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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4章青澀年華-1

飛揚:夏天以後 8581 2018-03-20
戀上阿波羅的柯萊蒂,追不上太陽,就在原地做一株葵花。 當人人都準備收拾課本回家去睡的時候,門外埋伏已久的老傢伙老是會突然殺進來,一個也沒跑。我們氣急敗壞,他卻下壓雙手以示鎮定。外面很吵,就像小時候有爆米花賣的鄉場,把口哨吹得跟課鈴一樣嘹亮的八成是小六,也只有他能把見姑娘的急迫心情表達得如此到位,坐我後面總嫌自己還不夠瘦的姑娘還想著跟著電視裡跳一段瑜珈,而我想睡覺,總之沒人願意麵對這張老臉,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時間不等人。他往往會在黑板的空隙處寫幾句抄來的話,時而培根,時而校長的,動作遲緩,以示鄭重。接著娓娓道來非常時期的衝刺精神。我想,滿屋子的人原本都是沒有思想意志的,後來才慢慢有了,得益於被他的意志反復強暴後才派生出來,過程很艱辛,就像分娩,讓人享受喜歡不起來。老傢伙姓袁,臉卻是地道的扁,燈光合適角度適宜才能成像,跟門縫夾出來似的。毛毛曾偷偷給我說,那是前幾屆的一個勁爆的傢伙一凳子拍出來的,由於目前在座各位還沒人上去再上去努力一把,也就沒人打斷他一直說個不停,其實我私下覺得毛毛是挺合適的人選,他在我眼裡更勁爆,但他說現在凳子都換成椅子了,工具不順手,操作起來難度大,就作罷了。教師裡我和毛毛的位置最糟糕,我的位置離空調最近,後面的人老是吵著熱,怎麼冷怎麼開,結果開再冷他們還是熱,再不怎麼開我也冷。毛毛的位置離垃圾桶最近,女生髮酵的零食細微的灰塵以及不知名的東西混合一起揮發出來的味道,就像老傢伙說話方式和內容一樣令人不堪一擊,他說話的時候,總是有人出神。這裡是癥結,是毒瘤,是罪惡源頭所在。而毛毛是我同桌,所以有必要一起承擔分享這些苦難。第一排,你睡覺,他會很快把你敲起來,讓人一點辦法沒有。由於常年斜視,讓我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和人說話也得歪頭斜眼,給人不誠懇不可信賴的感覺,這一度讓我苦惱。你知道嗎,那時候我在想什麼,你猜得到的是,我想過你,而你不知道的是,可以肯定不是想你最多,而是其他一些問題。垃圾桶臭得讓人擔心,所以你當時看到我一定會不高興,以為我多愁善感,因為我總在擠眉弄眼驅趕蚊蟲迎面流淚。告訴你吧,什麼時候才生出蟲子來,那時候我想得最多的就是這個,你知道麼,我很期待。我想在離開時用蟲子塞他滿頭滿腦,耳朵也不放過。這樣還不行,他一定會扭動肥大的屁股,還要用刀架著他,不許掙扎,就像電影裡的劫持。他一定告不了我搶劫,因為我不但沒要他東西,相反還給了不少。如果沒在想這個,跑不了就在想,人到了這個年紀是不是都不急著回家抱老婆了,而樂意從事精神活動。

我把這些一五一十說給小冰塊聽的時候,她就不吃東西了,停下來一臉憤怒地望著我,像才放出來的食肉生物,而我是塊肉。她責怪我不應該把這麼噁心的想法說出來,想已經很惡劣了,為什麼還非得說出來,害得她沒法吃東西。我喜歡看到她這個樣子,兩劃眉毛扭成一顆鈕扣,也就沒有停住,我有我的打算,於是還學起了蟲子蠕動,我們的小冰塊同學飛快扔下棉花糖就跑進廁所了,我的目的實現了,興致很高地拿起那半朵棉花糖吃起來,我已經吃過一朵了,為了不至於浪費又接著吃她的,她的是水蜜桃味。 她出來時臉上濕漉漉的,洗過一次臉,像新鮮上市刷洗過的桃子。她說,我就不信你們老師就這樣對你,你高三是怎麼過來的呀。這一問不重不輕正好問到我的難處了,因為具體怎麼過的我已經給忘了,這樣的答案明顯令她不能接受。後來她用地道的女子搏擊術給了我一下,你這傢伙是不是跟我們有仇啊,哪有你說的那麼壞,再這樣我就要不起你了,你又不喜歡我們老師。又過了一會她又補了兩下,說實話這次她動用了真本領,打得我很疼。她俯過來望著我,就算你到了那把年紀也得給我乖乖早早回家。這樣的舉動讓我陶醉,她已經提前進入角色了,想到很遠,一直到我們很老,還一直到我老了以後的精神活動。其實我佩服她的地方正是我沒有的,她的理解能力讓很多人琢磨不定,也包括我,看待問題需要時間逐一深入再逐一排除,層層推進,猝不及防。據說,寫詩的姑娘都是這特點:反應慢,有點木,卻是十足地道可愛,你得放慢思維才能滿心歡喜。

我們有很長時間沒說話,我幾乎都要認定她睡著了,再開口時是她乍然而起,她發現那半朵棉花糖不翼而飛要討個說法。我拍拍肚子,飛不到哪去,裡面忙著循環呢。她恍然大悟,又恍然大悟地鬧起脾氣,說,我就知道哪有這種事,原來你瞎編一個故事蒙我,好趁機吃掉我的對不對。我會哄她的,在她需要時我就成了藥Placebo,安慰劑,事實上沒哪個女的不喜歡這個。我需要一個很妙的說法,讓她感受到即使我吃了她的棉花糖也是為了她好。我說,晚上吃甜的東西容易發胖對牙齒也不好,我知道小冰塊姑娘是絕不輕易浪費的好姑娘,我就代勞了。我清楚這種方法對於解除一個女孩子的怒氣遠遠不夠,很妙的說法這一刻不屬於我,或者說妙不妙的審判權只屬於她,並沒有我什麼事。我猜她會不依不饒,果然一定要我下樓再買一朵補償她,她明確表態自己生氣不單是因為我吃了她的,更因為我沒說實話隨便編了一個事兒蒙她,這對相愛的人來說是非常不好的,使小心眼容易導致凝聚力消散,跟脫鈣一個道理,所以就一定得去買,長點兒記性,不然就一直彆扭,誰也別想好過。我是愛眼前這個姑娘的,我願意為她早些回家,為她不長胖而自己長胖,必要時變成藥,或者其他的事也會有呼必應。但她這樣一說,我就覺得難受了,因為她不信我說的話,也因為這時電梯正在檢修,我們位於二十三樓。最悲哀的也正是這點,我得來回爬將近五十樓以成全她的判斷是正確的,證實我沒對她誠懇。

我已經有一年沒見過那老傢伙了,如果可以,我希望是一生。在長期鬥爭中自然記得些事,重慶的夏天很熱,每年都熱,所以夏天過得都差不太多,遊游泳抓抓狂,哪年不熱必定印象深刻,去年夏天也很熱,足以說明這事挺牢固,意義非凡。傍晚氣溫並沒降多少,很多人都懶得出門,這樣可以避開許多人,我夾著一條煙敲開他家的門。 當夏天開始時我有了新的打算,關於新的生活,其中一個步驟就是不再和以前任何人任何事產生瓜葛。舊得發霉新得徹底就是我的想法。他是我見的最後一個人,為什麼是他而不是我的兄弟毛毛,其背後意義可謂寓意深長,因為必須得從他手裡捧過錄取通知書,這個毛毛給不了我。 老袁夾著那隻再熟悉不過的水壺來到我面前,這就是當時情形痛苦的開始。需要說明的是,每回見到這只水壺時都是他一通長篇大論的開始。我的心情很糟糕,他接下去會有很多話,很明顯他很樂意繼續指導我以後的生活,這無可避免,我是自己送上門的,他一定以為我聽他說話有多迫切。我不是坐以待斃的人,當即決定反客為主,一股腦把在家演練好的客套話複述了一遍,先把好聽的說完,祈禱聽到的也不至於太難聽。

他後來果然說了很多,我也說了不少,這使得我們的交流更像是激辯而不是攀談。當時我心裡很亂,和他說話時我總是這樣。只有想到小冰塊的時候才稍微平靜一點,一個是未來的人,一個是以前的人,我會想誰立馬就能分辨,那時候我在意的只是未來。 小冰塊,而你就是我的未來。 小冰塊聽後嘻嘻哈哈並沒有以“小石頭你也是我的未來”回應,她的回答沒那麼讓人情緒激動,卻更為實在。小冰塊說你和詩對我說是最重要的,排名不分先後喲。只要不是再冒出一個男的來和我排名不分先後,似乎這樣的說法都是可以接受的,我不是小氣的人,可我還是想爭取下脫穎而出,我把這樣的想法告訴她,她很認真地對我說,可是以前你對我說過,因為我寫詩,你才喜歡我的。我很想捧著她的臉親一口,告訴她哪有這種事,你寫得好我就喜歡你,哪天寫得不好了或者不想寫了,我就不愛你了。發生在你身上的任何事只是一種點綴,像吊鏈一樣讓形象更豐富,即使沒有,形像也不會就此模糊。買櫝還珠的事兩千多年前就被嘲笑了,兩千多年後,我不能再乾。但我沒有把想法轉化為行動,是不想又給她理由說我耍流氓。

我知道有種手段對於消除一個姑娘的單方面戀愛行之有效,你得轉移她的注意力,作為一個女孩子還有很多事值得擔心,而且件件都是大事。幾個月前我就成功地干過一次,那時候正值暑假,只要電話只響兩聲就斷了就是號角響起,我就會很焦躁,丟下所有事帶上東西就往她家樓下跑,見到她我會例行公事地安慰幾句,安慰的話是最沒法翻新的,故而辦法不多,效果不明顯。這樣就需要一些外部輔助了。好在我夠聰明,我會從包裡變出許多女孩子熱愛的東西,有時候是少女漫畫有時候是才買到的可愛小玩意,更多的是果凍,還有化掉一半的可愛多。吃的是從家裡小門市拿的,問題不大。但需要跑很快,不然全化在包裡就一點也不可愛了。她家住二樓,我就把這些一件件扔上去,她趴在那裡吃著冰棍對我笑和我說話,像極了中世紀被囚禁於家的少女和她的情人。總之她需要時我就應該出現,不讓她感覺自己始終只是一個人,讓她感覺我是一個熱心的人。再後來,我媽媽很疑惑小店裡生意不錯,為什麼總賺不了錢;再後來,她走出了單戀的困擾,沉溺於體重的困擾;再後來我家因為不賺錢關了店面,小冰塊成了我的女朋友,一下子從中世紀又回到這個花花世界。

說到小冰塊是這樣的。她說自己是一個寫詩的姑娘。這很難能可貴,很多人是我身邊所沒有的,比如殺手,比如寫詩的姑娘。所以當她問我覺得她哪裡好的時候,我很老實地告訴她,我喜歡有意思的人,寫詩的人不會沒意思到哪裡去。還有一個原因是獻給我媽的,都吃了我家那麼多東西,不騙回去當兒媳婦的話,她老人家也太吃虧了。 我家一度開了家小店,各種味道充斥其中。眾所周知,有些東西是很香的,各種東西混合在一起就不甚了了了。有時候小冰塊過來找我的時候,剛洗完澡就會帶來花露水的味道,有時候又是香水的香氣,這樣就多一種氣味了,這感覺讓我很沉迷,這是戀愛中的人才有的表現,她想引起我的注意,讓我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了誰。聞不到的話時間一長就會表現得很難受,要悶死掉,作為回饋。對於一個漂亮的姑娘,這樣的表現值得稱道。

後來政府搬遷,爸爸上班遠了很多,就另外買了房,他們上班生活都要方便點,管兒子的人也就少了很多,每週打電話來遙控我,空聞其聲不見其人。小冰塊成了我的女主人,每天早上過來做兩隻荷包蛋,一人一隻。她會為我洗髒衣服臟襪子,卻堅決抵制為我洗內衣。她說這些都得放到結婚後再說,不論我再怎麼求她媳婦兒叫得再動聽她也不為所動。她說不是我們還沒領本麼,現在這些事都不自己幹,真叫人灰心絕望。為了她不絕望,臟東西都到床底了,不難想見,接吻這樣的事她也堅決要求放到以後,每當我感情飽滿準備正當表達的時候,她都會大叫你個臭流氓,被女朋友管叫流氓已經是可悲的事了,還得加上臭,這說明我真不是個成功的流氓,有點矬。我們過的始終是清教徒的生活,這樣的生活特徵就是:結婚前接吻就是臭流氓,結婚後耍流氓才是好男人。

我們還有很多事可干,看最新的碟片,用電腦放小冰塊打小熱愛的濱崎步,或者同時讀一本小說,她總是磨蹭,看一頁很麻煩,導致我只能從後看起,就像我們的生活,沒日沒夜前後錯落。不過卻從來沒見過她在我面前詩意大發吟唱幾句,這讓我很好奇,想盡一切辦法引誘她,她就是不說,還叫我死心,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到她家去的時候我也偷偷翻過她的東西,依然一無所獲,就像沒有這回事,又是我自己想出來的一樣。 這一年我們都在上大學,小冰塊在師範學校裡待幾年後出來就做人民老師,這點讓我很反感,有老袁示範在前,讓我的心靈對靈魂工程師很抵觸。但出來後做文秘被老闆動手動腳似乎更糟糕,我也不希望她做公務員拋頭露面,我相信她是一個寫詩的姑娘,每天動一動筆卻與乏味的文件無關才是她該過上的生活。也正是這一年,我領悟到錢的迫切性,很多的錢才行,來成全她的衣食無憂和我的想像。

十多年的寄居生涯讓我從小就是個野孩子,去過很多地方,和小冰塊說這些的時候,她基本插不進嘴,只是聽我說。她是在家被關大的孩子,成年以前一度以為每個傢伙都是被關大的。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很心疼,她總是有辦法把話說得讓人心疼到說不出話來,不像我說話只會讓人討厭。我們拿出地圖來窮翻八翻,望梅止渴,渴望一起遠行。藍水筆的圈是我去過的地方,紅色的是她想去而沒去的,密密麻麻,真是很漫長的一段旅途。小冰塊捧著地圖對著圈發怵,傷感地說,等這些地方我們全去過了,我們會不會已經五十歲了,又或者等我們有錢了五十歲出發,走完這麼一圈,我們已經死掉了吧。她目光黯淡神色憂傷,我就不能再表達相同情緒了,我得帶動她,像馬達一樣旋轉。我抱著她說哪能呀,很快我們就會有錢的,有很多錢,寫詩的傢伙怎麼可以老待在一個地方不動,大好河山誰去歌頌呀。真的,很快我們就會有錢的。

暑假裡,我搬過去和我堂妹一起住,她在附近學校念高三,房子是我們租來的,因為很大,還住進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人。這意味著小冰塊過來見我一次,得在汽車上顛簸一個鐘頭,這讓她很不滿同時也很困惑,依照她的理解,上班還是很遙遠的事。 我清楚記得我已經有三年沒見過我堂妹了,無論喪葬喜慶各種場合無一例外,原因是什麼我也說不大清楚。很可能是我高三時太忙了,沒工夫聯繫親戚們。等我有工夫的時候她又高三,沒工夫聯繫我。說實話,我並不了解她,她現在要讀書,要做飯,自然更沒工夫了解我。 旅行社的老闆一再強調,既然已經選擇做這一行了,微笑最為重要,面對客戶時就算心裡想打死他,也得給我一臉燦爛,這些可都是我們白花花的銀子呀。這讓我覺得自己像一隻狗,為骨頭悲喜,搖尾打轉。我是一個不擅長笑的人,對著我媽是這樣,對著小冰塊還是這樣,小冰塊就曾批評過我,不要老像閱透蒼涼受盡蠻荒,這樣就不活潑了,我一直沒聽她的話。現在每天下來臉都緊緊的了,很多時候我實在笑不出來就藉故跑去廁所打通電話,我會告訴她,我很想她,還會很高興地告訴她,你知道麼其實搞旅遊還挺賺錢的,等我把行情弄清楚了我們出門就不會讓別人賺錢了。你知道麼李姐對我可好了,每天都能聽到新笑話,回去就講你聽。你知道麼我辛苦這幾年,我們就有錢了,你可以安心寫你的詩不用當老師了,或許我們不用三十歲再遠行了。小冰塊會在電話裡咯咯地笑,雖然我自己不喜歡笑,卻不代表我不樂意聽到她笑。她還會說,笨蛋,我不希望你現在就這麼辛苦,我會心疼。我就會說,我願意做笨蛋。 回到住的地方,我雖然很累也要監督堂妹學習。我會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說一些很噁心的話。只有她房門緊閉做起理科練習,我才有機會,小冰塊來找我神不知鬼不覺的。 倘若天色還早,我會拉小冰塊去附近的教堂。我拉著小冰塊的手,我很愛她,為她講過許多故事,卻沒有完整地說過我的故事。我開玩笑說,以後我們結婚就選這種地方得了,大家可以見證,這樣親你就不算耍流氓了。小冰塊歪著嘴巴說,你想也別想,我媽說了,要結婚也要搞中式的,我穿旗袍比較好看,你穿財主一樣的衣服一定很好玩。這讓我很疑惑,到底是誰和誰結婚。 一站地以外的羅漢寺香火興盛,那裡是《瘋狂的石頭》的外景地,現在更是龍蛇混雜。小冰塊非得帶我去找一個半生坎坷卻據說擅長替別人解夢的老和尚問姻緣,在收取五十塊錢後,他鼓搗一陣得出一個結論:不可說。這讓我很氣憤,早點說不能說就別收五十塊呀,這三個字就要五十塊錢他別當和尚好了,去當金庸。但小冰塊不這樣想,老和尚讓她覺得我們的愛情有了一種神秘的氛圍。她的意思是,我們會經歷風風雨雨,卻義無反顧,過程艱辛結果甜蜜。我們都還很年輕,有的是理由相愛和期待美好。 這一年,重慶熱。有一天小冰塊跑來要我陪她到山上涼快一下,我說每年都熱不獨今年呀。她說這次不同了,電視說今年是五十年一遇的,我很興奮,因為能不能再經歷個五十年一遇一切都還難說。小冰塊說,你瞎興奮個什麼勁兒,你沒發現知了都不叫了麼。她的話讓我冷靜了點,說,城裡本來就沒有知了。待在我們租的地方,有時候小冰塊會帶衣服過來,每天晚上要洗很多次,才能睡覺。有時候就穿我的襯衫,就像在我家裡時一樣,把自己裹個嚴實。廁所的門板有一個是鬆動的,隨時可以取下來,還是像我家裡時一樣。每次她要洗澡前,我都會取下。說不清楚為什麼要這樣做,不知道說出來你信不信,這樣幹的動機一點也不色情。這樣幹的時候,我想得最多的不是小冰塊的身體,而是她在幹什麼,有沒有唱歌,知道我在看她會不會難為情。那條縫看進去只能看到小腿,下滑的泡沫,地上的水花。這些讓我興奮起來。塞尚在大溪地的時候得出過結論,人一輩子難免要衝動幾回,所以他在那里為所欲為時常衝動,麻將桌上又有人提出不同觀點說,衝動是魔鬼。很顯然塞尚死去已久,對我沒什麼約束力,我就從來沒有破門而入過,我的衝動和他不是一回事。我想每個人都有過這個時刻,為一個看似可笑的事瞎激動,有一種一力完成的快感,我乾了,小冰塊卻不知道就等於我沒幹,至少老袁就是這樣的人,小心翼翼伸手進入我課桌的肚子裡,掏出我的心臟,但是沒了心臟這事我知道。如果我是他就一定專業得多,想知道就複製一份慢慢研究,原封不動皆大歡喜。 小冰塊是個寫詩的姑娘,讓我愛得發狂,每天我都會給她講故事。據說當時她願意和我在一起不只因為我把她養得胖胖的,更因為我答應她會一直給她說故事。我會講聽來的有意思的事,有時候一連幾天沒聽到有意思的事,來源枯竭,就得偽裝成小說家自己編,有時候也說自己的事,遇見的人。只有這個才是取之不盡的寶藏,過去這二十年得再花二十年講出來才算完完整整。我說老袁對喜歡的女學生表達方式很奇特,他喜歡摸她們的脖子,無論寒暑,一邊摸一邊說,我有個女兒就好了。都說女如父,那一定早就考上北大了。我的內心世界很矛盾,實在想不出考北大和做她女兒有什麼聯繫,一會兒慶幸不會被摸一會兒又很悲哀。小冰塊習慣性地質疑,說我醜化老師的形象。我也不會爭辯。我又告訴她,毛毛以前殺過人,她笑得很開心,這次又編這個了。我總是有辦法讓她開心和質疑,和所有人一樣,說起我編出來的事,她會很開心,確定那是真的,我說真事的時候一切又變成我想出來的了,被淡化與虛構。我從來不試圖讓人相信,任何事一旦扯下臉皮去證實就與趣味相去甚遠了。我還會乘機告訴她我曾經想過做一個小說家,這樣就和你般配了,小冰塊說簡直無法想像會是什麼樣的,一定很混亂,我們笑得都很開心。堂妹在另外一個房間裡,房門緊閉,隔音效果很好,她無從得知我們這邊發生的一切,我們隱藏得很好,她根本就不知道,有個姑娘跑到這裡來和她哥哥夜夜私會。 在出租屋的最後一天,小冰塊照例過來陪伴。二十三樓的窗戶鄰近長江,已經五十天沒降雨了,細得不成樣子。不過一會兒就有航班從旁邊屋頂掠過,像一架剃頭推子。我正在發愁今天該組織個什麼故事,結果有人替我講了。小冰塊指著外面說,你看。循著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個姑娘還挺漂亮,她說你別看姑娘了看她手裡拿的什麼。經過提示我看到她手拿著挺亮的一個東西。老實說我很期待發生點兒什麼事,局面已經是這樣了,夜深人靜的一個姑娘站在那裡,我想她會跳下去,這樣事情的發展就和背景統一了,小冰塊可以就這件感慨一晚上。但是她只是把手裡的東西放出去了,那東西銀白色很好辨認,搖搖晃晃堅持滑行到很遠,落地時一點聲響也沒有,她看了一會兒就進去了。小冰塊問我那是什麼?我說,很明顯那是錫紙疊的飛機。小冰塊很疑惑她那樣的舉動,我也很疑惑,解釋不了。她問那會不會是哪個男孩子寫給她的情書呀?這個想法實在是太妙了,能給人很多聯想,她想表達你還是死心吧,還是準備掙脫束縛一起私奔呢,我不得而知,我並不知道她的一生。我說,這個我都清楚了,你心裡又該發毛了,這傢伙一定去鬼混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夜不會平靜,會發生點事兒。 小冰塊為我收拾回去的東西,一隻箱子引起她的注意。她打開對我說是你的麼,裡面有很厚一匝書,全是郭敬明與安妮寶貝的書。我說可能是我堂妹的吧。她說想不到你妹妹這麼愛讀書,一點兒不像你。我也沒想到,我不知道她的課餘生活,小冰塊還在那裡鼓搗,我想阻止她卻辦不到,我也覺得不會就這麼簡單,想知道還有什麼,這種感覺就像拆下門板一樣刺激而無害,對秘密的發掘和想像。我們決定一探究竟,因為我並不了解她,所以翻出什麼來也沒必要吃驚。最後重點落到很厚的兩個本子上。 我想起一年前我也有顆這樣的心臟。那上面全是我上課時寫的小說,老袁千方百計弄到它,就像淘到廢紙,我寫的話是沒有價值的,比不上校長放的屁更實在。時間過去一年了,我還記得很清楚那會兒他如何阻止我去北京參加電影學院的複試,在他家裡要我感謝他走上他指的光明坦途,別想那些歪門邪道了,一心賺錢養家。 翻開本子,一個是都市小說,寫到第六章了,具體寫的什麼我沒看,我注意到扉頁上這丫頭還給自己起了個名字,果然比我強多了,一共四個字,有三個我都不認識。故事前面有個題記,看來是她同學寫的,時間是2004年,跟著是一篇自序,前半段表達了對一個叫葉毅的男生的愛慕,然後感慨歲月無常的惆悵,決定用一個故事憑弔,時間是2005年。這可真是預謀已久。另外一個是個古典小說,創作動機沒寫,故而不詳。最奇特的就是她兩個故事是同時寫的,最近的時間落款就在今天。看來人長大就是那麼一兩天的事,你知不知道都無關大局。 我說,恐怕這樣的東西是發表不了的,浪費時間了。然後我預感的事情終於來了,突然小冰塊哭了,這讓我束手無策。她說能堅持就是好的,然後打開隨身帶的包,裡面有她的衣服,也有她的詩,她開始第一次為我朗誦這些被我說成永遠也發表不了的東西: 我希望有一片足夠堅強的麥地,容我倒下而不哭泣。 我會告訴她,她是對的,詩和小說都是好的。卻不會告訴她我也寫過,告訴了也無法給她看,因為一年前被人給燒了。這讓我一度很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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