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作品集 冰心全集第三卷

第10章 2

冰心全集第三卷 冰心 14031 2018-03-20
平地泉距丰台站五一○·二八公里高度一四○二·六九○公尺晨晤平地泉高站長,知卓資山一段衝斷軌道甚長,需兩周方能修復。回車大家商量,不如暫折回平,等路修好再來,直赴綏遠。這時綏遠主席傅作義自平來的專車,也停此不能前進。九時傅主席到我們車上來談。我們對於傅主席在涿州的戰績,心儀已久,會晤之下,覺得他是一位勇敢誠懇的軍人。 談及綏遠的地方建設,和學校人員合作問題,甚為投機。 午前我們又到傅氏行轅回拜,也會見了傅夫人劉芸生女士。 後出城登老虎山,山上有一小廟,大約是平地泉唯一的廟宇了,自岩下望,看見山上縱橫的戰壕,和城內外十三條平闊的馬路,是當年馮玉祥氏在此屯兵,訓練騎士時的舊跡。 四顧茫茫遠山如線,中間一片平坦浩蕩的平原。牛馬千百成群,遠遠的走來,如綠海上的沙鷗萬點。倚杖當風,心曠神爽!這種無邊高朗的天空、無限平闊的草原,無盡清炎的空氣,是只有西北高原才能具備的,我願個個南方孩子,都能到此一遊,一洗南天細膩嬌柔之氣。

入城走經街上,蒼蠅極多,據本地人云系馮軍馬匹所帶來者。路經一蛋廠,入內參觀,有女童工數十人,正在做破黃凝粉的工作,手段極為敏捷。生雞蛋與蛋粉,為本地出產之大宗,惜不講衛生,廠中處處蒼蠅紛集,使人望而生畏。 晚餐後信步出站,出懷遠門。晚霞艷極,四山青紫,起伏如線,萋萋芳草,平坦的直鋪到天邊。而四天的晚霞,由紫而緋紅,而淺綠,而魚肚白,層層的將這一片平原包圍了來,所謂“天涯何處無芳草”,“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者,始於今日見之!在這“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處女地上,此時心情,是歡喜,是感激,是惆悵,也分不清了,晚風飄飄的吹起衣袂,我們都相顧默然無語。抬頭時卻遠遠的看見白光萬點,緩緩流來,原來是羊群罷牧。羊群過盡,有兩三牧童悠暇的拄著鞭竿,低頭行走。落日的金光中,完成了這幅偉大靜穆的黃昏圖畫。

大家心上的黃昏,也有幾十百個,卻誰亦忘不了這最深刻,最移人的“平地泉的黃昏”。 夜中二時十分離平地泉。七月十八日返平途中晨五時許即醒,卻已過了大同。自此一路經過來時舊站,倚窗外望,遠山近水,掠過眼前,都如舊友重逢一般的歡喜依戀。午後四時許過居庸關,天氣漸漸的熱了起來,我們又忙著換了夏衣。出關以來,日日在初秋的天氣之中,把暑天都忘卻了! 晚七時許到清華園站,此遊暫告一段落。 八月八日晨仍於清華園站登車,八時十分啟行。文女士因赴北戴河未儲行,由容庚先生加入。微陰,夜中雨。八月九日綏遠距丰台站六六九·三六公里高度一○四六·九八八公尺九日晨八時許過卓資山,軌道壞處舊跡,依約可見,彎曲的鐵軌,橫臥路旁,折斷的枕木,也散堆堤下。經白塔站時,遙見白塔遠峙,為遼金時所建,浮屠七級,高二十丈,據云頂嵌金世宗時(一一六一年——一一八九年)閱經人姓名,俱漢字,內藏《篆書華嚴經》萬卷。惜未停車,無從探其究竟。

路旁見有民居,北牆特高,只有南簷,似一間屋子,自屋脊剖成兩半者,狀甚奇特。我們猜想這種建築法,當是防禦勁風,或木料缺乏的緣故。 十時許抵綏遠,正遇見開發西北協會會員專車開往包頭,站上頗熱鬧,大家介紹相見,匆匆數語。 午由張宣澤先生約飯於舊城內之古豐軒。按舊城即歸化城,係明萬曆中(一五七三年——一六一九年)忠順夫人三娘子所築,為歸綏之商業中心,街市頗繁華。古豐軒系羊肉館,開設已有二百年,烙餅大釜,雲重八百餘斤,因為之攝一影。 飯後至政治中心的新城,即綏遠城省政府謁傅作義主席。 按新城建於清乾隆元年(一七三六年),地址在歸化城——即舊城——東北五里,馬路極整齊寬大,兩旁楊柳亦鬱鬱成陰,是西北軍的政績!並參觀省府之新建築。此為合署辦公之準備,工程正在進行中,磚瓦滿地,建築完全為中國式,頗為美觀。

下午應傅主席之招,自車上遷住綏遠公醫院。其地系租自比國教士之公醫院,改為省府招待處者。傅氏公館,就在隔壁。門外空曠,樹木亦多,略事休息後,下午四時訪傅主席夫人。 晚張宣澤先生約餐於綏遠飯店,會見了許多綏遠各界人物。席間又談到王同春事蹟,聽到王同春女兒二老財的故事,大大的引起我的興趣。將來擬為專文以紀此河套無冠帝王之公主! 綏遠飯店,為綏遠最新式的客店,有浴室,電影場,中餐部,西餐部等,地點亦好,只恐不無太熱鬧耳。八月十日歸綏晨八時先到東鄰參觀比國公醫院,院址甚大,設備亦好。 院長比人費君,到華已四十餘年,衣著悉同漢人,慈藹可親,少談即出。 十時出發至舊城參觀召廟(召系招之省文,即招提之意)。先到舍力圖召,召創建年代未詳,清康熙三十五年(一六九七年)西征駐蹕時重修,賜名延壽寺。其後嘉慶咸豐光緒各代均經重修。大殿前有額曰“陰山古剎”。院中有藏經白塔一,咸豐九年(一八五九年)建。殿前部是西藏式的經堂,正中有活佛講經座,兩壁有壁畫,樑柱間都掛著哈達,和佛像畫軸。後部是佛堂,供養佛像五尊。佛前兩楹間,蟠著懸空二龍,爭攫明珠。樑上橫懸木柱,上綴排鐘,狀如鈴鐸,以繩牽引,喇嘛上香添水時,引繩搖曳,鏗鏘可聽。

殿後有樓,似是藏經處,現在空著。 次到小召,亦稱崇福寺,在舍力圖召東百餘步,清康熙三十六年(一六九八年)所建,為康熙西征準噶爾凱旋駐蹕之地。殿前有碑亭二,上刻御製碑文,紀平準功績,用漢滿蒙藏四種文字紀述。文曰:“丙子冬,朕以徵厄魯特噶爾丹,師次歸化城,於寺前駐蹕,見其殿宇宏麗,相法莊嚴,命懸設寶幡,並以朕所禦甲胄之矢,留置寺中。……時康熙四十二年,歲次癸未。”——一七○三年——讀碑文,想見當年的宏麗,今已破損無可觀。建築略如舍力圖召,為漢藏合璧。前堂西室內,掛有康熙之甲胄,以鐵環編綴而成,甚沉重,已銹黑,並有鐵盔。東室亦佛堂,梁間懸空遍雕故事,人物小僅如指。寺門內小院有琉璃塔一。自此轉入,有代用小學校一所,生徒數十人,正在誦讀。讀本悉係經書及等。壁間懸有作文成績,大半是五七言詩。

離小召不遠即為五塔召,清雍正五年(一七二七年)建,十年(一七三二年)賜名慈燈寺。今外殿已全廢,門扃不開,自旁門開鎖,直抵塔基下。基圍十丈,暗中摸索,曲折而上,基上五塔矗立,皆係煉磚築成。上刻佛像,亦有如四大天王狀者。正中塔上,朝南一磚,上有佛腳印。磚上花紋均極精緻,而金彩則已剝落不存。 下塔出寺,又到城西南隅的大召,未知建自何時。明崇禎中(一六二八年——一六四四年)清都統古綠格楚琥爾與德木齊溫布喇嘛,協同將原寺擴大,周圍四里許,因賜名無量寺。康熙三十六年(一六九七年)喇嘛奏易黃瓦。當年亦必輝煌,今已頹敗,前殿闢作共和市場,甚見嘈雜。大門口懸“九邊第一泉”額,泉在寺前百餘步,今名玉泉井。傳康熙至此馬渴,以蹄抉地,泉忽湧出,因賜名。大殿前部亦有經堂,中間有圓形層台一,周圍七層,供著水,燭,香,花,燈。香燈燦列。喇嘛言是“五行台”,似是香花供養之意。殿中佛前有地藏王圓龕,佛像後右邊柱側陰暗處有銅質小歡喜佛一尊,燃燈細看,佛像獰惡,足踏一牛,牛下仰臥著一裸女。

午赴綏遠飯店應教育廳長閻偉先生之宴。 午後三時到民政廳即舊歸綏道尹公署之擇園,清慈禧後之父惠隘官歸綏分巡道尹時,後隨宦在署,懌園為朝夕玩賞之地(按慈禧於咸豐元年入宮,年已十七,是在歸綏署中時代,當在一八三四年——一八五一年之間)。後任者別建一亭,額曰“懿覽”,取曾經太后遊覽之意。園中樹木蔭翳,樓閣相連,頗有雅趣,樓下碧靄屏前有臥石二方,雲為太后少時坐臥之處。 出園回公醫院,我因旅倦少息,別人又到城北五里之公主府,今改為省立第一師範,系康熙中(一六六二年——一七二二年)建,惜未往,無從描述。 午睡至六時,獨自出門,信步向東行,過廣場至三十五軍聯歡社。社系新式建築,堂中有講台,可映電影。四壁掛抗日死事士官遺像,兩旁有閱報室球房等。社東有操場,有些兵士正在練習擲手榴彈。據帶領參觀的潘君說,如今三十五軍兵士,年紀只在二三十歲之間。

社北有兵房,南有網球場等,設備甚週。 回來與同行諸君赴傅主席晚宴。席間傅氏談到民十七年涿州入城守城之役,及去年抗日之戰,大家均為動容。同時又得聞三十五軍第七十三師機關槍連正兵張恆順廿二年五月廿三日在懷柔石廠之殺敵戰績。張君山西人,年十九,是役該連在石廠西北山腳任掩護之職。在全班五人中炮陣亡之後,張君仍沉著支撐,以孤身奮戰,掃敵數百,側障全營,自晨五時至晚七時,奉命始退,全線賴以保全(事載廿二年五月廿七日大阪朝日新聞)。如今論功行賞,越級晉升,由正兵得少尉待遇。 ——我自少即喜聞鼓角之聲,聽人家談到殺敵戰役,總有萬分的感動與高興,當下即和傅氏商量,能否和張君圖一晤會,詢問詳情。傅氏說:“張恆順現駐豐鎮平地泉一帶,將來你們歸途過平地泉時,我可以電報命他上車相見。”——不想我們回平,半夜車抵平地泉,有張君的長官上車說:“張恆順病了。”何等的緣慳!這已是後活了。八月十一日赴百靈廟途中晨三時即起,六時乘三十五軍軍用汽車出發,同行者有翻譯龔君,及班禪無線電台長沈煥章先生。沈君江蘇人,居青海已數世,此行為迎班禪行李而去。啟行時草上凝霜,冷如晚秋,東方乍明,晨曦美極。穿城過時商店都未開門。出城一路看大青山,環拱如畫。行二十里,漸至山下,一路有泉水細流,行人和牲口都在水邊憩息取飲。此時見有數十騎,迎面風馳而來,近前通語,方知是蒙民來迎拜班禪活佛者,男女均著牛皮靴,衣服多紅紫色,金錦沿邊,腰間束帶。男子結一辮,女人則兩辮垂肩,發上加銀板,垂掛珊瑚瓔珞,晨光下璀璨如畫。有小孩只兩歲光景,坐母親懷前鞍上,坐態極穩,面頰黝紅,雙睛如漆,狀極可愛!

匆匆數語,聽我們說活佛已赴包頭,乃又縱馬急馳而逝。 自此上蜈蚣壩,系入山孔道,山路為民十四馮玉祥氏駐軍所開築,尚平坦寬闊,今已漸崎嶇。汽車宛轉上壩時,我們都下車步行,走到仙姑廟,廟建石壁洞中,洞深五六尺,距地面約二丈,鑿石為階,可以上下。西北有關帝廟,建石台上,高立巍峨,為蜈蚣壩之最高點。山峽間有樹林,亦為西北軍所種,並有留人小店。立此前瞻後顧,群峰如畫,起伏環繞,有山迴路轉之勝。過廟不遠有“鄂博”一,為蒙人祈禱之處,形似墳墓,以亂石堆成,上插長桿,桿頭係以牲畜毛角,及刷印藏文經咒之小旗或哈達。後聞蒙政會之趙君雲,祭“鄂博”之日,各桿頭均揭雜色之咒文旗及五色紡綢,以牛羊供獻,喇嘛唪經,男女禮拜,為蒙地盛會。

自此順山澗宛轉下壩,陽光灼甚,大家均減衣取涼,始信綏地“早穿棉皮午穿紗,抱著火爐吃西瓜”之諺,不是虛語。下壩後回望,陰山已在後面,我們都被“打在陰山背後” 了! 山後時見農田,為漢人移居來此耕種者。小岡頭時見“鄂博”。十一時抵武川縣,縣為唐高祖(六一八年——六二六年)生長之地,城池甚小。入城至縣政府少憩,土屋數進,後倚小山,有野犬據簷下瞰,景狀甚奇。縣長席尚文君招待極殷。午餐後趙澄先生忽覺不適,大雨又傾盆而下,不能前進,我們只得暫作住計。晚晴後登平頂山,四望均是平原。因我們人數太多,雷女士和我及顧鄭張諸先生和文藻均移住娘娘廟,有賈世魁先生等欣然招待,情意殷渥可感。夜中空氣涼極,一宿之後,精神悉复。 晨九時離武川縣,七十里到召河,經保商團營盤,系一小堡,營房均土築,團兵二百餘,大半蒙人,驍勇善騎。午到段履莊,至山西商店鴻記少憩。店賣油酒米麵,並及雜貨。 也有書成包,打開一看,只是《上論》數卷,還沒有人買。此店專與附近蒙人及漢族農人交易,生意很好,有店伙二百人,四出銷貨。我們在此飲水並進乾點,他們招待周到,並不算錢,亦蒙人淳厚好客之風所薰染也。 自此上車,便是達爾罕旗地,這時才理會到前人所謂之“天圓地方”及“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等句,均指鴻鎊初闢時的景物而言。一路馳過綠海般無邊的草原,地平如鏡,道直如矢,同時亦使人憶起北齊(五五一—五七七年)斛律光所作之“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其寫景之妙,真不可及。 平原上時見黃色的野鼠,在草中出沒。亦有巢居地中的小鳥。不遠的便有一大叢,一大片不知名的紫色,紅色,黃色,自色的野花,彩氈一般的平鋪地上,絢爛已極。也不時的看見有氈房二三,遠遠的棋子般地點綴在草原上。又遇到一群三四百隻的野羊(即黃羊)在原上吃草,聽見車聲,驚走四散,迅疾如鹿。龔君說黃羊是很難遇到的,遇到者大吉大利,我們都笑著。 此時迎面開來運載班禪行李回綏的大汽車數輛。沈君即與我們作別,登來車而去,車上有大堪布即班禪之大弟子,我們因請他下車,為攝一影。 三時許,陰雲又集,在“天蒼蒼,野茫茫”之中,看著大雨欲來,四天濃白之景,極為奇觀。頃刻間雨陣從後面馳來,大點的落在篷上。不久雨腳即過,天又放晴,此時已將進九龍口,山圍中便是百靈廟了。 忽然看見兩個蒙古騎士,自晚霞的天邊急馳而來,帽影鞭絲,一時如畫。迎到了我們的車子,便又回頭,鞭馬與車偕馳,其馬上姿勢之閒散自然,都顯示著他們終身馬上的生活。 進了九龍南口,遠遠百靈廟一簇的白色建築,和西邊蒙政會辦公處之數十氈包,已羅列眼前。紅簷金頂、在小河抱環緊帶之中燦爛的掩映於四山霞彩之下,一天的乏倦,都被此蕩滌淨盡了! 到河東下車,此地為百靈廟一帶之山西商人住處,房屋多系漢式。我們到了集義公店,商量宿處,在他們回答之頃,我看見了正屋東壁上掛的褚民誼先生所寫的敕勒川歌。 ——這時有蒙古地方自治政務委員會的科長趙福海任秉鈞二君,來邀我們到河西氈房中去住,乏倦之餘,大家欣然應諾。 登車駛過清淺的百靈河,到廟西一簇數十個氈房前停注,這便是蒙政會的辦公處了。俯身入“包”,寒暄之頃,又有幾個蒙古青年,進來握手,都是蒙政會人員,俄日北平各處大學的畢業生,相見縱談,極為歡暢。據說委員長雲王回府去了,秘書長德王偕來此遊歷之前東北大學校長劉風竹先生出獵未歸。正談著忽然“包”外陰暗,雨雹交至,冰顆跳進毳幕,小如珠粟,少頃即止。出“包”一望,四山如浴,新綠照人。西邊是明豔的晚霞,東邊有虹影雙重,直垂到氈廬門口。百靈廟的白牆,紅瓦,和金色的殿尖,在明淨的霞光山色之中,竟如天宮樓閣,不可描畫: 不夕德王獵罷歸來,便來過訪。交談之下,我們都覺得他是一位有為的領袖,沉著英明,年約三十餘歲,漢蒙學問都很深造。談話之間,問到百靈廟故事,任君說是康熙西征時,兵駐廟南之女兒山,夜聞百樂爭鳴,山後又有二泉奔湧,似二龍戲珠,因建此廟以壓王氣。二十里之內,不許住有人家,以阻遏新天子之降生,今廟後白塔之下,即係泉源。 德王及各委員別去後,大家均收拾就睡。我們分住了兩個氈包,安下行軍床,鋪設了臥具,燈光之下,便細細的觀看包內的佈置。我們住的是蒙政會的客室,頂軸略如繖形,都顯紅朱油漆,頂有天窗,上有氈蓋,可以卷舒。四周圓壁,蒙著綠色呢圍,地下舖著白羊毛氈,上面又鋪著彩花的毛毯。當中南向,有朱紅漆的長方矮榻,上供元太祖成吉思汗(一二○六年——一二二七年)像。中央有方框為冬日安爐處。四圍有長方形小矮桌,都是朱紅油漆,上畫金花,甚為美觀,門扉兩重,朝南安設,內層兩扇,外層只一扇,上部作柵欄式以通空氣。 “包”內華麗舒適(關於一般蒙古包的佈置,文藻有另文述及),週視之下,我們都湧起了歡樂新穎的感覺!雷女士和我因為聽說這是河西聖地自鴻鎊開闢以來,第一次住著婦女,覺得是我們旅行中的一個大紀念!擁衾默臥,天窗洞開,夜氣涼爽,星光滿天,聽見牧馬嘶鳴,群獒追逐,邊聲四合,心裡覺著有無端的悲喜。 百靈廟距綏遠二一八·八八公里晨早餐時,趙君以德王命,送來點心一盤,系奶豆腐奶祭子等,味略如西製之Cheese(乾酪)。十時許到德王包內去回拜,門口有荷槍的蒙古兵守衛。相見道晨安畢,即遞奶茶,並進雜點,甚豐美,包內陳設與我們住處相仿,只東壁下有小桌,上設文具,也整齊的堆著書籍,如甘地、俾斯麥、希特勒諸傳,和各國歷史及新土耳其等書,具見德王對於世界大勢之關心。 十時半辭出,即由趙君導遊百靈廟,廟亦稱廣福寺,康熙時賜名鴻厘寺,百靈廟乃貝勒廟之轉音,或系某貝勒所建。 正殿院中有經柱一對,上掛刷印經文之長"鬆,迎風飄拂。兩邊牆下有法輪十餘個,以*腫紗罘稹5鉍芰澆巧細饔薪鷸獻閡粵澹宋昂弦弧敝猓蠲派嫌需蠓宰⒑鶴衷疲骸胺蒼詿朔戮淮握擼孟O偈樂錟酢!*殿前部為經堂,有活佛通經座等,金漆甚新。按現在廟宇,已非當時建築,民國三年土默特旗軍官玉祿譁變,聚眾據廟,綏遠都統張紹曾部兵來攻,玉部退出誘張部追入,乃縱火焚廟,此一役後,當時古蹟,均成瓦礫之場。今廟系新建,民國十三年完成,所費頗巨。四壁週視,其壁畫工筆較大同各寺,精粗迥殊。南壁有歡喜佛畫。後殿供佛像,供案右端,有金漆圓台一座,據喇嘛雲“系小世界”,分水,地,天三層,上層有小樓閣,四面插有繖形及日月形,以別方向。 上樓看見經閣,有藏經數十束,狀如錦枕。佛桌前懸虎皮軟索二條,據云此系大喇嘛傳令所用,如漢將車之令箭。有紅衣小喇嘛正在佛前銅盞內添水。 廟中有佛殿及經堂十一座,喇嘛住所百數十處,可容三千人,今僅有二百餘人。因建築形式大略相同,未遍觀。 出至廟後,在一大“鄂博”前小憩。趙君因指廟周圍的小石堆,說這是新定的廟界,又說陰曆三月二十一日是祭成吉思汗之日,因為他每次出兵必擇黃道日,而屢戰屢敗,憤而改用黑道日,竟獲大勝,此為特殊記念,因以此日為大祭日。 在正午驕陽中回“包”,下午稍息,又有劉風竹校長及蒙政會青年諸君來談,談及蒙古音樂,詩歌,婚姻,家庭等,大廣見識。晚五時德王請赴“全羊席”,此為蒙俗盛宴。賓主入座後,有兩僕人衣清代冠服,水晶頂,藍翎,開襟袍,馬蹄袖,抬捧著一大長方木盤,上盛蒸好的全羊,放在矮桌上。德王先引刀割下羊首羊尾,供於成吉思汗像前,然後請大家自割自吃。肉味極好,毫無腥羶之氣。又進肉湯,內有炒米,味亦甚佳。 席後大家都出至“包”外西邊籃球場上,看德王和蒙政會人員玩球。又散步至東邊保安隊營盤處,借馬試騎。蒙古馬極靈,知騎馬人技術之優劣,我們騎上去,加鞭叫走,它卻動也不動,只傲然的低頭草。 晚在隔包內聽保安隊軍官劉健華君談到他在東三省抗日火燒飛機場的故事。劉君東蒙人,年只二十三歲,談次慷慨激昂,有目眥皆裂之概,這時趙君又來,帶了兩個樂人,也是蒙政會職員,大家圍坐燈前,先聽笛子和胡琴合奏。笛子略同漢制。胡琴則有四弦,柱頭系銅質。歌為蒙古情詩,歌辭是愛人別嫁,悼憶追慕,描寫到愛人的眼睛,衣服,姿態之美,比喻她像一朵龍相花(黑芙蓉花)。歌調掩抑哀怨,聯音甚多,纏綿不斷。次聽馬頭琴與胡琴合奏。馬頭琴身係長方式,柱頭刻馬首,弦用馬尾製成,傳為成吉思汗所製。歌為《紅旗歌》,蒙名“托倫托”,系成吉思汗出兵時所唱。奏時有保安隊長韓鳳麟君引吭相和,聲調激越。散時已是夜深。八月十四日百靈廟晨起朝露猶零,和文藻走到包後山上,下望綠野如畫,涓涓的百靈河,正繞住這一帶高原。群馬晨牧在晨光之中,毛片潤澤。牧人騎在無鞍馬上,手執鞭竿,上繞長繩,系用以套馬者。在萬馬群奔之中,欲取一馬,遙擲竿繩,即可套住,百不失一。山坡上無邊的長著各色的野花,也有各種草蟲,在飛鳴跳躍。下坡走至東邊廣場上,看保安隊晨操,隊兵有二百餘人,都是德王部下,正在操演“開步走”“向後轉”種種姿勢,有著軍衣者,也有長袍束帶著牛皮靴者。步伐盤散,不見精神。而一飛身上馬,立刻振發奮迅,絕塵而奔。蒙人騎馬技術與天俱來,八九歲兒童即能據鞍飛馳,且能在馬上入睡。苟能練成勁旅,西北國防,當收大用。 包南廣場上有紅衣喇嘛在井旁汲水,廟牆外也正有一大隊紅衣喇嘛,拈香奏樂,繞廟誦經,據說這是早晚的日課。 九時許由趙君引導,乘汽車至百靈廟東南五里之康熙營盤,傳為康熙西征準格爾時駐兵之所。營在一小山上,四周有大石嶙峋,疊作壘形,山巔傳有漢白玉寶座但已不見。踞石而坐,四顧廓然,石隙中叢生著捕蠅花,花淡紅色,細碎如小雛菊,葉瓣皆幹,經冬不凋。 離康熙營向東數里,見有民包兩個,即下車訪問。兩包一繫住處,一系廚房,有牛羊百餘隻正在包外草。探首內視,有剃髮老婦(按蒙俗寡婦不嫁者剃髮為識),坐起寒暄,自言年七十五歲,子年三十三,外出未歸,媳年廿五歲,結婚僅兩年。其媳旁坐低頭縫衣狀甚羞澀,與語都含糊應答,雙頰殷紅,頭蒙布塊,耳旁垂珊瑚瓔珞。包內頗潔,並畜貓狗。 廚房內鍋中正煮著奶皮。包外有一漢童,十齡左右,係被僱牧羊者,工資每日一角,或年終酬羊一頭。包後蔭中坐著一個青年,蓬髮垢面,頸系大鐵環,下連長圓形大鐵鍊,見人嘻笑。起初以為是瘋人,近與談話,方知是蒙人之犯罪者,被本旗官長鞭責後,上鎖縱流於此。自言再到開廟時便該開鎖釋放了。因為他懂漢話,更和他細談,他說:“咱們是察哈爾人,家裡只有一個哥哥,咱們只十九歲,因為和人吵嘴,扎了人家一刀,就受了罪了。”問他“吃什麼?”他笑了說:“這家人吃什麼,咱們就吃什麼!”這種“天地為牢”,“四海為家”的囚犯,恐怕只此處可有,比較內地土牢的生活強勝萬萬了。 回來的道上,看見一串駱駝,負載重物,疾奔如風。趙君因說駱駝載重行遠的持久性較勝於馬,可疾走七晝夜,不飲不食,亦不休息。它們在北平城裡的笨重的腳步,只是“英雄無用武之地”的表示。 回包休息,午餐,午後參觀雲王居處,內容與德王之氈房相仿,只德王故書案處,雲王則設佛桌。包中央立四紅柱,上達天窗,此系王公包內所特有者。這時旁邊正搭一新包、只四五人工作,由立架,而上頂,而圍氈,只十五分鍾光景,即已畢事。蒙人夏日逐水草而居,冬日則移住山坡凹暖處,遷移時全包可折卸收卷,載駝背上出發,到合意處,頃刻便可成立家室,真是方便! 黃昏時邀集蒙政會職員等為攝一影,他們又與我們合攝一影。攝畢,德王特為我們開賽馬摔跤二會,廣場上聚滿了僧俗人等!計有馬十餘匹,除職員和兵士外,德王自己亦欣然與賽。先賽跑馬,后賽走馬,繞場兩週。騎者上體垂直,兩膝微屈,鞭絲揚處。絕塵奔騰,觀眾歡呼,聲震原野。德王馬上姿勢極好、神意暇逸。賽畢又請我們騎馬,大家都謝不敢,只劉風竹先生欣然上馬,劉君騎術絕佳,大為“教書匠”吐氣。我們團中,只張宣澤先生、容先生,雷女士三人,弛騁少頃。 次是摔跤,觀眾均圍坐地上。德王將與賽者分成兩隊,以次唱挑戰歌,辭句簡單,聲高而長,兩邊就各有人走出,先向德王舉臂過頂,跳躍為禮,就開始相撲。先用兩手擒住對方腰帶,或頸下系佛像之帶,胸頸相倚,盤旋相持,伺隙猛以腿膝互擊,以能將對方摔倒地上為勝,然後勝者扶起敗者,再向德王行禮歸隊。 在賽馬摔跤時,有百靈廟中已出來許多紅衣喇嘛,雜坐圍觀。這時有個年輕高大的喇嘛,面圓頰紅,看到技癢處,出家人似乎亦見獵心喜,每次挑戰歌停,他就笑嘻嘻地舉臂跳擲而出,勝後又笑嘻嘻地行禮歸隊。他每次出隊,我們都拍手歡呼。我忽想起“惠明下書” 一出中之“……仗佛力吶一聲喊,繡旗開,遙見英雄咱……”之句,覺得一種豪放自喜之態,流露於紙上的,今又在真人格上表現了出來!想為他攝一影,惜日光已沉,無從印跡了。晚餐由我們回請德王及韓趙二君。飯後其他委員會中人員也加入聚談,奏樂。德王親為我們拉胡琴,彈馬頭琴,及三弦琴並吹笛子,似於各種樂器,無不諳熟,真是多才多藝(我們行前曾各請德王在一張小紙上題字,詞系蒙字,款用漢字,筆意秀勁)。當德王奏胡琴時,韓君又為唱一情歌,唱時相顧而笑,問起唱詞,才知是說:“我犯了相思病,神仙般的大夫亦治不好,只有愛人能醫。她若來時,不但立時病癒,且能立刻起來操刀剁肉,包餃子給她吃。”詞意直截真摯,大家聽了,也無不歡笑。 樂畢,陳其田先生起來代表本旅行團,致謝蒙政委員會的招待。德王亦用蒙語致答辭,述內蒙自治運動之經過,及坦白為國之苦心,希望內地知識階級,予以研究與援助。辭畢由韓君譯成漢語。次由趙君致辭,中有“漢蒙合作,當首由有知識的青年,聯合起來,……開發西北,即以鞏固國防,當為助進西北而開發,勿為消滅西北而開發”,說到沉痛處,聲淚俱下,合座默然動容。顧頡剛先生和文藻也相繼發言,大約是說到我們所能盡力的種種徑路。 會散已是午夜,明日行矣,大家都覺得心頭梗塞。三日的留連,聞見上所得固多,而對於這班,我們從不知道的,苦幹的,有為可愛的蒙族青年同胞,更油然生敬愛之念。他們是逼居強鄰牆下的我們同母的孩兒,利誘勢逼,春暉又遠。我們是他們同氣連枝之人,當如何為他們呼號傳語,使全國同胞,都知道在窮荒極北的漠漠寒沙之中,有這些孤軍奮鬥的青年,正在等待著我們的同情和援助……! 星光下,耿耿反覆,不能成寐,此時心理,和年少讀弔古戰場文及李陵答蘇武書時,冷暖大不相同了! 晨六時半離百靈廟,有蒙政會委員數人來送行,又在燦爛的晨光中與金頂紅簷作別。車過百靈河,轉出九龍口,蒙政會數十個氈包都隱沒在高岡之後,不能再見了,而我們心頭深刻的印像是不能磨滅的。 平原上有棲息的灰鶴一群,毛羽灰白,映著綠草,極雅澹有致。張先生向天放手槍一響,群鶴驚飛,趙先生急為攝影。 道上還遇見羊群馬群和駱駝群,都在晨牧。也曾遇一狼,近在道旁,見車下避,狀似狐而稍大。將抵召河時,道旁有蒙古包二,並有羊圈。下車訪問,有少女在包外浣衣,極健美。包內用具極為漢化,有手提箱之類,堆在包角。 近午抵召河至普會寺,系班禪活佛避署之處。下車入院,簡素整治。長廊層檻,建築純係西藏式,勝於百靈廟多多。匾額系乾隆(一七三六年——一七九六年)御筆,上書漢滿蒙藏四種文字。外殿亦為經堂,存活佛鸞駕,車乘等。後面是佛殿。繞至西院,庭宇闃然,門窗掩閉,自隙內窺,室內壁~*玲瓏,椅桌精緻。牆上有畫數幅,中有畫馬甚生動。再西又一小院,有樹二株,此為出蜈蚣壩後所僅見,更覺得涼蔭襲人。 在寺飲茶,併中午點,茶爐中燃牛糞,火光熊然。蒙地煤木缺乏,而牲畜只飼青草,糞無臭味,因此燃料都用獸糞,據說火力極強,可融生鐵。 下午二時過武川縣,四時過蜈蚣壩。城郭在望時,路旁過焦贊墳,惜未停。六時抵歸綏公醫院,雨,少頃即晴。 晨起,雷女士和容鄭張趙諸先生騎馬赴昭君墓(鄭先生有另文詳記)。顧陳二位則到財政廳,教育廳等外。我和文藻在公醫院休息。午飯只兩人共食,雖然是舉案齊眉。而熱鬧慣了,似乎反覺得寂寞! 晚六時許,鄭振鐸先生請全體在古豐軒吃飯。此時由平綏路局轉來電報,報告顧頡剛先生太夫人病篤的消息,顧先生定明晨快車回平,合座都為之愀然不歡。 夜到傅主席家辭行,隨後傅主席和七十師師長王靖國先生又到公醫院來談。 包頭距丰台站八一六·二三公里高度一○○四·九二六公尺晨六時遷回專車上,先送顧先生行。八時許離歸綏,一路與大青山並行,起伏如障,又是無際的平野農田。十二時半抵包頭站,為平綏路線之終點。午餐後偕七十師吳參謀到生活改進社。社為包頭最整齊的房子,有餐室球房,宿舍等設備。社長段承澤先生,在此主持西北移民協會,並立有電燈,麵粉兩公司,貿易極大。時段先生外出未晤。少憩後即到城東門外之轉龍藏,即龍泉寺。寺系龍王廟,樹木蔥鬱,風景清幽,有道光二十九年(一八四九年)的修廟碑記。廟院內有池,系儲泉水處,已乾涸,池底龜裂。西牆外岩畔有石刻龍頭三,今只有兩個龍頭出泉,居民悉於此取飲,據云可治眼病。寺東尚有玉皇閣。 次至永茂新興兩廠,參地地毯製造。各有童工數十人,規模尚大,毛質亦佳,惜圖案不新,顏色亦少,據云出品多賣與蒙古人。 四時許到城內大南街西閣看所謂之郭大將軍戟,或云宋將楊再興戟。西閣狀似城樓,正由包頭教育局修理油漆,將改為“民眾教育館”,戟長丈許,重百許斤,以鐵鍊懸樑上,柱倚地上。柄有刻字云“記名簡放提督軍門鎮守山西大同等處地方統轄雁門三關總鎮都督府冠勇巴圖魯馬”,又似是清代“巴圖魯馬”之戟。戟上云有血跡,審視未見! 晚有段社長在改進社約宴,席間又聽到王同春及二老財的故事,並移民屯墾的經過和成績。 回車睡。 這天本想到固陽縣之五當召,五當召系牡丹招之轉音,又稱廣覺寺。建於清乾隆間(一七三六年——一七九五年),在包頭東北九十里,松柏成林,牡丹滿山。我們在大同看趙承綬將軍自映的電影時,銀幕上見到七十餘座西藏式的,華麗莊嚴之白色佛堂禪舍,神往已久。昨晚問路時,七十師的梁參謀長,已說到大水之後,山路盡失,不過我們可以試行,並於侵晨令騎兵先發探路。我們於晨七時,乘七十師的軍用汽車出發。出城數里,在山岩中覓路徐行,雨點漸大,車陷山石泥濘中,進退維谷。車夫搖頭說:“行不得了!”大家商量再四,以為前途尚近百里,中途且無處住宿,山水再大,恐還不能轉來,不得已只好折回。到車上已天容如墨,衣履盡濕。 陰雨終日,大家只在車上看書下棋解悶。晚,晴。七時又到生活改進社應梁參謀長之宴,席間晤及王縣長等,又問到包頭狀況甚詳。此地為西北商業中心,水路由黃河上通寧夏,陸路可達青海,為平津陝甘新疆蒙古伊犁烏里雅蘇台等處貨物轉轂之區,鐵路貨運收入,年可八九十萬。居民多為商賈,蒙人亦多。民十四馮軍過包頭時,民間損失極大,今元氣已稍复。 宴後在社中晤及金陵大學農學院美人卜凱先生(Mr.J.LossingBuck,其夫人即《大地》(GoodEarth)小說作者賽珍珠女士),相見甚歡,互詢近況。 卜先生是到五原臨河一帶,調查土壤農產者,後聞亦因阻水未果。 夜宿車上。 包頭——磴口距丰台八○一·六五公里高度九九五·一七二公尺晨七時乘汽車至段先生所辦之河北村,在城東南十五里。 行至半道,因雨後地濕,車又陷泥中,我們都下車步行。不遠已望見新村的田畝,田裡都種的是糜米,莜麥,玉蜀黍等。 繞入新村的短牆,又行里許,至辦公處,乘騾車涉水到河邊用水車種稻處,泥濘太甚,車顛簸已極。稻田近接黃河,畦中水滿,蔥綠可愛,水車旁正有數人工作。據云包頭試驗種稻,此為第一次,水車係採南式自製。農民擬自冀南移來,系黃災難民。第一次大約移民一百戶,年底可到。 出來擬到南海子即黃河碼頭,又因路濕折回。 午餐仍在新生活改進社,系應包頭李段長,週站長之約。 黃河鯉魚,自前天起,已吃了三頓,清腴肥嫩,入口即化,其味之美,只有西湖醋魚可以彷彿一二。據說鯉魚最肥是在春冰初泮時,順流群趨而下,有長至二三尺者。 下午三時,掛小機車至磴口,參觀薩托民生渠。有周站長及夫人偕行。到磴口站適遇駐渠口的工程師徐捌源先生,說通渠大道已被水淹沒,只有小路可行,於是由徐先生引領,大家魚貫的在狹仄的小徑上走著,兩旁有長得很高的刺草,攀擒衣袂。二十分鐘已到河岸,河水渾黃,旋流甚急,一望無際。落日照在水上,水面似起白雲,一種雄偉浩大之氣,所謂之“黃河遠上白雲間”者,真情景悉合了! 自岸邊上船,在急流中渡到對岸,便到民生渠口。橋洞四孔,鐵閘緊閉;橋上有鐵樑,氣象甚壯。按民生渠之興工,由於民國十七年綏省大旱,薩托二縣受災最重,主席李培基氏倡議開民生渠以工代賑。十八年冬,由省府與中國華洋義賑救災總會,合作一切貸款及工程事宜。二十年春由傅作義及王靖國在七十及七十三兩師內,撥兵士四千人加入工作,六月而乾渠及數支渠告成。渠於長百九十五里(裡按一百八十丈計算),由薩縣磴口村黃河沿之瓦窯口起,至託縣城南直入黃河。全渠包括熟地約四萬餘頃,成功後水力能達到者,至少亦有兩萬餘頃。但因當時急於救災,測量方面未免疏忽,渠道太高,水不能入,至今尚未收灌溉之利,極為可惜。 徐先生日間到渠口城堡式的辦公處,測量水量,下午四時後,即須回磴口車站,河西土匪太多,時常過河,無物不取。他們是河西的農民,窮不聊生,農暇時以搶掠為業,兵來即散,無可防備。 歸途中,徐先生遙指大青山半的一叢殿宇,說那就是沙爾沁召,傳說是當初漢蒙分界,漢人一箭射到大青山7上,因建此召,自此陰山以南,都是漢人的領土了。 五時許回磴口站,徐夫人亦上車相見,她是天津北洋工學院的畢業生。一對科學家夫婦,在此辛苦工作,真是青年人的好模範。 六時半回包頭。 包頭——公積坂距丰台七八六·二六公里高度九八八·四七○公尺昨因騾車震顛太甚,胸部驟感不適。晨,雷女士及容陳張趙諸先生到南海子參觀,我未偕往,終日在車上偃臥休息。 十一時半車掛至公積坂,陰雨。午飯後由雷女士及陳趙兩先生乘騾車至八拉蓋參觀天主教村莊(雷女士有另文詳紀)。天主教會在西北一帶有特殊勢力,教民甚多,擁地亦廣。 據說宣教者本擬在蒙人中傳教,教堂立後,蒙人不耐熱鬧,移“包”北去。而漢人卻都聚來耕種,漸以成村,此村遂成為宗教,教育,及自衛的中心。此種村落在綏遠有數處,如二十四頃地,薩縣如八拉蓋等。村多整浩,有教堂,有醫院,有學校,並有無線電台等近代設備。村民男不吸煙種煙,女不纏足,生活甚佳。西北移民協會總幹事段先生說,假如內地的知識階級,有教士般的熱心和毅力到西北來組織起幾十個新式的村落,則於鞏固國防方面,勝於軍隊多多! 雷女士等歸來後,五時半,車又開麥達召。 麥達召距丰台七五三·九○公里高度九九六·○八七公尺晨擬遊麥達召而天雨不止,又無代步可僱,車中悶坐,聽說三道營至卓資山一段,軌道又出問題。大家商量,恐路軌又斷,欲歸不得,不如趁未斷前趕回。十二時車掛往旗下營,沿途各站均有耽擱,到旗下營已八時半。 旗下營距丰台六一七·八五公里高度一二四一·一四六公尺晨聞站長雲,電話電報,均因天雨不通,前方實情,無從探得。南下之車,皆停於此,站上頗熱鬧,晚綏遠段長李君來,言軌道又衝斷,須三天才能修復。我們商量尚有麥達召未看,在此三天之中,不如再折回麥達召。鄭振鐸先生因有要事,決定隨工程車先行。八月二十三日旗下營——綏運晨,鄭先生匆匆道別下車,同伴中又少了一個。悶臥車上,聽站上人閒談,有老人年七十歲,言此處河水,五年必一改道,再過五年,全村就洗蕩了!夜回綏遠。 晨,有綏遠軍部兵士持帖來,雲傅主席邀往午餐,大家都覺得不好意思,兩次回車,屢屢叨擾,而又情不可卻。我因仍覺不適,留車未往。有蔣恩鈿女士,清華大學畢業生,現綏遠第一女師教員,剛由南來,聞訊來訪,相見極喜。 午後,大家回來,從軍部借馬六匹,二時半另開小車,有雷女士,容張趙諸先生共往麥達召(容先生有另文詳紀),九時許方歸。 八月廿五日,聞前線已修復,下午三時四十分離綏遠。蔣女士又來送行,贈我捕蠅花一束。張宣澤先生也與我們作別,同行月餘,分手均覺戀戀。 行不得時,覺得悶人,一旦路暢無阻,卻又不忍即離這雄壯的西北!一路上倚窗望著白塔,望著青山,幕色中看一塊塊地氈般覆在山頭的田壟,心中有說不出的依戀。過三道營站,軌道新修處,還有許多工人,荷鋤帶鍤,坐立路旁。伸首窗外,看見舊道彎曲在數十步外,已沒河中。新道鬆軟,車過處似不勝載,鐵軌起伏有聲,亦是奇景。 過福生莊站以東,山水奇偉,斷岸千尺,河水縈迴。車道即緊隨山迴路轉處,曲折而前。時有深黑的懸崖,危立河畔,突兀之狀,似欲橫壓車頂。來時系夜中,竟未及見。 中夜過十八里台站,為平綏路線中之最高點,高度為五一八一·○○尺,急視寒暑表,已下降至五十六度。 廿六日午後重過宣化,買葡萄一筐,過沙城時又買青梅酒一瓶,過南口又買白桃一簍。 六時半抵清華園站,下車回家,入門獻酒分果,老小騰歡,我們則到家反似作客,挾衣拄杖,凝立在客室中央,看著家人捧著塞外名產歡喜傳觀之狀,心中只彷彿的如做了一場好夢! 冰心竟於一九三五年一月廿九日夜北新書局改為《冰心遊記》,1935年3月初版。 )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