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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真事隱”後以“假語存”

劉心武揭秘紅樓夢3 刘心武 2296 2018-03-20
第十六回的故事與第十五回銜接。 “一日正是賈政生日”,各古本上這句的差異只是有的“生日”前多個“的”字。書里許多人物的生日都寫明是幾月幾日。賈寶玉的生日雖然沒有明寫,但通過暗寫也逗漏出是四月二十六日。既寫賈政生日排宴,何必不把日子寫出來呢?為什麼使用了“一日”這樣含混的寫法呢?在分析上三回的時候,我已經點出,這段用“假語”深藏的“真事”,大背景就是雍正暴亡、弘曆匆忙登基,時間正是雍正十三年的八月。弘曆登基以後,立刻推行了“親親睦族”的懷柔政策。於是,就在這個時間段上,大約是九、十月深秋,接續發生了一系列情況。 賈元春的原型向書裡“當今”(皇帝)原型弘曆告發了秦可卿原型的真實出身。皇帝答應賈元春原型的請求,不去責罰賈府原型曹家,只嚴厲下令讓秦可卿原型自裁。這裡要稍微多說幾句。清朝皇族家庭無論生男生女,都應到一個叫宗人府的專門機構去登記,並被記載入冊。隱匿不報是犯罪。如果廢太子在二次被廢的混亂中將一個女兒偷運出宮並藏匿在一直交好的內務府官員家庭裡,被告發出來後一定不能赦免——死一儆百,防止類似事件再度發生,同時也為保持皇家血統的純潔性。但這樣的事情不能讓社會上一般人知道,因為有損皇家的臉面。因此,一方面嚴命那女子自裁,一方面允許被寬免的相關官員家庭若無其事地大辦喪事,遮人耳目,是非常必要的。皇帝甚至派出宮里大太監親與上祭,這樣就更能阻止對皇家不利的“謠言”流傳。至於參與祭奠的某些皇親國戚,如北靜王原型等,就算他們對真相心知肚明,也不會聲張出來,並且心裡還會暗暗讚嘆新皇帝的政治智慧。有的批評者對我揭秘秦可卿原型真實出身的研究的質疑是:你拿出當年宗人府檔案資料來呀,能查到廢太子生過那麼一個女兒嗎?這問題提得很怪,我立論的前提是廢太子在被二次廢黜前,故意不把這女兒讓宗人府知道,將她藏匿到皇族外的家庭,為的是避免從小就一起被囚禁,既然前提如此,怎麼能在宗人府的檔案裡查到呢?

在秦可卿原型確實自裁,表面風光的喪事也已辦完,皇帝就通過晉封褒獎領會並積極推行他那懷柔政策的臣屬。於是賈元春的原型在宮中地位得到提升。當然,“真事”隱到“假語”中保存嘛,那文字就有了誇張、渲染,也許“真事”不過是從“答應”提升到“常在”,“假語”卻說成是“晉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清朝檔案裡“答應”、“常在”一般是沒有份的,但如果死心眼的人非要到清朝妃嬪的檔案裡去找曹姓女子,找不到就不肯承認文本的“真事隱”、“假語存”的獨特性,或者用一個“小說就是小說”的空洞邏輯去否定一切對獨特性的揭示,我以為都是膠柱鼓瑟。 “小說就是小說”,不錯,就跟說“人就是人”一樣正確,但人有千差萬別,小說創作也是多元存在的。有的小說,完全沒有原型,比如奧地利的卡夫卡寫《萬里長城建造時》,他對中國萬里長城完全沒有感性體驗,他那篇小說就是純粹的奇思妙想。但是英國夏洛蒂·勃朗特的就確實有原型,具有自傳性,因此一直有研究者在寫有關這本書的原型研究的著作。原型研究有什麼用?對於一般讀者來說,能幫助他們更好地理解、欣賞這樣的小說;對於打算從事或已經從事寫作的人士來說,能夠幫助他們寫好把“真事”藝術化,構成好的“假語”文本的小說。

把第十三回到第十六回的“真事”捋清楚了,對其“假語”也就能完全讀通了。第十六回從“一日正是賈政生辰”到“個個面上皆有得意之色,言笑鼎沸不絕”的一段文字,是把“真事”中雍正暴亡、弘曆(東宮)登基,以及賈元春原型告密、秦可卿原型自裁後賈元春原型因此地位得到提升這些發生在兩三個月裡的事情,濃縮起來寫,也只能這樣“假語村言”。因為除了藝術上的考慮外,還有非藝術性的考慮,就是一定要寫卻又一定不能惹事,煙雲模糊,影影綽綽,點到為止,見“好”就收。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不能明寫具體日期,只能含混行文:“一日正是賈政生辰……”不知從舊檔案裡還能不能查到曹的生辰資料,倘若那也恰是皇家公佈雍正薨逝的那一日,就更有意思了。歷史上的“真事”是雍正並沒有一個生病的過程——倘若眾官員得知皇帝染病,那即使是自己到了生日也絕不敢大擺宴席的——他的薨逝是突然宣布的,因此如果那一刻正大擺生日宴席的官員突然被宣招入朝,驚惶失措是必然的。那麼第十六回的“假語”寫成那樣,就完全不奇怪了。 “假作真時真亦假”,信然!

週匯本對這一回的文本摳得也很細,值得注意。正文裡有賈母、王夫人等“按品大”的描寫。周先生加註說:“某清皇室後人力辯絕無此等製度,純出小說虛為點綴。但金寄水(睿王后裔)所著《王府生活實錄》中確有此種情事。”我手頭正好有金先生的這本書,中國青年出版社1988年10月第一版,其中第73頁敘述當年王府裡的辭歲狀態:“凡有品級者,無論男女或王府官員,均按其自身的品級穿戴。我家地位最高、身份最尊貴的是我祖母,她頭戴'鈿子',其狀如戲曲舞台上肖太后所戴一樣。因係孀居,原有的二十四根'挑桿'只戴一半。內著蟒袍,外套八團四正四行的團龍補褂,胸掛朝珠,手握'十八子',足穿'八分底'雲頭二色面棉履。伯母和母親其穿戴與祖母相同,其差異除頭戴全副'挑桿'外,補子也略有區別:伯母是親王福晉,為兩正龍八行龍;母親乃一品夫人,補子為四爪蟒,其形似龍。著花盆底鞋。”這就是貴族老太太、太太“按品大”的實錄。我在1980年前後與金先生有來往,那時他住在一個大雜院裡一間進身很小,大約只有十來平米的小房子裡,他在那間小屋裡掛了個自題的匾——“科頭抱膝軒”,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保留著老旗人禮數極其周到的特點,不論跟誰對話,總稱對方為“您”。我們一起聊過,他對不僅熟悉喜愛,還出版過一本章回體的小說《司棋》,題贈給我,我至今珍藏,寫得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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