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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國畫 王跃文 9779 2018-03-20
掛完電話,鄧才剛敲門進來了。 “哦哦,老鄧,請坐請坐。”朱懷鏡本想叫他鄧處長的,可一出口就成老鄧了。他想處長就是處長,副處長就是副處長,必要的層次還是要講究的。可叫鄧副處長太拗口了,還是叫老鄧好。叫老鄧親切、隨便,也隱隱暗示了處長和副處長間的層次。 鄧才剛在朱懷鏡對面的桌子前坐下來,掏出煙盒來敬煙。那煙竟是三塊五一包的荊山紅牌香煙。朱懷鏡接過點上,聞著一股紙臭味。他已好久沒抽這種煙了。荊都人早些年抽煙抽荊山紅,喝酒喝荊水液。那會兒大家都覺得這煙和這酒都還不錯,供應緊張的時候想弄幾條荊山紅煙或是幾瓶荊水液酒,還得走後門搞票。現在就不同了,喝酒得喝貴州茅台、四川五糧液、湖南酒鬼,抽煙得抽雲煙、大中華。當然荊山紅也有人抽,荊水液也有人喝,只是叫人一眼看出他的檔次來,寒酸!

“朱處長,我想把處裡的工作向你匯報一下。”鄧才剛說。 朱懷鏡知道鄧才剛應向他介紹處裡的工作了,但他想在心理上抓住主動,就謙虛道:“老鄧,財貿處在我是新課題,我現在腦子裡還是茫茫一片,不得要領。你先拿些文件、資料讓我看,過兩天我再向你討教如何?”朱懷鏡說的是討教,其實他是想自己什麼時候要向鄧才剛匯報,再讓他來匯報。 鄧才剛笑道:“朱處長別謙虛嘛。你在縣里是管過財貿的這市裡財貿同縣里財貿,沒有質的區別,只有量的不同。也好,我先找些文件送給你吧。不過有件事,要請你先定一下:就是處裡福利費問題。年關了,大家都望著哩。” “我定什麼?我倆商量一下吧。現在賬上有多少錢?”朱懷鏡問。 鄧才剛說:“不多了,只有八萬多塊了。”

朱懷鏡想了想,問:“往年你們都是發多少?” “這幾年,都是發兩千。”鄧才剛說。 “範圍呢?”朱懷鏡又問。 鄧才剛一時沒反應過來,頓了一會兒,說:“你是說發放範圍?處裡全體同志,加上分管我們處的覃秘書長。” 朱懷鏡建議道:“老鄧,我看是不是考慮柳秘書長也要發?我們工作很多還得靠柳秘書長支持啊!” 鄧才剛當然不好多說什麼,只說:“行吧,不過我們處多年都沒有這樣發過。” 朱懷鏡笑了起來,說:“老鄧,這種事情,大家心裡都清楚,還是發吧。” 鄧才剛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多餘了,忙說:“我不是說不發哩。那麼,發多少?” 朱懷鏡就覺得有些不好開口,嘴上這個這個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倆商量吧。今年物價漲幅高,大家都覺得手頭緊。我想,今年就稍微突破一點,每人發五千,你看如何?”

鄧才剛眼皮微微跳了一下,像是吃了一驚。但他也不怎麼表露出來,只說:“你定吧。處裡每月都還得給幹部補貼兩三百,這個因素要考慮到。” “找錢你有辦法,我們再研究吧。”朱懷鏡說。 鄧才剛抓抓後腦勺,謙虛道:“哪裡啊……” 福利費的事就這麼定了。鄧才剛不多坐,說去找找有關文件,等會兒送來。朱懷鏡就想鄧才剛這人心眼也許太實了,同他自己原先差不多。難怪這老鄧多年的副處長,就是上不了處長。 一會兒,鄧才剛送了一疊文件過來,說先看看這些吧,他明天再找一些。朱懷鏡直說感謝了。他心裡卻想這老鄧真的死板,也不知叫處裡其他年輕人去找文件,硬是自己去找。 看來了一會兒文件,韓長興就來電話了,問是不是可以走了。朱懷鏡一看表,原來快到下班時間了。他卻有意賣關子,說還等十分鐘吧,正有個事情在辦理。

過了十分鐘,韓長興又打電話來。朱懷鏡就說馬上就來。他起身拉上門,往二辦公樓去。韓長興早等在那裡了。兩人上了車,直奔龍興大酒店。 到了酒店外面,韓長興問司機:“是不是一起吃算了?”這語氣分明不是留人。司機忙說:“謝謝了,我就不去了。等會兒你要車再打我拷機吧。” 朱懷鏡早瞟見玉琴在大廳裡望著他了,卻只當沒看見似的。兩人進了大廳,韓長興忙伸手同玉琴握手,說:“梅老總,好久沒看見你了。我有幾個朋友在這裡聚聚,請你關照啊。” 玉琴說著歡迎歡迎,又同朱懷鏡淡淡地握了手,說:“朱處長你好。” 韓長興望瞭望朱懷鏡和玉琴,驚訝道:“原來你們老相識了?我還想介紹你們認識哩。” “荊都的漂亮女士只興你認識,就不興我認識?”朱懷鏡玩笑道。

韓長興哈哈一笑,說:“哪裡啊,我哪有你朱處長的風度和身份?漂亮女士哪能對我怎麼樣?我要是你啊,保證'閱盡人間春色'!” 玉琴臉上似笑非笑,白了朱懷鏡一眼。朱懷鏡頓時紅了臉,知道玉琴生氣了。韓長興的這番混賬話,都是他的那句玩話帶出來的。這等於把玉琴也比作那種女人了。朱懷鏡抬手理了下頭髮,掩飾內心的尷尬,說:“玉琴,你忙你的去吧。” 不料此話一出,韓長興越發輕佻起來,說:“嗬嗬,蠻親熱嘛,都叫上'玉琴'了。這可是愛稱啊!” 玉琴只當沒聽見,微微一笑,說聲二位自便,就走開了。這時,電梯裡出來一位小伙子,左手拿著手機,派頭有些招搖,笑嘻嘻地叫道韓處長好。韓長興抬手招呼一聲,嘴上卻還在笑話朱懷鏡。朱懷鏡就正經說:“你呀,別在玉琴面前亂說話,她最不喜歡聽那些話了。”

這時那位小伙子上前來,韓長興就介紹道:“這位是朱處長。這位是小陳,陳清業陳老闆,烏縣老鄉。” 陳清業忙握住朱懷鏡的手,使勁搖晃,道:“久仰了,朱處長。請請,樓上請。” 朱懷鏡就明白今天一定是陳清業做東了。進了電梯,韓長興又提起玉琴,問:“梅老總你很了解?”朱懷鏡只得搪塞道:“她是我一位同學的表妹,我們早就認識了,也常在一起玩,還算了解吧。這是一位很不錯的女人啊。” 韓長興眼睛鬼裡鬼氣眨了一下,笑道:“表妹?我給你說個笑話。有個男人讀書不多,有次他給表妹寫信,忘了寫'表'字怎麼寫了,就問一位讀書人。這讀書人捉弄他,就問他是寫給表弟還是寫給表妹。表弟是男的,就是表字加人旁;表妹是女的,就是表字加女旁。結果,那人就把表妹的表寫成了婊子的婊。現在很多男人都介紹身邊的女人是表妹,我想只怕是'婊妹'。”

三人大笑起來,很快到了三樓,出了電梯,陳清業一路請請,帶著朱韓二位往前走。路過蘭亭包廂,朱懷鏡心裡別是一番滋味。似乎就是在蘭亭,他的生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陳清業到了蘭亭斜對門的太白軒停下,俯身恭請二位。韓長興禮讓朱懷鏡,朱懷鏡卻無意間瞥見玉琴從另一門電梯裡出來了。他便說韓長興先請,他同玉琴有句話說。玉琴本要轉身往別處去的,見朱懷鏡朝她走去,就站在那裡。朱懷鏡幾天沒見她了,感覺她站在那裡的樣子很有儀態,胸腔裡不禁一陣飄然。兩人走近了,相視而笑,不知要說什麼話。玉琴抬手扯扯他的衣領,又拍打一下他的肩頭。朱懷鏡知道這是女人特有的體貼動作,感覺很溫暖。他輕聲說:“今天全是我們烏縣老鄉,你不必管。”玉琴打量了他一會兒,說:“你今天氣色不太好,這幾天是不是很累?”朱懷鏡笑笑,說:“工作倒不怎麼忙,只是這幾天應酬多。”玉琴又抬手在他肩頭彈了彈,說:“酒還是少喝啊!”聽著玉琴這體貼的囑咐,朱懷鏡感覺輕飄飄的好舒服。他忙點頭說:“好的好的,我記住你的話。等會兒我回來,你聞聞我的嘴巴就知道我喝多少酒了。”玉琴一下子臉作溫色,說:“誰同你嬉皮笑臉?你回來等我整你的風吧。”朱懷鏡知道,玉琴這是在怪他和韓長興說的輕浮話,但他有意裝糊塗,說:“好吧,看誰整誰的風。我不整得你大呼小叫我不放手!”玉琴臉刷地紅了,說:“你好壞,說話又不分場合。你去吧,有人望著你哩。”

朱懷鏡回過身來,見原來是陳清業和烏縣駐荊辦小熊站在走廊裡,笑吟吟地望著他。他走過去,小熊忙迎上來握手。進了包廂,見還有三位先生,都很面生。陳清業便一一介紹,都是烏縣老鄉,在荊都做生意的。介紹完了,陳清業坐下來,將手機往桌上一放。朱懷鏡見陳清業放手機的動作很誇張,仍是那股招搖勁兒,私下對這人就打了折扣。 小姐遞上菜譜。陳清業請朱懷鏡點菜,朱懷鏡說:“不好意思,我有個壞毛病,從不點菜。”大家都在謙讓,韓長興就說:“點菜是個麻煩事,我也不喜歡點菜。這樣吧,乾脆讓小姐揀這裡有特色的菜報,誰想吃就說聲。”小姐便報菜譜。她自然就選最高檔的菜報了。每定下一個菜,陳清業就大聲說好。他越是大聲說好,朱懷鏡就猜想他越是心痛。朱懷鏡善解人意,忙拿過菜譜,說:“別總是上這些高檔菜。我來選幾個小菜。”他便做主定了幾個蔬菜。

菜點好了,就先喝茶。陳清業拿出名片盒,雙手遞給朱懷鏡一張名片。朱懷鏡很禮貌地看了一會兒陳清業的名片,說:“不錯嘛,通遠貿易公司總經理,老闆啊!”陳清業便謙虛說:“哪裡哪裡,只是混口飯吃。還靠朱處長、韓處長多關照才是!”其他各位也都遞上名片。朱懷鏡自然也給各位遞了名片。他沒有給小熊名片,只說:“小熊有我的名片,就不用給了?”聽了這話,小熊便覺得自己是朱懷鏡老朋友似的,反倒覺得特別有臉面。其實朱懷鏡一直沒有記清他的名字,便說:“小熊,把你的名片還是給我一張吧。我昨天把電話號碼簿掉了,朋友們的電話全在上面。”小熊忙掏出名片遞上。朱懷鏡說道謝謝,看了看名片,原來小熊叫熊克光。 大家說什麼話都有些附和朱懷鏡的意思,聽他說電話號碼簿丟了,他們都說這最麻煩了,那些電話號碼,很多都說偶然收集的,可遇而不可求。見這場面,朱懷鏡自然明白他是今天的貴客了,韓長興成了陪襯。

熊克光仍想表現自己同朱懷鏡關係不一般,乘他們說電話號碼簿的空兒,忙打斷別人的話頭兒,說:“朱處長,上次那事,很感謝你啊!張書記專門打電話來,要我好好感謝你。”朱懷鏡知道他說的是擺平皇挑假種案報導的事。這小伙子知道隱晦著說這事,還算老練。不過他說上面張書記電話,就是自作聰明了。別人聽不出這話有什麼毛病,朱懷鏡聽得出。張天奇絕不可能親自給熊克光打電話。他最多只配縣政府辦公室主任給他打電話。朱懷鏡當然不會讓熊克光沒面子,便順水推舟說:“小事一樁,張書記太客氣了。前幾天,他給我來過電話了。” 兩個人客套著,話題又神秘,陳清業他們聽了就覺得高深莫測。他們雖然出來做生意了,到底還算烏縣子民,太知道張書記有多大了。而這樣一個人物,聽朱懷鏡口氣,就像他的老兄弟!老朋友!朱懷鏡在他們眼中更加非同凡響了。 菜還沒上,玉琴帶著一個男人來了,介紹說:“這位是我們三樓的餐廳經理吳先生。”又吩咐吳經理:“這位是韓處長,這位是朱處長,其他各位都是二位處長的朋友。請你好好關照。” 玉琴客氣幾句走了。不一會兒,菜就上來了。陳清業就說:“還是二位處長的面子大。我們平時在這裡吃飯,上菜沒有這麼快過。” 韓長興說:“不見得吧?這裡的服務還是不錯的。我知道他們幾個老總的分工,這一攤子是梅老總管的,井井有條。總是比荊園好多了。” 朱懷鏡也有同感,說:“荊園是不行,服務水平不高,菜的味也不好。” 韓長興大搖其頭,說:“現在去,凡是只要沾上國營這兩個字,就沒有好戲看。” 朱懷鏡忙噓了一聲,玩笑道:“莫談國事!” 酒喝的是酒鬼。酒鬼酒好是好,價也是價,太貴了。而且假冒的特別多。朱懷鏡笑問小姐:“小姐,這酒不會是假的吧。” 小姐說:“我們酒店沒有假酒。酒鬼酒都是我們自己去湖南進的貨。再說,你們是梅老總的朋友,我們敢拿假酒哄你們?” 朱懷鏡大笑起來,說:“小姐你這話前後矛盾啊。不過好在誠實,到底承認你們這裡有假酒了,只是不敢讓我們喝而已。” 小姐面紅耳赤,說:“先生聰明過人,我不敢多嘴了。” 陳清業舉杯說:“感謝兩位處長賞臉,特別是朱處長,我們幾個祝賀你高升。來,這一杯就乾了吧。” 朱懷鏡記住玉琴的話,不想多喝酒,就說:“我是沒有量的,就喝一小口吧。” 今天朱懷鏡是貴客,況且他的氣度早壓過了韓長興,大家也就不勉強他了。接下來,自然是各位依次敬朱懷鏡的酒,祝他官運亨通。敬酒的人幹滿杯,朱懷鏡只幹半杯。但韓長興敬酒時,朱懷鏡乾了滿杯,說這是破例。這一則讓韓長興覺得有面子,二則讓其他各位明白這中間的層次。同這些人打交道,怎麼熱情怎麼客氣都無妨,但必須時時不經意地向他們暗示一下層次,讓他們明白有些界限畢竟是不可逾越的。只有這樣,他們才會對你敬而仰之。這是朱懷鏡多年行走官場的心得之一。 朱懷鏡同韓長興原先打交道並不多,這是頭一次在一塊喝酒,不知他的酒量。喝了一會兒,就知道韓長興的酒興很高,挨次同別人碰杯,對著幹。他喝酒又佷上臉,早已面如赤炭了。話也多了起來:“朱處長,你,你不錯,好樣的!皮市長賞識你,你,你,你前途無量!我們烏縣,就靠你爭面子了!” 大家便齊聲附和。朱懷鏡聽著這話,內心很難堪,忙搖手說:“哪裡啊,各位都是人才。特別是韓處長,是辦公廳的資深處長,說話是很有分量的。” 朱懷鏡這麼說,有謙虛的意思,也有為韓長興護面子的意思。但韓長興卻來了牢騷,說:“有個屁分量!他媽的谷秘書長現在死了,我本不該說他。但這人也太沒味道了。我在他面前是當牛做馬,他家的什麼事我不把它安排得好好的?他對我怎麼樣?就連他家弟媳,一個字都不認得,我都為她安排的事做,讓她在西區十棟宿舍開電梯。她只需每天清早六點鐘把電梯喀嚓打開,晚上十二點再把電梯咯嚓關上,一天工作時間不到一分鐘,工資照拿。她的工作時間之短,勞動強度之輕,簡直可以上吉尼斯世界紀錄了!可他姓谷的對我如何?” 這些話太敏感了,朱懷鏡便舉杯說:“算了算了,過去的事了。喝酒喝酒。” 大家舉杯碰了,一口乾了。朱懷鏡照樣只喝半杯酒。韓長興喝了酒,忍不住又說起這個話題:“朱處長,你年輕,有文憑、有水平、有能力、有人賞識,大有前途啊!有人不是說嗎?年齡是個寶,文憑不可少,能力當參考,關係最重要。你是樣樣具備啊!我們烏縣,就靠你了!” 老鄉在一起喝酒,免不了就是這一類話。而這些話,任何一個外人聽了,都會覺得滑稽好笑的。這也就是朱懷鏡不讓玉琴到場的緣故。好在斟酒的小姐什麼話都聽過,同聾子差不多。心想這韓長興真是有意思,總愛在別人面前把自己弄得灰溜溜的。看看他這喝酒、說話的樣子,也難怪領導不賞識。朱懷鏡便主動同陳清業搭話,問他具體做些什么生意。陳清業說:“除了白粉、軍火和人口,什麼賺錢就做什麼。” 韓長興插言道:“這幾位兄弟,生意都做得不錯啊!陳老闆除了開公司,最近又搞了家酒店。” 陳清業忙謙虛道:“一家小酒店,沒上檔次,今天不敢請各位去哩。下次請各位屈尊,去指導指導吧。兩位處長,我是個直爽人,說話不繞彎子。如今我們做生意,沒有靠山,不行啊!你錢再多,沒有幾個上檔次的朋友,別人就瞧不起你,你碰上麻煩就沒有人救你。如果你二位處長不嫌棄,我就投靠二位了。” 朱懷鏡很不習慣別人這麼赤裸裸地說話,覺得臉上很不好過,就像少女第一次遇上男人大膽地求愛。他雙手抱拳,朝陳清業連連打拱,說:“兄弟言重了。都是烏縣老鄉,在外地工作,走到一起不容易,互相提攜吧!” 大家便齊聲說是是,互相提攜。越說越來興頭,其他幾位也都說要請朱懷鏡。他聽著自然高興。但這些人他不知深淺,不好貿然答應。再說也該稍稍拿一下架子,就說不要客氣,免了吧。可這幾位硬是要請他的客,說烏縣老鄉在市裡就你和韓處長最行得開,我們有事還要請你二位多關照哩!朱懷鏡怕的正是這關照二字。自己現在雖說有些開始走運了,但官帽子畢竟太小,不是所有事情都辦得了的。今後這些人要是有事無事找上門來,也是個麻煩。可在這場面上,話還是要應付到堂,就來了個不置可否,只說有空多聯繫吧,都是老鄉!於是大家都說多聯繫。又是敬酒不迭。 朱懷鏡怕真的喝多了,玉琴會罵他的,就說:“你們幾位兄弟別只顧同我和韓處長喝,你們自己幾個也相互碰碰嘛。”大夥兒覺得這話說得有理,就相互敬酒。 這時,韓長興拍拍朱懷鏡的肩頭,附在他耳邊說:“你那老弟瞿林人很聰明,做事蠻不錯的。我有個想法,同你商量一下。” 因為喝了酒,朱懷鏡腦子開始發木,猛然聽說瞿林,不知是說誰。但他猜想可能就是四毛。他真的一直不知四毛叫什麼名字,倒是知道他姓瞿。便問:“什麼好事?聽你的吧。” 韓長興把身子再貼過來一點,很神秘的樣子,說:“我想讓瞿林來負責維修隊,現在的人馬,我準備全下了他的,再讓瞿林重新請人來。” 朱懷鏡隱隱明白其中的意思,頭上熱了一陣,問:“這樣合適嗎?”他知道所謂讓瞿林負責,其實就是讓瞿林當包頭。 “怎麼不合適?原來的人馬,包括維修隊長,全是谷秘書長的親戚和關係。機關每年有維修、小改造等工程幾百萬元,中間賺頭很大。我包你老弟幹幾年就發大財。我怕什麼?我自己一不貪,二不佔。瞿林又不是我的親戚。當然也沒有人知道他是你的親戚。這幾年谷秘書長不說別的,光是維修隊給他的,就不知多少!”韓長興將頭緊貼朱懷鏡,一副陰謀詭計的樣子,其實他的話誰都聽得見。他說話已識不了輕重,酒顯然夠量了。 朱懷鏡怕在場的人聽了這話不好,就輕輕說聲謝謝,再有意高聲說:“好好,韓處長,我們不談工作了,酒桌上不談工作,喝酒吧!”為了表示謝意,他特地再敬韓長興一杯。碰了杯之後,韓長興卻端著酒杯半天不喝,豪氣喧天地說這說那。越發語無倫次了。朱懷鏡怕他再說什麼出格的話來,就撫著他的肩頭,很親熱的樣子,說:“韓老大,這個這個,你長我幾歲,叫你老大,沒有錯吧?我們來日方長,再多的話,都放在以後慢慢說。現在你只喝了這杯酒。對對,喝吧,千言萬語,盡在杯中!” 韓長興想再說句什麼,頓時覺得口油,只好嘿嘿一笑,一仰脖子喝了這杯酒。朱懷鏡見韓長興的酒已不行了,就想算了。他心裡也想著玉琴,不過也不好說韓長興不行了,只說:“大家酒都差不多了,今天很高興,到這裡?” 韓長興卻耷拉著腦袋,說:“不行,不行,再喝兩瓶!”陳清業是做東的,不好意思說算了,也問是不是再喝幾杯?朱懷鏡就使眼色,說:“算了算了,今天已經很高興了,還有量的,留待下次吧。來日方長,來日方長啊。”陳清業望望朱懷鏡,又望望一塌糊塗的韓長興,點頭會意,說那就謝謝各位了。 朱懷鏡知道韓長興這光景,得有人送回去才是,就對熊克光說:“小熊,是不是請你送一送韓處長?我還要同梅老總說個事情。” 陳清業說:“我同熊主任一塊送吧,我開了車來。” 韓長興那樣子就像睡著了,可別人說話他卻聽著,忙嘟噥著說:“不用……啊啊不用,我自己回去!我還沒有喝醉哩!” 熊克光靈活,忙說:“不是說處長你喝醉了。依你韓處長的海量,誰能放倒你?可你就是不喝醉,我們也得送你啊。這是我們下面這些兄弟該講的規矩哩。你就給我們這個面子吧。”熊克光這麼一說,韓長興也就不說什麼了。等陳清業買了單,朱懷鏡就同他們一一握手致謝,再一同乘電梯下樓,送韓長興上了車。 朱懷鏡在酒店外邊有意兜了幾圈,再去玉琴那裡。開門進去,聽得浴室裡流水嘩嘩,知道玉琴正在洗澡。他便有些心跳了。他終於按捺不住,走過去輕輕推開了浴室門。只見浴室裡雨霧繚繞,朦朦朧朧的玉琴躺在浴缸裡,雪白而粉嫩。他上前蹲下身子,才見玉琴閉著眼睛。他知道玉琴有意逗人,便湊嘴去親她。嘴才上去,卻讓玉琴拿手堵住了。 “誰要你親,滿嘴酒臭!”玉琴睜開眼睛,瞟著他,嬌態可掬。朱懷鏡越發要親,用力扳著她她的頭說:“平日我倆都喝了酒,你怎麼不嫌我臭?那是臭味相投吧!”玉琴噘起嘴說:“誰同你臭味相投?”朱懷鏡硬是要親,玉琴偏不讓他親。鬧了一會兒,玉琴正經說:“算了算了,別搗亂了,你來洗澡吧。”朱懷鏡便跑出去飛快地脫了衣服,同玉琴雙雙泡在浴缸裡。 玉琴趴在男人身上忸怩著,他卻突然大笑起來。玉琴吃了一驚,瞪大眼睛問:“怎麼了?”朱懷鏡稍作支吾,忙說:“我好福氣啊!我剛才突然想起蔣介石同陳潔如結婚時。兩人在洞房裡正享燕爾之樂,蔣介石突然翻倒在床上大笑不止。陳潔如問他笑什麼?蔣介石說,我平生有兩大心願,一是統一中國,二是娶你為妻。今天二願已遂一願,怎麼不開心?我想我能碰上你這麼個可愛的小傢伙,怎麼不開懷大笑?”其實他本是突然想起自己早先在家裡洗澡。唯恐多費了液化氣,盡量把水開得很小,常凍得牙齒敲梆。想如今,他任熱水長流,還擁香懷玉的。可他哪敢說這些?怕俗了自己。他正得意自己應付事情的老練,卻見玉琴從他身上滑了下去,懶懶地沉在水里,頭枕在浴缸沿上,背著他。他不明白玉琴怎麼又不高興了,就去撩她。玉琴冷冷地說:“蔣介石可是休了陳潔如的啊!”聽了這話,朱懷鏡嚇了一跳,才知道自己剛才弄巧成拙。他只好說:“我的好孩子,我們別傻了,同誰比不可以,偏要同蔣介石比?他本不是平常的人,自然會有不平常的事。怪我打錯了比方吧!我們都是凡人,還是像所有凡人一樣,安安心心地相愛吧,”玉琴仍不高興,嘆道:“是啊,你不該同蔣介石比,我也不該同陳潔如比。她好歹還是人家的老婆,我呢?” 朱懷鏡沒想到玉琴會說這話。這是他倆平日都有意無意迴避的話題。他倆都清楚,這是一個死結,打不開的。兩人都不做聲了。水聲不再動聽,有些令人心慌,此刻玉琴的心境一定說不出的淒楚,他猜測得了。也許為了解脫內心的尷尬,也許為了安慰玉琴,他說:“只要你願意,我馬上回去同她商量離婚。” 玉琴不回答,仍靜靜地躺在水里,她的手臂像是失去了知覺,半沉半浮地飄著。朱懷鏡有些心疼了,側身去摟玉琴。兩人一動,浴缸的水便嘩地溢了出去。這聲音在朱懷鏡聽來很誇張,叫他兩耳一陣轟鳴,頓時有種喪魂落魄之感。又似乎頃刻間意識模糊,不知身在何處。他聽見自己的心跳,很急促。胸口有些發悶。他想撫慰玉琴,卻胸悶得太難受,說不出一句話,就只好用手在玉琴背上輕輕摩挲著。 朱懷鏡依稀感覺脖子邊溫溫的,柔柔的。他心頭一熱,更加摟緊了玉琴。玉琴開始親他了,先是親他的脖子,再是他的臉,他的額,他的鼻,他的嘴。兩張嘴咬在一起,使勁吮著。玉琴越吻越用力,直到淚流滿面。最後,玉琴用力捧著他的頭,咬著他的嘴使勁搖了幾下,放下了。玉琴像是用完了所有的力氣,重新滑進水里。朱懷鏡怕玉琴又傷心了,仍然去摟她。她卻仰天嘆氣一聲,說:“我們再也不說這個話題了,毫無意義。就這樣吧,我們倆高高興興的,痛痛快快的,不好嗎?” 朱懷鏡坐了起來,望著玉琴。他弄不清玉琴此時到底是怎樣的心情。玉琴卻笑了起來,還淘氣得捧著水朝他臉上澆。他疑心玉琴的笑是故意做給他看的。玉琴見他沒動靜,就笑得更燦爛了。他便只好笑了。玉琴又把嘴巴撮得老高,雙手極抒情地朝他張開。他忙俯身銜住那張濕漉漉的小嘴。 朱懷鏡很想做那事了,說:“寶貝兒,我倆今晚就在這裡泡一晚算了。” 玉琴捏了他的鼻子,說:“還泡三天三夜哩!快起來吧。我們這裡保齡球館搞好了,我同你一起去玩玩。” 朱懷鏡還從來沒有玩過保齡球,怕出醜,就揉著玉琴的乳房,故意逗她:“我最喜歡這個保齡球,你就讓我在這裡玩吧!” 玉琴擰了下他的耳朵,說:“別油腔滑調了,老實點,起來吧。你今天同你們韓處長說了幾句好話,我還沒空整你的風哩!” 朱懷鏡還吐吐舌頭,說:“好吧,等會兒回來,我讓你整吧。” 兩人就起來穿衣服。朱懷鏡拿來吹風機,先把玉琴的頭髮吹乾,自己再吹了吹。他的頭髮不很熨帖,便稍稍打了點摩絲。玉琴手巧,對著鏡子,用捲髮棒將頭髮一扭,就做成了一個很貴氣的髮型。玉琴血色本來就好,這會兒剛洗過澡,更是光鮮可人。朱懷鏡越發不捨得出去了,就說:“真的,我是老土,還從來沒有大過保齡球,別去出醜了。” 玉琴硬是要去,說:“什麼事沒有個頭一次?我的水平也不高。你真是傻,讓我教教你,也以後免得在別的地方出醜呀!在我面前你也怕出醜了!” 朱懷鏡想想也對,就說好吧。兩人就下樓去酒大樓。這時已快十點了。不巧在大廳裡碰上老總雷拂塵。 “啊呀呀,朱處長,怎麼老是見不到你?”雷拂塵忙上前握手。 玉琴笑道:“老總你還不知道吧?人家朱懷鏡現在是財貿處處長了,正是管我們這一攤子的,我們今後就在他手上討飯吃哩!” 朱懷鏡笑著斜了玉琴一眼,說:“玉琴你就別老是取笑我了。要說吃飯,還是我在二位手上討飯吃哩!” 雷拂塵忙搖手說:“罪過罪過,這話說得我無地自容了。請你吃飯是請都難得請到啊!朱處長又高就了,正好又是管我們的,我們更應該有所表示了。梅總你說是不是?請朱處長一定賞臉,為我們提供一個敬酒的機會。明天晚飯怎麼樣?” 朱懷鏡說:“免了吧。這哪是什麼高就,換個崗位而已。我這人能力不行,得多去幾個崗位學習啊!” “哪裡哪裡,朱處長別謙虛啊。我是好幾個月沒見到你了,你也總不過來。我知道你工作忙,應酬也多。但請你明天一定撥冗賞臉。”雷拂塵說罷拉住朱懷鏡的手,使勁搖了搖,表示他倆關係不一樣,值得朱懷鏡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敘一下。 朱懷鏡不知說什麼好,無可奈何的樣子,望著玉琴笑笑。雷拂塵笑道:“你也別望梅總了,就這樣定了。梅總,拜託你明天釘住他。” 玉琴就著雷拂塵的話玩笑道:“那我明天就不上班了?擺張凳子坐到市政府大門去?”三人便都大笑起來。玉琴又正經說:“雷總,我今天是專門請朱懷鏡來打保齡球的。是我私人請客,就不報告你了。你有興趣玩一會兒嗎?” 雷拂塵表示抱歉,還有別的事處理,就失陪了。但他說不必玉琴自己請客,公家請吧。握手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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