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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季氏第十六-2

論語別裁 南怀瑾 13109 2018-03-20
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 上面講了半天,都是內部本身的政治修明、經濟安定。國家能夠做到這樣,國際政治上一定發生影響,其他國家一定信服了。假使還有遠人不服,於是用軍事去侵略人家,叫人家硬來順服,那就是霸道;王道不是這樣,人家還不服,要反省自己:國家的政治德望,以及個人的德業修養是否還有欠缺?從文化基本上著手;發揚自己的文化,奠定自己的國格、人格,充沛自己的德養,人家受了感化,自然會來。到了那個時候,“既來之,則安之”。全世界和平相處,相安無事,天下太平。 這是基本原則。我們要知道這不止是孔子思想的基本原則,也是孔子思想所表現出來的中國文化思想的基本原則。 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

孔子現在的結論,直罵他的兩個學生了。他說,子路、冉求,你們兩個人在季家當輔相,(等於現在美國的基辛格),遠人不服,(好像中東一直就不妥協,不服氣,到處吃癟。)而不能來也;人家不服你的氣,你的政治道德無法使人信服,所以人家沒有來結交納好。在國內則弄得分崩離析、意見分歧,表面上看是整體的,內在很多因素是分裂的。大家離心離德,遲早要崩潰的。這種情形是守不住的,因為內部分崩離析,難以自保,只好向外發展,轉移人家的視線,是同樣的道理。所 以孔子說,你們因為許多內政問題不能解決,於是只好用兵,在外面發動戰爭來轉移內部的注意力。在我看來,你們很危險,季家最大的煩惱、痛苦、憂愁,不在顓臾這個邊區的小國家,而是在蕭牆之內,在季家自己兄弟之間。孔子說了這個話不久,後來季家兄弟果然發生了問題;所以後世內部發生禍亂,就用“禍起蕭牆”這句話,在文學上典故,就是從孔子這句話來的。

這一段文字的大概已經解釋完了。在進入本文之先,我們曾提到過一點:中國文化的精神在“興滅國,繼絕世。”第二點:如何完成一個高級幹部幕僚的臣道。綜合來說,中國文化政治道德的必備條件,要濟困扶危,抑強助弱。所以國父的思想,提倡聯合弱小民族,確是中國文化的一貫思想。在個人而言,幫助顛沛流離、有艱難、有困苦的人。如果大臣不能幫助老闆這樣做,孔子認為這是根本不對的。同時也講到,只曉得擴充軍備、發動侵略,而內部民不聊生,國民經濟不能安定,是歷史的大過錯、社會的大毛病,也是政治的大問題。這一段同時還講到中國傳統文化的經濟思想,也就是國父民生主義思想的根源,講均衡的道理。 先知的預言 接下來是孔子歷史哲學的觀點。也是中國政治哲學思想一貫的名言:

孔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 孔子曰:祿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於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 這兩節和前面整個是連接的。也可以看出來,春秋戰國歷史的演變,是社會的演變史,也是政治演變史的資料和原則,不要輕易放過了。研究起來,有很多道理。根據這些道理,把資料找來,用白話文可以寫十幾萬字,又可以拿學位了。 孔子說,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這裡“天下”兩字,和剛才講到“社稷”兩字的意義,是代表全中國整個國家。時代安定,國家上了軌道,不論文化、教育、政治、經濟、軍事等等,中央政府可以事權專一。當時代變了,政權有了問題,地方的勢力起來了,不管文化、政治、經濟、軍事等等,中央政府沒有辦法貫徹命令,由地方勢力攬權。用唐代的歷史來說,就是藩鎮專擅,外藩權力膨脹;以現代史來說,就是軍閥的割據專權,妨礙了國家民族的建設進步許多年。

講到這裡,想到中國過去歷史上,大家都知道有幾種禍亂,是相當厲害的。除藩鎮之禍外,有宦官當政、外戚攬權,以及女禍為害。如漢朝、明朝受宦官的影響很大,許多大臣都難得見到皇帝,一切大權操在宦官手裡。外戚之患,為皇后娘家人專權。女禍,例如武則天算一個,漢高祖的呂后也算一個,清末的慈禧太后也算一個。歷史上其他不成氣候的還有,不去說它。歷史上這幾個因素,差不多輪流在轉,幾乎在每一變亂的時代,毛病都出在這幾個因素上。但不要以為國家大事才有如此現象,其實每個階層都有,任何人負了重責時,都會有這種可能。以一個公司來說,你是公司的董事長或總經理,分公司的經理就是你的藩鎮;凡是左右親近的人,就可能是宦官;至於外戚,更是每個人都有;再說女禍,今日世界上許多國家,都發生桃色問題,所謂緋聞案,此起彼落。不要以為這幾個名詞只是歷史名稱而已。我們要了解,任何文化思想不要被名詞限住。時代不同,文字不同;“人”,則古今中外仍然是這個“人”。 “人”的毛病,古人有,現在也有,將來也一定有。這

個歷史、這個世界是人形成的,人的所有毛病,是沒有時空差別的。所以做主管也好,當老闆也好,被這些東西包圍,是必然的,這要注意。 所以孔子說,到了變亂時代,諸侯專權的時候,最多十世——三十年一世——也就是兩三百年以內,這個歷史沒有不轉變的。再下來更不對。春秋戰國時代,齊桓公、晉文公這些霸主,都是地方藩鎮勢力,最多維持十世。等而下之像季家這樣大夫專權的,頂多五世,一百多年而已,沒有不變的。再下來由陪臣執國命,大臣們可以左右國家的命運,主事的人才越來越差了,時代越來越衰微,數十年而已,頂多三世,沒有不變的。 不過這個“世”字不要看得呆板,孟子有句話“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這是活的事實,就是說一般人的起家:第一代辛苦創業;第二代尚能守成;第三代享受了;第四代花得差不多了;第五代忘了上代的辛苦,花光了;第六代又重新開始。所以“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到了第五代就斷了。祖宗再有道德、再有好的修持,他的德性,遺留過不了五代。在教育上每代自己要知道進修,不進修就完了。再回到原文,天下有道的時候,政治的權力,就不會落在大夫的身上,中央政府一定能

夠貫徹他的權力,老百姓也不會有議論,過平安日子,不怨天,不尤人。孔子繼續講當時實例,他說古代分封的祿位,離開公室已五世了,政權旁落到大夫的手裡已經有四代了。孔子所以告訴冉有、子路,依據歷史演變的道理,三桓的子孫——就是季家三兄弟的問題,馬上要出來了,不必等到出兵去打別人,本身就要垮了。 這一段從文字上看,好像不大重要,如果研究歷史思想,就非常重要,這一段可作中國哲學史綱來看。是中國過去歷史哲學的重要資料之一。中國的歷史哲學是唯心史觀,是最重要的一部研究資料,很早就有了。也可以說:我們中國文化講歷史哲學,是講“變的史觀”;不管你唯物也好,唯心也好,社會、人、時間、空間隨時都在變;天下沒有不變的事物。對於講“變的歷史哲學”,中國文化中最多了。現在孔子這些話,也就是講“變的歷史哲學”。了解了這變的哲學,才能把握時代的變。所以發揮起來,不只是歷史哲學的一個大問題,也可以是政治哲學運用上一個大問題。

懂了真正的變,就曉得如何“適變”,不等到“變”來了以後才變,而先領導變。我常說第一等人是自己製造機會,領導了變;第二等人機會來的時候,把握了機會,如何去應變;第三等人失去機會,被動受變,隨物化去了。 除此以外,這一節書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孔子的學問智慧,他的確是有先見之明。我們只要多多研究春秋戰國時期的歷史,再冷靜地反省一下,他這些話,都是對歷史社會演變史的預言,下的斷語,一點都沒有錯;春秋以後的歷史,正如他所說的演變之路。而且,以他這個原則看後來的歷史,乃至將來,同樣沒有錯。 朋友之道 下面轉入另一個氣勢,看來雖在講普通朋友之道,事實上與本篇的政治哲學和用人行政都有關聯。 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闢、友善柔、友便佞,損矣。

這是我們中國人所熟悉的話,友直、友諒、友多聞,是有助益的朋友。第一種“友直”,是講直話的朋友;第二種“友諒”。是比較能原諒人,個性寬厚的朋友;第三種“友多聞”,知識淵博的朋友。孔子將這三種人列為對個人有助益的朋友。另外在朋友中,對自己有害外的三種,第一“友便闢”。就是有怪癖脾氣的人,有特別的嗜好,或者也可說軟硬都不吃,使人對他覺得有動輒得昝之難的朋友。第二“友善柔”。就是個性非常軟弱,依賴性太重。甚至,一味依循迎合於你,你要打 牌,他也好,你要下棋,也不錯,你要犯法,他雖然感覺不對,也不反對,跟著照做不誤。用現代語來說,等於是嬌妻型的朋友,可以說是成事不足,敗事也不足。第三“友便佞”。這種人更壞,可以說是專門逢迎湊合的拍馬屁能手,絕對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特別要當心。

從表面文字上看來,這節完全在說友道,其實,擴而充之,以廣義來講,所謂君臣之際,領導人與乾部之間,規規矩矩的講,應該都屬於友道相處才對。歷史上創業的集團,主從之間,大都是友道相處。等到嚴格分齊君臣主從的時候,也就是快要走下坡路了。天下事固然如此,個人的事業,又何嘗不如此。 皇帝與臣子以朋友相交的例子太多了,像唐太宗與虞世南、魏徵等;像宋太祖經常微服夜行,到趙普家去喝酒閒聊。在“友諒”這方面,唐太宗和房玄齡這些人都是這樣,不但皇帝諒解他,他也諒解皇帝。在文學上,唐代的詩最好,就因唐太宗的詩好,等於他提倡的。可是當虞世南死後,唐太宗認為已失去詩學上的知己,就不再作詩了。虞世南也是有名的書法家,和唐太宗一同起來的干部,是早年的“秘書長”,後來也是大臣。由此,我們可以看到歷史上任何一個新興時代,領導人與

幹部之間,幾乎都是友道相處。 又如清代的乾隆,我們推開民族觀念不講,只看他的政治作為,在歷史上是很可觀的。一般史學家,認為清初時代的成就,超過了漢唐。最有名善說笑話的紀曉嵐,就是乾隆時代的名臣,他們君臣之間,即友道相處,我們都知道叫“老頭子”的故事:有一個大熱天,翰林院的人熱得受不了,統統脫光衣服聊天,紀曉嵐人胖,更赤了膊。這時乾隆突然便服到翰林院找大家聊天,遠遠被發現,大家一哄而散。紀曉嵐有深度的近視眼,一下子摸不到衣服,也沒地方躲,就鑽到桌底下去。乾隆 進了翰林院,看不見人,就到處轉,紀曉嵐近視眼模模糊糊,看見好像有人在轉, 躲在桌下悶不住了,就伸出頭來問:“老頭子走了沒有?”這可給乾隆逮到了,叫他出來問道:“你們這樣沒禮貌,為什麼罵我老頭子?”紀曉嵐解釋說:“萬歲!萬歲!萬萬歲!乃國之大'老',國家元首為'頭','子'是天子,全國百姓都稱陛下為'老頭子',這是尊稱。”乾隆也就笑了。由於這個典故,可見他們君臣相處,有時候完全像朋友一樣。因為當皇帝也夠苦悶的,有大臣與自己談得來,也很好玩的。就如和坤,非常貪婪,官不很大,後來卻包攬大權。在乾隆晚年,大家向皇帝報告,政績樣樣都好,就和坤這個人應該去掉。但乾隆始終不動他,後來有人問乾隆為什麼偏袒和坤?乾隆說:“我知道和坤壞,但是你們總得留一個人跟我玩呀!”這是做皇帝的真話,一個人到了地位最高處,連一個可以說笑話,可以玩玩的人都沒有,就太苦了。譬如想買一個西門町的包子吃,東門市場的綠豆湯哪一家好吃?這些事總不能找大臣、將軍去辦,像和坤這種人,就會辦得使乾隆很愜意,所以乾隆才說要留著他玩玩。等到他兒子嘉慶皇帝上台的時候就去掉了和坤,把他家裡的財產全抄了出來。這就說明,交朋友之道,為什麼要放在有關政治措施的這一篇書中。所以我們要了解,當了主管,到了某一種地位,所帶的人要用友道去相處,當然不要犯了乾隆的毛病,找和坤玩玩。 接下來,就提到生活的幸福。 孔子曰:益者三樂,損者三樂:樂節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益矣;樂驕樂,樂佚遊,樂宴樂,損矣。 前面三點,是人生最快樂的,也是說快樂要建在品行上,一個人最快樂的事情,就是研究學問(禮樂),作人規矩,這是與第一篇《學而》有關的。 第二點“樂道人之善”,喜歡講人家的好處,優點。這是中國文化特有的一點,也很難做到的,有正反面,暫時不去討論它。一般人喜歡批評人家的壞處,是普遍的現象,尤其中國民族性,喜歡對人問長問短,像調查戶口一樣,太關心人,很多外國來的同學就不習慣,覺得你在妨礙他的自由。這有一個故事,有個法國學生,我曾經問他,在法國是不是有許多女孩子,被劫持到中東賣作女奴?他說確實有這種事,每年都有很多女孩子被賣到中東去,都是十幾歲的女孩子,他們晚上在街上 走,後面常會突然跑出一個人,將女孩一擄就搶走了。我問他這情形如被別人看見怎麼辦,他說:老師這句話問對了,我初到中國來的時候,所不喜歡的事,現在很習慣:中國人在街頭講話多站片刻,就有第三者圍攏來打聽是什麼事,一隻死老鼠會有一大堆人圍著看,西方人沒有這一套,各走各的路,你們兩人打架是你們的自由,與別人無關,所以女孩子被搶走,是他們兩人的事,別人不知道這兩人幹什麼,根本不管就走了。我再問他:你們的治安人員呢?他說,過去中國有句成語,什麼 “天下烏鴉……”。我笑了不接他的下文。這是真實的事,我們講到中國人這許多習慣,人與人之間一碰到就談論別人,這就是樂道人之惡,這就要講到以前我們必讀的兩本書,一本是《太上感應篇》,一本是《文昌帝君陰文》,這兩本書,中國過去讀書人,為了功名,第一要隱惡揚善。朋友有錯誤,要關起門來勸,在外面總是替人掩蓋醜惡的事,這是道德。但是只是過去爭取功名的教條,人的習慣並不是這樣,而是喜歡道人之惡。所以應該培養道人之善的樂趣。尤其朋友之間,誰無短處?但要多講別人的長處,宋代的名宰相王曾就能作到。 “揚善公庭,規過私室”。是必要的修養。一個成功的人物,在修養上自有他的長處,就是現在數十年來,看到各界成功的朋友,都各有他們的長處。所以這一節提出道人之善,是真正的好處。 “樂多賢友”,好朋友多有益處,實在有道理,在我個人經驗,認為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還要交萬個朋友。常和友人談笑,他們問我知識哪裡來的?我告訴他們,只是朋友多一點隨便閒談中,就得了學問。 “樂多賢友”這句話是大有道理,要交賢友,我是主張多友的,不交朋友,不能了解人情世故。但今日社會交朋友第一要錢,要仗義疏財,我們窮小子,頗不容易。像孔子提出來三件人生有益的樂事,但據我的觀察,這三句話和天生的個性有關。有些人看到這幾句話便生反感,因為他不喜歡交朋友。其實這些並非教條,只是經驗之談而己。 下面講到有損的樂,第一是喜歡享受,愛好奢侈誇張的驕樂,包括徵歌選色,紙醉金迷,玩弄酒肉之樂。 “樂佚遊”就是喜歡不正當的娛樂,任性放縱,包括打牌、吸麻煙等。 “樂宴樂”包括好吃好玩。這都是生活中對自己無益的作樂方法,這是三點有損的慾樂活動,並非康樂活動。 說話難難說話 孔子曰:侍於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 這是孔子講作人處世的道理,上面講侍於君子有三愆,如部下對長官,後輩對前輩,臣子對皇帝,都可以說是侍於君子,事實上朋友之間也同此理。孔子說這中間有三個大毛病,第一是為了表現自己,愛出風頭,還沒有輪到你說話的時候就說話,這是躁,修養不夠。第二是應該講話的時候,怕負責而不講,這種人太陰私,叫做隱,也不好。還有,講話的時候,對團體而言要觀察環境,對個人要觀察態度,對方正在煩惱痛苦的時候,而去和他講得意的事,或是去討論重大問題,一定得不 到好結果,這叫做瞽,等於自己沒有眼睛,看不清楚! 譬如過去外交界辦外交,都在宴會上。清末政治腐敗的時候,工商業或政治買賣,都在妓院里辦交涉。例如北洋政府時期,袁世凱與曹錕賄選的那個階段,有人在北京妓院裡看到一個署名滄海道人的感事詩,其中警句很多,他口頭念給我聽,事隔多年,可惜我也忘了,到現在還記得其中有一首說:“燕市誰收駿骨才,昭王愛士亦堪哀。纏頭一擲中人產,浪築黃金作債台。”這是何等傷心國事的話!北洋政府靠借外債來作政治買賣,結果,那些發了選舉財的大爺們,又把錢花在妓院中去。所謂纏頭一擲千金,已過中產人家的花費,結果是國民背上外債,永遠還不清。 現在沒有妓院,就在酒家、舞廳,不但中國如此,外國也是這樣。過去日本許多大的外交活動,都在藝妓院裡進行,現在則多在高爾夫球場。所以現在當外交官,這些東西都要會玩,等於當年在麻將桌上解決問題。由這些事實看來,就知道孔子實在深通人情世故,無論是規勸人家也好,有所建議也好,提出請求也好,談事情一定要先看顏色。當然看人顏色說話的辦法,用在壞的方面就非常壞,佛曰不可說,不可說了。 誰人肯向死前休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這些都是我們大家所熟習的。孔子將人生分三個階段,對人慎戒的名言。我們加上年齡、經驗、心理、生理的體驗,就愈知這三句話意義之深刻。少年戒之在色,就是性的問題,男女之間如果過分的貪欲,很多人只到三四十歲,身體就毀壞了。有許多中年、老年人的病,就因為少年時的性行為,沒有“戒之在色”,而種下病因。中國人對“性”這方面的學問研究得很周密,這是在醫學方面而言,但是很可憐的,在道德上對這方面遮擋得太厲害,反而使這門學問不能發展,以致國民健康 受到妨礙。據我所了解,過去中小學幾乎沒有一個青少年不犯手淫的,當父母的要當心!當年德國在納粹時代,青少年都穿短褲,晚上睡覺的時候將手綁起來放在被子外面,這是講究衛生學,為了日耳曼民族的優越。這樣做法,雖然過分了,但教育方面大有益處。現在年輕一代的思想,女孩子願意嫁給有錢的老年人,丈夫死了,反正有錢再嫁人;男孩子受某些外國電影的影響,喜歡愛戀中年婦女。這是一般的風氣,也是一個嚴重問題。所以知道了青少年的思想後,發現我們的教育問題很多。至於外國,如美國的男女青年,很不願意結婚,怕結婚以後負責任,只是玩玩而已,以致社會一片混亂。這是人類文化一個大問題,所以孔子說:“血氣未定,戒之在色。”這句話真的發揮起來,問題很多,性心理的教育,要特別注意。 壯年戒之在斗,這個鬥的問題也很大,不止是指打架而已,一切鬧意氣的競爭都是鬥。這裡說戒之在斗,就是事業的競爭,處處想打擊人家,自己能站起來,這種心理是中年人的毛病。 老年人戒之在得,這個問題蠻嚴重,不到這個年齡不知道。譬如說一個人的個性相當慷慨,自己就要常常警惕,不要老了反而不能做到。曾經看到許多人,年輕時仗義疏財,到了老年一毛錢都捨不得花,事業更捨不得放手。早年慷慨好義,到晚年一變,對錢看得像天一樣大。不止錢這一點要“戒之在得”。別的方面事情還多。有一本小說,其中描寫一個做官的人做上了癮,臨死時躺在家裡床上,已經進入了彌留狀態,這時他的心裡只有一個意念:還在做官,還要過官癮。於是兩個副官站在房門口,拿出舊名起來,一個副官念道:“某某大員駕到!”另一個副官念道:“老爺欠安,擋駕!”他聽了過癮。以前覺得這部小說寫得太挖苦人;等到年齡大了,就知道寫得併不挖苦人,的確有許多這一類的人。有人在做事情的時候,生龍活虎,退休下來以後,在家就閒得發愁、發煩。此外還有一個人,聽人說某一著名大建築是他蓋的,已經很有錢了,一位將軍問他,既然這樣富有,年紀又這樣大了,還拚命去賺錢幹什麼?這位老先生答說,正因為年紀大了才拚命 賺錢,如再不去賺錢,沒有多少機會了。這又是什麼人生哲學呢?有個朋友說某老先生,也很有錢,專門存美鈔,每天臨睡以前,一定要打開保險箱,拿出美鈔來數一遍,才睡得著。看這類故事,越發覺得“戒得”的修養太重要了,豈只是為名為利而已。人生能把這些道理看得開,自己能夠體會得到,就蠻舒服,否則到了晚景,自己精神沒有安排,是很痛苦的,所以孔子這個人生三戒很值得警惕。 怕的哲學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 這裡所謂畏就是敬,人生無所畏,實在很危險,只有兩種人可以無畏,一種是第一等智慧的人,一種是最笨的人,可以不要畏。這是哲學問題,和宗教信仰一樣,我常勸朋友,有個宗教信仰也不錯,不管信哪一教,到晚年可以找一個精神依靠。但是談宗教信仰,第一等智慧的人有,最笨的人也有,中間的人就很難有宗教的信仰。人生如果沒有可怕的,無所畏懼就完了,譬如在座的各位,有沒有可怕的?一定有,如怕老了怎麼辦?前途怎麼樣?沒有錢怎麼辦?沒車子坐怎麼辦?都怕,一 天到晚都在怕。人生要找一個所怕的。孔子教我們要找畏懼,沒有畏懼不行。第一個“畏天命”,等於宗教信仰,中國古代沒有宗教的形態,而有宗教哲學。有一位大學校長說:“一句非常簡單的話,越說越使人不懂,就是哲學。”這雖是笑話,也蠻有道理,由此可見哲學之難懂。中國的鄉下人往往是大哲學家,很懂得哲學,因為他相信命。至於命又是什麼?他不知道,反正事好事壞,都認為是命,這就是哲學,他的思想有一個中心。天命也是這樣,這“畏天命”三個字,包括了一切宗教信仰,信上帝、主宰、佛。這些都是“畏天命”。一個人有所怕才有所成,一個人到了無所怕,不會成功的。 第二點“畏大人”,這個大人並不是一定指官做得大。對父母、長輩、有道德學問的人有所怕,才有成就。第三“畏聖人之言”,像我們讀,看四書五經,基督教徒看聖經,佛教徒看佛經,這些都是聖人之言,怕違反了聖人的話。 我們只要研究歷史上的成功人物,他們心理上一定有個東西,以普通的哲學來講,就是找一個信仰的東西,一個主義,一個目的為中心,假使沒有這個中心就完了。孔子說,相反的,小人不知天命,所以不怕。 “狎大人”,玩弄別人,一切都不信任,也不怕聖人的話,結果一無所成。這中間的道理也很多,歷史、政治、哲學、都有關係,古今中外歷史上,凡是有所創造的人,總要找一個帽子戴著。講到這裡,我們想到一個故事:有大小兩條蛇,要過街,大蛇想大搖大擺過去,小蛇不敢過去,叫住大蛇說,這樣過街你我兩個都會被打死。大蛇問該怎麼辦?小蛇說有一個辦法過去,不但不被人打死,還有人替我們修龍王廟。大蛇問他什麼辦法?小蛇說,你仍然昂起頭來大搖大擺過去,但讓我站在你頭上一起過去。這樣一來,我們不但不被打死,人們看了覺得稀奇,一定認為龍王出來了,擺起香案拜我們。還再把我們送到一個地方,蓋一個龍王廟。結果照這個辦法過街,果然當地人看後蓋了一個龍王廟。這個故事分析起來很有道理,所以一個事業要成功,常在上面頂一個所畏的。所以有朋友去做生意,我勸他另外隨便頂一個小蛇去當董事長, 也不要當總經理,做一個副總經理就行了。慢慢過街,成功以後,反正有個大龍王廟,自有乘涼的地方,沒有成功則可以少一點事。 還有一個故事,古時有一位太子,聲望已經很高了,還要去周遊列國,培養自己的聲望。這時突然來了一個鄉下老頭兒,腋下挾把破雨傘,言不壓眾,貌不驚人,自稱王者之師,說可以做皇帝的老師,幫助平天下,求見太子。通報以後太子延見,這老頭兒說,聽說你要出國,但這樣去不行,你要拜我為老師,處處要捧我,在各國宴請你的時候,大位要讓我坐,你這樣才能成功。太子問他這是什麼道理?老頭兒說,我以為你很聰明,一提就懂,你還不懂,可見你笨。現在告訴你,你生下來就是太子了,絕對不會坐第二個位置,而你在國際上的聲望也已經這樣高了,再去訪問一番,也不會更增加多少。可是你這次出去不同,帶了我這樣一個糟老頭子,還處處恭維我,大家對你的觀感不同了,認為你了不起。第一,你禮賢下士,非常謙虛。第二,這糟老頭的肚裡究竟有多大學問,人家搞不清楚,對你就畏懼了。各國對你有了這兩種觀感,你就成功了。這位太子照他的做,果然成功了。這不只是一個笑話,由此可懂人生。懂了這個竅,歷史的鑰匙也拿到了,乃至個人成功的道 理也就懂了。 有時候把好位置讓給別人坐坐,自己在旁邊幫著抬轎,舒服得很。這就是君子三畏的道理,一定要自己找一個怕的,誠敬的去做,是一種道德。沒有可怕的就去信一個宗教,再沒有可怕的,回家去裝著怕太太。這真是一個哲學,我發現一個有思想信仰的人,他的成就絕對不同,一個人沒有什麼管到自己的時候,很容易就是失敗的開始,不然,還是回家拜觀音菩薩才好。 學問的條件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 這是教育與天才的關係,孔子說有些人生而知之,這是天才,上等人。的確有些人生而知之,這一點在中外歷史上可看到,大的軍事家,並不一定懂兵法,中國歷史有一句話,說宋代名將狄青作戰,是“暗合兵法”。就是說他並不是習武出身,可是自然有軍事天才。據我所知,有許多朋友,對軍事上的學理講得非常好,對是打起仗來,老是打敗仗。大的政治家也並不一定是政治系畢業的,人情世故通了,自然對。所以不管文學、藝術任何一方面,都有天才。孔子也不是念哲學系或是倫 理系、教育系;耶穌、老子都不曾讀什麼系。他們的學問就是對的,千秋不易,是生而知之的天才。其次是“學而知之”,學了才會;再其次“困而學之”,要勉強,大家要有這個精神,自己勉強自己,規定自己努力。我個人的經驗,也許是個人嗜好不同,隔幾天不摸書本,就覺得不對頭,好像幾天不打牌手會發癢的人一樣。但這是“困而學之”,自己規定了自己,非讀書不可,看小說都是好的。但有一般人,困而不學,勉強訂個範圍,讓他去學,他還不肯去學,這種人就免談為學了。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 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這九個條件,完全講到思想問題。在我們生活思想上,以倫理道德為作人做事的標準,孔子說有九個重點。這一節,如在文字表面上來解釋,就不必再講了,如“視思明”,當然看東西要看得清楚,但這並不是指兩個眼睛去看東西,現在眼睛看不清楚也沒有關係,街上眼鏡店多得很。這是抽象的,講精神上對任何事情的觀察,要特別注意看得清楚。同樣聽了別人的話以後,也要加以考慮,所以謠言止於智者。我經驗中常遇到趙甲來說錢乙,錢乙來說孫丙,我也常常告訴他們說,這些話不必相信,只是謠言,聽來的話要用智慧去判斷。臉色態度要溫和,套用現代的話,是不可擺出神氣的樣子。對人的態度,處處要恭敬,恭敬並不是刻板,而是出於至誠的心情。講話言而有信。對事情負責任。有懷疑就要研究,找尋正確的答案。 “忿思難”的“忿”,照文字上講是忿怒,實際是情緒上的衝動,就是對一件事情,在情緒上沖動要去做時,要考慮考慮,每件事都有它難的一面,不要一鼓作氣就去做了。最重要的是“見得思義”,凡是種種利益,在可以拿到手的時候,就應該考 慮是否合理,應該不應該拿。 孔子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 上面講了人生的大原則,這裡孔子提供自己的經驗,他說有些人見善如不及,看到別人好的地方,自己趕緊想學習,怕來不及去學;見不善如探湯,看到壞的事情,就像手伸到滾開的水里一樣,馬上縮手。就是說有些人看見壞的事情絕對不做。孔子說,像這樣專門走好的路子,壞的路子碰都不碰的人,我還看過,也聽到過他這樣的言論。 第二點,他說有些人隱居以求其志,一輩子不想出來,尤其古代以做官為發展志向唯一的道路,可是有些人一輩子不肯出來做官,自己自由意志,做自己的學問,管自己的人生,不想出名,也不想做官,做事則處處要求合宜、合情、合理,走仁義的路線。孔子說,這樣的言論我聽得多了,可是沒有看到真這樣做到的人,所以絕對不要功名富貴,行義以達其道的,在理論上講起來容易,做起來非常難。 這裡兩條作為對比。上面是說專門做好事,壞事碰都不碰,這樣的人蠻多,第二條的人難了,一輩子功名富貴不足以動心的,這在理論上講容易,到功名富貴擺在面前時,而能夠不要的,卻很難很難!這是人生哲學。但要注意,這一篇內容都離不開政治哲學。因此,接著便有: 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德而稱焉。伯夷、叔齊餓於首陽之下,民到於今稱之。其斯之謂與? 這一段古人把它圈斷了,因此宋儒認為應該是屬於《顏淵第十二》篇中“誠不以富,亦祗以異”的下面。大概古人用竹簡刻書,搬來搬去搬錯了地方。我看不盡然,就如此緊接上面也很通的。孔子說,齊景公是天生的諸侯,掌政權時,財產很多,有上千的名馬。換句話說,他富貴到了極點,可是在他死了以後,沒有一點好事留下來值得世人去懷念他,老百姓早把他忘了;在伯夷、叔齊兩兄弟,連皇帝都不要當,最後是餓死在首陽山,到現在大家都還在稱頌他們,真是萬古留名,這就是“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這兩句話的意義的表現了。換言之:如果沒有薄帝王而不為的修養,隨便講“隱居以求其志”,那也只是說說叫叫而已。 詩禮傳家 下面近於這一篇的結論了: 陳亢問於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鯉退而學禮。聞斯二者。陳亢退而喜曰:“問一得三: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 這是孔子本身的故事,用它放在本篇後面來作結論的,這中間很有道理了。陳亢是孔子的學生,名子禽。上論中提到子禽問於子貢,他提出懷疑,問孔子到每個國家,到底是想干政治?還是希望對人家有所貢獻?這位同學蠻有意思的,常常研究孔子,對孔子常存懷疑。伯魚名鯉,是孔子的兒子,年輕就死了,鯉的兒子就是寫《中庸》的子思。有一天,子禽拉著孔子的兒子伯魚,問他道,我們的老師就是你的父親,他另外有什麼秘訣傳給你吧?對你有什麼與我們不同的教育沒有?伯魚說,沒有。但是一件事可告訴你,有一天我父親一個人站在那裡,(這時當然沒有同學在旁邊,應該是父子間,講秘密話的時候。)我回來,匆匆走過大廳,他看見了叫我過去問,近來讀什麼書?有沒有研究詩的學問?我對父親說還沒有,我父親就告誡我,如果不學詩就無法講話。 (中國古代的詩,包羅萬象,研究了詩,知識自然就會淵博,能多了解各種知識,例如對生物界的禽魚鳥獸之名,多所認識,乃至對科學性的植物、動物,各種知識都能了解而博物。所以告訴伯魚,不學詩,知識不夠淵博,知識不淵博,則不論作文章、說話都不行。)因此我開始學詩了。又有一天我碰到我父親,他問我學禮沒有?我說沒有。我父親就說,一個人不學禮,不懂文化的基本精神,怎麼站得起來作人?我聽了他老人家教訓,就進一步研究“禮”這方面的學問。只聽了兩點。伯魚這樣答复子禽。換句話說,孔子對兒子的教育和對學生的一樣,一點沒有秘訣和私心。子禽聽了伯魚的話,非常高興,他說我只問了一個問題,研究老師,現在了解了三方面:第一我知道了學詩的重要,知識淵博的重要;第二知道禮的重要,就是文化中心的重要;第三知道孔子真是聖人,沒有私心,對自己兒子的教育,和對學生的教育一樣。講到這裡,我想到一個親身的經歷,我一位太老師(老師的老師)趙鳳箎先生,廣西人,不但中國學問深,也深通佛學,是很令人敬仰的。佛的精神講度眾生,眾生並不專指人,人乃是眾生之一,一切有生命的動物,都是眾生。我的老師告訴我,這位太老師有很多奇怪的事,他只有一位獨子,後來在成都司法界任職,我的老師訪問他,太老師一生的學問,在他看起來有什麼特點。他笑笑說:“先嚴沒什麼特點。先嚴視一切眾生如兒女,對兒女卻視同一切眾生。”他這兩句話我始終記得,越想越有味道。他的上一句話隨便說還容易,下一句話“對兒女視同一切眾生”更難了。這就是前輩們的教育,愛一切人如愛自己兒女一樣,對自己兒女和對一切人一樣,我真是心嚮往之,仰慕這種做法,教育上沒有私心。 稱呼的禮節 邦君之妻,君稱之曰“夫人”,夫人自稱曰“小童”。邦人稱之曰“君夫人”,稱諸異邦曰“寡小君”。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 這是中國古代的禮。這一篇,由季氏開始,講文化的衰落、歷史的演變,後來講禮義的重要,最後加一個看起來好像不相干的稱謂問題。邦君之妻,就是諸侯的太太,諸侯公稱她叫夫人。她對諸侯自稱小童,老百姓稱她為君夫人,外交禮貌上自稱寡小君,外國人對她也稱君夫人。這是古代禮貌,這些禮貌,現在就很難講了!研究這個,中國有一套書,不過現在這個階段,沒有嚴格講究這種禮貌,但是我想將來新的文化,還是會繼承這種精神,只是名稱不同而已。目前這個文化很混亂, 有許多稱呼很難。譬如女老師的丈夫應該如何稱呼?討論了很久,好像現在已經決定了稱“師丈”。現在有許多稱呼很怪。如“世伯”的稱呼,就有許多人不懂,而稱“王伯伯”、“李媽媽”,以前稱姓是不敬的;如“敝處”一詞年輕人就不懂,而自稱“府上某地”的,那就太平遍了。至於“台甫”、“貴庚”就更不懂了。這個時代,不知道是我落伍了,還是文化衰落了,但一切人文規範顯得非常紊亂,社交禮貌也是花樣百出,各行其是。文化的複興應該表裡同時進行,現在的國民生活 須知,應加以廣泛而詳盡的訂定,以適合現今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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