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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短篇小說掩埋

殘雪自選集 残雪 6397 2018-03-20
我的叔叔七十三歲了,住得離我不遠。他是個瘦高個,滿頭銀髮,看上去精神還很好。他的眼睛是很有神的,只是注意力有點不集中。叔叔不喜歡與人打交道,見了我總是躲躲閃閃的,經常以為我沒看見他,一溜就溜掉了,不論在家裡在馬路上都是這樣。看見一個滿頭白髮的人有這樣的舉動,我總覺得有點滑稽,可又不好戳穿他,時間一長卻又見怪不怪了。 叔叔並不一直是這樣乖張,我記得我七八歲的時候,他還讓我坐在他肩膀上"騎高馬"呢!歲月無情,誰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使他變成了這樣。我聽嬸嬸說,近幾年來,叔叔發展出一種業餘愛好,就是總把家中的一些小物件拿出去送人。到底送給了什麼人呢?大家都猜不出。叔叔的社交本來就很窄,到了老年更是根本不與人來往了,可是這種事也很難說,因為說不定他在什麼地方還有個秘密的朋友。人活到七十三歲,總有些什麼秘密的吧。

要說他從家裡拿走的東西,一般也不是什麼特別值錢的東西,比如說一個茶杯啦,一盞檯燈啦,一支鋼筆啦,一個手電筒啦,一本歷史書啦,一雙羊皮皮鞋啦等等,這些東西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年代悠久。叔叔的這種"癮"每隔一段時間發作一次,他將東西從家中拿出去時,總是顯得神色鄭重而不安,他飛快地將東西包好,放進一隻草袋裡就匆匆出門了,他認為誰也沒有看見他(我的叔叔眼睛有點近視)。如果有人提起他拿東西的事,他就大發脾氣,賭咒發誓,堅決予以否認。因為並沒有什麼大的妨礙,嬸嬸也就懶得過問此事了。直到有一天,她的孫子告訴她,說爺爺提著那個草袋在郊外的墳山里轉悠,她才開始真正的擔心起來。嬸嬸想,既然他是去墳山,而不是朋友家,是不是中了邪呢?莫非某個幽靈要他的這些東西?她是有點迷信的女人,她很想搞清這事,但又不敢問叔叔,她知道他的脾氣。

矛盾終於爆發了,我到嬸嬸家時,叔叔已經出走了。嬸嬸向我哭訴,告訴我家裡發生的事。原來兩天前,叔叔竟然昏了頭,將他自己手上戴的金表也送走了。這只表是花了一千多元買的,他才戴了不到兩年。嬸嬸追問時,開始他還想含糊過去,可後來實在躲不過去了,他就大吼一聲:"丟了!"這句話如同一個炸雷,炸得嬸嬸幾乎失去了知覺,好半天才恢復過來,然後就開始了長達一天一夜的埋怨。叔叔鐵青著臉,平時梳得整整齊齊的白髮也變得十分凌亂,眼裡閃著陰沉的光,他始終一聲不響。第二天一清早他就出走了,只帶了幾件換洗衣服和很少的錢。 "他能上哪兒去呢?"嬸嬸痴癡呆呆地看著我問道。 是啊,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他有什麼地方可去,他那個秘密的朋友到底在什麼地方呢?如果沒有朋友,他到哪裡去了呢?嬸嬸大大地後悔自己沒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應該早就尾隨叔叔,看看他到底搞些什麼活動,她一直沒這樣做是因為自身的惰性。現在他出走了,一個七十三歲的老頭,身體並不是很好,又沒帶多少錢,流落在外頭什麼事不會發生啊?嬸嬸越想越怕,坐在那裡又哭個不停了。最後我們商量來商量去,想起了小孫子,覺得只有他的話算是一種線索。我們等到小孫子放學回來,就問他是在什麼地點看見爺爺的。

"六道口。"他說,"當時我們學校在那一帶郊遊,爺爺的樣子慌慌張張的,一看見我們就往樹林裡一拐,很快就不見了。那種地方只有死人和墳墓,他去那里幹什麼呢?" 我決定去六道口看看,說不定可以搞清楚他的事。雖然這些年來,我這位叔叔無緣無故地與所有的人都疏遠了,可我總記得小時候坐在他肩上"騎高馬"的情形。那時他既靈巧動作又輕捷,給人以無比安全的感覺。所以現在即使他不理我我還是牽掛著他,並不完全是為了嬸嬸。因為相比之下,我以前倒更喜歡叔叔,他不理人總有他的隱衷吧。 那個休假日,我坐上公共汽車去了六道口。墳地在小樹林後面,密密的樹林子裡幾乎沒有路,我在亂枝間鑽了好久才鑽出那片林子。一出林子,眼前豁然開朗,一望無際的平地上豎著數不清的墓碑,各式各樣的墳墓一個挨著一個,在這陰沉沉的天底下沉默著。我來幹什麼呢?我也不知道。我在塋地裡穿來穿去,的確找到了一個新挖的泥坑,可那坑里什麼也沒有。這個地方,無處可以遮風蔽雨,我那叔叔當然不會長久地逗留在這裡。

不知怎麼,我在回去的路上有種預感,我覺得叔叔已經回到了家裡。那片墳地,那些墓碑,新近挖開的泥坑,泥土的氣味……我的思維像青蛙一樣跳躍。 還沒到他家就听見了嬸嬸的笑聲。叔叔垂著頭坐在房裡,腳邊放著一大包東西,包裹皮上還沾著新鮮泥土。嬸嬸正彎著腰翻看那些東西,口裡嘮嘮叨叨地說個不停。那些東西正是這些年裡叔叔從家裡拿出去的,全都面目全非,壞掉了。叔叔的表情很厭倦,望都不望一眼。 "他把金表遺失了,"嬸嬸說,"他把它胡亂地扔到這包東西里面,可能在路上滑出去了。他這個人,一貫粗心大意。" 嬸嬸的樣子很高興,她不再心疼那隻金表了。她認為,既然叔叔將拿出去的東西都拿回來了,這就是說,他那種奇特的愛好已經消失了,雖然失去一隻金表,可是人卻好好地回來了,這比什麼都重要,所以她特別開心。

叔叔的愛好確實是消失了,他再也不從家裡拿什麼東西出去,但他的情形卻不容樂觀。表面上,他還和原來一樣,實際上內心卻越來越不近情理了。 我到他家裡去的時候,他再也沒和我打過招呼,他好像完全不認得我了,在我面前走來走去,只和嬸嬸說話。他不光對我這樣,對他自己的兒子、兒媳、甚至小孫子都是這樣。有一天我去他家,我站在門外,聽見他在裡面說: "那小子乾嗎盯住我不放呢?你說他去墳地找過我,那隻是為了滿足他那種卑劣的好奇心,那傢伙從小就這樣,我算看透了他。" 我推門進去,叔叔顯得很難堪,低下頭什麼也不說了。嬸嬸回過神來,拉我坐下,問長問短的。這時他們的兒子回來了,他是一個大大咧咧的漢子,說話隨便。他湊在我耳邊說:

"爸爸說你撿走了他的金表,你真倒霉,嘻嘻!" 我的臉漲成了豬肝色,霍地站起來就要離開,被嬸嬸死死地拖住。 "不要相信他的話嘛,誰會信他?一個瘋瘋癲癲的怪老頭。"她說。 不久叔叔就把他兒子一家人攆出去了。嬸嬸哭哭啼啼,兒媳站在門口賭咒發誓,說他們永遠不進這個家門了。叔叔衝了出來,一隻腳上的拖鞋都掉了,指著兒子兒媳的鼻子破口大罵,還說出"家賊難防"這樣難聽的話來,他那種樣子就像個老無賴。 然而令人想不通的是,叔叔一點也不在乎他的財產。他隨隨便便地將嬸嬸為他買的皮大衣扔進澡盆,弄得污濁不堪。他還將錄音機放在廁所的地上,說是聽音樂,後來又忘記了,打開水龍頭,讓自來水沖在錄音機上,結果那台錄音機報廢了。他對嬸嬸說自己以前是蠢得要死,將一些東西看得那麼重要,日日背包袱。

當我到他家去時,他就裝模作樣地來與我握手,好像我是初次見面的客人。 嬸嬸迅速地蒼老了,眼裡的神情空空洞洞,記性也越來越差。家裡的擺設有些凌亂,上面落滿了灰塵,淒涼的晚景已經顯了出來,她似乎是認命了。她對我說,要是那一回讓叔叔拿走金表,不和他爭吵,現在一定要好得多。她這個人,往往事後聰明。對生活的前景從不做任何規劃,怎麼鬥得過像叔叔這樣深奧的人呢?說到這裡,她覺得漏了嘴,趕緊又補充說,她可不是要與叔叔鬥,從未有過那種想法,她只是要保護他。 "你說他挖了一個坑?"她忽然問我,眼裡閃出奇異的光芒。 不等我回答,她又說: "你想想看,這麼多年了,將自己用過的東西一件一件掩埋,需要多大的勇氣!我倒寧願他是那種樣子,那才可以理解。現在這算怎麼回事?將東西全挖出來扔在家裡,什麼都不管不顧,翻臉不認人,還一味胡鬧,像個老怪物。一個人活在世上,怎麼能這樣?你說說看看?"

她的神氣苦惱已極,她面臨極大的難題,可是我安慰不了她,只能沉默。 "你好啊,青年團員!"叔叔走過來對我說,他那一頭亂糟糟的白髮豎立著,有點奇特。 最近他總是叫我青年團員,我告訴他我已經四十歲了,他就驚奇地大呼小叫起來,說: "真有這麼快嗎?真是光陰似箭啊!不久前你還光屁股呢。我可知道你本性難改,你到這裡來瞄這瞄那的,是不是想搞點東西走呢?" 嬸嬸一臉淒苦的樣子,巴不得他馬上走開,他偏不走。反倒拖過一把椅子在我對面坐下了,說是要與我談談心。 "這個小伙子,"他拍拍我的肩膀說,"與我們做鄰居也有十幾年了吧?那個時候他光著屁股到處亂鑽,時常遭到我的痛打……"

"他是你的侄兒。"嬸嬸冷冷地打斷他,"別裝模作樣了。" "你並沒有打我,相反,你時常讓我坐在你肩膀上騎高馬,我很喜歡你。"我輕蔑地看著他的眼睛。 "胡說八道!你們兩個人甚麼時候變成一個人了?說出話來一模一樣。你們在一起商量什麼呢?說到底,你還不是想來這裡搞點什麼東西走!"他憤憤地站起來,走進里屋去了。 "看見了吧,他就是這個樣,他使我沒臉見人了!"嬸嬸又哭起來,一邊哭一邊還偷看叔叔在那邊房裡有些什麼動靜。 我對嬸嬸說,叔叔也許是精神分裂症,最好請醫生給他看一看,說不定他還有老年癡呆病什麼的,他的行為太不對頭了,讓人擔心。我說這個話時,自己並不很自信,隱隱地懷疑自己是不是也有哪個環節出了毛病,為什麼出毛病的就一定是叔叔呢?嬸嬸聽了我的ㄒ椋?立刻止了哭,臉色變得陰沉沉的。忽然,她看了我一眼,那眼光使得我全身顫抖起來。

"我走了。"我訕訕地站起來說。 嬸嬸板著一副臉看也不看我。 她一定在心底里把我看作十足的小人了!我垂頭喪氣,心裡打定主意不再踏入這塊是非之地。是的,我必須將叔叔從我的心底里抹掉,我不想再扮演小丑了。這個時候我才想到,嬸嬸一直在誇張自己的情感,這類女人就愛這樣,這樣做使她滿足,他們倆真是天生的一對活寶。 我還是經常在街上遇見叔叔,現在他一點都不躲閃了,看也不看你就直衝過去。有時我想,也可能是他的眼睛越發近視得厲害了吧。倒是嬸嬸,見了我總是躲開,我知道她是對我懷恨在心。人就是這樣,想做好事反而招人怨恨,倒不如一開始就冷冷冰冰,漠不相干。 有一天,我這位叔叔與他兒子打起來了。叔叔揪住兒子的胸口,兒子一推,將老頭子推出老遠,叔叔又衝上去要扇他耳光,兒子不願傷害他,就撒開腿逃跑,叔叔在街上追出好遠好遠,白髮在冷風中飄揚。最後他站住了,破口大罵,拳頭捏得緊緊的,朝著兒子跑掉的方向揚了又揚,儼然一位老英雄。我聽圍觀的人說,兒子只是做禮節性的拜訪,要與父母保持聯繫,叔叔便不放他進去,大喊大叫,說家裡來了賊。後來還是嬸嬸開的門,兒子才進了屋,叔叔又在家中指桑罵槐,尋釁鬧事,兒子氣不過,頂了他一句,他就操起一根棍子來打兒子,沒想到打到了衝過來保護兒子的嬸嬸身上,這下三個人都氣得發瘋,結果就發生了剛才那一幕。在這場鬥毆中,叔叔臉上受了輕傷,是他自己沒站穩,撞到了桌子角上,額上起了個包,出了點血。而嬸嬸,挨了叔叔那一棍子,一條左腿跛了好多天。 就在我已經打定主意再也不管叔叔家的事之後,一次我去郊外辦事,碰巧經過那片樹林,我忽然看到叔叔在我的前方行走,他似乎摔了一跤,褲子上沾滿了泥巴,他的頭髮亂蓬蓬的,一副老邁不堪的模樣。他正走進樹林,朝那片墳地走去。出於好奇我偷偷地尾隨在他後面。 叔叔走走停停,似乎在沉思,又似乎拿不定主意,他在墳塋間繞來繞去,最後繞到了我看見過的那個坑那裡。 我在林子邊上看著他,只見他一鋤一鋤地挖下去,似乎是將原來的那個坑擴大。挖一陣,他又用箢箕將挖下的泥土裝好,從坑里往外提,那是十分艱辛的工作。他的鞋陷在泥巴里面,手上好像也打起了泡,因為我看到他不斷往手心裡吐唾沫。勞動了一陣,他累了,從坑里爬上來,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面想心事。天上有烏鴉飛過,"哇--哇"地怪叫。我的內心充滿了憐憫,我走到叔叔身邊去,將雙手放在他肩膀上。他抖了一下,回過頭來看見了我,臉上顯出輕視的表情說道: "啊,是青年團員!你總是不放過我。這個地方,離家並不遠,可是你要少來,來了就回不了家了。嘿,我說錯了,回不了家的是另外一個人,你說說看,這個坑的大小式樣怎麼樣?還過得去吧?你心裡一定在想,我還在裝樣子,裝給自己看。我也知道這不好,也沒什麼用,可就是改不了老脾氣。現在既然你偷看到了,我的好戲也就收場了。我們走吧。" 一路上叔叔都在抱怨嬸嬸,說就是她害得他一個人跑來這種地方,先前他可是呆在家中不動的,現在他卻變成了一隻烏鴉。所有的事都早就埋下了根子,那個時候兒子剛出生不久,嬸嬸立刻託人買了一隻金項圈套在兒子脖子上,他看著金項圈,越看越不順眼。一天趁著抱兒子出去玩,他將那金項圈藏起,然後偷偷拿出來埋進這個坑里。那一次嬸嬸哭得眼睛成了兩個蒜泡。從那以後他常來墳地看看,因為擔心別人刨開坑,偷走項圈。後來他將坑里埋的東西全搬回了家,惟獨項圈,他在路上賣給了當舖。這種事,不怨她怨誰呢?叔叔這番話並不是說給我聽的,他只是在自言自語。 "因為你沒別的人可埋怨了。"我提醒他。 "你少管閒事!要說這種話,你還早得很呢!"他生氣了。 "你怎麼老跟著我?" 鄰居們都說叔叔家已不像個家了,那裡面骯髒不堪,東西亂扔,廚房裡堆滿了未洗的碗碟。叔叔還異想天開,在廚房裡養了一群雞,又不關好,到處亂屙屎。嬸嬸也是越來越不愛收拾,有時竟臉也不洗就出門,眼里布滿了眼屎,和人說著話就用手去摳眼屎,完全變了個人。他們兩人之間倒相處得還好,似乎並不怎麼吵架。 有時候,我看到叔叔在往郊區去的路上行走,一邊走一邊想心事,我和他打招呼他就說那句老話: "啊,是青年團員!" 我心裡就想,他的戲要演到什麼時候為止呢?到底誰在演戲呢? 我又去過一次那墳地,看見叔叔的坑已挖得相當深了,這就是說,他一直在挖,他真是個勞苦命。我回家時叔叔的兒子把我攔住了,神情十分激昂,用手比比畫畫的: "老無賴這是要我媽媽給他陪葬,你明白嗎?媽媽早被他拖垮了,已經快死了!現在她連我的樣子都記不清了,更不要說孫子。我在路上碰見她,我叫她媽媽,她搖搖頭,一臉冷漠。這是怎麼回事?還不是那老無賴把她弄成了這樣嗎?有一回我從廚房的窗口瞅見老無賴用一根笤帚抽那些雞,雞毛亂飛!我也去看過了那個坑,他挖得有一人深了,而且又加寬了,可能是想埋兩個人。他沒事就去挖,體力好得很,蹦上蹦下,還哼歌子。他的舉動令人噁心!他是做給我們大家看的,他這樣做究竟有什麼意義啊?你說說看!"他瞪著我,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直搖晃。 "是沒有什麼意義。"我不得不回答他。 我想,這世上沒有意義的事多得很,叔叔既然入了魔,他必定會將他要做的事做到底,誰也乾涉不了他。再說誰又能判定什麼事有意義、什麼事無意義呢? 嬸嬸的眼睛也越來越看不清了,明顯地可以看出是長了白內障,可能是不講衛生引起的,看她走路的樣子,就知道這世界在她眼裡已變得影影綽綽的了。 "嬸嬸,你好!"我說。 "你還住在這裡呀?"她的口氣似乎是責備我,我也不知道她是否認出了我。 叔叔挖坑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可能是他兒子講出去的。大家都去墳地參觀了那個坑,迷惑地嘆著氣。不久那坑里就積滿了雨水,有人看見叔叔跳下去,站在齊頸深的雨水中,當時天很冷,他一直抖個不停。 "他在搞冷水浴呢,這個荒唐的老頭子!"那人說道。 其結果是叔叔病了一個月,嬸嬸也不請醫生,成天用一種草藥煎水給他喝。聽說喝了那種藥,叔叔的尿都變成了綠色。 我去他們家裡時,他們倆並排坐在床沿,一動不動,臉上的神情好像誰都認不出了。屋裡的氣味令人作嘔,雞們在廚房裡亂撲亂飛。我盡量輕輕地走動,我的鞋子在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可是這摩擦聲驚動了他們倆,叔叔痙攣起來,嬸嬸跳起,用一柄掃帚來趕我,指著我大聲罵: "滾開!你在這裡會要他的命!你沒看見嗎?你這個瞎了眼的!" 她的眼里布滿了雲翳,她肯定是看不清我了,只看見一個影子鑽進了她家裡。我注意到她鞋都沒穿,可能是一下子找不到。 我匆匆溜出叔叔家,聽見叔叔沙啞的聲音從窗口傳出,我站住了。 "又是小偷吧?不要緊的,別生他的氣,這種情況免不了常有發生,我正在努力慢慢適應。有人以為我挖的那個坑是給自己的,他們上當了,我才不與那些人埋在一起呢,我要火葬,已經寫在遺囑上了。剛才那傢伙真是瞎了眼,明明看見我們兩個人坐在屋裡,還要來偷,不知他腦子裡想些什麼。" 叔叔是裝作不知道我腦子裡想些什麼,實際上是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我拼命追,還是追不上他的思維。 1996.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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