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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全本《紅樓夢》之謎

劉心武揭秘紅樓夢4 刘心武 9203 2018-03-20
來聽一首詩:“莫問金姻與玉緣,聚如春夢散如煙。石歸山下無靈氣,縱使能言亦枉然。”很顯然,這是跟有關係的詩。這位詩人看的是一部有頭有尾的。裡包含著“金玉姻緣”的故事。他看到故事裡面“金玉姻緣”“聚如春夢”的情景,也看到了“散如煙”的結局。一開始就講,在天界有一塊大石頭,後來被一僧一道帶到了人間,隨著賈寶玉在人間經歷了一番離合悲歡、興衰際遇,最後又回到了天界,回到了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有個空空道人看到回歸山下的石頭,上面出現好多文字,這個文本就是。空空道人把它改名為《情僧錄》,帶到人間,這個文本又有了其他的名字,其中一個名字就是。寫上面那首詩的人讀過全本的,他用詩歌來陳述他的印象,發出他的感慨。

有人會說,這個人讀了,有頭有尾,寫了首詩,這有什麼稀奇啊?我就讀過,我讀的一百二十回就有頭有尾。但你要知道寫這首詩的人,可不是當今的人,是清朝乾隆時代的人。這個人叫富察明義,字我齋。他是乾隆朝初期的一個不太得意的貴族後裔,他祖上曾經風光,但是到他這一代,他只當上一個小官,在清宮的上駟院,就是養馬的地方,俗稱御馬園,當“執鞭”的一個小官。御馬園就是為皇帝養馬,給皇帝備馬,皇帝要用馬的時候,派人跟著,這樣一個機構。這個人官運不濟,但是喜歡讀書,喜歡寫詩,他把自己寫的詩,編成一個集子,叫做《綠煙瑣窗集》。他的詩水平不高,沒有很多人欣賞,估計是自個兒抄出來,自我欣賞,或者在親友之間,小範圍流傳一番。但是這個《綠煙瑣窗集》,是研究的重要資料。這本《綠煙瑣窗集》穿越滄桑的歲月保存下來了,就在北京圖書館裡,可以去借閱、研究。 《綠煙瑣窗集》裡面有關於的詩,不止一首,是一組,有二十首,剛才我念的就是這二十首之一。可見富察明義他當時在乾隆朝讀過一個有頭有尾的。

為什麼我說它不是你現在所熟悉的一百二十回呢?這個《綠煙瑣窗集》,它裡面那些詩的寫作年代,是可以推敲出來的,寫得最晚的詩,據專家考證,不會晚於乾隆四十六年,也就是公元1781年。這本詩集裡的詩大體上是根據年代來排列,《題〈紅樓夢〉》這二十首詩,排在詩集的當中,可見比剛才我說的專家考據出來的最晚的詩,時間還要早一些。可是我們大家現在所熟悉的一百二十回的本子,是什麼時候產生的呢?它是在明義的《綠煙瑣窗集》編成了之後很久。現在大家所看到的一百二十回通行本,是程偉元和高鶚——程偉元是個書商,高鶚是個文人——他們兩個合作,把大體上是曹雪芹的八十回,和高鶚續的四十回,合在一起,用活字擺印的方式印刷流布的。那麼這件事發生在哪一年呢?他們第一次印刷,是在乾隆五十六年,也就是公元1791年。剛才我告訴你了,明義的《綠煙瑣窗集》最後一首詩它不晚於乾隆四十六年,也就是公元1781年,而程偉元、高鶚他們傳下來的一百二十回本子,是出現在乾隆五十六年,也就是公元1791年,跟《綠煙瑣窗集》裡面詩的時間上至少差了十年。那麼排在《綠煙瑣窗集》當中的這二十首《題〈紅樓夢〉》詩,還早於乾隆四十六年。所以明義所看到的完整的有頭有尾的,不可能是現在大家所看到的一百二十回的本子,他不可能看到高鶚的續書,因為高鶚那個時候還沒續書呢!他看到的應該是另外一個有頭有尾的。

那麼有人就會問了,一直聽人說,曹雪芹的只有八十回,不完整,是殘缺的。你現在拋出這麼一個材料,讓我吃了一驚,原來早在程、高本一百二十回出現之前,就有一個完整的了,而且這個還有人讀過,比如說富察明義他就讀過,讀完以後,他還用二十首詩表述了自己的感想。這是怎麼回事?你光舉出上面那首詩,還不足以說服我,他看到的是有頭有尾的全本,你能不能再舉一首?那我就再舉一首。剛才那一首是這組詩的第十九首。現在我們就來看看他第二十首是怎麼寫的。 第二十首他是這樣寫的:“饌玉炊金未幾春,王孫瘦損骨嶙峋。青娥紅粉歸何處,慚愧當年石季倫。”什麼意思呢?曹雪芹書裡面寫的賈氏宗族的生活,是饌玉炊金,他們吃的飯可以比喻成玉,他們做飯的動力,可以比喻成金,他們饌玉炊金,過的是豪華不堪的生活,但是這樣的生活沒有持續很久,未幾春,沒有經過幾個春天。我們立刻就回憶到,我們所讀過的的前八十回,裡面說得很清楚,“三春去後諸芳盡”,“勘破三春景不長”,書裡面寫榮華富貴的生活也就是三年時間,顯然富察明義他既看到了前八十回裡面三個春天錦衣玉食的生活,他還看到了八十回之後,看到了小說裡面的主人公——王孫公子賈寶玉,最後是什麼形象呢? “瘦損骨嶙峋”,最後瘦得不成樣子了。 “嶙峋”本是形容石頭帶棱帶角,拿來形容人瘦,就是沒有一點脂肪了,肌肉都已經耗盡了,整個就是皮包骨頭了。他看到了完整後半部分故事裡面的賈寶玉,這個王孫——賈寶玉當然是屬於王孫公子範疇的人物,他是榮國公的後代——就瘦成了一個怪樣子,潦倒不堪。

大家想一想,如果他只看到了八十回,賈寶玉會是這樣的形象嗎?在前八十回的後面,比如說七十八回,曹雪芹還寫到了賈寶玉的形象,大家回憶一下,有沒有這樣一個細節?賈寶玉在大觀園裡面行走,跟著兩個丫頭,一個麝月,一個秋紋。當時大觀園已經被抄檢過了,賈寶玉最心愛的丫頭晴雯,已經被攆出去,而且死掉了。賈寶玉當時身心受到了很沉痛的打擊,但是在曹雪芹的筆下賈寶玉是什麼形象呢?是“瘦損骨嶙峋”了嗎?不是。他寫在大觀園裡行走的時候,賈寶玉覺得熱,就把外頭的大衣服脫了,脫了之後,露出底下穿的大紅褲子,這個大紅褲子是誰給他做的呢?是晴雯的針線活。人亡物在,秋紋和麝月也很感慨,這時秋紋就有一句話,形容賈寶玉,她說這個大紅的褲子,配你那個松花色襖兒,就越發顯得你是靛青的頭,雪白的臉。靛青的頭,就是頭髮是非常健康的青黑色;雪白的臉,說明臉是很豐潤、白皙的。哪裡是瘦骨嶙峋呢?可以肯定,富察明義看到了全本後面,賈寶玉“瘦損骨嶙峋”的形象。在高鶚的四十回續書裡面,賈寶玉也沒有“瘦損骨嶙峋”啊,雖然後來出家了,大雪天裡面,他到碼頭上,跪在他的父親賈政所坐的船前,披著大紅猩猩氈的斗篷,沒有說他瘦成皮包骨頭。很顯然,富察明義所看到的全本,跟你現在看到的一百二十回不一樣,他也不是僅僅看到了曹雪芹的前八十回的,他看到了全書後面賈寶玉的形象,是潦倒不堪的。現在我們看古本,雖然八十回以後看不到了,但可以看到脂硯齋的一些批語,脂硯齋提及賈寶玉在八十回以後的淪落,引用了八十回後的曹雪芹的原文,叫做“寒冬噎酸齏,雪夜圍破氈”。酸齏,就是酸菜渣子。過去北京醃製的酸菜,醃完以後,把菜撈出來,剩下的那些爛渣子。他窮困到了抓那個渣子吃的地步;到了下雪的寒夜,沒有辦法禦寒,不知哪兒撿的一個破氈子,就圍在身上,是那麼一種不堪的景象。這樣的內容,跟“瘦損骨嶙峋”是對榫的。

富察明義看到過全本。因此我可以得出結論,不是曹雪芹沒有把寫完,不是曹雪芹他寫到八十回,他就寫不下去了,就停筆了,或者他想寫,可是力不從心,或者沒寫到最後一回,他就死掉了,不是的。曹雪芹雖然死得比較早,四十歲的樣子就死了,但是他是把大體上寫完了。他有一個有頭有尾的稿本。可能還沒有統稿,有些地方還缺少一些部件,比如說第七十五回,他缺幾首中秋詩,還有一些地方前後有點兒矛盾,還沒有來得及剔除那些前後矛盾的毛刺,沒有把整部文稿完全修訂好,但是就人物的命運發展來說,故事情節的流動來說,他已經完成了這部書稿。有這樣一個原本的,完整的。 當然有人還是不服,說你光這麼說,我覺得還是挺玄虛的。這個富察明義,他看到的這個,也許不是曹雪芹的吧?他看到的這個稿本哪兒來的?我現在告訴你,富察明義這二十首《題〈紅樓夢〉》詩前面,還有一個小序,這個小序不得了,這個小序每一句話都很珍貴。

這小序第一句是什麼呢?他就告訴你,他所讀到的的有頭有尾的稿本是從哪來的,他說:“曹子雪芹出所撰一部。”首先他告訴你這個書稿是曹雪芹拿出來的。過去古人對人表示尊重,特別是對男子表示尊重,在姓氏後面要加“子”,孔子、孟子、老子、韓非子;到了宋代,朱熹,朱子;到了清代,富察明義他很崇拜曹雪芹,讀了曹雪芹的著作以後,他就稱曹雪芹為曹子雪芹。出,就是出示、出借,他這個書的來源出處就是曹雪芹本人,他看到的有頭有尾的文本,就是曹雪芹本人提供的。那麼這部書是誰寫的呢?他告訴你,是曹雪芹“所撰”,撰就是著述,說明這個著作權就歸於這個人。作者本身叫曹雪芹,他把自己所寫的出示了,富察明義得到了,明義遣詞造句很明確,包括所出示的是半部還是一部?他說明是完整的一部。所以究竟是不是曹雪芹寫的,我覺得已經很清楚了。

富察明義這個人,他出生得比曹雪芹晚,但是他生出來以後,曹雪芹還活著,當然曹雪芹去世以後,他又繼續生活了一段,因此他跟曹雪芹應該說是同時代的人,他們兩個人的生命有過一段共時空的階段。就是說有一段曹雪芹活著,他也活著,曹雪芹活動的空間主要是北京,北京城裡、北京郊區,富察明義也一直生活在這個空間。還有不少資料可以證明,曹雪芹的朋友,比如敦敏、敦誠兩兄弟,也是明義社交圈裡的。因此,明義跟曹雪芹,很可能是有來往的。從明義這句話看得出來,即便曹雪芹不是直接把完整的稿本給了他,也是給了跟他關係非常密切的親友,所以明義才能讀到這個稿本。 富察明義在小序裡面還說,他看到的稿本,“備記風月繁華之盛,蓋其先人為江寧織府。”他就告訴你,他看到這本書稿,具有家族史的性質。裡面所寫的風月繁華,跟曹雪芹的家世有關。曹雪芹的祖上,三代四人,沿襲著擔任了一個職務,叫江寧織造。

明義還說:“其所謂大觀園者,即今隨園故址。”後來很多紅學界的專家,對明義這樣一句話是不贊同的。明義認為書裡的大觀園有原型。他做原型研究比我早多了。他就覺得,故事裡寫的大觀園,這個空間是有實際的園林可以指認的,他說原型就是隨園。歷代的紅學家就討論,形成不同的觀點。有的就指出來,大觀園的原型絕不是隨園,這是錯誤的判斷。有的專家認為,大觀園的原型就是現在在北京的,可以去參觀的那個恭王府的花園,認為曹雪芹參考恭王府花園的前身,誇張渲染成了一個大觀園。也有人認為,大觀園的原型另有所指,既不是隨園,也不是恭王府花園,應該是以另外的園林作為它的母本。更有專家指出,大觀園是曹雪芹綜合了很多中國園林的特點,加以藝術想像虛構出來的這樣一個故事空間。但是不管怎麼說,富察明義他讀了曹雪芹的完整的之後,得出了一個印象,他認為這部“假語存”的書稿,裡面“真事隱”的就是曹雪芹的家史。他這個觀點值得參考。

富察明義又說:“惜其書未傳,世鮮有知者,餘見其抄本焉。”他覺得這本書非常好,應該流傳,但是很可惜,他看到這個書稿的時候,這個書稿很寂寞,沒多少人看見,在人世間很少有人知道這部書稿,這部書稿當時沒有印刷流布,只是手抄本。當時中國印刷術已經很發達了,中國老早就有印刷術,清代在乾隆時期,石印是一種印刷方式,木板雕刻是一種方式,木活字擺印又是一種印刷方式。當時中國造紙術也發明很久了,造紙業也很發達,利用紙來印書,裝訂好以後,拿去售賣流布都很方便,但是富察明義他看到的書稿,沒有那麼幸運,“世鮮有知者”。他告訴了我們他看見的是手抄本,就是原始的人工用墨筆謄寫的抄錄本。 這是我們從富察明義的《題〈紅樓夢〉》二十首詩的小序裡面所獲得的一系列的寶貴信息,讓我們知道曹雪芹寫完了,存在過一部有頭有尾的,那並不是後來程偉元和高鶚合作產生的那一部一百二十回的。而且曹雪芹的八十回以後的內容和高鶚四十回續書的內容是不同的,最起碼從“王孫瘦損骨嶙峋”,從賈寶玉最後的形象來說,就完全不同。

剛才我介紹富察明義第二首詩,剩下的兩句還沒說。有人就提議,說你把這兩句再說說,能不能加強你的論點呢?那我就把後兩句再說說,看能不能使我這個論點更有立足的依據。明義《題〈紅樓夢〉》第二十首最後兩句是:“青娥紅粉歸何處,慚愧當年石季倫。”“青娥紅粉”是對書裡面所有的青春女性的一個總括。 “青娥”,就是青春女性青黑色的眉毛。 “紅粉”,指青春女性擦上胭脂後,像玫瑰花瓣一樣紅潤的臉龐。他告訴你,他所看到的,書中的青春女性後來怎麼樣呢? “歸何處”,說不清她們的去向,整個賈氏宗族最後“家亡人散各奔騰”了。這些女性命運都很悲慘。他想起來心裡很沉痛。最後一句用了典故:“慚愧當年石季倫。”石季倫,名字叫石崇,字季倫。西晉時期的一個大富豪,在權力分割當中,也獲得一定的權力,是一個過著奢靡生活、荒淫無度的人。但是這個人最後的命運很悲慘,在權力的角斗當中,在財富的比拼當中,最後是敗北了。他的政治對手,拿著皇帝的命令來殺他。他很富有。他除了有豪華的住宅以外,還有一個很大的園林,叫做金谷園,裡面有很多亭台樓閣。當他的政敵追殺進來的時候,他家裡面有一個侍妾,叫做綠珠,可能是石崇對她不錯,她忠於自己的主子,就採取了行動,表示反抗,表示不服,跑到樓上,一個自由落體,墜樓而亡了,成為歷史上有名的事情,叫綠珠墜樓。這個石崇是個挺糟糕的人,沒有什麼值得同情的,綠珠的行為,用今天的眼光來看,她為石崇殉情、殉葬,也沒有什麼值得歌頌的。但是富察明義讀完整本以後,有一個對比,他由書裡面的賈氏宗族聯想到石崇。賈氏宗族有很多問題,有罪惡,有錯失,有不光彩的一面,但是不管怎麼說,賈氏宗族跟石崇比起來的話,還要好得多。大家回憶一下,八十回的所描寫的,賈氏宗族這些老爺們,太太們,是很糟糕,但是無論是老祖宗賈母也好,還是榮國府的王夫人也好,或者是賈氏宗族的族長賈珍也好,他們也不是一無是處,在某些時空裡面,他們還可能體現出來一點同情心、憐憫心,例如賈珍是一個很糟糕的人,但是對於生活比較貧困的一些宗族成員,還是有點兒道義的,每年田莊送來那些貢物,他分成堆,讓宗族裡那些相對貧困的人士來領取。因此富察明義就覺得,不管怎麼說,賈氏宗族比石崇還好一些,可是他看到的結局悲慘到什麼地步呢? 就連一個綠珠這樣的人物都沒出現,青娥紅粉,就沒有一個人能夠站出來,去做出綠珠式的反抗舉動。所以他覺得如果石崇地下有知,作一個對比,會覺得,人家比我好,人家覆滅的時候,沒有一個類似綠珠的人物表示反抗,我呢?不管怎麼糟糕,但我還有一個綠珠,所以我很慚愧。這當然是詩人的想像。一個是真實存在的事情,一個是小說裡面的東西。古人詩裡用典,有限的字,一句詩,可是解釋起來就有很多的層次、很深的意義,明義這句詩,說明他看到的,是一個大悲劇的結局,賈氏宗族徹底覆滅,比當年石崇還慘,“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他看到的應該是曹雪芹原筆原意的,他真有眼福。 說到這,有的紅迷朋友就要跟我討論了,說曹雪芹的,寫完了,有頭有尾,富察明義就看見過,那怎麼到後來只剩下大體八十回了呢?八十回以後都哪去了呢?這是怎麼回事呢? 有一個紅迷朋友,他跟我討論這個問題時,介紹了一個信息,他聽到一個說法,就是八十回以後的之所以沒有了,是因為曹雪芹本人對他寫作的內容不滿意,自己把它銷毀了,或者是為了逃避文字獄,害怕,膽小了,就把它銷毀了。我說你哪兒聽來的?有沒有文獻資料作根據呢?他說沒有,道聽途說。這種道聽途說信不得。沒有任何文獻資料證明,是曹雪芹自己由於這樣那樣的原因,把自己寫出來的的八十回後的文稿銷毀了。沒有任何材料支撐這樣的觀點,這是不成立的。 而且恰恰相反,我們都知道在古本里面有很多批語,有的沒有署名,有的有署名,署名不只一種,其中出現最多的是兩個署名,一個叫做脂硯齋,一個叫做畸笏叟,那麼這個脂硯齋和畸笏叟究竟是誰?是男是女?跟曹雪芹是什麼關係?有的說是夫妻,有的說是叔侄,有的說是兄弟,有的說是父子,在紅學界存有爭議。那麼脂硯齋和畸笏叟是一個人,一開頭用脂硯齋做署名,後來又用畸笏叟做署名,一個人兩個署名,還是根本就是兩個人?都有爭論。我告訴大家,不管這個脂硯齋和畸笏叟是男是女,究竟跟曹雪芹是什麼樣的輩分關係,或者是什麼樣的人際關係,也不管脂硯齋和畸笏叟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但是爭論各方都肯定一點,就是寫批語的這個人,和曹雪芹關係十分密切。曹雪芹一邊來著述,此人一邊來編輯,一邊來寫批語,此人參與全書的創作,所以脂硯齋的批語是很重要的,是我們研究的重要資源。 那麼,在脂硯齋的批語裡面,就有很多關於八十回後的人物命運、人物結局、故事情節發展的一些線索。脂硯齋經常在評八十回前面的時候,不由得提到八十回以後的一些故事情節,人物命運發展的軌跡,以及人物命運最終結局,甚至於會把八十回後的語句加以引用,“寒冬噎酸齏,雪夜圍破氈”就是一例。有時干脆就在批語裡面,把八十回後的回目完整地告訴我們,八十回後有一回的回目是什麼呢?叫做“薛寶釵藉詞含諷諫,王熙鳳知命強英雄”。大家想一想,在現在我們看到的一百二十回的里面,前八十回有這一回嗎?是沒有的。在所有古本前八十回裡面也沒有。在高鶚的續書的後四十回裡面,有這個回目嗎?也沒有這個回目。但是脂硯齋告訴我們,曹雪芹那個完整的八十回後有一回就是這個回目。他還提到,書裡有一個王孫公子叫衛若蘭,這個人有一個行為叫做“射圃”。究竟什麼叫“射圃”,現在不展開討論。他非常肯定地告訴你,後面有衛若蘭射圃這樣的情節,在這個情節裡面,衛若蘭身上還帶著一個金麒麟,這個金麒麟恰恰是前八十回寫到的,史湘雲和翠縷在大觀園撿到的金麒麟。他還告訴你八十回後,可能不止一回,寫到獄神廟裡的故事。在八十回後,會寫到王熙鳳啊、賈寶玉啊,他們都被捕入獄了。他們在獄神廟裡面見到誰了呢?見到了茜雪,見到了小紅。 脂硯齋提到這樣一些內容時,絲毫沒有表示曹雪芹本人,或者自己作為合作者,認為八十回後面這些內容寫得不好,應該把它銷毀,相反,對借閱出去的這些篇章的迷失,脂硯齋連連嘆息,痛心疾首。所以曹雪芹大體寫好的全本,是很珍貴的,首先曹雪芹本人和合作者脂硯齋,就都很珍視。 於是就派生出一個問題:能不能把曹雪芹的全本,八十回後的內容,找到呢?有一個辦法,就是想盡辦法去找現在還存在於世界上的手抄本。有沒有這種可能?我個人到目前為止沒有徹底灰心,我覺得還是有可能的。雖然我們經過那麼多社會動盪,很多書稿都被銷毀了,但是保不定哪一天,在某一個地方就能夠發現一部完整的曹雪芹的手抄本。更何況,從1840年以後,中國飽受西方列強的欺凌,很多外國人劫走中國文物的時候,也劫走了很多中國的書籍,包括手抄本,包括印刷的。據我所知,在一些西方國家,一些圖書館裡面,它有東方部,就存有這樣一些書,因為那邊懂中文的很少,只進行了簡單的檢索和編目,沒有仔細地翻閱。那麼在他們所保存的這些書稿裡面,也有可能挖掘出來曹雪芹八十回後的文稿。 在曹雪芹八十回後面的文稿沒有浮出水面的時候,我們是不是完全沒有事情可做呢?我們是不是只能是頻頻地哀嘆呢?我想不是的,在紅學裡面,很早就有一個分支叫做探佚。把丟掉的東西找回來叫探佚。探佚學,就是要把存在過的曹雪芹的完整的八十回後的內容找回來。找回來我們是有資源的,起碼拿我來說,做這項研究,我有四個資源。 第一個資源就是前八十回。進行探佚,首先要熟讀前八十回。因為曹雪芹的文本特點就是設置很多的伏筆,有大伏筆有小伏筆,有總伏筆,有分伏筆。所以仔細鑽研前八十回的話,你就可以梳理出來,八十回後他的思路是什麼,他筆下人物的命運發展軌跡是什麼,人物最終的結局是什麼,包括情節發展總的運行的軌跡是什麼,會有什麼樣的新的高潮產生,情節會有什麼樣的交錯,會有什麼樣的收束。這些在前八十回裡面都是有伏筆的,有線索的。因此探佚本身也是精讀的過程,細讀的過程,是很有意思的,也是很有意義的。我所說的八十回,包括通行本里面的八十回,當然更包括各種古手抄本的前八十回的內容,那些文本都是我們探佚的重要資源。 第二個資源就是剛才我提到的,脂硯齋、畸笏叟,他們在古抄本上的批語。這些批語量很大,牽扯到八十回後的內容也挺多,是很寶貴的資源。像剛才我提到的衛若蘭射圃,八十回後會寫到;獄神廟,會有茜雪和小紅出現,等等。乃至於八十回後會有什麼樣的場面,什麼樣的場景,什麼樣的細節,人物之間會有什麼樣的對話,作者描寫這個環境的時候,會有哪些語言,“脂批”都有提示。 “脂批”是一個很豐富的寶庫,提供了很多線索。 這也是我們對八十回後進行探佚的一個重要資源。 還有一個資源就是跟曹雪芹大體上同時代一些人的詩、文章等等,像剛才我介紹給大家的富察明義的《綠煙瑣窗集》,這裡面二十首《題〈紅樓夢〉》詩,包括詩前的小序,都是我們對八十回後真故事探佚的寶貴資源。 紅樓探佚,過去有很多的研究者,積累了很多這方面的學術成果,也可供我們參考。那麼現在也不是我一個人對“紅樓探佚”感興趣,有一些專家,他的研究重點就是進行“紅樓探佚”,有專門的著述,有一些相關的研究成果可以藉鑑。所以你看,我們對曹雪芹八十回後真故事的探佚,是有資源的,不是我們完全沒有辦法去進行的。我們可以很認真、很細緻、很執著地去進行。 當然有人會有這樣的疑問,說你現在講這個,我總覺得,你對一百二十回的通行本,有點兒挑戰的意味,我就喜歡一百二十回的,已經有頭有尾了嘛,又流傳了那麼久,而且現在我們所能方便地接觸到的本子,基本上都是一百二十回的,我看慣了,包括現在北京電視台通過選秀,錄製了一個大型的連續劇,據報導這個連續劇就是完全根據一百二十回來錄製的,這是很主流的一個認知,一個做法。你現在再講這個這合適嗎?我覺得你喜歡一百二十回你就繼續喜歡它。我這個講座有可能促進你更喜歡它,因為我通過探佚以後會給你提供一個參照,我告訴你,根據我的探佚心得,曹雪芹在八十回後他是會這樣去寫的,那你對比現在高鶚的後四十回,可能對比的結果,你的結論是你講這個,只是供我參考而已,我覺得不可信,或者雖然可信,可是我還是不喜歡,我覺得還是高鶚的後四十回好,那不是促進你去閱讀一百二十回的通行本了嗎?我覺得沒有壞處。 所以我想,在紅學研究這個公眾共享的學術空間裡,多一種聲音,多一種觀點,多一種想法,應該能體現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這樣一個繁榮文藝、繁榮學術研究的方針。更何況我在前面的講座裡面,一再跟大家強調,我之所以敢於發表自己研究的見解,因為我心中有兩個人講的兩句話,一個就是先賢蔡元培先生,他所說的“多歧為貴,不取苟同”。另外兩句,實際上是兩句詩,清朝詩人袁枚寫的,叫做“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現在是一個中華文化大復興的時代,對傳統文化的研習,我們要有參與意識。傳承中華優秀的民族文化,不是少數專家學者的事兒,他們起很重要的作用,但一般人士也可以參與,公眾的參與是促進中華民族文化復興的重要推動力。 那麼,話說到這,問題又來了,你可能又逼問我了,說行了行了,說了歸齊,你就是覺得高鶚的後四十回續得不好,覺得曹雪芹本來就有了一個八十回後的內容,你進行探佚了,那咱們先別多說,你先說說那八十一回吧,高鶚的八十一回叫做“佔旺相四美釣游魚,奉嚴詞兩番入家塾”,你就說說,怎麼不符合曹雪芹的原意?你覺得他不對,那麼曹雪芹的八十一回應該是什麼內容呢?那麼就請您聽我下一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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