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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短篇小說斷垣殘壁裡的風景

殘雪自選集 残雪 6283 2018-03-20
"在這些斷垣殘壁裡面,你到處看見你喜愛的風景,就是閉起眼睛也如此。"他泛泛地用手指朝周圍劃了一個圈向我示意,"比如說這道牆,我們並不知道它是何年何月倒塌的,我們也不關心這一點,但從這條裂縫裡,我們會發現水藻,正是水藻。" 他將自己的一隻招風耳貼向那條裂縫,他這個動作絲毫引不起我的注意,因為他每天都要重複多次。 "啵,啵,啵……"他說,"水泡。這種沼澤地是十分特殊的,柔軟而富有彈性,人可以在上面來來往往,不會下陷。水藻就長在那邊的水窪裡,真是茂密啊!我看見你在冷笑,這說明你也看見了,我們倆的視力差不多。聽,啵,啵,啵……你總不會否認這種水泡的響聲是獨一無二的吧?你站起來了,想些什麼呢?你覺得她會來嗎?"

"當然會。看這太陽,是一天比一天老了,我的衣服也穿得太單薄了,萬一夜裡落霜的話,真不知是怎麼一番情景,我還從未經歷過這種事。" 我將目光轉向遠方的太陽。自從我們來到這塊地方之後,太陽就變成了一個冷峻的、象徵性的圓球。表面看起來,那光芒依然是燦爛奪目的,但我們沐浴於其中並不感到絲毫的溫暖。我們只好靠多穿衣服來保持身上的熱量。夜裡,我們不能隨便將身體的部位暴露在外面,因為隨時有凍傷的危險,我們從家裡帶來的手套和麵具就是夜裡防寒用的。我計算著日子,一個夏天就這樣捱過去了,據說冬天也是可以捱過去的,據誰說呢?這無關緊要。 他總是那樣興奮,談起各式的風景,雖然他所看見的我都看得見,但說得太多,日復一日、月復一月的說這些單調的話題,有時也使我感到厭煩,禁不住要異想天開地問他:"請談點別的好嗎?"我這樣問過他兩次。當我問他的時候,他垂下頭去裝做沒聽見,好長時間不說話,於是我明白了。

現在對於我來說,那些水藻和沼澤只是一些浮來浮去的風景。它們曾以其亮麗的、變幻的色彩征服過我的心,但這畢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目前首要的問題是寒冷,我帶來的所有的衣服都穿上了,而冬天還沒到呢。 他不去思考這個問題,他也聽說了冬天是可以捱過去的,似乎堅信不疑。我對於他將這個重大問題置之度外的輕率態度有點怨恨,有時我故意說自己的腳趾已經凍傷了。 "而冬天還沒到呢!"他吃驚地說,說完立刻又忘記了似的,真不知他的自信從何而來。 大部分時候,我都在凝視著太陽,因為這裡每天都出太陽,只要抬起頭,就可以看見那耀眼的一團。 想當初,我和他懷著共同的對斷垣殘壁的興趣來到這裡,我們早上到來,夜裡歸去,日子一長,兩人都覺得繁瑣,於是乾脆夜裡也守在此地了,似乎這一來就覺得很放心似的。他始終如初來時一個樣,日以繼夜地將他那招風耳緊貼牆上的道道裂縫,口中念念有詞。每當我聽見他的聲音時,我就看見了他所描述的風景,於是我也間常說些閒話,我的話題往往總是一個,在用詞方面乾巴巴的,比他枯燥得多,很少用形容詞什麼的。

在無聊之中,我們談到了"她"。她是我們所認識的最為懶惰的一位老女人,我們從小就認識她,但從未與她講過話。她白天總在屋裡睡,有時一連十幾個小時那屋裡都沒有動靜。她偶爾出門也從不正眼看人,就像閉眼行路似的。也許她覺得撐開眼皮看人太費力吧,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一次,為了試驗一下,也為了賭氣,我朝她迎面走去,想看看她是否與我相撞,結果她穩穩噹噹地拐開了,眼皮還是沒有抬起來。 我們是在決定夜裡不回家之後談起她來的。兩人都無端地覺得她一定會從此地路過,而我們的生活目標,或許就是等著看她路過。談到她時,我提出一個問題:"你認為她與太陽,哪個更老一些?"他說當然是太陽更老,但我堅持說更老的是她,為此又爭執了很久。我的根據是:太陽的生日是大致可考證的,但她,我以前詢問過無數的人,沒人能證實她的生日是哪一天,哪怕是我們當中最老的人的爺爺,也說不清她的生日是哪天。

後來他也同意了我的意見,說道:"所以她是一定要從此地經過的,而且這幾天水藻也開始枯萎了一點。冬天會到嗎?冬天會是個什麼樣的情景呢?到現在為止,沼澤地裡並不曾有過明顯的變化。苔蘚真是奇怪,總在密密麻麻地羅織著,我的幻覺總被它們塞得滿滿的,偶爾想一想,就要掉淚似的。" 我不記得我是怎麼與他這種人攪到一起的了。在家的時候我們倆都愛炫耀。夏天裡,他將全身塗成深綠色,像魚一樣悄無聲息地行動;我則愛將全身塗黑,找一個不為人注意的角落站住不動。我們以各自的方式來捱過漫長的炎熱。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們的怪癖,將這稱為"炫耀"。或許時間長了,我倆就臭味相投了。他往往像魚一樣游到我面前,然後開口說道:"有一類蚊子是非常多情的,沼澤地裡的千年肥水養育了它們。"我們於是開始了那種情深意切的交談。

我們幾乎是不顧一切地奔到這裡來的。那一天特別長,遠方的太陽長久不落,顯得又新鮮又傷感,無雲的晴空裡滾動著車輪聲。在我們面前,一道斷牆裡發出開水沸騰的響聲,還有縷縷熱氣冒出來。當時他就決斷地將這稱之為"水泡",於是我也對他的聲稱堅信不疑。那一天,就在終於快落下的夕陽的光芒中,他信誓旦旦地告訴我,總有一天,他要"穿牆而過",像一道X光似的。他站在碎磚堆裡反复地踹腳,揮手,說出那些話,像個人形木偶。 我和他都知道,我們之間的熱情在一天一天地稀薄下去,現在我們很少注意對方,而只是各顧各的事情。但我們都在等待那個轉折的契機--那位從不正眼看我們的老女人。在寒冷的夜間我們採取值班的辦法,輪流著睡覺,這樣做倒有一個好處,那便是漫漫長夜變得短了許多。隨著天氣的變冷,我的擔憂慢慢加深了。他卻一點沒感到我所擔憂的,他一味生活在炎熱的沼澤地裡,說那些昏熱的話。由於沉浸在憂慮的情緒中,我變得謹小慎微起來。有時天上掠過鷹的影子,落在牆上,我心驚肉跳,幾乎禁不住要發出尖叫。每天我都這樣說:"萬一今天夜裡落霜呢?衣服的事怎麼解決?"還有一句話是我每天要說的:"這太陽是一天比一天老了。"也許因為怨恨它的冷漠。

不論我胸中曾沸騰過何種熱情,如今也一天一天地稀薄了。我們倆停留在此地,只因為一個小小的原因:缺乏瞻前顧後的技巧。我們奔來此地的行動太倉促了。現在我們卻說要等那位老女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吧。我和他以前總是倉促行事,人們稱為"鬼迷心竅"。就比如這次來此地,當時他只是含糊地說了句"到異地去逛一逛",我便衝動起來,風風火火地與他跑到了此地。如果說是熱情使我在此地流連,那未免過於誇張了。我說過熱情是一天天稀薄了,因為一切引起衝動的對象均已不復存在。 最近,由於過於長久地凝視那耀眼的圓球,我感到自己的眼珠在逐漸堅硬起來,為方便計,我乾脆把自己當成石膏模型了。現在我的一舉一動都很僵硬,緩慢,而且很久都不曾彎過腰,轉動過脖子和眼珠了。他注視著我的變化,笑了笑,繼續他自己的遊戲。他越來越怪異了,一次,他竟將自己的頭塞進牆上的一道裂口,拔也拔不出,只好就插在那牆邊像一口彎釘。後來我用猛力將他拔出,弄得他滿臉都是血。他笑嘻嘻地指著臉上的血跡說:"暫時變不成X射線,變成一個氣球也很不錯。我在那裡頭的時候,美麗的蒼蠅一直在耳邊嗡嗡,蒼蠅的翅膀就如彩虹一樣。實際上,我們已經很久沒見到真的彩虹了,永遠是這一成不變的烈日晴空,未免令人掃興。不管你信不信,蒼蠅的翅膀在那一瞬間遠比我們從前見到的彩虹眩目。而細小的黑蚊,則是以它們的叫聲使我落淚。像我這樣一個人,已經活了好多年了,還是止不住往牆裡頭鑽的衝動,你可以想見那種誘惑。"

有一天,因為冷,也因為害怕,我向他提議我們齊心合力來叫喊一番,那樣的話,我們的聲音也許會傳到外界,使我們這裡的境況有點什麼小小的變化。當我們要叫的時候,我們才發現自己已經忘記了應該如何叫喊,我們的聲音浮泛而沒有力度,根本無法傳到外界。這樣做的結果只是使我們更害怕,更寒冷。於是我們放棄了嘗試。 "我們不要特意去努力嘗試了,"他說,"請看這面牆,裡面的幽深小徑就像蛛網一樣密布,多少年來,我就知道這件事。還有一件事就是我們一定要假裝在這裡等她,這就有了滯留的理由了。一切嘗試都還要進行下去,但那隻是泛泛地叫幾聲而已,並不十分認真的。為提醒你起見,我再問你一聲:你還等她嗎?"

"當然,要不然我在這里幹什麼呢?僅僅為了與這個衰老而刺目的東西終日對視嗎?以後也許不會再有人經過此地了。" "我願意這樣想:有一天,來了一些人,這堵牆和這些碎磚就在他們面前,但他們視而不見,說說笑笑地過去了。我這樣想的時候,頗有種自負的味道。我需要這樣想。" "我們倉促地奔往此地時,有一個人注意到了。" "正是這樣,那個人無時不在註意我們的一舉一動,所以我們三人一定會在此地相遇的。" "你認為我們挨得過冬天嗎?" "據說沒問題。再說這裡並沒有明顯的季節變化。我看大的起伏不會有,和剛來時相比,只是稍稍冷了一點而已,從太陽的角度來看則是毫無變化。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在我那片沼澤地裡,季節是隨我的設想變化的。"

我提出要給老女人路過此地規定一個日期,因為"遙遙無期"這幾個字總給人一種不吉利的感覺。我將日期定為一個月,他看著我,神思鬱悶地點了點頭。他現在已經不是我記得的那個將全身塗成深綠的人了。他的鬍子長得老長,衣裳破爛不堪。我向他提起往身上塗顏料的往事,他笑了笑,分明早已不把那事放在心上了。 "等不到一個月,你就會忘了你的規定。"他悶聲悶氣地說,"她太懶,現在可能根本不出門了。她來此地是一個大而又大的決定。我覺得她不一定自己來,而是打發一個什麼小孩來,那小孩也許跑得極快,又善於隨機應變,誰也無法預料他的舉動。" 雖然我們每天深夜都蒙上面罩,但每次我們蒙面相對時仍然心悸不已。周圍太寂靜,太冷了,以至我們相互產生了那種幻覺,似乎對方隱藏著殺機。這種情形每夜都要持續十幾分鐘。當這種情形持續時,我和他都在寂靜中心驚肉跳。我們倆的眼前便出現"遙遙無期"的風景,那風景是無法描述的,模糊不清而又變幻莫測,似乎有一隻黑兔在穿牆而過。

一個月的時間快到了,他已經將我的規定忘得乾乾淨淨,而我還在每天記下日期。我們倆都清楚。這是一回事。於是我又提出重新規定日期的事,我要將日期規定為一年。 "好。"他乾脆地同意了。 "我想那小孩也許快來了。她一覺睡醒,便突發奇想打發一個小孩來我們這裡,這種事的可能性很大。" 最近一段時候,我們看見的風景變得比較單調了,總是黃色的沙灘向遠方的落日延伸這同一幅畫面,有時沙灘變成河流,偶爾在上空掠過一隻鷹或雁什麼的,投下一道陰影。他還是將頭鑽進牆壁,但很少說起"水泡"這類詞彙了。現在他總是抱怨頭暈,因為體內空空落落的,所以舉手投足全沒個定準了,隨時可能摔個大跟頭。他說: "我在牆壁裡面時也如此,我在那些蛛網般的小徑上不停地摔跟頭,一停下來,就看見一個人拿著大注射針往我背上紮,說要把我內部的液體抽光。扎針時疼倒不怎麼疼,就是過後眩暈得厲害。" "一切都會有所安排的。"我像石膏模型那樣做了一個手勢,"看那太陽,不是越來越顯示出一種從容的風度嗎?我猜她的睡眠時間是越來越長了,她很可能會在沉睡中對一切作出安排,這不是她的性格嗎?我們只要照常堅持我們的習慣日程就行了。比如你說到頭暈的毛病,你要讓自己習慣在頭暈中過下去,此外別無他法。等你習慣了的那一天,水藻又會長滿你的頭顱,你的口中又會不由自主地發出啵、啵、啵……的響聲。我這石膏般的心,有時也會為天邊那東西衰老而從容的風度所打動呢。我預計我們終將習慣。" 不記得從哪一天起,我們夜裡不再值班了。我們像大石頭一樣蹲在牆根一動不動,在黑暗中瞪著眼,忘記了時間的漫長,也忘記了寒冷給肉體帶來的痛苦。我們整夜都像這樣清醒而沉默。 時間過得更快了,我們從不曾有片刻停下來想一想它是怎樣過去的,實在,我們沒注意到。他還是時常頭暈,但看上去分明是沉靜得多了。關於那小孩,那老女人的話題仍然在我們的言談中出現,我們雙方都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我開始編造一些極其乏味的"故事"講給他聽。我說起某一年的秋天,我在山坡上種了一大片青菜,青菜長勢喜人。我說起這件事不為別的,只為了要從自己口中吐出"秋天"、"青菜"這類字眼,這類字眼給我乾枯的體內註入生機。不過我說過也就完了,並不感到那種長時間的激動。另一次我又講起屋門口有一個積雨形成的大水窪,我從遠處搬來大石頭放在水窪裡,現在那些個石頭還在不在呢?所有過去的事都幾乎忘光了,惟有這些乏味的、胡謅的"故事"倒能記住。他聽著我的述說,眼珠子轉動不休,不時往我的句子中插進一些無關緊要的形容詞,他這樣做起來得心應手,就好像一個熟練工似的。 "一個星期天的晚上,"我這樣信口開河,"外面下著大雨,我坐在書桌旁,信手拿過一支筆,畫了一棵冬青樹。" "是瓢潑大雨吧?"他說。 然後我點了點頭。 "三年以前的今天,白天短而又短,我們還沒來得及吃中飯就天黑了。"我又說,"不過當時我沒體會到,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這與太陽有關。" "這就叫光陰似箭啊!"他用浮泛的語氣感嘆道,"從前他們都說我長得像蜻蜓,我一得意起來就不停地在人們頭上盤旋!我的身體那麼輕,連我自己都不相信啊。我似乎在回憶,但這是不是從前有過的事呢?我對你說實話吧,這是我臨時想起的一些比喻,現在我的生活就像一個比喻套著一個比喻,或者說一個比喻在另一個比喻之中,這另一個比喻又隱藏在一個更大的比喻中間。至於說到我在前面加了從前兩個字,那隻是種習慣罷了。" 一天中午,我們發明了一種遊戲,就是繞著斷牆跑。我們跑了又跑,破爛的衣裳飛揚起來,亂蓬蓬的頭髮也飛揚起來,就像兩個鬼。我們看見了對方如鬼的面貌,尖叫著,跑得更快了。後來他告訴我,就在我們跑的時候,他看見那個小孩過去了,那孩子手提一個小籃子,在那邊牆洞裡探了一下頭就拐上了另一條小路。 "我們最好不要在跑的時候相互注視,這很危險。"他說,"只要不停地跑就好了。當我看著你的一瞬間,我有種冷透骨髓的感覺,除此之外還怕得不行。我明明知道你是本地人,我在心裡反復強調這一點,可就是沒有用,我感到大難臨頭。我想你也有同感,我們不要在跑的時候相互對視了。" 我答應了,但我還是忍不住在跑的時候偷偷打量他,那種誘惑太強烈了。有一次我這樣做時,發現他臉上透出殘忍的表情,就如一隻吸血的黑蝙蝠,在身後緊追我,我還感到自己的脖子上被啄了一下,全身都麻木了,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他的話是有道理的,但我抵禦不了那種誘惑。 跑完之後我們站在原地喘氣,兩人都垂著頭。我抬頭看了一下,我忽然又看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太陽,原來太陽並沒有老,它總是那樣從容不迫的。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他,語氣無比沮喪。 "首先完蛋的總是我們,永遠這樣。你還沒想通嗎?不過只要我們不離開此地,慢慢地就會變成石頭,像你放在水窪裡的那些個石頭一樣。你的這個故事真是無比的優美啊。你來到此地之後就編出這樣的故事來了,這彷彿是注定了的。你的風景是不同的,另外一種風景,那就像一些影子。但有的時候,它們也和我的那些風景重疊,有時又離得遠遠地窺視著,我只要注視它們,頭就暈起來。" 我無時無刻不在為這樣一個問題所煩擾:我們的聲音傳得到外界嗎? 我終於大聲說了出來:"有人嗎?!" 野地裡靜悄悄,冷漠的陽光撒在我們身上。在遠方,是那永恆的球體的所在,我的聲音像螺旋槳一樣在原地轉動,一會兒就消失了。 我看見他正在鑽牆,他的腦袋又扁又尖,靈活無比。我聽見從幽深的小徑里傳來模糊的聲浪,一波又一波,起伏不定。 我和他懷著對斷垣殘壁的共同興趣,倉促地奔來此地,僅靠一個老女人維繫著與外界一絲半縷的聯繫。如今那種聯繫是越來越顯得渺茫而不可企及了。我和他還是談論關於老女人的事,因為她是惟一的線索。我和他死死地抓住線索的這一頭,纏繞在手上,但那一頭每每斷落墜地。我們永遠無法知道線索那一頭的實在情形,但我們倆都懂得這件事。 1994.1.5,望月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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