻煩,是清淨的自性與染污不兩立,染污由現象世界來,或說由世俗來,想避免染污,就不能不遠離世俗。這在理論上或者並非難事,可是實際卻大難,因為出家並沒有真離開世間,從而有些事,屬於世俗,或者不能不做,或者理應不做而心甘情願。怎麼辦?為了追隨避難趨易的大水流,最好是容許某種範圍內的不離世俗,心境卻仍舊保持出淤泥而不染的狀態。這是心性的進一步解放,由自我具足的內向轉為自由無礙的外向。這樣一轉,禪悟之後的生活就多樣化了,或說少拘束了。如下面一些例就是這樣:

(1)大珠慧海禪師——源律師問:“和尚修道還用功否?”師曰:“用功”。曰:“如何用功?”師曰:“飢來吃飯,困來即眠。”曰:“一切人總如是同師用功否?”師曰: “不同。”曰:“何故不同?”師曰:“他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須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較,所以不同也。…… 是以解道者,行住坐臥,無非是道;悟法者,縱橫自在,無非是法。 ”(《五燈會元》卷三) (2)酒仙遇賢禪師——唯事飲酒,醉則成歌頌,警道俗,因號酒仙。偈曰:“……金斝又聞泛,玉山還報頹,莫教更漏促,趁取月明回。貴買硃砂畫月,算來枉用功夫。醉臥綠楊陰下,起來強說真如。泥人(偶像)再三叮囑,莫教失卻衣珠(喻佛性)。一六二六,其事已足;

一九二九,我要吃酒。 ……生在閻浮世界(現在),人情幾多愛惡。只要吃些酒子,所以倒街臥路。死後卻產娑婆(苦世界),不願超生淨土。何以故?西方淨土,且無酒酤。 ”(同上書卷八) (3)淨土惟正禪師——師識慮洗然,不牽世累。雅愛跨黃犢出入,軍持巾缽悉掛角上。市人爭觀之,師自若也。杭守蔣侍郎堂與師為方外友,每往謁,至郡庭下犢譚笑,終日而去。蔣有詩曰:“禪客尋常入舊都,黃牛角上掛瓶盂。有時帶雪穿雲去,便好和云作畫圖。”師常作山中偈曰:“橋上山萬層,橋下水千里。唯有白鷺鷥,見我常來此。”平生製作三十卷,號《錦溪集》。又工書,筆法勝絕,秦少游珍藏之。冬不擁爐,以荻花作毬,納足其中,客至共之。夏秋好玩月,盤膝大盆中,浮池上,自旋其盆,吟笑達旦,率以為常。九峰韶禪師嘗客於院,一夕將臥,師邀之曰:“月色如此,勞生擾擾,對之者能幾人?”……有問曰:“師以禪師名,乃不談禪,何也?”師曰:“徒費言語。吾懶,寧假曲折?但日夜煩萬象為敷演耳。言語有間而此法無盡,所謂造物無盡藏也。”(同上書卷十)

儒家的生活理想境界是“從心所欲,不踰矩”,南宗禪的末流也有生活的理想境界,如上面的例證所示,是隨緣而不離禪。 外表是隨心所欲,一切無所謂,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喝酒就喝酒,想玩月作詩就玩月作詩。這是行動的有限度的世俗化,至少是名士化,還能夠不離禪嗎?顯然,關鍵在於心能不能不為物所移。禪悟的要求是出淤泥而不染,見可欲而心不亂,即不為物所移。如果真就能夠這樣,這種自由無礙的心和行,比修不淨觀的誠惶誠恐,應該說是高明多了。這高明,來之不易,因為一定要在禪悟之後。未悟,或假悟,任何人都可以想到,隨世俗之緣,情為事牽,那就有不甘心出世而寧願入世的危險了。悟的真假就是如此重要。怎麼才能真悟?真悟之後是什麼情況?又是難言也。

6.2.6概觀 以上從不同的方面,或用不同的名相——出世間,實相,自性,無礙,為禪悟之所求,或所得,大致描畫了一個輪廓。 零碎,浮泛;想看得清楚些,還需要總括地較深入地觀照一下。當然還是站在門外。但這也不無好處,是除了上面說過的旁觀者清之外,還可以說些街談巷議之類的話。 街談巷議,來於好(喜愛)事,來於人各有見。有見,結果常常是,對於所聞未能盡信。信不信要有個標準。我們的標準,仍是前面一再提到的科學常識。依照科學常識,禪師們同樣是世間的人,禪悟要出世間,要透過世間事物看到實相,要撥開飲食男女去挖掘清淨的自性,要如柳下惠之坐懷而不亂,自然是難上加難。難,應該是很少數有成,絕大多數無成。由漢末、三國時期起,佛門的信士弟子(包括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四眾)是如此之多,用悟的標準衡量,必是極少數有成。縮小範圍,南宗盛行以來,出家入禪林修行的人千千萬萬,用悟的標準衡量,有成的也必是極少數。再縮小範圍,《高僧傳》《五燈會元》一類書裡稱為禪師、為之立傳的,用悟的標準衡量,就都是有成了嗎?恐怕也未必。理由可以舉出很多。其一是有不少的悟說得太輕易,難免使人生疑。如:

(1)投子感溫禪師——師遊山,見蟬蛻,侍者問曰: “殼在這裡,蟬向甚麼處去也?”師拈殼就耳畔搖三五下,作蟬聲。侍者於是開悟。 (《五燈會元》卷六) (2)寶壽和尚——一日,街頭見兩人交爭,揮一拳曰:“你得恁麼無面目!”師當下大悟。 (同上書卷十一) (3)冶父道川禪師——初為縣之弓級,聞東齋謙首座為道俗演法,往從之,習坐不倦。一日,因不職遭笞,忽於杖下大悟。 (同上書卷十二) (4)雲居曉舜禪師——曾謁劉公居士家。士高行,為時所敬,意所與奪,莫不從之。師時年少,不知其飽參,頗易之。士曰:“老漢有一問,若相契即開疏,如不契即請還山。”遂問:“古境未磨時如何?”師曰:“黑似漆。”士曰:“磨後如何?”師曰:“照天照地。”士長揖曰:“且請上人還山。”拂袖入宅。師懡儸,即還洞山。 (洞)山(曉聰禪師)問其故,師具言其事。山曰:“你問我,我與你道。”師理前問(古鏡未磨時如何),山曰:“此去漢陽不遠。”師進後語(磨後如何),山曰:“黃鶴樓前鸚鵡洲。”師於言下大悟。 (同上書卷十五)

聽老師學蟬叫,聽路人罵人,被打,聽了莫明其妙的答話,就大悟,悟了什麼?至少我們常人是難於想像的。其二,《六祖壇經》記六祖慧能死前: 集徒眾曰:“吾至八月,欲離世間,汝等有疑,早須相問,為汝破疑,令汝迷盡。若吾去後,無人教汝。”法海等聞,悉皆涕泣;惟有神會,神情不動,亦無涕泣。師云:“神會小師,卻得善不善等,毀譽不動,哀樂不生; 餘者不得。數年山中,竟修何道? ” 可見這些親炙六祖之教、必入僧傳的人物,多數還是未能了生死大事,也就是並未悟。其三,僧傳、燈錄一類書所記,意在揚善,多描畫機鋒,突出大悟。可是人的一生是複雜的,知,尤其言,好辦,問題是“行”能不能與所知所言若合符契。如果有一點點不合,那道,或說悟,就破滅了。大量事實隨著時間消逝,難得追查,可以存疑;歷代筆記一類書所記,令人齒冷的也不在少數。單說有名的,傳說馬祖的高足鄧隱峰就曾破淫戒。還有不僅是傳說的,如理學大師朱熹就曾說:

僧家所謂禪者,於其所行全不相應,向來見幾個好僧,說得禪又行得好?自是其資質為人好耳,非禪之力也。所謂禪,是僧家自舉一般見解,如秀才家舉業相似,與行已全不相干。學得底人有許多機鋒;將出來弄,一上了便收拾了;到其為人,與俗人無異,只緣禪自是禪,與行不相應耳。 (《朱子語類輯略》卷七) 這不會是無中生有,可見所謂悟,說說容易,入實就太難了。 根據以上所見,我們有理由推論,僧傳、燈錄一類書所記的悟,有不少並不貨真價實。證據最好由“行”裡去找,但書中所記總是正面的言而很少是行。所以只好退一步,單由言裡去找。像下面這樣的就頗為可疑: (1)香山蘊良禪師——上堂,良久,呵呵大笑曰: “笑個甚麼?笑他鴻鵠沖天飛,烏龜水底逐魚兒,三個老婆六隻奶,金剛背上爛如泥。呵呵呵,知不知,東村陳大耆。”(《五燈會元》卷十二)

(2)法昌倚遇禪師——上堂:“夜半烏雞誰捉去,石女無端遭指注。空王令下急搜求,唯心便作軍中主。雲門長驅,溈山隊伍,列五位槍旗,布三玄戈弩。藥山持刀,青原荷斧,石鞏彎弓,禾山打鼓,陣排雪嶺長蛇,兵屯黃檗飛虎。木馬帶毛烹,泥牛和角煮,賞三軍,犒軍旅。打葛藤,分露布,截海颺塵,橫山簸土。擊玄關,除徼路,多少平人受辛苦。無邊剎海競紛紛,三界聖凡無覓處。無覓處,還知否?昨夜雲收天宇寬,依然帶月啼高樹。”(同上書卷十六) (3)丹霞普月禪師——上堂:“威音已前,誰當辨的; 然燈已後,孰是知音。直饒那畔承當,未免打作兩橛;縱向這邊行履,也應未得十全。良由杜口毘耶,已是天機漏洩;任使掩室摩竭,終須縫罅離披。休雲體露真常,直是純情絕點;說甚皮膚脫落,自然獨遠孤明。 ”(同上書卷十四)

(4)淨慈慧暉禪師——上堂:“朔風凜凜掃寒林,葉落歸根露赤心。萬派朝宗船到岸,六窗虛映芥投針。本成現,莫他尋,性地閒閒耀古今。戶外凍消春色動,四山渾作木龍吟。”(同上) 前兩則是信口說,有大言欺人之嫌。後兩則是作文章,有同於世俗之嫌。單憑直觀,我們也會感到離禪境太遠,或說不是真悟。此外,燈錄中所記禪僧,有不少只存一兩句答語,如答“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有的說“杉樹子”,有的說“鬧市裡弄猢猻”,有的說“白日無閒人”,有的說“有力者負之而趨”,單憑這一句隨手拈來的話,就能證明已經認識自己的清淨本性了嗎? 但我們也要承認,所謂古德,所謂禪師,總有些,走漸或頓的路,確是有所得;或者說,有所變,就是,知方面的認識,情方面的取捨,與常人有別。這所得,是禪悟的所求,究竟是什麼?或者說,禪悟的悟,究竟是怎麼回事?

首先碰到的一個問題是悟的程度,要怎麼樣才能算。顯然,這難於得到滿意的解決,因為悟的程度存於悟者的心,不像氣溫,存於心外,可以用氣象儀器測出來,此處是攝氏32,彼處是攝氏零下28。舉例說,在家二眾,也信佛法,也修行,茹素,喜捨,人尊稱為居士,可是動情婚配,積財富,育子女,甚至任官職,得誥命,能不能算悟了呢?問禪林中人,一定說算;不然就是這樣還不能了生死,往生淨土,在家二眾就不再來了。可是這種悟,能算出世間嗎?僧傳、燈錄一類書說的悟,或頓悟,顯然要比這程度深,就是要“大變”,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那樣的變。這裡,我們只好躲開傷腦筋的程度問題,安於取法乎上,說所謂悟,是指由於認識的變,甘心出世間的。 但就是這樣,我們還是不能完全躲開程度問題。悟是一種狀況,且不說是屬於純主觀還是主客兼有。客,如實相,是(設想的)空幻現象之後(?)的那個不變不滅的本體,可是,如果必須悟而後能證得,那它就不能不夾雜著主觀成分。而主觀,不能離人(或心)而獨立。就是說,馬祖有馬祖的主觀,石頭有石頭的主觀,兩者只能是二而決不能是一。這情況的結果是,馬祖的悟與石頭的悟不能盡同,或說有程度之差。程度,明的表現為量的差別;也許還有隱的,質的差別。 更不幸的是,這差別的具體情況,局外人無法知道,因為知靠交換,靠傳遞,工具只能用符號(語言、形相等);而符號是只能負載概念,不能負載實況的。由此簡單的分析可以知道,悟的實況是冷暖自知的事,馬祖不能知道石頭的,石頭不能知道馬祖的。甚至師徒之間,如南嶽懷讓許馬祖為“得吾心”,馬祖說上堂是“自從胡亂後,三十年不曾少鹽醬”,究竟馬祖心的實況是什麼,懷讓也只能猜猜而已。懷讓,馬祖,都是參過禪的;我們站在禪門外,自然更是只能猜猜而已。 猜,容易錯。但既然非猜不可,也只好大膽一些。先說主觀客觀問題。總的說,禪悟的境是主觀的;客觀是設想的,所以仍是主觀的。我們是處在天文、物理等學科都已經有相當成就的現代,譬如淨土、彼岸之類(出世間的境),說是兼存於主觀之外,想證實就太難了。至於實相,問題更加複雜。 如果指現象的根柢或由來,我們會碰到兩個難題:一,我們的世界,除了像是依照規律的各種形式的動以外,我們不能知道有沒有根柢或由來;二,正如英國柏克萊主教所說,我們的所知總不能離開我們的知見,因而我們不能設想還能證得什麼超知見的實相。還有清淨的自性,上面已經說過,性不能離開飲食男女,因而清淨就不能是客觀的。 禪悟的境是主觀的,就總的精神說,南宗禪是承認的,所謂即心是佛。那麼,依照即心是佛的主張,坐禪,得悟,悟後是一種什麼心理狀態呢?這就又遇到上面提及的難題,一方面是人各不同,一方面是冷暖自知,其結果就成為不可說,甚至不可知。打破難關的唯一辦法仍然是大膽,猜。 無妨先由漸入手,看看戒定慧的定,作法和功效是什麼樣子。佛家承認定還有散定,是心專注於一境,這境當然未必合於佛理。禪定是靜坐,屏除雜念,專注佛理。這樣長期用功,心理狀態會變。變得程度最深的大概是入定,即短時期的對外界的無覺知,或另有覺知,精神分析學家稱為自我催眠。這具體是什麼狀態,我們不能知道,但可以肯定,是完成了某種境由心造。 說起境由心造,這雖然是“心”方面的事,我們卻不能不承認它有諸多的可能性。舉我親聞的兩個例。一個偏於玄,是一位武術大師,靜坐練功,五六年之後,他感到自己的靈魂脫離身體,站在自己面前。一個偏於常,是一位教師,深信五行決定人的性格之說,他說他見到一個生人,一眼就能斷定他是金命還是木命等,當然也就知道他是什麼性格,會有什麼行動。在這偏於玄和偏於常的中間,自然可以容納無盡的質有異、量不同的境由心造。禪悟的境由心造應該是程度深的,但會不會深到,像佛經中常說的,有魔女來誘惑,以及鈴木大拙所說,與外物合一,是自己又不是自己,我總覺得應該“多聞闕疑”。 還是卑之無甚高論,說說近常情,可信的。禪悟,依照傳統的說法,應該是破空幻而證實相,目所見變了,耳所聞變了,或總的說,是日常知見的破滅。這可能嗎?我的想法是不可能,因為境可由心造而不能由耳目等感官造。人可以愛無鹽,憎西施,但不能看無鹽為不是無鹽,西施為不是西施。同理,就是定功深了,也不能視衣為缽,用它盛食物,視缽為衣,用它遮身體。再下推,說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恐怕也只是說說好聽罷了,他總不能用山泡茶,在水上建塔。 境有感知外界的境,有閉目冥想的境,心的本領,充其量,不過在冥想方面做些功夫(也有限度,如不能設想既方又圓,除非玩概念遊戲),至於感知,只要你睜眼,天總是在地上面。 自然,冥想的境也很可能遠離常情。這都屬於冷暖自知的範圍,我們不能離開己身感知,也就無法說明。但禪悟所得之境的概括性質還是可以推想的,那應該是評價標準、愛惡感情和取捨行動的大變。分別說,是確信世間的諸多可欲之物是染污,並不值得眷戀;而且進一步,移了情,就真不再眷戀可欲之物;之後是行為的變,甘心離開朝市,或身在朝市而心在山林。總的說,是由日常知見變為契於佛理,最突出的表現為破了我執,達到老子的“及吾無身,吾又何患”的境界。 (這是順情說理想一方面的話;至於實際,如俗語所說,人總是肉長的,境由心造的力量是有限的,如兩種境,一種是美酒佳餚,一種是苦刑,用禪悟的力量抗前者[即心不為境移]或者輕而易舉,抗後者,至少由常人看,是不能如意的。)這種禪悟的概括的境(不是存於個人之心的那個具體的),我們可以稱之為禪悟的“意境類”。不同的人,如馬祖和趙州,悟後所得的具體的境,各有各的質和量,但必須屬於同一個意境類。不這樣,一種可能是“沒有”這個意境類,那是假悟;一種可能是,有所得而“不是”這個意境類,那是外道。 在不能改變感知的境的情況下,想取得禪悟的境,並長期保持,自然是太難了。難,是因為不切實際。門外人大多這樣看。但就是門外人,也應該由知其難而更重視一種難得。 這所謂難得是一種自信,用佛家的話說是心能生萬法,用我們常人的話說是自我有大力,能解決諸多來攪擾自己的麻煩問題。這種自信最突出地表現在相信自性清淨方面。花花世界,煩惱無限;但確信“我”有大本錢(清淨的自性),只要拿出來,一切問題就可以化為空無。這,就說是主觀理想吧,總是使不少人走上與常情有大別的一條路,而且,據說,他們就不再有煩惱,或至少是減少了煩惱,這不是很值得我們長與煩惱為伴的常人深思的嗎? 6.3向自然挑戰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即對於同一事物而評價、愛惡、取捨不同。這不同,常常表現在小事情上,如夫愛吃甜的,妻愛吃辣的;爺爺愛看京劇,孫子愛看芭蕾舞。有時也表現在大事情上,如人生問題,常人避苦而尋樂,佛家卻認為,世間只有苦而沒有樂,所以正確的人生之道應該是確認“苦”“集”之理,堅決走“滅”“道”之路。這不容易,因為是以逆為順。逆什麼?也可以說是逆自然的定命。儒家說“天命之謂性”,命膠著於人身,成為性。告子說:“食色,性也。”可是食色會引來煩惱。至此就產生了看法的分歧:儒家是以禮節之,道家是安之若素,佛家寧願徹底,滅。由常人看,這不合天命,因為“天地之大德曰生”,要生就應該順天,既食又色。順,不能避煩惱,追到根柢,心理狀態是“畏天命”,不得不忍受。忍什麼?忍諸多煩惱,忍到頭來終於不免一場空。這忍有沒有究極意義?像是沒有,至少是我們不能知道。 佛家的態度是不順,不忍,像是說,你強制我“率性”,尋樂,生,生生,我偏不照辦。專就這一點說,佛家是想與天命戰。 勝利,顯然很難,但也並非絕不可能。就算是非常非常難能吧,在還不能確定人生究極意義是什麼的時候,生活之道應該是多歧的,或者說,應該容許設想,容許試驗。禪,或說禪悟,是有關人生之道的一種設想,一種試驗,其中有智,尤其有勇。憑這樣的智勇,如果有的人真就勝利了,這就證明,以“我”為本位,也可以不率性而行。這是不是也可以稱為一種偉大?當然又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的想法,見,要平心靜氣,選擇可以不同,或加重說,道不同可以不相為謀,但對於他人的想法的智,行動的勇,總當予以與自己的想法和行動的同樣的地位。就是基於這樣的平等觀,對於禪悟,上面說了不少門外人會認為過於寬厚的話,門內人會認為過於苛刻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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