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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微子第十八-2

論語別裁 南怀瑾 7943 2018-03-20
處處關津處處寒 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曰:夫執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是也。曰:是知津矣!問於桀溺,桀溺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是魯孔丘之徒與?對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闢人之士也,豈若從闢世之士哉?耰而不輟。子路行以告。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長沮和桀溺,是兩個隱士,一對好朋友,在並肩種田,孔子經過那裡,不知是有意或無意的,教子路去問路,問過江的路口,這“問津”是這篇文篇的“點題”,我們中國以後的文字上,所謂“指點迷津”的典故,就是從這裡來的。長沮就先反問子路,你替他趕車的那個老頭子是誰?這是明知故問。子路說,坐在車上的是我的老師啊!鼎鼎大名的孔丘。長沮說,就是魯國的那個孔丘?子路說,是啊!就是他。長沮說,既然是孔丘,他當然知道該怎麼走,還要來向我們問路嗎?他這話答

得很妙,子路問的是車子應該走向哪裡的路。長沮答的不是車子走的路,是人生之路,長沮的意思是說這個周遊列國、到處還要傳道的孔子,他現在“路”都不曉得走嗎?他這個話是很妙,很幽默的。 子路問不出道理來,就轉過頭來問桀溺,桀溺卻反過來問子路,你是什麼人?子路說,我名字叫仲由。桀溺說,你就是魯國那個糟老頭孔丘的徒弟嗎?子路說,是的。桀溺說:“滔滔者,天下皆是也。”滔滔是形容詞,現代語彙就是潮流,當潮流來時,海水一漲,浪花滔滔滾滾,不管好的壞的,統統都被浪頭淹沒了。天下皆是也,就是說現在全世界都在濁浪滔滔,一股渾水在流,這情形又有誰能夠把它變得了,那洪水氾濫的時候,時代的趨勢來了,誰都擋不住,並且他告訴子路:“且

而與其從闢人之士也,豈若從闢世之士哉? ”這句話中的“闢”就是“逃避”的“避”;“闢人之士”,是指孔子,避開了魯國,魯國政治太亂,自己的國家他救不了啦!為了想實行自己的理想,到處去看,是避開亂的社會,另外想找更好的環境,為“闢人之士”。桀溺是告訴子路,你跟著孔子這樣的“闢人之士”,可是人是避不開的,如現在的和尚出家,神父的入會,反正都沒有離開社會,不過換了一個生活。哪裡出得了家?真出家談何容易?真出家就是桀溺說的“闢世之士”,連這個時代都拋開了。離開這個社會,跑到深山里去,不和任何人打交道,這就是出家嗎?永嘉禪師曾經說過,當你的心不能平靜的時候,跑到深山都沒有用。不要以為到了山里,就是出家修行,有時候看到風吹草動,心裡都會煩起來。如果把自己的心修平靜了,在任何熱鬧的地方,就和在山林中一樣的清淨,這是基本的道理。所以這一段桀溺對子路說,你與其跟著孔子一樣,覺得這裡不對,就離開到另外一個社會,其實時代是逃避不了的,還不如像我們一樣,自己忘記了這個世界,忘記了這個時代,種我的田,什麼都不管。他說到這里以後,再不說話了,拿起鋤頭,還是不停地種他的田。

子路碰了釘子,就回去把經過報告孔子,孔子聽了心裡很不愜意,臉色變了,很落寞也很難過的樣子說:“鳥獸不可與同群!”後世自命為儒家的人,抓住這句話作為把柄,認為道家這些隱士都不對,說孔子在罵他們是禽獸,這些人沒有國家的觀念,不是人,是禽獸。這是後世的解釋,但我否認這種解釋,後世的儒家根本解釋錯了。我的看法,孔子非常贊成他們,孔子這句話不是罵他們,因為上面有句“夫子憮然曰”,孔子心裡很難過,很落寞的味道,所以告訴子路:“鳥獸不可與同群。”鳥是飛的,獸是走的,而且鳥是海闊天空由他飛,獸類之中,絕大多數野獸都在山林裡,不在人類的社會中,飛的與走的不能擺在一起,換句話說,人各有志,各走各的路,遠走的就去遠走,高飛的就去高飛。孔子接著說,其實我很想跟他們一樣,走他們的路線,拋開天下國家不管,我還不是跟他們兩個人的思想一樣的。換句話說,都是在憂世的,擔憂這個國家,擔憂這個時代,擔憂這個社會,這種憂都是一樣的,問題只是做法兩樣。他們可以丟下這個社會、這個時代不管,只管自己種田去,可是我丟不下來。假如說國家社會上了軌道,我又何必來改變它呢?就因為時代太亂了,我必須要犧牲自己,來改變這個社會的潮流。這就是孔子!所以我們知道孔子走的路線,比這些隱士們走的路更難。明知道這個擔子挑不動的,他硬要去挑。

我們這裡引述歷史一件事來補充說明:宋代王安石上台了,蘇東坡這批人和他的意見不同、分歧,形成了後來著名的“黨禍”,而王安石所用的人都非常壞,所以這班正人君子都紛紛辭職。當時有人主張最好不要辭職,因為王安石下面這一批人,將來一定要把事情搞壞的,你多佔一個位子,使他們少搞壞一點,這就做了好事。這就說明挑這種擔子很難,明知道要壞,可硬是不走開,佔住一點,少壞一點,雖然不能積極的挽救,也是消極的防止,孔子走的是這個路線。 如此風波不可行 下面又來一個: 子路從而後,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之,見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子路有一次跟著孔子後面走,大概脫了隊,落伍了。 “遇丈人”,碰到一個老頭子。 “丈人”不是岳父,古代丈人是對長輩的尊稱。過去寫信,對父執輩稱世伯,自稱世晚或世侄,但有的與父輩沒有交情,而年歲地位又比自己高得多,這時就尊稱對方為“丈”,就是長者、前輩的意思。子路碰到一位老先生,用他的拐杖,挑了一些編織竹器的青竹篾藤,子路就問他,你看到我的老師嗎?這個老頭子可罵了子路一頓,什麼你的老師?這種人光在那裡吹牛,也不去勞動勞動,連五穀都分不 清楚,一天到晚只在那裡用頭腦,用嘴巴吹牛,我才不認識你的什麼老師。老頭說完,把拐杖往地下一插,在那裡芸田,手扶著杖頭,用腳把禾苗周圍的草,壓到泥土下去。子路搞得沒辦法,被他的氣勢懾住了,拱手站在那裡恭恭敬敬的不敢動。於是這位老頭子帶子路回家,留他住下,還殺雞,做了很好的飯,很豐盛的款待他,而且還教兩個兒子來做陪客。第二天子路找到孔子,又報告了經過。孔子說,這是一個隱居的高人,教子路回去找他,可是子路到了那裡一看,這位老先生搬家了。

關於這些隱士的事情,儒家記載得很有限,我們如果看《高士傳》、《神仙傳》這一方面的書,則這種人很多。如佛家禪宗的隱山和尚,這是佛教進入中國以後唐代的故事:有兩位很有名的大師,出門“行腳”。 “行腳”是佛家的術語,就是到各處參訪有道德學問的高人,這兩個和尚走到一個深山里面,在溪水中洗臉,其中一個是洞山,告訴另外一個密師伯,這山中住有高人。密師伯說怎麼知道?洞山說,我們洗臉時不是看到一片菜葉子,隨溪水流下來嗎?可見上流有人。於是兩個人就去找,雖沒有路跡可循,但終於找到了這個隱山和尚,搭了一個茅草棚,一個人住在深山,於是這兩個和尚跟他談道,他們談得相當投機。後來,這兩個和尚就走了。但在半路上一想不對,多年來難得一見的高人,隱居在這裡,實在太可惜了。於是第二天回去找,找不到了,連茅草棚都燒掉了,只留了幾首詩在那裡,最後兩句說:“剛被世人知住處,又移茅屋入深居。”像這樣所謂隱士思想的人物,在中國歷史上很多,並不是灰心,灰心就自殺了,而多半是很有修養的人。

子路找不到這個荷蓧老人,回來告訴孔子後,談起這件事有所感想——子路不是一個絕對莽撞的人,他跟孔子這麼多年,孔子也很欣賞他,所以他講出一個道理——他說,一個知識分子,有學問有能力,不肯出仕貢獻給國家社會,(這裡要注意,“仕”的觀念,在春秋戰國以前,是為對國家有所貢獻而出仕,後世是為了自己的功名富貴,出來做官為出仕,完全是兩回事。)不合於義。社會有社會的秩序,長幼的階級,父是父,子是子,人倫的階級不可廢,家庭父母子女的秩序都不可亂,更何況國家社會的政治體制,怎麼能廢?假使廢了,社會就沒有型態、沒有秩序,不成社會了。這些隱士思想的人,欲潔身自好,把自己身心人格搞得很清高,自己有自己的觀點。社會中有許多人也是這種個性,這種人是守成的第一流人才,可是教他去開創,那就糟了。開創事業的人,好的要,壞的也要,而且要準備接受壞的,天下好的名聲固然好,有時候為了成功一件事業,往往要擔負很多壞名聲,其實很冤枉。但是能夠挑得起來,就很難了。這種做法,比潔身自好還更難。所以我們常常感到任勞任怨難,尤其當主管的人更是如此。創業的人,第一個修養要能夠任怨,但不是手段,要是一種德行才行。所以潔身自好的人,多半是隱士。子路這時可有個感想,認為潔身自好的人,亂了人倫之道,把一切都丟開了,只管自己。也可以說,是絕對的個人自由主義者,對於國家社會並無貢獻。所以子路說,君子的出仕,並不是為了自己想出鋒頭,而是為了貢獻給國家社會——“行其義也”。看了這些隱士們,就曉得“道之不行”了。因為社會上的知識分子,多半喜歡走隱士的路線,覺得救不了時代,就做隱士,向後退,不敢跳下這個渾水去。大家都像這個樣子,有學問,有修養的人,頭腦太清明了,看清楚了,不願來淌這個渾水。所以子路說他懂了,搞不好了,他知道跟孔子這位老師所走的路線,自始至終,永遠都是自我犧牲,因為其他的知識分子,多半只管自己了。

上面到這裡,等於告了一個段落,下面一章就等於引用孔子的評論了。先說逸民,古代逸民也近於隱士,在歷史上,後來引用孔子這句話,有“逸民傳”。尤其清朝的歷史,對於明朝的許多絕對不投降,當然更不肯出來做官的知識分子,像王船山逃到湖南的山里去了,像陝西的李二曲、江甦的顧亭林等等,硬是不出來,當然也沒有被殺,這一類人在清代的歷史上留下來,就列入“逸民傳”中,當然不是二臣,二臣就是投降了的,逸民是很高逸的,這又與隱士有所同而又大有不同之處了。 窮達行藏 現在繼續講《微子第十八》,今天說到“逸民”這一段。上次說過,這一篇所講的,等於是歷史人物的報導,也反映出立身處世的道理,一種走入世的路,一種走隱逸的路,當隱士為出世之路。不過中國過去的隱逸之路,並不完全是消極的,以舊文字來形容,可用“有所待也”四個字。他們不是為個人利益有所待,只是想為國家社會有所貢獻而有所待,雖然同入世的人看法兩樣,角度兩樣,但都是有所待。因此,隱逸的路線也可說是積極的,他們救人救世的目標是一致的。可是這一類人,和孔夫子正面對照起來,顯出兩個方向。這一片里大部分都是說隱逸的,孔子提出來:

逸民: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與?謂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言中倫,行中慮,其斯而已矣!謂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 孔子認為這批逸民們,最值得欽佩的,確定了人格,立志不變,自己認清楚了一個主義、一個思想、一個目標。他這個人格不管什麼環境,永遠不變,不動搖,同時不辱其身——這四個字是很難的,拿社會的現象與歷史作一個對比,就會知道,歷史上有許多人降志辱身。有人在一個時代變更,尤其國破家亡的時候,例如宋末、明末時期,有很多人,或為了怕死,或為了一己的功名富貴而降志,降志而後辱身,招來不知多少侮辱,被人看不起。但是話說回來,有許多人還以辱身為光榮的,對這種人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同時由這點,也可以了解我們中國思想文化,對於人格教育的建立是很重視的,再說不辱其身的事例,我們但看社會上許多人,雖然發財了,但是乃由降志辱身得來,也是很可憐!對於不辱其身的定義,廣義的是堅定人格,高尚其志,這是很不容易的。孔子認為真夠得上不降其志,不辱其身的,只有伯夷、叔齊他們,這兩個人連皇帝位置都不要,可以做到棲心道德,視天下如敝屣。

孔子又說等而次之,便如柳下惠、少連這兩個人。柳下惠這個人我們曾經提到過的,三次上台,三次下台,始終搞不好,孔子說,這好像就差一點,可以說降其志,又辱其身了。明知道做不好,非硬做不可,又不知道權變,如知道權變,將就一點也好,又不能將就,既挽不回時代,又自取其辱,結果既降志而又辱身。辱身是指個人對社會環境而言,降志是對自我人格而言。孔子說,在這方面來講,柳下惠、少連就比較差了。不過,他們一生的言語思想是中倫的。這個“中”是射箭射中了的“中”。 “中倫”就是中於倫常的道理,維持了傳統文化的精神,同時也說他們言語思想完全是走中肯的路子,他們的行為,能夠中於中正的精神。總之,他們的言行思想,可以保持原來的規矩沒有變,只能如此而已。但挽回不了時代,對社會也沒有貢獻,所以說他們是自己降志辱身。 再其次如虞仲、夷逸這幾個人,用現代話說,也可以說是時代的逃兵,或者說是現實社會裡退伍了的人,自己認為對社會沒有什麼貢獻,就只好退出。他們一輩子隱居,沒有出來做過事,放言高論、批判是非得失。我們把“隱居放言”連起來看,便知唯有隱居可以放言,這怎麼說呢?對功名富貴、社會的一切都無所要求,沒有企圖,所以這可以客觀地講公正的話,也敢於講話。但孔子說他們雖然如此,也只能做到他們本身一輩子清高而已,儘管再大的功名富貴放在面前都不要,捨棄掉了一切人事上的禍福利害關係,自己退隱了專門自修。固然說時代不對了,環境不許可他們有所作為,沒有辦法,只好退隱了,不過隱退也是不得已的一個權宜之計,所以說它是一種通權達變的辦法而已。 孔子提了這幾個隱士的典型以後便說:我和他們則是兩樣,真正時代不需要我的時候,我可以作隱士,需要我的時候,我也可以出來,絕對地負起責任來做事。並不是自己立定一個呆板的目標,像上面提到這幾個著名隱士的作風。因為他們自己劃了一道鴻溝,自己規定了人格標準,守住那個格。孔了說無可無不可,就是說不守那個格,可以說是“君子不器”,也就是“用之則行,舍之則藏”的意思。需要用我的時候,把責任交給我,我就照做,挑起這個擔子,不要我挑起這個擔子的時候,我絕不勉強去求,所以說孔子是“聖之時者”。他這個聖人與別的聖人不同的地方,就是他自己所說的“無可,無不可。”沒有規定哪一樣可去做,沒有絕對否定哪一樣事情不可做。 “無可,無不可。”有時候被人錯誤解釋是滑頭的事,好像這樣也可以,那樣也可以,其實不是這意思,而是說不固執自己的成見。 這一段等於是這一篇內容要點的畫龍點睛了,本篇的宗旨就在這個地方,也可以說,在為人處世上,給我們一個啟示,看自己應該向哪一個人生路線邁進。 時衰鬼弄人 下面跟著就是講時代的混亂,由這一節就可見當時春秋戰國,尤其在魯國,傳統文化的衰退,結果知識分子統統逃走了,都去做了逸民。 大師摯適齊,亞飯幹適楚,三飯繚適蔡,四飯缺適秦,鼓方叔入於河,播鞀武入於漢,少師陽、擊磬襄入於海。 在這裡孔子提出當時的魯國,這班人都散了。魯國是周公之後,周公是建立周代文化的開創人,所以中國上古一直到周代的傳統文化,比較能夠保存的,是在魯國,而到孔子這個時代衰敗了,人才都散了。當時的文化,重點在禮樂,那個時代管樂的,不是現代一樣的音樂專家,以現代語彙說,都是高深的哲學思想家而兼禮樂方面的事,可是當時這一班人都散掉了。管樂的大師摯,“大師”是官名,勉強等於現代的部長階級,“摯”是人名,這個人離開自己的魯國,到齊國去隱掉了(並 不是去就更好的職位)。亞飯幹,這裡的“飯”字等於是管樂的官階官名,亞飯等於副首長,幹這個人到楚國去了。三飯繚到蔡國去了。四飯缺到秦國去了。鼓是打鼓的鼓手,中國古代音樂的鼓手是合奏中的指揮手,很難的,那個名叫方叔的鼓手到河內(黃河上游)一帶去了。搖博浪鼓的武,過了漢水到了長江一帶。少師,即大師的副手名叫陽的這個人和打大磐的襄出海,到海外去了。這一篇簡單的述說就是這樣記載這幾個人的行踪。單獨看這一段記載,沒有什麼道理,好像毫不相干的, 但這說明一個國家社會,在變亂的時代,真正憂時匡世的人才離散,無法存在高位,大家退隱散伙了。真正有學問,想為國家天下貢獻能力的人,無能為力,灰心地,都逃避現實而東零西散,人才一去,這個社會、政治的結構,社會的形態就成了大問題。透過這一段。我們要了解它的精神,等於領導一個單位,發現了好幾個人才,薪水不足以養廉,或者某一環境困擾他,他們就散掉了,一個人唱獨腳戲,就唱不起來。整個歷史時代的光輝或黯淡,都是人的問題。不管制度如何好,還是要靠人來執行,沒有人才就完了。所以這段要與前後文連起來看,就可看出它的精神來。把這段文章圈斷,那是後來宋明儒生們幹的事,如照他們圈斷的來讀,這一段記載,孤零零擺在這裡,就毫無意義,就好比王安石罵《春秋》這本書是流水帳一樣,沒有什麼道理,但連起來看,這本帳大有文章,由此可知當時的時代歷史之嚴重,時代要變亂,人才都離散了。 由此再把下面兩節連起來,作為本篇的結論。周公遺訓 周公謂魯公曰:君子不施其親,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舊無大敵,則不棄也,無求備於一人。 我們再強調要連起來看,就看出了的道理,指導我們的方針。上面講了當時文化集中地的魯國,到了孔子時代已經開始衰微了,老成凋謝,人材星散。這裡又推溯記載魯國開國之初周武王的兄弟,建立周代文化的周公,告訴他的兒子魯公(就是伯禽,分封在魯國),一個領導的人,不管是個人作人,或者擴充到政治上,總之,為天下國家社會,要沒有私心,好處先不要想給自己的親信,要大公無私。這是第一點。 不要使自己提拔起來的干部怨乎不以,就是不使重要幹部心裡不以為然的怨懟,感到不過以他來擺位置、作傀儡,並不是真正要他做事。大臣如不以領導人的做法為然,又不好明說,就會變成屍位素餐,應付一下上班,反正提意見也沒用,這樣就很危險,這是第二點。再其次:“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這是說明中國古代文化的念舊精神,共同創業有功的人,這些故舊,到了年紀已大,應該退休時,雖然頭腦差些,沒有用了,但當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果他們沒有太重大的錯誤, 不要隨便捨棄不用。中國文化所講的人倫文化,就是推己及人地愛人。因此對於故舊,雖然老了,但他年輕時還是有用的,出過力,甚至可能在期間還幾乎連命都賠上,今日老了還算是幸運的,所以周公說對於這種人,除非犯了太大的錯誤,否則不能無故丟其他們。為政之道也好,作人之道也好,這是念舊、愛人。對朋友當然如此,對於老朋友,如果沒有什麼嚴重的問題,活著已經沒有幾次好見面了。見一次少一次,更不能拋棄這分友情。這是第三點。 還有一點最重要的,一個做領導人的,不可要求幹部全部是才。人常常容易犯這種錯誤,希望幹部又能幹,又沒有缺點。這是萬難做到的。還有一個常犯的毛病,對於一個能幹的干部,任何事都交給他辦,結果常常使這個能幹的干部受不了,因為他到底是人,不是鐵打的。這就是說無求備於人。再說,人都有長處,有缺點,不能要求每一個人都是聖人,尤其是共同創業的干部,又能為你打天下,又能為你守成,同時又是聖人,這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交朋友,做領導人,不要對人責備求全。 這四點是周公吩咐他的兒子——魯國的國君,為領袖者的重要原則。因此,把這段放在本篇這個地方,編得太好了。上面講了許多人生態度與孔子對立的人,以及一般逃隱之士。如《孔子家語》記載所罵孔子的“如喪家之狗”,像條野狗一樣, 到處亂跑。形成兩個目標完全不同的相對類型。因此就可以看出一個道理:很多隱逸的人是被環境逼走的,這就關係到政治上作領導人的問題了。孔子經常提到周朝之德,所以下文就以周朝之人才濟濟作一小結。 周有八士:伯達、伯適、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騧。 周朝的興起來,除了主要的薑太公、周公以外,還有重要的干部,就是這八個人,幕僚中的要角,周朝初期奠定了後世八百年天下的基礎,並不簡單,全是靠人才濟濟,同心協力所致。對這八個人的歷史,我們保存的資料不太多,暫且到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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