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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國畫 王跃文 9564 2018-03-20
玉琴早睡下了。朱懷鏡進洗漱間洗了臉,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撥了方明遠的手機,“明遠吧,對對,是我。你休息了嗎?打攪你了。路上皮市長說什麼了嗎?” 方明遠說:“皮市長很高興,對袁小奇很有興趣。” 朱懷鏡道:“哦,高興就好。我告訴你,我們分手後,袁小奇把我拖到一邊,神秘兮兮地對我說,皮市長最近有大喜事,說什麼喜從天降。” “他不要亂說啊!”方明遠說。 朱懷鏡說:“我已交代他了,不讓他再同誰說這話。他答應了,我相信他做的到的。”聽說皮市長今晚真的很高興,朱懷鏡也就放心落意上床睡了。 朱懷鏡回辦公室上班幾天了,好像不太習慣,坐了不久就想打瞌睡。政府工作報告發下去征求意見去了,在家沒有多少事。他隨意測覽著《參考消息》,見上面登了一則奇聞,說是國外有一對夫婦,男的身上帶有很強的輻射,女的身上帶有很大的電流,這對夫婦走進商場,裡面的電器會全部燒壞。他們無法正常地生活,只好被隔離在一家研究機構裡。朱懷鏡看完這則報導,自然就想起了袁小奇,說不定這人真的有特異功能。那天晚上打麻將,袁小奇真的很神。如果是道聽途說的,他也許不會相信。

這時劉仲夏微笑著進來,將門輕輕虛掩了。朱懷鏡就猜到劉仲夏一定是有什麼神秘的事情同他講了,就客氣地請他坐。劉仲夏在他對面的桌子前坐下,身子盡量往前面傾著,輕聲道:“懷鏡,剛才人事處揭處長他們找我,主要是了解你的情況。” 劉仲夏說到這裡,停了一下,意味深長地望著朱懷鏡,朱懷鏡就猜到是怎麼回事了,心頭不禁一喜,背膛上發起熱來。卻不好說什麼,只是笑著哦哦,等待劉仲夏接著說下去。一邊又拉開抽屜,拿出香煙,遞給劉仲夏一支,自己也銜了一支。 劉仲夏將煙點了,深深吸了幾口,說:“怎麼你也抽上了?”朱懷鏡笑笑,說只是偶爾抽抽。劉仲夏這才說上正題:“懷鏡,同你公事這幾年,我對你很了解,也很佩服。揭處長他們了解得很細,我也就全面而客觀地介紹了你的情況。”

朱懷鏡一臉真誠,說:“很感謝你。說真的,這幾年是我工作最愉快的幾年,這主要是同你合得來。”他私下卻想,自己這幾年是度日如年! 劉仲夏謙虛了幾句,又含蓄道:“今後不要忘記兄弟們啊!” 劉仲夏沒說破,朱懷鏡也只得裝糊塗,含混道:“我倆永遠是兄弟啊。” 劉仲夏笑笑,說當然當然。兩人就暫且避開這個話題,天南地北扯著談。正扯著,電話響了,朱懷鏡一接,竟是李明溪,他便笑著罵了起來,說:“你這瘋子,這麼久沒有你的消息,我以為你失踪了呢!去北京了嗎?哦哦,回來了?怎麼樣?” 李明溪顯得很高興,說:“很好,收穫不錯。你有空過來一下嗎?我不太願意去你那裡。” 劉仲夏見他的電話一時完不了,就揚揚手告辭了。朱懷鏡也揚揚手,再對著電話說:“你好大的架子!好吧,我下班過來吧。你要記住我會來,莫到時候又跑了。”朱懷鏡感覺中,李明溪成天都是稀里糊塗的。

朱懷鏡不便請處裡車子去,只好麻煩玉琴。玉琴答應過會兒下班時過來接他。朱懷鏡看看手錶,見離下班還有半個小時,心裡邊急得慌。他已有好幾天沒見著玉琴了。從荊園賓館回來那天起,他再沒有去過玉琴那裡。那天凌晨,他倆早早就醒來了,再也沒有睡意。玉琴知道他要回去了,情緒不怎麼好。他不知怎麼安慰她,只是抱著她親吻個不停。玉琴的雙臂和雙腿緊緊纏著他,淚流滿面。他便不停地舔著她的臉,不讓淚水濕了這張可愛的臉蛋兒。天色漸漸明亮了,玉琴慢慢平靜了下來。她咬著他的耳朵,輕輕說:“我不是不知道會有這個時刻,我想我會堅強地面對這個時刻的。但剛才我真的受不了啦。痛痛快快流會兒淚,身子輕鬆了,腦子也清醒了些。懷鏡,我倆完全沒有必要迴避現實。我倆都應該清楚,我倆的愛情是不正常的,所以就不可能像正常人那麼過。這是令我最傷心的,卻又是不容迴避的。我其實早想通了,我既然硬是要愛你,就該聽憑你來去自由。只要你心裡真的有我,縱然是你一去不復返了,我也心滿意足了。”朱懷鏡聽了這番話,心裡說不清是痛是恨是悔是愧,只覺得五臟六腑一股腦兒絞在一起生生作痛。眼看著時間不早了,他起身離開。他想讓自己輕鬆些,臉皮卻像結了冰,硬硬地生動不起來。玉琴卻一反原先的狀態,臉作歡顏。她仍穿著睡衣,送他到門口。朱懷鏡捨不得馬上打開門,摟著玉琴又吻了起來。玉琴邊吻邊解開他的衣扣,在他的胸口深深地吻著。她的嘴唇很溫潤,吻得他很感動。玉琴吻了一會兒,又伸手摸著他的胸口。她整個人兒就像漂浮在某種幻境裡,神情也有些恍惚,說:“你把我放在這裡面吧,這世界很喧囂,這屋子很寂寞。我只有想著自己是裝在你這個地方,才會安寧。”朱懷鏡一把抱住她的頭,使勁往胸口貼,像真的要把她塞進他的胸腔裡去。他說:“你在裡面,時刻在裡面。”他出了門,感覺眼睛裡澀澀的,有了淚水。他忙擦了擦,挺直了腰板。下了樓,寒風一吹,似乎一切都真實了。

電話響了,原來是玉琴,她已在外面等著了。朱懷鏡胸口止不住跳了起來,心里便笑自己這是怎麼了。也許是玉琴總是這麼讓他心動吧。他整理了一下頭髮,拉上門出來了。走出辦公樓,見玉琴的車就停在不遠處。他便招招手,也隱隱看見玉琴在裡面向他招手。 玉琴從裡面開了車門。他一低頭就見了笑吟吟的玉琴,不禁渾身發熱。他偏頭望著玉琴,見她今天臉色比平時更加紅潤,很想捏捏,卻又怕別人看見。玉琴只是笑,說才幾天不見,就不認識了?這麼狠狠地望著人家? 朱懷鏡抿嘴一笑,伸手在下面摸摸玉琴的手,說:“我真想你。”玉琴不說什麼,只是笑笑,抽出手開了車。車出了大院,朱懷鏡說:“找個地方吃些東西吧。我那朋友是個瘋子,我倆不自己吃了飯去,說不定會餓肚子的。”玉琴從未見過李明溪,聽了覺得奇怪,就問:“只聽你說過他作畫是個奇才。是不是藝術家都這樣?”朱懷鏡笑道:“那也不一定。但大凡藝術大家,總有不太尋常的地方,非常人所能理解。”玉琴就俏皮道:“我可是凡俗不過的常人啊,你那朋友我一定看不懂了。”朱懷鏡見路邊有家快餐店,就說:“親愛的常人,我倆先填飽肚子吧。”玉琴停了車,覺得朱懷鏡逗她做常人很好玩,就湊過臉蛋兒讓他親親,說:“好吧,兩位常人吃飯去。”

兩人隨便吃了些東西。朱懷鏡吃得快些,吃完了就望著玉琴。玉琴笑著白他一眼,說:“人家吃飯你有什麼好看的嗎!”朱懷鏡說:“欣賞你的吃相啊。”玉琴說:“吃飯有什麼好看的?何況我只是個常人啊!” 玉琴吃完了,朱懷鏡說:“常人,走吧?”玉琴也說:“走,常人。”開了車,玉琴又問:“你剛才笑什麼?”朱懷鏡又笑了,說:“你在吃飯,我就不好講。說真的,你不論哪種姿勢,哪種情態,我都喜歡看。我剛才想,即便是你大小便的姿勢,我都喜歡看哩!”玉琴紅了臉,在他腿上重重拍了一板,嗔道:“你好壞啊!好啊,明天我吃些蘇打,拉他幾天肚子,讓你天天服侍我,叫你看個飽!”朱懷鏡說:“我巴不得哩!” 兩人一路玩笑著,你叫我常人,我叫你常人,覺得挺好玩。其實這話並不怎麼幽默,可今天兩人在一起總是挺有意思。

一會兒就到了美院,把車停在李明溪那棟單身樓下。兩人上了樓,一敲門,一頭亂發的李明溪拉開門出來了。見是朱懷鏡,他就笑了笑。玉琴就望望朱懷鏡。朱懷鏡明白玉琴是奇怪李明溪的笑臉,因為他的笑幾乎有些恐怖。朱懷鏡說:“玉琴,這位就是我向你多次說起的李明溪先生,著名畫家。明溪,這是玉琴,我的朋友。”玉琴對李明溪說聲你好,就伸過手去。李明溪卻只點點頭,沒有握手的意思。玉琴的臉立即紅了起來。朱懷鏡忙笑道:“玉琴,你別同他握手。他那手臟兮兮的,別把你的手玷污了!他呀,這輩子根本沒有同人家握手的意識。”朱懷鏡這麼一玩笑,玉琴就不再尷尬了,只文靜地笑著。李明溪就看看自己的手,嘿嘿著。 李明溪也不叫人坐,朱懷鏡就說:“玉琴你自己找塊稍微乾淨些的地方坐吧,他不會請你坐的。這一套他還沒學會。”玉琴左右看看,實在找不出一個可以坐的地方,就說沒關係,依舊站在朱懷鏡身旁。

李明溪說:“這回上北京,該見的人差不多都見著了。只是沒見著黃永玉先生, 黃老先生去意大利了。”他說著就拿了些字畫出來,都是當今中國畫壇名家送他的,上面提了些褒揚或勉勵李明溪的話。朱懷鏡知道這些都是寶貝,不禁嘖嘖起來。等朱懷鏡欣賞了一會兒,李明溪又取了一幅畫來,說:“這是吳居一先生格外開恩,邀我合作的一幅畫,又送給了我。” 聽說吳居一,朱懷鏡啊呀一聲。吳居一卻是當今中國畫壇最響亮的名字啊!他的畫在市場上是天價,卻還很難到手。見李明溪展開的畫題為《寒林圖》。畫的是一片落了葉的寒林,林子近處,樹木有挺直如寶塔的,有彎曲似虯龍的,有斜臥像醉漢的。或三五棵雜然叢生,或兩三棵相對如閒士,或孤零零一顆背林而立,獨顯傲骨。而遠景則森然如墨,直達天際。畫的雖是寒林,卻並不顯得蕭索或落寞。旁有吳居一先生題款:寒林有佳木,樹樹風骨,枝枝冷峭。後生明溪君,畫風卓然,性情怪異,憨態可愛。老夫奇之,邀與同作寒林圖共娛爾!一旁又有李明溪的幾個字:學墨吳老先生。

朱懷鏡邊看邊倒抽涼氣,直說了不得了不得。李明溪也有些得意,說:“正好碰上吳老先生高興,不然我只怕望他的背影都望不見。我天生愚鈍,這輩子再怎麼玩,也不可能與吳先生比肩啊!不想卻有幸同他共作一幅畫了。” 朱懷鏡見他這情態,就調侃起來:“明溪君,看你這得意樣兒,可見吳居一先生錯看你了。你說的謙虛,實際上是忘乎所以了。老先生以為你是這寒林中的某棵樹,天性自然,其實你也是個俗人。” 玉琴不知道他們在一起總是這麼你說我我說你的,就偷偷捏捏朱懷鏡。朱懷鏡卻說:“你別擔心,我倆說話從來如此。你不知道,他這人整天像個夢遊的,要我說說他才清醒。不然,說不定哪天他就真懵懂了。” 朱懷鏡這麼一說,玉琴倒紅了臉。李明溪卻只是笑,不還朱懷鏡的嘴。兩人接下來就聊畫展的事,朱懷鏡好像比李明溪還在行些,說出一套一套的策劃意見。李明溪只是木然點頭。朱懷鏡突然問起:“你為柳秘書長作的畫怎麼樣了?”

李明溪說聲弄好了,就取了來。展開一看,是幅山水。朱懷鏡先不看怎麼樣,只隱約覺得這幅畫比送劉仲夏的畫幅要小些,就問了李明溪。李明溪總是糊里糊塗,想了想,說:“送劉仲夏那幅好像大些。” 朱懷鏡就說:“你送劉仲夏的畫比送柳秘書長的畫還大一些,這就不行。” 李明溪聽了這話,立即瞪圓了眼睛,那樣子不知是生氣還是吃驚,說:“我說你是外行你就是不承認!欣賞畫連個高下都不只分,只看畫幅大小。” 朱懷鏡笑道:“你說的太對了。欣賞畫我是外行,但應付官場你是外行。一般的人哪知你畫作水平的高低?只看畫幅大小。柳秘書長明明見過了你送劉仲夏的畫,卻見你送他的畫還小些,肯定就不舒服。” 李明溪哭笑不得,說:“官越大送的畫就要越大,這麼依次上去,送到聯合國秘書長,不要送十張宣紙那麼大?送到玉皇大帝那裡,就只好用天幕作畫了。這真滑稽,我今後再也不給當官的送畫了。”

朱懷鏡正經說:“今後就不要管了,先送好這一次再說吧。拖太久了也不好,你有沒有現成的,有現成的就隨便挑一幅吧。” 李明溪無可奈何的樣子,說:“沒辦法,已到這一步了。我的老作品,都放在卜老先生那裡裱,已裱好一部分,我取了來。來,由你挑好了。”他說罷就到角落的櫃子裡抱了一堆來。朱懷鏡也不問好歹,只撿畫幅大些的抽了幾幅,展開來斟酌片刻,選了一幅,也是山水。李明溪就取筆在上面題了字:請柳秘書長雅正云雲。題罷擱筆,李明溪笑道:“選畫只認大的,你是狗吃牛屎,只圖多!” 朱懷鏡不理他,只說:“明天晚上八點鐘,你到我辦公室來,我倆一道去把這畫送了。” 李明溪不想去,說:“你一個人去算了吧。” 朱懷鏡說:“你別這個樣子啊!我這是為你辦事你知不知道?你不去,人家說為你辦畫展,連你的面都沒見著,還說你架子大哩!其實你有什麼資格擺架子呢?你一定得去,還有,你明天把頭髮理了,我替你出錢都可以。你不可以這個樣子去見領導啊!” 李明溪就恐怖地笑笑,很為難的答應了。朱懷鏡就起身告辭。臨走又想起什麼,說:“原來畫的那幅,也一定送他算了,反正你提了字是送他的。” 李明溪就說:“這下那姓柳的不賺了?” 朱懷鏡便哼哼鼻子,說:“別臭美了,你以為你的畫很值錢是不是?人家賺了什麼?一張臟兮兮的紙罷了。” 朱懷鏡和玉琴出來下了樓,李明溪只站在樓上朝他倆笑,手也不知招一下。玉琴說:“你這朋友也真有意思,不適應他的還真受不了。他雖說不懂世故,但我看同這種人打交道,一定很安全。” 朱懷鏡很有感觸,說:“是啊,像這麼率真可愛的人,如今真的難得了。” 玉琴問:“你和他不是一個地方人,又不是同學,怎麼同他認識的?他同你又完全是兩種不同性格的人,很難想像你們能成為朋友。” 朱懷鏡笑道:“人生在世,有很多事是偶然的,人們不理解它,就說是命運。就說你我,是偶然還是命運?我說是命中註定我倆要相守在一起的。所以我倆誰也不要辜負了命運的安排。” 玉琴側過臉望他一眼,說:“你真會藉題發揮。我問你和李明溪間的事,你就說到我們倆了。不過我愛聽。什麼命運之類,聽來荒唐,有時卻真的讓你不得不信。我也願意相信我倆的愛情是順乎天意,這樣心裡會踏實些,安慰些。” 朱懷鏡說:“說起我和李明溪的相識,是段傳奇故事。我在烏縣任副縣長那會兒,有年暑假李明溪一個人去那裡采風,在縣城附近隨便找了幾個年輕姑娘當模特兒,當路就畫了起來。可這瘋子,人家明明穿戴齊全,他畫出的姑娘卻全是裸體。鄉下人哪管你藝術不藝術?就把他當做流氓,揪住他送公安局。他便拿出工作證,反复說這是藝術。公安局的哪聽你什麼藝術?他便要求見縣里管教育的副縣長。當時我正管著教育,公安局便打電話向我報告,我一聽情況就急了。不管怎樣,一個高校教師到你縣里來采風,被公安局無辜關了,就太不像話了。我馬上趕去公安局,說服公安和群眾,把他領了出來。晚上我還在縣招待所宴請了他,為他壓驚。後來一接觸,發現這人神是神的可以,倒還很有才氣,也很有個性,我倆就成了朋友。後來兩年,他每年都要去烏縣一次,當然聽了我的話,再也不畫人家的裸體了。” 玉琴聽了笑得氣喘,說:“李明溪真有意思!你說他不正經呢,我聽你說過,他連女人都從未碰過,至今光棍一個;你說他對女人沒意思呢,他眼睛能夠透視,別人穿著衣服,他卻畫出了裸體。真的有意思,我們這些常人真的不理解。”朱懷鏡見玉琴又說起常人來,也笑了,說:“是啊,我們大多數人都是常人,藝術家畢竟是極少數人。要不然,那些人體藝術照,在畫家眼裡是藝術品,在常人眼裡就是淫穢物品了。” 兩人說笑著就快到市政府附近了。朱懷鏡說去玉琴那裡,問歡迎不歡迎。玉琴笑笑,說你先等等吧,我去請了儀仗隊來,鳴炮奏樂,夾道歡迎你。朱懷鏡就揉揉玉琴的臉蛋,心裡很暢快。 到了龍興大酒店,玉琴沒有讓朱懷鏡先下車,徑直把車開去車庫。放了車,玉琴便挽了朱懷鏡。兩人得走過酒店前面的停車場,這裡燈光明亮,朱懷鏡有些怕見熟人,但又不好掙脫玉琴,只得硬著頭皮同她相依相偎地走。走過停車場,前面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是大路,兩邊路燈很亮,一條是小路,從林間蜿蜒而過,幽暗僻靜。朱懷鏡想讓玉琴走小路,但玉琴卻牽著他走大路。玉琴一路說著話,很高興的樣子。走過這段路,拐了個彎,就到玉琴屋子後面了。這裡過路的人很少,朱懷鏡心裡就放下了,慶幸剛才沒有碰上一個人。玉琴卻突然停了下來,抱住朱懷鏡,臉兒指望他的懷裡鑽。兩人便擁抱著親熱了一會兒。 上樓進了屋,玉琴又撲進他的懷裡。朱懷鏡便湊嘴去親他,玉琴卻用手攔了,笑著問:“你猜猜,我剛才在下面為什麼突然想擁抱你?”她偏著頭,樣子有些調皮。 朱懷鏡說:“這還用猜?你想我啊!” 玉琴刮了下他的鼻子,說:“你好得意,誰想你?我是獎賞你啊!” 朱懷鏡一臉糊塗,問:“你獎賞我?我做出了什麼重大貢獻?” 玉琴把臉柔柔地貼了過來,偎在朱懷鏡的胸膛裡,動情而又認真地說:“你不知道,我今天有意挽著你從燈火通亮的地方走過,就是想看你敢不敢隨我走。你敢隨我走,我就特別高興。我今天是冒險試試你。” 朱懷鏡抱起玉琴坐到沙發上去,端著她的臉蛋兒,說:“你這傻孩子,我怎麼不敢同你一起走?巴不得天天同你一起走啊!” 玉琴更加溫情起來,說:“懷鏡,你知道嗎?你剛才叫我傻孩子,我的心臟都叫什麼扯了一下,我喜歡你叫我傻孩子!” “好吧,傻孩子,我的傻孩子,傻孩子,我天天叫你傻孩子,我就喜歡你這個傻孩子!”朱懷鏡一邊說著,一邊捏著玉琴的臉蛋蛋,很是愛憐。他想這個可愛的人兒,真的是個傻孩子,一個傻傻的情癡!玩這些女人們的小心機來試男人。 朱懷鏡捏著玉琴的臉蛋,感覺很潤爽。他便把沙發旁邊的燈調亮了些,仔細欣賞了起來,說:“玉琴,你自己注意過嗎?近來你的臉上光澤更加好了,更加紅潤了,皮肉也更加柔嫩了。” 玉琴就嬌態可掬,嘬起嘴巴要他親,又嘟嘟噥噥地說:“都是你滋潤的好啊……” 朱懷鏡心裡猛然一震,親著玉琴說:“我的傻孩子,今晚要我滋潤吧?” 玉琴連連說了好幾聲要,手便吊在了朱懷鏡的脖子上。朱懷鏡就一把抱起玉琴,進了臥室。 兩人幾日不見,這會兒便都顫抖不已。玉琴在下面忍不住哼哼哈哈起來,朱懷鏡就覺得胸腔里火燒火燎。兩人正要死要活的,朱懷鏡的手機突然響了。玉琴便呻吟著說:“不,不,不接,不接,天王老子的也不接。”朱懷鏡說:“傻孩子,不接不行啊,怕萬一有什麼大事就不好了。你別擔心,我革命生產兩不誤就是了。”他便繼續動著身子,接了電話。玉琴怕自己出聲,就咬著朱懷鏡的肩頭。 電話原來是方明遠打來的,“懷鏡嗎?你在幹什麼?” 朱懷鏡說:“我在同朋友搓麻將。” 方明遠問:“手氣好嗎?” 朱懷鏡說:“託你的福,手氣不錯哩。你有什麼指示?” 方明遠說:“不敢啊。我告訴你兩個事,你那裡不方便,就只聽著,不要說話。一個是好事,你要請客,皮市長授意辦公廳,讓你去當財貿處的處長。” 朱懷鏡忙說:“感謝你老兄對我的關照。”其實今天下午劉仲夏同他說起人事處來考察他,他就猜到八九成了。但他同劉仲夏都心照不宣。 方明遠說:“哪裡哪裡。還有一個事,就不是好事了,向市長出事了,他去廣西考察回來,飛機出事,遇難了。” “啊?!”朱懷鏡驚愕地叫了一聲。玉琴感覺到了什麼,身子軟了下來,也不咬他的肩頭了。朱懷鏡便又動了起來。 方明遠嘆了聲,說:“真是想不到啊,生死有命,命運無常啊。” 朱懷鏡一邊嘆息,一邊勇武。玉琴又忍不住想叫喚了,就又咬住了朱懷鏡的肩頭。他被咬痛了,止不住哎喲一聲。方明遠問怎麼了。朱懷鏡忙掩飾,說:“同你說話,分了心,剛才放了一炮。” 方明遠說:“你的牌技不行吧,只怕是個砲手。餵,你記得袁小奇說皮市長喜從天降的話嗎?一定要再交代他一次,讓他千萬別在外面亂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對對。我明白。我馬上同他聯繫。” “好吧,明天有空再說吧,不影響你放炮了。” 掛斷了電話,玉琴就說:“你好壞喲,說在放炮!” 朱懷鏡忍不住笑了起來,說:“不是在放炮?我的小鋼砲火力大著哩。” 玉琴不再理會朱懷鏡的玩笑,緊緊抱著他,眼睛白著一翻,又慢慢閉上,深深沉入了甜甜的幻境裡。 滋潤完了,兩人摟著靜靜地躺了一會兒,去浴室洗了澡。回到床上,朱懷鏡深深嘆了一聲。玉琴愛憐地問:“懷鏡,是不是很累了?” 朱懷鏡說:“不是。剛才方明遠來電話,說向市長遇空難,不幸那個了。” “啊?!”玉琴吃了一驚。 兩人一時無話。朱懷鏡一臉戚容,好一會兒,才嘆息唏噓,道:“難道袁小奇真的是個奇人?前幾天他說皮市長最近會有大喜事,而且是喜從天降。現在向市長突然不幸了,說不定就是皮市長接任。向市長從天上掉下來了,在他來說是彌天大禍,在皮市長來說就是喜從天降了。只是這話不好說破。”他想方明遠顯然也意識到這對皮市長是喜事了,才打電話來,特別交代不讓袁小奇亂說。 玉琴問:“你同袁小奇又見過一回面?” 朱懷鏡說:“對。” 玉琴說:“一定又是宋達清牽線的吧。你男人交結上的事,我本不該說,但對宋達清我太了解了。他現在很巴結你,一定是有目的。那次他同你夫人來了斷你表弟的事,你夫人倒不說什麼,全是他一個人在那裡說話,那個巴結勁兒,我就是看不過眼。他是個小人,無賴。你有可利用之處,他就拼命巴結你,也不怕在你面前低三下四。但你要是得罪了他,他又天不怕地不怕,想方設法會弄你。我們前任老總性子直,不買他的帳,結果他處處找茬儿,硬是讓那位老總幹不下去了。雷老總就會處理關係些,他只要來龍興,雷老總就同他像老朋友似的。其實雷老總吃得他下去。” 朱懷鏡說:“我早看出他是怎麼樣的人了,但他別想在我身上玩手段。我聽你的話,會防著他的。” 剛說著向市長遇難的事,朱懷鏡就不便告訴玉琴他馬上要當財貿處處長的喜事。兩人不再說話,依偎著睡下了。 次日上班,關於向市長的噩耗已傳開了。同時遇難的還有谷秘書長、財政廳長、工商銀行行長、向市長的秘書小龔以及其他隨行人員,共十一人。遇難者的屍骨上在廣西的某個大山谷裡,市裡已連夜派出一個工作小組趕赴事故現場去了。 事情的確太慘了,同事們見面都把笑容收斂起來,只是微微點頭。大家議論這事的時候,也都小著聲,臉作戚容。只要見哪位領導來了,大家馬上就噤口不言了。朱懷鏡知道同大家湊在一起說這事不太好,會讓人覺得你在獵奇。他便坐在自己辦公室,心不在焉地翻著文件。這時柳秘書長夾著包,低頭匆匆走過他的門口,定了一腳,似乎猶豫了一下,還是進來了。朱懷鏡忙站起來,請柳秘書長坐。柳秘書長擺擺手,說不坐了,還要去開個緊急會。柳秘書長只站著,不說話,眼睛紅紅的,一臉倦容。想像得出,昨晚柳秘書長一定忙著做遇難者家屬的工作,通宵未眠。他站了片刻,就轉身要走了,說:“抽時候再專門同你扯吧。” 朱懷鏡追在後面,小心道:“我朋友給您作的畫弄好了,他說今晚送來,您有空嗎?見他一面?”柳秘書長要的秦宮春,烏縣駐荊辦小熊也送來了,朱懷鏡在這種氣氛下就不便說了。 柳秘書長頭也不回,說:“你晚上再打我手機吧。” 朱懷鏡便站著不動了,望著柳秘書長低頭匆匆上樓。因為谷秘書長遇難,只怕就是由這位柳秘書長接任那個位置了。朱懷鏡猜想柳秘書長想同他說的,就是方明遠昨晚向他通報過的事,讓他任財貿處處長。照說柳秘書長應面帶微笑同他說這事的,可在這非常時刻,兩個人都得灰著臉。朱懷鏡回到辦公室,給方明遠掛了電話。方明遠也正在辦公室,問他是不是找過袁小奇了。他說找過了。其實他根本沒有去找,一來昨天晚上太晚了,再說他怕弄巧成拙。因為找袁小奇只能通過宋達清,而宋達清本來不知道袁小奇說果皮市長最近會喜從天降的話,這會兒神神秘秘去找人,反而多讓一個人知道那句話了。宋達清他不怎麼敢相信。 方明遠說皮市長正在開個緊急會,研究死難者善後事宜的處理,有關的部門領導都來了。朱懷鏡想可能就是柳秘書長說的那個會。方明遠語氣也不像昨天晚上那麼輕鬆,朱懷鏡就不好說上他那裡去坐,就道了再見。放下電話,他猛然想起《禮記》上面好像有句“鄰有喪,舂不相”的話。可自己昨晚一邊聽著噩耗,一邊還在放浪形骸。他又琢磨這些同事,似乎人人臉上都有悲容,但這悲容是不是做出來的很難說。人到底怎麼了?上古的先民,鄰居有喪事,你這邊連舂米都得輕點兒聲,以示哀悼。可現在真的很少有人能為別人的死而動容了。 中午下班,朱懷鏡一出辦公室就碰上皮市長,後面隨著方明遠。因為倉猝,朱懷鏡一時慌了神,不知怎麼應對。皮市長卻伸手同他握了一下,輕聲說道:“小朱不錯!”皮市長步子並沒有停下來,臉上也沒有特別的表情,只這麼輕聲一句,就放了他的手,繼續往前走。方明遠就朝他神秘地望了一眼,似乎暗示著什麼。整個過程只有短短兩三秒鐘,朱懷鏡卻立即明白皮市長的意思了。朱懷鏡心裡很感激,他知道皮市長的賞識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 回到家裡,香妹臉色不怎麼好。他知道她是怪他昨天晚上沒有回來。他也不解釋什麼,說了幾句閒話就坐下來吃中飯。吃到半路, 他告訴香妹,他將當財貿處處長。不料香妹只望了他一眼,就說:“我還是原先說過的那句話,你不當官還好些。你現在只是個副處長,我就成天見不到你了。你要是當了處長,我不要天天去電視台登尋人啟示?” 朱懷鏡就沒好氣了,說:“好好!我從今天起就天天守著你!天天守著老婆的男人才有出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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