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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堯曰第二十-1

論語別裁 南怀瑾 7855 2018-03-20
《堯曰》這篇,我們要用另一個觀點研究了。這部書,有些是孔子的弟子記載孔子的言行,到後來的幾篇是孔子的門人們——也就是再傳弟子的記載,有些是記孔子的話,有些是記孔子的大弟子如子貢、子夏他們的話。至於《堯曰》這一篇,孔子的話僅在最後一點點,而其餘完全是講中國歷史文化的精神。應該說這一篇是歷史的書,或者歸附到五經之一的《尚書》中去,這是講堯舜之間的歷史。至於是不是孔子當時口說的,或者有這種舊資料,孔子當時用來教學生的,這暫不 去考慮它,不過其中所講的,是堯、舜、禹三代禪位,“公天下”時候讓位的事情。 為什麼要把這篇書放在這裡?嚴格研究起來,的確是個大問題,也是中國文化的真正精神所在。第一,為什麼的編排,拿上古史如《尚書》方面的資料放在這裡?它的精神何在?又代表了什麼?第二,這一篇所講堯舜之間的傳位內容,與《尚書》中的《堯典》、《舜典》有相同之處,不過描寫得更詳細。第三,它擺在這裡要看什麼東西呢?上面由“子曰:學而時習之”開始,一直連貫到這裡,為什麼把這樣大的東西擺進去?同上面一條一條的對話記載完全不同,這是為什麼?

如果作博士論文,仔細深入研究,鑽到牛角尖一研究,就會發現東西,有它的道理。中國文化所認為的一個儒者,一個知識分子,學問並不是文章,是作人做事。作人做事成功還不算,還要把自己的學問,用出來立人,有利於國家、社會、天下,既然利於國家天下,就須講究領導人的精神,也就是古代講帝王政治。那麼帝王政治真的精神在哪裡?第四,我曾經再三提到司馬遷《史記》的《伯夷叔齊列傳》,這篇文章,大家都說好,但是光論文章該打手心,並不好讀,要通了才曉得真好,司 馬遷把整個的歷史精神,統統寫進去,我們也可以強調地說,司馬遷的那一個精神,就是根據這裡來的。現在我們大概曉得了這幾點。如果真寫博士論文,還有許多要挖的,有許多值得發揮的。這裡下面的記載:

歷史文化的重心——公天下 堯曰:諮!爾舜!天之歷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 根據司馬遷《史記》的資料,根據我們中國文化最初這本歷史資料——《尚書》,第一篇《堯典》。 (《尚書》是孔子整理的,他把《尚書》刪訂為中國歷史的第一本書。孔子刪訂《尚書》以後,才著《春秋》)。為什麼《尚書》從堯開始?堯以前還有很長久的歷史,如黃帝就更早了,而孔子站在史料的觀點,認為堯以前的資料太少太亂,沒辦法整理,沒有採用,所以從堯的時候開始。現在我們研究,孔子還是有問題,這位老師瞞了我們一手。我的看法,固然他手裡搜羅的資料是堯的時候最完整,但有一點,他為什麼要從堯開始?我們要指出來。因為堯、舜、禹這三代是公天下,而孔子的思想是“天下為公”,但是他當時是在春秋戰國的帝王政治時代,沒有辦法把這個話說出來,所以刪訂《尚書》從堯開始,這一點大家千萬注意。我這個話不是偶然隨便說的。況且整個研究了孔子言行的思想精神,就會發現孔老先生還是瞞了我們一手。當然他不是有意的,等於《史記》寓意,讀書要自己有眼光。 (中國人塑菩薩,頂門上塑一隻豎起的眼睛,就是像徵智慧之眼,要在頂

門上有一隻眼,把書中的道理看出來。我們懂了這個道理,他引用《堯典》裡的話,就是如此。 )這篇文章寫得很妙,頭尾敘事都不關聯,只是中間突然拿出一段來,奇峰突起,等於外國有些電影,故事的頭尾都不要,只拿出中間一段來,使觀眾去猜想、判斷、作結論。有人說外國的這種手法好,我說中國早就有了。的這篇《堯曰》就是現代戲劇的體裁,頭尾都不說,只說中間的一段。 我們現在作研究,把它加上頭尾。我們曉得堯老了,要傳位給舜,在交接的那一天,這是古代很莊嚴的大典,隆重得和宗教的儀式一樣,要在泰山燒火,當著全國百姓,把帝位交下去,堯就告訴舜:“諮!”這個“諮”字,我們看歷代皇帝的詔書,常用這個字,其實我覺得古人在這種地方真糟糕得很,很醜陋,何必一定套用老式文章!老實講這個“諮”字,也就是我們現在上台講話時,說正題前一開口的“呣!這個……”並無含義的語助詞而已。古人自漢代以來,搞訓詁的漢學家們,

為這些字,寫十幾萬字的文章,那真討厭!實際上是堯上台了,舜還站在下面,堯說:“餵!舜上來,我告訴你,天之歷數在爾躬。”(中國人過去的政治哲學思想,是天道政治,上天的意旨。“歷數”,我們先解釋文字,這個“歷數”很有內容。)上天的意旨,氣數到了,輪到你來挑這個擔子,不是我個人的意思,是上天的意思,時代的趨勢,這個擔子必須要你來挑了。第一句話就是要舜繼承這個王位。不過說到“天之歷數”這四個字就夠麻煩了。第一個是“天”的問題,中國文化講“天人合一”,到底“天”是什麼東西?討論起來麻煩得很。 天人合一的氣數 第二是“歷數”的問題。中國歷史文化精神都在“歷數”,“歷”古代叫曆法,就是我們現在用的陽曆、陰曆等等,這就是歷。中國的曆法、天文方面的學問發達最早,而中國所用的陰曆、干支等等,代表了一個非常深厚的文化精神。像過去換朝代,明朝亡了,清朝進來,多少人一輩子不投降,清朝統治了中國三百年,可是漢民族的知識分子三百年來沒有投降過,許多人“不奉正朔”。 (正就是正月。朔是月初。代表曆法。)再看幾年前剛過世的畫家溥儒,大家都知道他是清皇室,他

一輩子畫的畫,寫的字,作的詩,沒有用過我們中華民國的正朔,這也是他表示自己是清朝的皇室,不奉我們民國的正朔。當然,也不會用西曆紀元多少年,只好以乾支古法紀年,如“甲寅三月”,“乙卯五月”。這就表示他內心不奉正朔,所以用年號這個問題真有趣。 現在我們自己拚命想把中華文化復興,而文化的精神在什麼地方卻不知道。這是“歷”所引起的一段感想。 而“數”又是一個大問題,中國人講歷史的命運,這套學問很大很多,還有算命之術。像最後一段孔子的話中有“有知命,無以為君子也。”講“命”。有一次,我和一位算命的大家,在一起吃飯,談到算命的道理,他說中國人讀書一定要會算命,當時他就掉了“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這句書袋。我聽了以後,不好意思說孔子的這句話,並不是說每一個讀書人要會算命。不過這個“數”字與“命”字有沒有關係呢?還是有關係的。歷史有個大命運的。譬如歷史命運中“數”的道理,到了第六就不是第七,到了第九就不是第八,等於地球行度的軌道,到了這裡就是這個樣子,這個力要下去的時候,若就把它拉回來,要出毛病了。所以“天之歷數”這四個字,在中國的文化思想中很難講的,一兩個字,包括的內容太多了。這四個字發揮起來,不是一天兩天可以講得完的,在此不再發揮。

堯在傳位的時候告訴舜,這是天命,不是他堯個人的意思。我們看這句話的內在意義,堯把帝位交給舜,既非自己的親戚,又非朋友,更非他的子孫,這就是古代的“公天下”。他經過幾十年,多少次試驗,培養一個人,等到自己真的年紀老了,(根據歷史記載,古人比我們活得長久。)百把歲了,於是禪讓,表示不是個人私見。歷史的精神,就在這裡。 “允執其中”這句話也有問題來了。經書上有四句話:“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這裡只引用了一句話,我們講中國思想,儒家思想,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都用這四句話。也可以說中國文化講人的學問修養的中心,教育的中心,都在這裡,也可以只說一個字“中”。 “人心惟危”,人的思想是非常危險的,這個危險並不一定是殺人的危險。凡是人都有慾望,而慾望是一個總稱,現代說的“好勝心”、“榮譽心”、“有希望”、“生活有意義”這

些都是好事情,歸納起來都是慾望,慾望的奔馳,會使人心非常危險。能毀滅了自己,也毀滅了世界,都是慾望問題。 這裡我們說一個阿拉伯文化中的故事。中東都是信奉伊斯蘭教的,有一個伊斯蘭教的老阿訇退休,在山里修道。有一天一位中東的國王,帶一批人去打獵,這位國王射中一隻麋鹿,這只麋鹿帶箭負傷,拚命地逃奔,逃到這位阿訇的身後,阿訇回頭見這只麋鹿負傷,知道有獵人在後面追殺,就將寬大的袍襟把受傷的麋鹿掩蓋起來,不久國王的一名部下,先追到阿訇的身前,不見了麋鹿,就問阿訇有沒有看見,阿訇閉目修道,理也不理;這名部將問幾次都是如此,就說要殺掉阿訇,阿訇張開眼睛請問部將是什麼人?這名部將報告了國王的名號,阿訇說:你的國王是我的奴隸的奴隸,這位部將聽了大光火,要把阿訇殺掉。這時國王正好趕到,問明原因後,轉問阿訇知道不知道犯了罪。這位阿訇說事實上你是我的奴隸的奴隸。國王說:你的奴隸又是誰?你講得出來,可以無罪。阿訇說,你不要生氣,坐下來慢慢聽。我以前給慾望當奴隸,現在我修道了,已經懂了,再不會聽慾望的指揮了,我可以指揮慾望,所以慾望變成了我的奴隸。而你雖然當國王,卻充滿了慾望,連一隻麋鹿都不放過,可見你還是聽慾望的指揮,做了慾望的奴隸,所以你是我奴隸的奴隸。這位國王一聽恍然大悟,馬上拜這位老阿訇為師,追隨他學道了。這是伊斯蘭教流傳的故事,這也就是人心惟危的一個例子,思想領導自己正就正,領導自己壞就壞。

我們現在說,思想形成了一個觀念,如戴有色眼鏡看東西,所看的統統不同,當我們懷疑有鬼,汗毛就豎起來了。佛經上就說,不必真的站到懸崖,自己坐著閉上眼,心想處身於萬丈懸崖,如跌下去會沒命,腳就會酸軟起來,事實是這個現象。這就說明心中慾望的可怕。如果要把這種慾念平靜下去,變成道心,那就太難,微妙得很,不可思議。怎樣才是道心?我們中國文化中講了幾千年,四書講道心,宋明理學家也講道心,佛家、道家、老子、莊子一概講道心,都微妙得不得了,怎樣 做到這個道心的境界?要“精”、要“一”,最後“允執厥中”,就是這一句話。 辨中邊論 什麼叫“中”?如果我們做知識的研究就很多了,如“中庸”就講中道,在物理世界,講一個茶杯的中心點,那是假定的。一個人站在房子的中間,說他是中,那是對四周而言;實際上還是邊,因為在某一邊看是中,在另一邊看,他是站在左邊或右邊,或前邊或後邊,所以還是邊。沒有絕對中的。這是物理上的中,思想上的中更難確定了。自已腦子能夠想的,停留在中,這個中在什麼地方?力量均衡了就是中,像一支筷子來說,不要以為筷子兩端間的中心點就是中,筷子兩端的粗細不同,重量不一樣,將一支筷子擱在手指上,使筷子保持水平,兩邊均衡了,這筷子與手指的接觸點,才是中。所以在思想上可以持平的才謂之中。因此中是一個抽象的名稱。也可以說是一個實際的東西,如太極拳每一個動作都有一個中心,這就是圓的道理,也就是太極的道理。並不如後世的解釋中庸為滑頭,而是要懂得持平的中心點。這個學問研究起來太難了,並且涉及人格的修養,所以我們作人處世要持平,真能做到平,則一個人平了就沒有話講,“水平不流”、“人平不語”。 “不

平則鳴”,一不平就亂起來了。為政的道理在持平,可是求平很難,所以中國人講究天下太平,太其實在難求。“平”就是“中”的道理,個人修養,作人處世也如此。“中”的道理暫時講到這裡,發揮起來很多,可以講上半年多。 堯告訴舜要“允執其中”,“允”字有兩個意義,一是信,一是平。就是告訴舜要堅持把握住公平的原則,不能有偏私,不可動搖,如果不把握這個原則,天下國家,四海之內,人也好,物也好,都會垮的。在堯的時代,中華民族的國家還沒有建立完成,還有水災,大禹治水之後,黃河、長江未開發,整個國家在水患中,還痛苦得很,是最艱困的時代,如果為政不能持平,整個國家就完了,假使做得不好,就“天祿永終”。這四個字可作兩面解,做壞了不得好死,做好了上天給你的祿位,永遠有好的結果。古文的美感在這裡,討厭難懂之處也在這裡。 “天祿永終”四個字是凌空的,每個角度看都是圓滿的。所以好的古文用白話一作解釋就完了,美感就破壞了,等於好的圖畫,沒辦法加一筆,也沒辦法減一筆。

這是引用當時堯舜禪讓交接的時候,堯把中國文化政治思想的中心交待下來。等到舜也老了,大禹治水成功了。在中國文化史中認真講,文化開創的功勞,首推堯舜;至於國家建設的奠基,則大禹的功勞最大,自他以後,固然政治上變成家天下了,但在他個人的功績,真是千秋萬載,由他建立了以農立國的基礎。 禹分九州 禹分了九州,所以: 舜亦以命禹,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於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簡在帝心,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舜將自己的帝位,交給大禹的時候,也把這個文化的傳統精神告訴禹王,而舜在這裡所說的一段話,別的地方沒有,是在裡才見到的。這裡舜加重了語氣,其所以加重,我們從另一角度來看,是因為時代不同,文化越來越發達,如現在用的白話文,就有這麼嚕嗦,越上古越簡單,所以堯傳給舜很簡單,舜傳給禹就複雜一點了。舜將帝位交給禹的時候,也是行大禮,向天地祭告。 舜對天禱告說:“予小子履”,我這個小子——向天不敢自稱帝——履是說,學步前輩的辦法。 “敢用玄牡”,才敢用黑色的公牛作祭品,“敢昭告於皇皇后帝”,代表全國的百姓,向在上面廣大的、威嚴的、高深不可知的天帝天后祝告。 “有罪不敢赦”,我執政了許多年,恐怕自己有很多過錯,不敢希望上天原諒,我若有罪,你還是懲罰我,不要寬恕我,不要赦免我。 “帝臣不蔽,簡在帝心。”這句話就是告訴禹要學習。帝是上面領導人,臣是部下,對天來講,這個帝是天帝,自己是臣子。這是中國過去的政治思想,與宗教精神是連在一起的。加以皇帝稱天子,是上天之子民。人世間是皇帝,陰世間是閻羅王,所以過去的皇帝,受萬人之拜而不拜人,但在祭天的時候,皇帝就要下跪,祭祖先時或到后宮見皇太后也要跪。他這裡說“帝臣不蔽”,就是說你天帝的臣子,我這個舜,年紀大了,精神不夠,已無法作天下的庇護。 “簡在帝心”,現在我選來一個人,可以繼承我這個位置,而我所選的這一個人,天帝也會同意的,因為他的功勞太大,對國家百姓的貢獻太大了。 “朕躬有罪,無以萬方。”這是作領導人最重要的政治德性,做領導的人,自己個人的錯誤,不要推卸責任,不要推給部下或老百姓。這是中國文化政治哲學的精神,也是中國政治領導哲學的大原則,太難做到了。我自己有罪,一切處罰我承擔,與我的部下和老百姓沒有關係。 “萬方有罪,罪在朕躬。”老百姓或部下錯了我負責,都由我來挑起。 我們看了這段書,感覺到非常嚴重,也非常敬佩,不禁為之肅然起敬。中國文化談到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就同佛學講到菩薩,道家講到神人、天人一樣。就是有好處,也絕沒有一點自私,應該是大家的,好處是大家的,不是自己的,自然一點不能要。佛家所謂布施,乃至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交給別人,這個精神多難!所以看了這一段記載歷史的資料,懂得中國的政治思想。拿現在西方來的民主精神比較,西方思想無論怎樣民主,也沒有到達我們這個“朕躬有罪,無以萬方; 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的程度,這種帶宗教性的自我犧牲的君主,可不容易。縮小範圍來說,如果作一個單位主管,自己的政治道德修養,能夠到達這個地步,就是最成功的人。當然對自己本身來說,會是很痛苦的,但是一個成功的人,就要擔負所有人的痛苦,自己的痛苦絕對不放在別人的肩上,而部屬的痛苦,都由自己替他承擔。 週重九鼎 周有大賚,善人是富。雖有周親,不如仁人。百姓有過,在予一人。 前面是講堯舜禹三代的文化、政治思想以及作人的道理。我們文化的鼎盛,是三代以下到周朝完成的,孔孟思想就是繼承周公的思想。周朝有一著名文獻為《大賚》,就是周朝開始立國時候的重要思想(主義),他這個思想的中心是“善人是富”。什麼是真正的富強,包括家庭的富強,個人的富強,都是善人,都是好人,各個是好人,沒有壞人,這好人不是老實的老好人,是思想純正,行為端正,一切都好的好人,“願天常生好人,願人常做好事。”這就是大富。至於“雖有周親”, 這個“週”代表了圓滿,四周充滿了的意思。就是說一個人有很多的群眾,很多“盲目”的人跟著你。 “不如仁人”,不如有一個兩個有眼光的人,有仁義道德的人。人很容易犯一個毛病,喜歡在矮子里當高人,不喜歡到高人里當矮子,到了高人中間,處處不對,成天只有聽話的分,看看誰都比自己行,這個味道很難受。可是從人生中體驗到,有成千上萬的“盲人”跟你走,一點都不希奇,只怕有一個明眼人對你說:“你走錯了!”這就完了。歷史上有許多人,當時人人捧他,真是了不起,但後來明眼人在歷史上寫一兩句,就把他刷下去了。所以當在台上的時候要當心,所聽的,所看的,所講的都是順意的,都是對的,這時切不可得意忘形。 “百姓有過,在予一人。”周朝也是三代時的那種精神,由此可知當皇帝之難。我常和美國朋友討論民主與帝王政治,說他們的民主政治是假的,而我們中國過去的帝王政治思想是真民主。這也是有所本的。 上古的政治經濟 一種真正的學問要達到外用,在古人多是用之於政治方面。現在我們所講的,都是中國歷史上政治哲學的道理,現在說到上古為政的九個字: 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 這是寫作當時,引用上古的文獻。 “謹權量”有兩個觀念,我們看到《尚書》中《舜典》有一句話,“同律度量衡”。我們的文字越到上古越麻煩,這也是中國文字與外國文字基本上的不同,中國文字依六書的法則而來,每一個字,單獨代表一個觀念,有時一個字包括了四五個概念;外國文字要幾個字母拼起來,才表示一個概念。這是中國與西文化不同的重點之一,我們必須了解的。我們後世年輕人讀古文會覺得麻煩,就因為他們所受的教育,沒有從研究中國字入手,尤其現在更是如此。 像這裡,就是說從堯舜的時代才統一了全國的“律”。這個“律”包括了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天文的、物理的規律,就是現在所說科學性的各種“律”,包括了曆法、天文的法度等等,這是中國最早、最古老、也是最光榮的。在全世界各國,天文學的發展,我們是最早最早的,比別人早了好幾千年。另一方面就是政治制度的各種官制規律,雖然歷代都有變更,但原則上仍是一貫相承的。 “度”可以分開來說,一種是地理方面的行度,等於現在西方文化的地球經緯度。另一種就是長度,經濟方面應用的丈、尺、寸、分等等名數單位。這是古代為了經濟上使用,求得公平合理而統一的。 “量”,即是合、升、斗等容量的總稱。 “衡”就是稱,就是稱東西的斤、兩、錢等等名數的總稱。 這就是在堯舜時代,已經發現,各個宗法社會,各自為政,律、度、量、衡都沒有統一,所以他要把它統一起來。我們要研究經濟,研究社會發展,看二十五史就知道了。我們直到現在,這些東西都還沒有完全徹底統一,上菜場就知道,有台尺、台斤,又和我們當年在大陸所用的不同,現在又有公尺、公斤等等,是根據西方文化來的。現在以全世界來說,很少有已經統一了的地方,只有小部分統一了,如裝船的噸位算是統一了的,可是在各國社會自己國內所用的,還是沒有統一。由此我們也了解,人類努力了幾千年,自己號稱文明進步,事實這些地方,我們還是停留在幾千年前的階段,統一的工作,還沒有做到,這是以哲學的觀點,看歷史的所謂進化,是一個諷刺。 上這裡也說,要“謹權量,審法度。”這個法度,就是現在所謂的製度,各種辦事的製度,要嚴格注意,這是第一層的意義。其第二層的意義,如果我們不根據《尚書》記載的傳統而講,“謹權量”的權量,就是權變的意思,我們中國文化中,尤其儒家喜歡講究兩個字,所謂“經權”之道,經就是常經,大原則不變,永遠不變的,如人之穿衣飲食是經,但吃白米或吃麵包,穿西裝或穿中山裝,可以隨意,則是權變。 “權”具有了這樣的意義。在為政的大原則就是“謹權量”,對政治權能的分辨,要非常謹慎,以個人而言,如領導一個單位,對某同仁在權力上應該使用到什麼程度,要量才而用。要非常謹慎,這也是對人事而言。 “審法度”是對製度而言。固然說為政在人,但是製度的發揮,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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