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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節

順口溜 凡一平 9010 2018-03-20
我和米薇依然打的進城。我沒有要學校派車不是我想廉潔,而是想讓腐敗做得隱蔽些。我覺得我已經腐敗了,從給李論送女大學生開始,我走向墮落。我從副教授變成一名皮條客,又成為一名處長。從上次打的起步,我花的每一分錢都是公款,所有的消費都能報銷。我沒有做官的準備,卻有了支配一定人力物力的權力。當我跟米薇說我要進城請李處長吃飯你還去不去時,米薇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她說如果你還是教師那另當別論,可你現在是處長了我敢不去嗎?我說你別管我是處長不處長,我也不是強迫你,你要願意我才帶你去。米薇說我願意。我說真願意?她說真願意。我說那好。 米薇坐在出租車裡,像隻貓,顯得冷靜了許多,不再像上次問這問那。很顯然她對此行的目的心知肚明,像我一樣心照不宣。我們好長時間都不說話,直到手機鈴響我和李論通話。

我開始聽見手機叫的時候沒有意識到是我的手機在叫,因為我根本不覺察我有手機。我的手機是剛配的,只呼過李論一次,然後塞在衣袋裡就忘了。所以手機在車廂裡響的時候,我無動於衷。手機連貫地響。我提醒司機說師傅,你可以接手機。司機說我沒有手機,是你們的。這時米薇把手伸進小包裡,掏出一手機來,看了看,說不是我的。她轉眼看我,說是你的,彰老師。我一愣,啊?忙伸手東摸西摸,在其中一個衣袋裡摸出手機來,看見手機上顯示屏顯著一串數碼,鈴聲來源也更加明確。我摁了OK鍵後把手機提到耳朵邊上。 “文聯嗎?”李論的聲音。 我說:“是我。” “怎麼這麼久不接電話?” 我說:“聽不見,我們現在是在車上。” 李論:“你們到哪了?”

我說:“半路。”我看著窗外,“過了長罡路了。” 李論:“新港飯店懂得怎麼走麼?” 我說:“出租司機知道。” 李論:“操,還打的呀?好,我在大廳等你們。” 放下手機,我瞄著米薇,發覺她也正在看我。我們相視笑了。米薇說你的手機號碼多少?告訴我。我說不記得。她說不想讓我曉得是嗎。我說真不記得,這手機是今天上午剛拿給我的。她說是嘛,那我有辦法知道你的號碼。我說好啊。她說你打我的手機。我說好。她說你撥1390**71666。我撥1390**71666,她的手機響了。她看著來電顯示說你的號碼是13914414**4,怎麼那麼多4呀?這號碼不好。我說學校給的,號碼由不得我選。米薇說有8有6的,肯定都給校長書記們拿光了。我說你的號碼6可不少呀。她說我不一樣,我是私人手機。我說你有手機了也不把號碼告訴我。她說告訴了呀。我說在哪?她說在你的手機上呀。我恍然覺悟,說你聰明。

接著我們說話不停,不知不覺到了新港飯店。米薇先下車。等我付完車費進飯店,米薇和李論已經在大廳裡會面了。李論一隻手夾包,一隻手攬著米薇的腰。米薇顯得不太情願或自然,但也沒有閃開。他們看上去像還不夠和諧或默契的一對情侶,在等待一個有約在先的客人或朋友。 見我走近,李論放開米薇,來和我握手。我說我們還要握手?他說當然要握,這是祝賀。我接過李論的手,感覺像被螃蟹夾著一樣,因為他下手很重。我說我當一個處長值得你這麼用勁麼?他說今晚我要狠狠宰你。我說你宰吧。今晚我帶夠錢了。 我們坐在一個我不留意名字的包廂裡。新港飯店的主打菜顧名思義是海鮮。我讓李論點菜。李論張口先點了一隻龍蝦,然後瞟我一眼。我說看我幹什麼?點呀。他說沒事吧?我說沒事,你儘管點。李論繼續點菜,我裝著無所謂的樣子,只顧和米薇說話。我說就剩一個學期了呵,還有幾門課沒拿學分?米薇說兩門,《英國史》和《中國當代文學》。我說那不多,說明你很努力呀。她說《中國當代文學》你還上不上?我說上呀。她說我以為你當處長了就不上課了,讓別人上。我說誰說?我還是副教授嘛,我本質上是教師。米薇說那很好,考試出什麼題目現在可不可以告訴我?我說課還沒上完呢,誰想到出題呀?她說那到時出題的時候可不可以告訴我?我說這個嘛,到時再說。她有點嗲氣地說不嘛,你先答應我。我說好,我答應你。她十分高興顛了顛屁股。我說不過,我這科考試是寫論文,就是提前告訴你題目你還是一樣憑能力發揮的。米薇說那沒關係,開卷更好,只要文章是你改就行,你總不會讓我不及格吧?我說那倒是,你不會不及格的。米薇說我恨不得現在就敬你兩杯。

酒菜在我和米薇說話間送了上來。一隻碩大的龍蝦奪去了我們全部的視線,讓我和米薇目瞪口呆,因為它非常恐怖——處理過的龍蝦居然還是生的,它斷成了三節或分成三部分,頭部和尾部原封不動,中部是切得很薄的生蝦肉,是我們要吃的部分。米薇畏縮地說這怎麼吃呀?李論說生吃呀。米薇說生吃怎麼吃呀?李論說沒吃過吧?米薇說沒吃過。李論看了看我,我說我也沒吃過。李論說我教你們怎麼吃。 李論先往味碟裡放配料,有油、花生、薑絲和芥末,然後夾著生蝦肉和配料攪在一起,送進嘴裡。 看著李論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我和米薇如法仿效,各吃進了一口生蝦肉。 “怎麼樣?好吃嗎?”李論說。 米薇點頭,說,好吃。李論端起杯子說,來,乾杯。米薇看著杯子說白酒呀?李論說吃生蝦要喝白酒,白酒殺菌。米薇這才端起酒杯。

我們三人碰杯正要喝下,李論說慢!忘了說祝酒辭了。米薇說對。她看了看我。李論說祝彰文聯同志當官,接著發財!米薇說祝彰老師當處長! 我們三人重新碰杯,把酒一飲而盡。 接下來的內容基本上就是上面的重複或循環,所喝的每一杯酒都和我當處長有關,就像吃的每一口生蝦肉都要蘸配料一樣。如果說有不一樣的話,就是我喝兩杯酒,李論和米薇才喝一杯酒,因為他們在輪流敬我。米薇成了李論的同盟,她徹底倒在了李論的一邊。 我被他們搞吐了。 我跑進包廂裡面的衛生間裡,把龍蝦吐出來,把名酒吐出來,因為這些美食在我的肚子裡還來不及消化,但是我認為它們已經變成了穢物,就像金錢進了當官的腰包里而又被迫退出來就是贓款了一樣。我沒有退贓的經歷,但是我嚐到了嘔吐的難受或痛苦——我胃如刀絞,喉嚨像火燒一樣,全部的唾液變成辣水。我嘔吐的聲音像肺癆病人的咳嗽,經久不衰。我同時還聽到另一種聲音,那是從衛生間外面發過來的,明確無誤是李論和米薇幸災樂禍的笑聲,彷彿是在為我的嘔吐伴奏、謳歌,它提醒我進行下一步的表演。

我乜乜斜斜出了衛生間,扶著牆壁、李論的肩膀回到酒桌坐下。我橫眉豎眼發起酒瘋。我說你給我開個房間,李論。我回不去了,不回去了。李論說不回,不回。我說你搞什麼名堂,李論,報告怎麼還沒批下來?是不是不給我面子?我這麼求你你都不批,算什麼老鄉、朋友,狗屁!李論說批,肯定批。我說什麼時候批?他說就批,很快就批。我說我再給你一個星期,你不把我們學校的事情給辦了,我交不了差,出不去跟我老婆團圓,我×你!李論說好,事情辦不成,你×我。我掏出裝著錢的信封,扔在他前面,說買單,給我開個房間。李論向服務員舉手,說小姐,買單。我瞇上眼睛說小姐,小姐。李論說知道,我給你找個小姐。我將頭垂在酒桌上,不吭聲,然後聽見米薇說彰老師,彰老師?我當然也不吭聲。米薇說彰老師醉了。李論說是,回不去了。米薇說那怎麼辦?李論說開房間睡唄。還有你,另開一間,我們一起。米薇說去你的。李論說去我的。米薇說哎,你真要給他找小姐呀?李論說剛才不是說了嘛。米薇說你別害我彰老師,他是個好人。李論說好人也是人。米薇說我不准你給彰老師找小姐,否則我送彰老師回去。李論說好,我不找。

我趴在飯店房間的床上,像頭昏頭昏腦的熊一樣。李論和米薇架著我好不容易來到這裡,還要被我折騰。我“爛醉如泥”,卻知道是李論給我脫鞋,把我的身翻過來,然後米薇用熱毛巾給我擦臉,把被子蓋在我的身上。我聽見米薇抱怨李論說都是你撮火我,要不然他不會醉成這個樣子。李論說他該醉,當處長了嘛,他高興。米薇說也是,我也為他高興。李論說那就行了,我們的目的達到了。米薇說是你的陰謀得逞了。 李論和米薇一走,我坐立起來,像頭猛獸在房間里活動。我先打開電視,然後到洗手間往浴缸裡放水。我回到床上看電視,偶爾也看一眼電話。我期待有電話鈴響,但是又很害怕。在觀望的這段時間裡,我的心一直像有頭小鹿在跳。電視裡正在播放一部叫《跪下》的連續劇,一男一女接吻後卻不再繼續。我心灰意冷關了電視,還把燈關了。

我又一次從床上下來已是半夜,是門鈴聲把我弄起來的。誰在深夜裡來臨?我又喜又憂去把門打開,看見服務員身邊站著個保安,我說什麼事?服務員說你沒事吧?我說沒有呀?服務員說你忘了關水了,我聽見洗手間的水嘩嘩流個不停,所以……我一拍腦門說對不起,我這就關。我轉身進洗手間把水關了,又回到房門口,服務員和保安還站在那裡,堅持說先生再見後才離開。 我泡在浴缸裡,輕輕地洗浴,這個澡兩三個小時前就該洗了,但讓我給忘了。
曹英說你在什麼女人的家裡?誰那麼有魔力讓我的丈夫徹夜不歸? 曹英是在電話裡這麼問我的。我是回了大學的住所才接的這個電話。開鎖的時候我就听見電話在響,很顯然我的妻子按捺不住對我的懷疑。她用電話牽制我的行踪,就在我在賓館裡什麼電話都沒有的時候,這個電話卻一直叫個不停,像一條單純的小狗,呼喚了我一夜。我沒有回宿舍睡覺,曹英據此認為我去了別的女人家裡。她的斷定從遙遠的英國傳到丈夫所在的中國,距離事實也十萬八千里。我如何澄清或解答對她不忠的詰問?

“昨晚我在一個朋友那裡喝醉了,”我說,“是李論那裡,知道嗎?我的老鄉、中學同學,以前我好像跟你提起過。是男的。” “你什麼時候學會喝酒了?和我結婚的時候男女老少敬你你都不喝。” “我不是不能喝嗎?可我的朋友,這個老鄉老灌我。一個祝賀一杯,一杯一個祝賀,我不是當處長了嘛。” “你還當處長了?” “是,學工處處長。” 曹英說:“好大的官,都不跟我說。” “說了怕你笑話,這是學校趕鴨子上架。我想,反正我也要走的,當就當唄,過幾天官癮也行。等去了國外,哪有中國人官當呀。” “你還想著出國,虧你。” “想呀,因為想你。” “你和另外一個女人在一起的時候就不想到我。”

“我沒有別的女人。” “你以為我相信嗎?” “你應該相信,就像我相信你一樣。” “你要有別的女人也沒什麼,我們分開三年了,其實你也該有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別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要有別的女人的話,你也會有別的男人?” “這是你的意思。” “你就是這意思。” “你愛怎麼想怎麼想,反正我不像你,樂不思蜀。” “誰知道?” “好了不說了,我困了,輪到我睡覺了。” 我慢慢把話筒放下,因為曹英已經掛線。我們之間交流的通路被切斷了,妻子和丈夫的共同語言沒有了。身體分開了,心也隔膜了。地位不同了,時間也不對了。現在英國的夜晚是中國的白天,同種的夫妻一個睡去一個醒著,像東邊日出西邊雨。
我坐在學工處我的辦公室,給李論的辦公室打電話。 我說:“李論,時間到。” 李論說:“什麼時間到?” 我說:“一個星期呀,現在是第七天。” “什麼一個星期?” “上星期我們一起吃飯,我們學校的項目報告,你答應一個星期給解決,現在已經一個星期了。” 李論說:“這個呀?你不是喝醉了麼?” 我說我根本沒醉。 李論說:“操,你騙我呀,我以為你醉了,還給你脫鞋。” 我說:“我不裝醉,你有機會和女大學生睡呀?” 李論說那倒是。我說我們學校的項目報告到底辦得怎麼樣了?李論說你急什麼。我說我老婆那邊已經給我亮黃牌了,學校黃杰林這邊又成天催我,項目不批下來,我任務沒完成,就走不了,我能不急嗎?李論說你急也沒用,那麼大的一個項目,不是輕而易舉說批就批的。我說我已經賣力到無計可施了,還叫輕而易舉嗎? 李論說:“你以為請吃兩餐飯,叫一個女大學生來陪,就很了不得了麼?” 我說那你以為有什麼比獻身更極致的行為或方式呢?李論說那不叫獻身,是賣身。你和你的學生為我提供的服務,我是付了小費的。 我說你別佔了便宜還賣乖,李論!李論說沒錯,我是佔了便宜了,不過是小便宜。你知道你們學校項目有多大嗎?兩個億!知道嗎?我說什麼項目這麼大? 李論說:“你不知道?” 我說:“不知道。” 李論說:“操,你跑來跑去,竟然連為什麼項目都不知道?!” 我說:“我是跑腿的,只知道如何打動你,至於具體為什麼項目,知道不知道我無所謂。” 李論說:“那你不要再跑了,如果你連項目內容一無所知的話,你的奔跑也就失去意義和價值。你只想做一名狗腿子,難道不想成為東西大學的一名功臣嗎?” 彭冰突然這時候走了進來,我連忙降低話筒,用手封住聽口,生怕李論的話傳給學工處副處長聽見。彭冰見狀,知趣地一笑,說我待會再來。她正要退出去,我喊住她留步,然後把電話掛了。 彭冰看上去比我尷尬,因為我摀話筒的動作讓她以為我感覺她發現了我的隱私,她為此不安。一個副手讓上司感覺被自己抓住了把柄那是很危險的,就像一名領導感覺被下屬抓住把柄同樣很危險一樣,這是我從書上讀到的前人的經驗之談,現在變成了我的感受。我如何消除或化解這種感受? “一個老朋友,在得知我當處長後來電恥笑我,我怕你聽見跟著我一起受辱。”我說。 “你這個老朋友一定是個神仙,要不就是個瘋子,”彭冰說,“因為兩者都不食人間煙火。” “就是,”我說,我看見她手上有一份文件,“什麼事?” 彭冰把文件遞給我,說:“這是關於新聞系學生胡紅一等聚眾賭博的處理意見,你簽一下。” 我接過文件,隨手翻閱,看見文件上羅列著“惟利是圖、麻將、現金、飯票、通宵、輸、贏、惡劣、開除、察看、警告”等字眼,像火花一樣閃耀。我感覺新鮮,又感覺燙手。我說怎麼簽?彭冰說你就簽同意,或不同意。我說那簽同意好呢還是不同意好?彭冰說按照校規和常規你應該簽同意。我說好,我同意。 我在文件上籤上:同意彰文聯。 我看著我的簽字和署名,一種我沒體驗過的快感迅速在我身上沸騰,它有別於美食、沐浴、獲獎和做愛,或在美食、沐浴、獲獎和做愛之上。這種至高無上的快感是權力賜予我的,儘管建立在別人的疼痛之上,因為我簽發的是處分人的文件。 彭冰一走,我重新給李論打電話。李論當頭就說你居然和我甩電話?我說對不起,我的副處長突然進來,她是個很敏感的女人。李論說原諒你。我說剛才你說功臣是怎麼回事?李論說見面好說,見面再談吧。我說和上次一樣麼? 李論說:“算了,你一個人來吧。” 我獨自去見了李論。碰面後他把我拉到麗晶城。我們一走進麗晶城就有人請我們脫衣服,還伺候我們脫衣服。 我惶惑地說這是什麼回事?李論邊脫衣服邊說桑拿,先桑拿再說。你沒有桑拿過是吧?今天我請你桑拿。接著李論脫得一絲不掛,他白胖的身軀像白海豚一樣溜圓油滑,讓我忍俊不禁。他說你笑什麼,你脫呀! 我和李論一樣脫得一絲不掛。 我們進了一隻蒸籠。蒸籠裡的蒸汽像山峰的雲霧,而溫度卻比煤窯裡還要燠熱。我的汗噴湧而出。濃濃的蒸汽使我和李論彼此看不清,但不妨礙我們對話。 李論說感覺好嗎? 我說還行。 “大學教授桑拿,可是不多見。” 我說:“你正一步一步把我往邪路上引。” 他說:“桑拿並不犯法。” 我說:“那為什麼有人害怕桑拿?” 李論說:“那是因為桑拿完了以後還有色情服務。” 我說有嗎? 李論說:“如果你害怕,你就不要這樣的服務。” 我說:“安全不安全?” 他說:“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安全,美國那麼強大的國家,尚且被偷襲,一個洗桑拿浴的地方,誰敢保證沒有突如其來的檢查?不過,我來這麼多次,沒有遇到過什麼不測。” 我說今天不會有什麼吧? 李論說不知道,難說。 我忽然覺得難受,可能是心慌引起的。我說走吧。他說不蒸啦?我說不蒸了。他說嚇唬你的,你不用怕,真的。 我說:“說什麼我也不蒸了。” 我像名新賊似地出了蒸室,匆忙用水一沖,然後到更衣室找我的衣服穿上。伺候我穿衣服的服務生問我為什麼不按摩?這裡的小姐檔次很高的,有很多是大學生。我說是嗎?服務生說進來都經過身份驗證的,那還有假?我說她們敢說自己是哪所學校的學生?服務生說那不會。我說那怎麼驗證?服務生說聽她們說英語,我們這兒有會英語的,考她們英語。我說哦。服務生邊把皮鞋遞給我邊說你的皮鞋我們擦過了。我說謝謝。等到我穿戴完畢,服務生把一張單遞給我,說幫個忙。我一看是張小費單,想了想他幫我擦了皮鞋,便在上面簽了20.00。服務生很高興說謝謝老闆。我說我不是老闆,跟我來的那個才是,待會由他結賬。服務生說有人幫你結賬,更說明你是老闆,真正的老闆是不用自己掏錢的。我朝服務生一笑,說你懂的還不少。 我在麗晶城門外等得不久,李論也出來了。他說本來想讓你解決一下問題,沒想到你還不領我這個情。我說我不習慣在這種地方解決問題。他說隨你的便。我們吃飯去吧。 吃飯的時候,李論拿出東西大學的報告。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學校的報告,報告的標題是“關於東西大學科技園的立項報告”,一個月來我忙乎的就是這份報告。這份報告很厚,足足有十幾頁。李論說你不用細讀,我告訴你重要性就行。我停止閱讀報告。李論說這份報告一旦批准,將有兩億國家資金源源不斷地進入你們學校的賬戶。而科技園建成後,你們學校的硬件便達到了“211”工程的要求,你知道什麼是“211工程”吧?就是“21世紀建立全國100所重點大學”的簡稱,也就是說,科技園建成後,東西大學便可以跨入全國重點大學的行列。 我的視線重新回到報告上。盯著報告上的文字,我感覺到金光閃耀、一字千金。我的手因激動而發抖。李論這時把報告收了回去,說現在你明白怎樣成為東西大學的功臣了嗎? 我說:“報告批下來,功臣應該是你。” 李論說:“我不想成為功臣,我只想得到我想要的。” 我說我也是。 李論說你不就只是想讓學校送你出國嗎? 我說:“學校先讓我當了處長,這是一種厚愛。” 李論說:“沒有我施加壓力,你當得成處長?如果我這一關過不了,你這處長也別想再當。” “所以你要幫我。” “我當然想幫你,但我又不想便宜了你們學校。這麼大的一個項目弄一個熟人來就想過我這一關,我李論還沒做過這麼容易的事。” 我說你想要什麼?你說。 李論瞪著我,說:“你不懂嗎?” 我說我不懂,真不懂。李論說你可以不懂,但你們學校領導難道不懂嗎?我說那我就不懂了。李論說你回去告訴黃杰林,最近我要出國,回來才能辦這份報告,問他有什麼表示沒有?我說你要去哪個國家? 李論看著我搖頭,說:“你這個人真傻還是假傻?真傻嘛,你又是副教授,博士出身。假傻嘛,你的腦袋又確實遲鈍、木訥。” 我說真傻,你沒聽世人說傻得像博士嘛。聽過關於博士的笑話吧?李論說沒聽過。我說那我講給你聽。 我喝了一口啤酒,開始講笑話。我說IBM製造了一台測試智商的新機器,叫做“更更更更更更更深的藍”,然後找來了一個本科生,一個碩士生和一個博士生來檢驗。本科生把頭放了進去,機器發出一陣悅耳的音樂,說道:“恭喜你,你的智商是150!你是個天才!”碩士生把頭伸了進去,機器平淡地說:“你的智商是100,你是個人才。”最後博士生把頭也伸了進去,機器嘰里咕嚕地響了一陣之後說道:“不許往機器裡丟石頭!”博士生氣憤極了,他找到管理員要求看程序的源代碼,管理員滿足了他的要求。博士生認真地檢查並修改了源程序,直到他滿意為止。這一回,博士生謹慎多了,他沒有直接把頭伸進去,而是先找了一塊石頭擺了進去。機器又是一陣嘰里咕嚕後說道:“啊!原來您是位博士!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李論聽完一頓,然後才開始大笑。真正頂尖的笑話是經過腦筋急轉彎後才發笑的笑話,看來我的這個笑話到了這一級別。我看著李論笑得那麼開心,也感到很高興。 “你能講這樣的笑話,說明你不傻,”李論說,“我相信你知道如何讓你的學校操作這件事。”
我帶著李論的信任走進副校長黃杰林辦公室。他的辦公室寬鬆闊氣,像酒樓裡的豪華廂房,那巨大壁櫃裡的一套套偉人的著作,像一瓶瓶名酒,讓我賞心悅目。我的臉色可能還好看,所以黃杰林張嘴就問我有什麼好消息?我不置可否,黃杰林以為我想吊他胃口,又是請我坐又是給我沏茶。他坐在我身邊,等我開口。 李論要出國,他說回來就辦理我們學校的報告,我說,有些心虛地看著黃杰林,不知這算不算好消息? 黃杰林點頭,還有什麼?他說。 還有,他暗示我們學校是不是該有所表示? 怎麼表示?黃杰林說,你不是表示過了嗎? 我說請他吃了兩餐飯,可能這太簡單了。 黃杰林說你除了請他吃飯,就不會做他的工作? 做了,能做的我都做了。 你們是老同學、老鄉,他就不通融一下?黃杰林說。 我說我的面子還是太小了,說不動他。恐怕還要來點別的才行。 來什麼? 錢吧,我說。 我知道他想要錢,黃杰林說,他站起來,屁股扭來扭去,有錢就不找你了。 萬把兩萬總是可以吧?我說。 黃杰林不扭屁股,只把臉扭過來,臉和屁股像大小兩面鼓都對著我。什麼?他說,你以為李論這樣的處長是田螺呀?萬把兩萬就知足了。這樣的項目,這些人,沒有五六十萬上百萬根本填不飽!而我們學校不可能出這個錢,從哪兒出這個錢?所以我們不能用出錢的辦法,只能用別的辦法。 我說我所有的辦法都用盡了,除了用錢。 黃杰林說這就是你的能力問題了。我們可是把希望寄託在你身上,並且給了你相當的待遇。 我說你是指提我當處長這件事情麼? 黃杰林說當然處長也不算是什麼提拔,他的屁股扭到背面,你副教授的職稱也相當於處級,還要高一些。 可很多人寧願當科長,也不願當副教授、教授,因為教授也都被科長處長們管著,我說,現在是科長治校。 黃杰林說體制,是體製造成的。以後會改觀的。 我說那是以後,所以我現在還得珍惜處長的官銜,因為它比科長還大。 你明白就好。黃杰林說。他去辦公桌上拿煙,抽出一支叼在嘴裡,準備點火的時候,你抽嗎?他說。 我說謝謝,抽。 黃杰林把煙盒伸過來,我從中抽出一支。他給自己嘴上的煙點上火後,把火挪過來,欲給我點煙,但是被我拒絕。我從他手裡接過打火機,重新打火,把我嘴上的煙點燃。我濃重地吸了一口,讓煙霧從鼻孔裡出來。黃杰林見狀,說你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還像那麼回事。我記得你不抽煙。 最近,我說,我現在不僅學會抽煙,我還學會了喝酒。其實我說的不全是真話,我是抽煙的,只不過在別人面前我不抽,因為以往我抽的是低檔的香煙。 跟我一樣,黃杰林說,我搞行政以前,這兩樣我都不會。 我看著黃杰林,突然發現他特別親切,像一個常人。我覺得這是菸酒起的作用,因為我們談到了菸酒,還共同吸煙。吸煙讓我感覺我成了黃杰林的同盟,我們在一條戰壕里。我的命運和他雷同或近似,因為我也踏上了行政之路。我記得黃杰林也是在副教授的時候轉行的,他開始也先當學工處處長,再當校長辦公室主任,然後當副校長。在他當辦公室主任的時候,他評上了教授——這好像很滑稽,因為拼命上課和研究的人評教授比登天還難,而不學無術的人卻奇妙地當了教授。我現在準備和他一樣,因為我已當了處長,我的本職工作已經轉移。在行政的崗位上,將來我不僅能評上教授,而且還要當教授的評委。想到這我激動不已,像觸了電一樣。我嘴上的煙像一根電棒,弄得我全身打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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