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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四節

順口溜 凡一平 7500 2018-03-20
我是凌晨六點被叫起來的。打電話給我的是常務副市長林虎。 林虎說,我是林虎,黃永元自殺,接你的司機已在路上。 我驀地從床上挺身坐立,電話筒脫手掉落在地。 我聽到地上的電話筒傳著林虎的聲音:這事該你負責。 然後電話“嘟嘟”地響。 我呆了很長的時間,還沒有把地上嘟嘟作響的話筒撿起掛上,直到有人敲門,我才如夢方醒一般,把燈打開,把門打開。 來接我的司機韋海循聲去臥室把電話掛好,把我打開的日記本合上。然後站在一旁看我。他說彰副市長,你把衣服的釦子扣錯了。 路上,我才怯怯地問司機:“他死了嗎?” 韋海說:“不知道。但人已經送到醫院裡了。” 我不再問什麼,是不敢問。一向多話的韋海也緘口不語,他不是被自殺的黃永元嚇壞了,就是被我驚恐的樣子嚇怕了。

我來到市一醫院,直奔急救室。 醫院的負責人和醫生還未來得及跟我說什麼,一個披著男人棉襖的女人一邊叫喊著“兇手!”,一邊衝過來。她撞開阻撓,像瘋子一般來到了我的面前,直勾勾的眼睛瞪著我,說:“你這個兇手!你還我丈夫!” 我像根木頭一樣站著,不知道這個時候該跟她說什麼,只好不說。 我的沉默讓女人更加瘋狂,她撲上來,撕打我,兇猛的架勢像非要把我撕碎不可。 但她很快被制止住了,被人拉走。 搶救黃永元的醫生說,病人腕動脈斷裂,失血很多,血壓測不到,心率微弱,生命仍然處在危險之中。 一醫院院長說,我們正在想法組織血源,爭取盡可能找到血源,給黃副局長輸血。 我說:“醫院沒有備用的血漿麼?”

醫院院長說:“黃副局長的血型是Rh陰型,我們醫院的庫存沒有Rh陰型的血漿。” “那趕緊向其他醫院求援呀!”我說。 “我們已經給血站、二醫院、三醫院、四醫院打電話了,”一醫院院長說,“也向省醫科大附院、省人民醫院求援,都沒有Rh陰型的血漿。” “O型血不是萬能血型嗎?”我說。 醫院院長搖搖頭,“Rh陰型是一種特殊的血型,每一千人中才有一兩個,這种血型的人只有配型一樣的人方可輸血。” 我說:“那醫院有沒有這种血型的人檔案?” 醫院院長說:“我們醫院沒有。” “血站呢?”我說。 另一位醫院負責人說:“血站倒是登記有五例,電話也都打過了,有兩例在外地出差,一位在新疆,一位在國外,短時間內回不來。另外三例,有一位已經去世了,另兩位聯繫不上,號碼和地址都變了。”

“把兩位聯繫不上的Rh陰型名字告訴我!”我說。 醫院負責人說:“因為聯繫不上,我就沒有問名字,但血站知道。” 我說:“馬上叫血站把名字發到我的手機上!我的手機是139078104**,記住了嗎?” 醫院負責人說記住了。 我朝司機韋海一招手,“快,我們走!” 司機韋海說去哪兒? 我說:“市電視台!” 不到三十分鐘,我坐在了市電視台的直播間。 我向公眾發表電視講話: “我是寧陽市人民政府副市長彰文聯,現在有一名教育戰線上的同志急需輸血,他是Rh陰型血的患者,住在寧陽市第一人民醫院,等待輸血。Rh陰型是一種特殊的血型,只有配型相同的人方可輸血。現在寧陽市的所有醫院都沒有Rh陰型的血漿,也找不到血源。我急切向市民懇求,是Rh陰型血的人,請馬上到寧陽市第一人民醫院。知道有Rh陰型血的人,請幫助轉告,或撥打120,110。我懇求你們的幫助、支援!丁工同志,胡紅一同志,你們現在是我所知的Rh陰型血的人,如果你們正在看電視,我請求你們立即趕往寧陽市第一人民醫院,因為患者是和你們同一种血型的人,Rh陰型,只有你們能挽救他的生命!”

我把同樣的話重複了一遍,然後要求電視台反複播出。 當我重新來到市第一醫院的時候,只見要求驗血獻血的人已經排成了長隊。 我在電視講話裡指名道姓的丁工、胡紅一都來了,護士正在抽他們的血。 他們的血讓我流淚,因為他們的血讓割腕自殺的黃永元有可能得救。 我現在知道,教育局副局長黃永元的自殺,確實和我有關。因為我查出黃永元的文憑是假的,他因此被削去主管教育局全面工作的權責,並有可能受到進一步的處分。這意味著,黃永元當局長已經沒有可能,副局長的位置也難保。他因此以死抵觸。我看到他的遺書是這樣寫的: 寧陽市假文憑的人多的是,為什麼只拿我開刀?這不公平!我沒有得罪任何人,包括彰文聯副市長。但願我的血沒有白流。


遺書像一份訴狀,被我遞還給在場調查的警察。我在訴狀裡成了黃永元自殺的罪人,但我無需辯護。 然而我很難過,非常難過。 中午,我弟弟彰文合打電話來,說華裔英國人林愛祖扶助我們村建校造橋的一百五十萬資金已經到位了,建校造橋工程將於元旦開工,問我到時能不能回去參加開工儀式? 我說我不能。 “這是鄉里的希望,”我弟弟說,“哥,我現在已經當上菁盛鄉副鄉長了,並且,我們村的建校和造橋工程由我負責。” 我說:“那我更不能回去了。” “為什麼?” “因為我不能讓你有恃無恐。” “哥,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弟弟說,“你是不是擔心我會拿工程的回扣?” “你會嗎?” “哥,你放心,我不會。”

我說:“那好,等工程竣工了,我再回去。” 我弟弟說:“工程計劃明年六月竣工,學校可能會提前一點。” “媽好嗎?” “好。” “那就這樣。” 我放下電話,心情仍然沉重地停留在我們村建校造橋的事情上。因為我以為一百五十萬工程款不會到位。我把華裔英國人林愛祖當成了騙子,也把帶動林愛祖去我們村的黃永元當成了騙子。在這件事情上,我錯了。我們村就要有橋有新的校捨了,並且還是黃永元促成了此事。而我卻不依不饒地查處黃永元的假文憑,造成了他的自殺。我覺得很對不起黃永元。我很難過。 晚間的時候,醫院打電話來,報告黃永元已經甦醒,脫離了生命危險。 但是黃永元拒絕見我。 我也不好意思見他。我對他永遠心存愧疚。

我走進姜市長辦公室。我正想求見他,他卻已經先約見我。 我清楚是關於黃永元自殺的事件。 我忐忑地坐在姜市長的對面,等待他的訓斥。 他靜靜地看著我,忽然給了我一個笑臉。 “你比我更適合當一名市長,”他說,“因為我更關心的是市民的生活,而你珍視的更是人的生命。” 我沒有答應,因為我摸不透姜市長的話中真意。 “你昨天的電視講話,我看見了,”姜市長繼續說,“你的話不僅打動寧陽市的市民,也打動了我。” 聽見姜市長的話不像挖苦,看他的神態也不像嘲弄,我說:“姜市長,黃永元的自殺,我有責任。搶救他的生命,也是我的職責。” 笑容又一次在姜市長的臉上出現,“所以我在市委常委會緊急會議上,說我相信彰文聯同志是一位稱職的副市長。因為,昨天早上市委常委正在開會研究如何搶救黃永元的時候,你卻已經付諸行動了。”他說,“常委們都看了你的電視講話,一看完,用不著再開會了。”

“我沒有經過請示,就擅作主張,是我不對。”我說。 “你救了一個人的命,還能說你不對嗎?”姜市長說。 我笑笑,徹底舒了一口氣。 “黃永元的遺書我看了。”姜市長說。他拿起一張紙條。 我看見那張紙條昨天也曾經在我手上抖動。 “這件事情付出的代價太大了。”我說。 “所以我找你來問,是不是打算偃旗息鼓?”姜市長說。 “是指清查假文憑的事嗎?”我說。 “你還敢不敢再查下去?”姜市長說。 “我敢。”我說,但聲音很低調。 “好!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姜市長說,嗓門很高。 “但是我有個疑慮。”我說。 姜市長:“你說。” “我懷疑清查假文憑工作組領導成員裡,就有持假文憑的人,但我不知道是誰,”我說,“這樣的人留在領導成員組裡,是很可怕和可悲的事情。”

姜市長一怔,思忖了一會,說:“這樣,領導成員組先不要開會。我把成員的檔案調到我這裡,包括你的檔案我也要調。當然我對你是信任的,這樣做是為了不打草驚……動太大。然後我把檔案給你,你秘密地看,再秘密去查。把結果單獨向我匯報。我視情況重新調整領導組的成員,決不讓持假文憑的人領導清查假文憑的工作!你看怎麼樣?” 我只說兩個字:“英明。” 姜市長看著我,露出另一種眼神,說:“我愛人的事,你辛苦了。一直沒有恰當的時機跟你說聲謝謝。謝謝你。” 我看著富有人情味的薑市長,有好一會張不開口,因為感動和歉疚。我想起在市長夫人彌留的日子裡,我所做的一切——探望、守候、打牌、講段子、會女學生、違心的承諾和市長夫人去世後縮水的悼詞。這些對市長虛偽忠誠的表現,卻得到市長真心的感謝。我又想起在決定是否任用我為副市長的問題上,姜市長果敢鮮明的立場,再聯繫清查假文憑問題和黃永元自殺事件,姜市長對我堅定的支持,我覺得姜市長真是個難得的好官。在這樣的好官身邊工作,我母親還用擔心她的兒子不會是個好官嗎?我想。

我站立起來,像表忠似地對姜市長說:“姜市長,您放心,有您這樣的好領導,我彰文聯死心塌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姜市長笑笑。他也站了起來,走到我身邊,把手往我肩上一放,說:“去吧,放膽去幹。” 有姜市長這句話,我像吃了定心丸,或豹子膽。我決心將清查假文憑進行到底。 日記本(二)無故丟失,略。 清查假文憑的工作進行半年了。這半年我總覺得像十年一樣長。一個人覺得日子漫長,是因為這個人活得太艱難。我就是活得太艱難的這麼一個人。 六個月以來,我領導的清查假文憑工作組,像是個特務組織,因為我們在和混在幹部隊伍裡的假文憑幹部做鬥爭。鬥爭的艱難和殘酷超乎我的想像和承受能力。到今天為止,我一共收到子彈四顆,恐嚇電話我記到三十次以後便不計其數。車禍遭遇兩次,一次我額頭碰傷,另一次讓我的司機韋海失去了胳膊,三十歲便退休了。給我更換的司機也不敢為我開車。我每天出門就坐出租車,並且居無定所。工作組人員從原來的九人減到了現在的五人。退出的人是迫於無奈和壓力,為了生命的安全他們寧可失去工作或鐵飯碗,我只好批准他們撤離。剩下的人是最堅強的戰士,但他們隨時隨地都面臨生命的危險。 即或這樣,清查假文憑工作還能緩步進行。到目前為止,共查處寧陽市黨政機關和事業單位假文憑幹部三百四十一人,假文憑五百零六張,因為有不少人擁有兩張以上假文憑。 這數字已經讓人觸目驚心。但是更大單的還在後頭。 根據群眾舉報,我秘密調查發現,常務副市長林虎的東西大學碩士文憑也是假的。是假的真文憑,由東西大學違規頒發,與已去世的教育局局長楊婉秋情形一樣。所不同的是林虎是經濟管理專業的碩士文憑,楊婉秋是當代文學專業碩士文憑。就是說,兩人都沒有就學,但東西大學還是把文憑發給了他們。授予理由不言自明,因為一位是常務副市長,一位是市長夫人。市長夫人假文憑的事我始終沒有告訴姜市長,他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況且市長夫人已經安息,就讓她繼續安息吧。 林虎的假文憑嫌疑,是姜市長支持我去秘密調查的。 今天我又收到一顆子彈。是第四顆。 這顆六四手槍子彈是夾在牛皮信封寄給我的,跟電影裡的特務分子寄給異己的革命者方法一樣,所區別只是我這個類似特務頭子的人收到子彈,而寄給我子彈的人是誰我不知道。 其實我知道。我只是不對任何人說。 對姜市長我也不說。 我只是把對林虎的文憑秘密調查結果和證據交給姜市長。 姜市長看了後把調查材料全部鎖進保險櫃裡。 他坐回椅子上,看著我,說:“好了,清查假文憑工作我看可以暫停。你這段時間辛苦了,也比較難,工作組的同志們也很勞累,都需要休息。你是管科教的副市長,只抓清查假文憑工作是不夠的,有很多工作等著你去抓。你休息幾天,到外面度度假也行,回來後開始新的工作。你看怎麼樣?” 姜市長的話像是商量,其實不容置疑。 “姜市長,清查假文憑工作已經進入決定性的關鍵階段,正是騎虎難下的時刻,如果這時候停下來,不徹底查處下去,必定會產生後患,並且前功盡棄。我不怕難,就怕工作不徹底。”我說。 “難道查到常務副市長的頭上還不夠嗎?”姜市長說,“是不是還要查市委書記?查我?” “市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說,“我的意思……” “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姜市長打斷我說,“你想徹底地淨化寧陽市的科教環境,這很對。但我們查處假文憑的策略和目的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不是斬草除根,一網打盡。假文憑現象雖然是我們幹部體制中的一個毒瘤,但畢竟是內部矛盾,不是你死我活的戰爭。如果把我們政府的所有部門鬧得天翻地覆,把乾部弄得人人自危,政府工作還怎麼開展進行呀?啊?人有病,既要幫查、幫治,也要自查、自治,就是說,查處一部分人,讓另一部分人自我警醒、防範,自我糾正,真正體現懲前毖後、治病救人方針政策,這不是挺好嗎?清查假文憑工作已經取得了預期的效果,至少已經遏制了假文憑的氾濫勢頭。先停一停。”姜市長的眼睛變得和藹地看著我,“文聯,你看好嗎?” 我說好。 我獨自坐在一家僻靜的酒吧里喝酒,因為我很鬱悶。姜市長為什麼在這時候讓我把清查假文憑的工作停下來?在把常務副市長林虎的假文憑證據拿到手以後。他戛然而止,跟先前那個痛恨假文憑的薑市長簡直判若兩人。他為什麼要放棄勝利在望的果實?難道他以為已經勝利了嗎?他把常務副市長林虎的假文憑證據鎖進保險櫃裡,是什麼意思?是作為控制、回擊野心勃勃且長期和他不和的林虎的緊箍咒嗎?如果真是這樣,那我豈不是成了姜市長的一條獵犬?他支持我開展清查假文憑的行動,先捕撈一批小魚小蝦,在釣到他所需的大魚後宣布大功告成。這條咬鉤的大魚仍然把它留在水里,它還能游動,但是魚竿卻掌握在漁翁的手上,只要大魚興風作浪,就收線起鉤,把大魚拉上來。是不是這樣? 我鬱悶,有人比我更鬱悶。 我沒想到在我喝酒的時候,莫笑蘋給我打電話。她說你在哪兒?我說我一個人在喝悶酒。她說我能和你一起喝麼?我說如果你想安慰我什麼就不要來。莫笑蘋說我比你更需要安慰。 莫笑蘋來了,抓起我面前的酒杯就喝。我跟服務生重新要了個杯子。看著莫笑蘋苦悶的樣子,我說你可能找錯人了。 莫笑蘋說:“先說好,你不能醉,因為我要喝醉。我喝醉了你得送我回去。” “那我得問問自己,我有沒有送你回去的膽量。”我說。 莫笑蘋看著我,“半年多前你在我面前喝醉那次,記不記得是誰送你回去?” “這至今是個謎。”我說。 “我就是謎底。”莫笑蘋說。 “你真有手腕,能把我拎上七樓。” 莫笑蘋說:“是有錢。在酒店,我雇了兩個保安把你放上車,到了東西大學,我又雇了兩個學生把你抬上樓。” “我今天沒有錢怎麼辦?” 莫笑蘋又把一杯酒干了,“不送拉倒!” 見她不高興,我說:“你就儘管喝吧,我想我還扛得動你。” 我本以為莫笑蘋應該笑一笑,但她不笑,倒酒又喝。 我冷靜地任由她喝。 莫笑蘋喝掉了一瓶葡萄酒,睜著昏花的眼睛看我,“你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要喝這麼多酒?” 我說:“我以為你會問酒。其實我也是來問酒的。” “我和老薑分手了你知不知道?”莫笑蘋說。 “新聞。”我說。 莫笑蘋笑了。笑著笑著,笑出眼淚來。然後她趴在桌子上,號啕大哭。 我抓住她的手,像按動揚聲器的開關。 她漸漸地不哭了。 “是因為你妹妹麼?”我說。 她抬起頭,“你早就知道我妹妹跟姜小勇好,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和姜市長,你也沒有告訴我,但是我知道,所以我以為你也應該知道。” 莫笑蘋說:“我知道的時候已經太晚了,米薇和姜小勇已經在外面同居了好長時間。而我和老薑沒到那個程度,所以我只能選擇和他分手。” “你跳下了懸崖,沒讓你妹妹跳下去。” “但我們是相愛的!”莫笑蘋說,“我和老薑。” “我相信。”我說。 莫笑蘋看著空酒瓶,朝服務生一揚手,“給我上酒!” 酒拿了上來,但我沒讓莫笑蘋再喝。我說這瓶是我的,該輪到你看我喝了。 莫笑蘋聽從,看著我喝酒。 我快把一瓶酒喝光的時候,莫笑蘋說:“我應該抓住你才對。在你和你妻子離婚的時候,我就應該抓住你。” “那跳崖的就是你妹妹了。”我說。 莫笑蘋說:“你也喜歡我妹妹對不對?” 我說:“那是在姜小勇喜歡你妹妹之前。” “這麼說你現在恨我妹妹,更恨姜小勇。” 我說:“我連自己都不恨,還會去恨別人嗎?” 莫笑蘋說:“但是我恨,都恨,除了老薑我不恨。” “就像我剛和前妻離婚的時候,我誰都恨,除了前妻我不恨。” “你現在還恨我嗎?”莫笑蘋說,“因為我代理你妻子和你離婚。” 我笑笑,說:“如果我的前妻現在讓你繼續代理她和我複婚,我都不會恨你。” 莫笑蘋哭後第一次露出笑容。 “你的前妻和你離婚,真的是因為感情不和嗎?” “難道你和老薑分手,是因為沒有愛情嗎?”我說。 “那到底是為什麼?” “不知道。”我說。 我倒光了瓶子裡的酒,正要端起杯子的時候,被莫笑蘋搶了過去,代我乾了。 莫笑蘋想醉,我也想醉。 結果我們都沒醉。 回到東西大學的住處,不知為什麼,我竟然把倒置在抽屜裡的我前妻曹英的相片翻了過來,又拿到桌面上來。她美麗、尊貴的容顏和氣質又一次讓我傾倒。我吻了吻已經不是我妻子的女人,雖然只是相片,但我覺得她的嘴唇居然是溫熱的,甚至還帶著天然草莓味的馨香。 休息。 繼續休息。 今天得到通知,華裔英國人林愛祖明日抵達寧陽,將參加6月1日由他捐資建造的朱丹縣菁盛鄉地洲橋的竣工通車儀式,由我全程陪同。 林先生的再次到來,猶如晴天霹靂。 他帶來了我前妻曹英的骨灰! 當林先生從機場走出來的時候,我就感覺不對勁。他雙手捧著一個錦緞的包裹,步履緩重,小心翼翼。在出口,他拒絕讓金虹接手手中的包裹。而我也無法跟他握手。 在車上,林先生仍然把包裹捧在懷裡,像呵護著一個熟睡的小孩。 那時候我就感覺到了一種不祥,但是我怎麼樣都沒有想到,他捧著的是我前妻曹英的骨灰。 直到到了賓館的房間,林先生讓其他人都離開,把我留下來。他關上房門,回身看著傻站在房間中央的我,眼裡的淚水先於我奪眶而出。 我明白林先生的淚水跟他帶來的包裹有關,而包裹跟我有關。 我強忍自己不去看那放在桌上的包裹,否認它和我有關係。但是我的淚水已經忍不住流了下來。 林先生這時把包裹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把曹英律師帶來了。”他說。 我想我凝固了,成了一尊塑像。林先生幾次想從手裡拿過曹英的骨灰盒,都無法將我和曹英分離。 這是四年來我終於和曹英的生死相抱。 我想起四年前我和曹英在機場的那次擁抱,她是那般的活潑和興高采烈,像是出籠的小鳥。過了安檢,隔著欄杆,她還想跟我再抱一抱,但是已經不被允許。她朝著猶如還在籠中的我,做了個飛吻。沒想到這個期待我去英國和她團圓的吻,變成了死吻。 “一年前我認識了曹律師,因為一場生意上的官司,”林先生告訴我說,“曹律師最終幫我把官司打贏了,為我挽回了近一百萬英鎊的損失。我給她報酬,但是她沒有接受。她說,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替我把這筆錢,投到我丈夫的家鄉,為他們村的學校,建一座教學樓,但是不要讓我的丈夫知道。我答應曹律師。於是半年前我來到寧陽,並去了你的家鄉,完成你妻子的心願。那時候我也已經知道你的妻子身患絕症。當我回到英國不久,她就去世了。臨終,曹英律師希望我在她死後,把她的骨灰帶回國,撒在丈夫村前的小河裡。她生前只是坐船去過你家,她希望這次丈夫能帶她從橋上過去。她知道地洲村有橋了。” 林先生講述中,我輕輕地掀開包裹的錦緞,再打開骨灰盒,然後我把我的臉埋了進去。我吻著我的妻子,聞著她的氣息。 我離異的妻子芳香馥郁。 文聯: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了。我愛這個世界,我更愛你,文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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