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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

官方車禍 高和 11058 2018-03-20
車軲轆終於盼回了局長何茂泰,其他幾個副局長也陸陸續續地回國了。幾個局領導能夠全全乎乎按點上班、一個不差地都在本地待著,還真是難得。 他出車禍是局裡的大事,局領導們還沒有回來就已經知道了,因為每一個局領導都有自己的人通風報信。所以,每一個局領導回到局裡見到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對他發生車禍表達衷心的慰問,口氣和內容都好像事先統一了口徑:“太危險了,今後一定要小心啊,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車軲轆對這種姿態性的慰問毫不領情,他估計,這些人八成都在心裡暗暗懊惱這場車禍他怎麼會活下來。因為在局裡他排位老二,他死了,別人自然而然會依次遞進,當官從成長形態上來說,跟困難時期排隊買豬肉沒什麼不同,基本規則是先來後到,有本事不講理的就可以加塞兒。車軲轆最著急的還是趕緊買新車,別的都是假的。把財政局的張副局長搞定以後,他買車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了。所以當局長通知召開局務會議的時候,他一改往日總是姍姍來遲有意無意讓別人等他的惡習,早早地捧著他那個高級保溫杯來到局會議室等候。更新座車的報告他早就讓局辦公室擬好了,局辦公室主任衛駿在這件事情上沒有理由設置障礙,也知道擋不住,所以也就不屑於在這件事情上為難他,反正也不花自己家的錢,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在官場上只有初出茅廬的笨蛋才會幹,衛駿可不是初出茅廬的笨蛋。

局務會固定成員是局黨組成員和不是局黨組成員的副局級領導,外加辦公室秘書作記錄。不固定成員就是匯報工作或者有任務需要安排的科室、直屬企事業單位的頭頭。今天是局領導們回家團圓的第一次局務會議,要研究討論的事情很多,人到齊了以後,何茂泰便宣布開會。局長何茂泰是一個非常注重形象的人,年過五十還打扮得油頭粉面活像酒吧間裡的老鴨,整天忙忙碌碌很難在局裡見到他的身影,誰也說不清他在忙什麼,但是,需要表現他是一把手的時間、場合他絕對落不下,別人都說他這方面有特異功能。就像今天開局務會,他肯定到場主持會議,他不在,就不能開局務會,即便開了他也得想盡辦法退單。何茂泰坐定之後,動作誇張地數了數一目就可以了然的幾顆人頭說:“前一段時間大家都到外面出差,很辛苦啊,很多中央和省上的重要精神大家都沒有機會坐下來學習,今天好不容易人齊了,先完成學習任務,再研究局裡的工作。郭組長,你先傳達一下中紀委、省紀委和市紀委全體擴大會議精神吧。”

局黨組成員、紀檢組長郭小梅便照本宣科地念中紀委會議、省紀委會議、市紀委會議發下來的文件和領導講話。郭小梅念完了,局長何茂泰又開始親自傳達市委書記洪鍾華、市長萬魯生近期在市裡一些會議上的講話精神,精神傳達得差不多了,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大半,下面還要商量幾項應該由民政局辦理的重要工作,比如如何解決銅山區老年活動中心最近出現的問題。 據銅山區居民舉報,那裡的老年活動中心成了老年賭徒的集散地,很多老年人聚集在那裡打牌賭錢。市裡責成民政局出面會同下屬的老年管理機構對銅山區老年活動中心進行整頓查處。車軲轆急著討論他的購車報告,對這種事情厭煩透了,何茂泰剛剛介紹完情況,他忍不住詛咒那些不安分的老東西:“這些老東西,不老老實實在家等死,還賭什麼?這種事情公安局都管不了,我們怎麼管?”

他說的倒也是實情,公安派出所對參與賭博的老年人也查處過,查到誰誰就耍賴,不但不繳納罰款,還得公安局養起來,稍不留意就要犯心髒病、高血壓、老年癡呆,要死要活的,把警察嚇得要命,生怕真的死上一兩個沾包賴。後來公安局乾脆不再管了,上報市裡,說這是老年群體的問題,夠不上刑事案件,也沒有明顯的危害社會治安,主要還是思想政治工作和管理體制存在問題,結果市裡就又把這件事情壓給了民政局。 局長何茂泰說:“你沒看市裡發的市委、市政府聯席會議的會議紀要嗎?這是會議紀要對我們下達的工作任務,誰敢拖延不辦?” 郭小梅也表態發言:“車局長這麼說不合適,誰都有老的時候,怎麼能讓人家在家裡等死呢?我的意見,還是責成老齡委活動指導科下去會同銅山區老齡辦的人認真調查一下,針對這些老年人的精神需求對銅山區老年活動中心進行整頓,加強對棋牌娛樂室的管理,增加一些適合老年人的健康的文化娛樂活動項目,引導老年人積極投身到健康有益的文化娛樂活動中去。”

郭小梅是個一本正經的認真人,在局裡的人際關係上也比較超脫,說話直率卻沒有什麼壞心眼,人緣比其他幾位頭頭好,又是女同志,車軲轆一般情況下不跟她計較。尤其是現在,他要更新配車,還要經過在座的幾位冤家舉手同意,如果郭小梅發難,她是紀檢組長,搬出紀委有關規定為難他,他就很難能如願地更新自己中意的車,所以,郭小梅直通通地反駁了車軲轆,車軲轆不生氣也不敢生氣,反而樂呵呵地說:“你看你這個人,我隨便說了一句話你就批評我這麼一通,好好好,我不該說老人家們等死,我檢討。我同意小梅同志的意見,先讓老齡委活動指導科的人下去調查調查,然後有針對性地拿出一個整改意見。” 何茂泰問其他人:“大家還有什麼意見?” “大家”都不會為這種事情耗費腦汁,紛紛把腦袋當成撥浪鼓搖晃:“沒意見,同意。”

何茂泰示意衛駿:“做個會議紀要傳給老齡辦,讓他們辦。” 衛駿連連點頭活像雞啄米:“好好好,我明天就辦。” 接下來又開始討論殯葬管理科提出的銅州市陵園改建尋址計劃、福利中心提出的老年公寓民營化改革方案、福利院孤殘兒童收養工作的資金缺口問題、過去的收容所改變職能成為救助管理站之後的管理問題等等。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到了下班時間,正經事情還沒討論完,車軲轆急不可耐地想把自己的事情端出來,他坐立不安,把那個價值兩千多塊的高檔保溫茶杯翻過來掉過去地擺弄,好像暴發戶買了名牌貨向旁人賣弄。一會兒又點根煙卻不抽,舉在手上看那一縷緩緩上升的青煙,活像傻瓜在給哪路神仙燒高香。從開會肚子裡就憋了一泡尿,卻又不敢離開會場上廁所,怕他一離開衛駿插空提出他的報告別人又否決他的要求,結果尿脬裡那泡尿有如茶壺裡沸騰的開水體積越滾越大,脹得他坐臥不寧,表情扭曲,看上去好像在擠眉弄眼演小品。

何茂泰驚詫地盯了他好幾眼,實在忍不住了問他一句:“老車,你怎麼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他只好說:“沒什麼,挺舒服啊。” 好容易盼到議程完了,何茂泰按照慣例跟各位與會者客氣:“今天的會議效率很高啊,壓下來的事情基本上都辦完了,看看大家還有什麼需要說的沒有?” 別的人紛紛搖頭,已經過了下班時間,開會的人都各有各的事情,有的有應酬,有的有約會,有的急著回家,何茂泰正要宣布散會,車軲轆抓緊時間提自己的事情:“哎,衛主任,我讓你擬的報告搞好了沒有?” 衛駿是那種笑瞇瞇的蔫坏,使壞能把人坑死,拍馬又能把人拍暈。車軲轆催他提買車的事,他心裡清楚得很,這種事情絕對不能公開出面反對,公開反對最終反對不了還得讓車軲轆恨他半輩子。好在不管車軲轆配不配新車,不會損害他衛駿的個人利益。潛意識裡他也盼著盡快給車軲轆把車配上,讓他繼續瘋狂,下一次再出事最好能輪到車軲轆自己。衛駿心裡轉著這種惡毒念頭,臉上掛著謙卑的笑容:“好了,您吩咐過的第二天我就擬好了,一直等著局務會討論呢,哎喲,報告還在辦公室放著,我過去拿。”說著抬屁股跑了。

衛駿跑回辦公室找來了秘書已經寫好的報告,他懶得審閱這種報告,照本宣科又怕有不妥的地方,便直接說:“前段時間車局長到省裡開會的路上,發生了車禍,那台車報廢了,現在需要更新一台車,我根據車局長的指示擬了一份報告,今天提交局務會討論一下。” 郭小梅說:“這有什麼討論的?按政策辦就好了。” 她的意見代表了與會者絕大多數人的想法,買不買車,買什麼車,誰也不會太在乎,關鍵花的不是自己的錢,自己有車坐就行,別人有沒有車坐、買什麼車他們沒必要關心。 衛駿說:“報告打上去了還得過財政局這一關呢。” 車軲轆按捺不住冒了一句:“財政局那邊不會有問題,這屬於正常更新。” 第三副局長李有祿卻有自己的想法,眉不抬眼不睜幽幽地說:“是不是該明確一下事故責任?”李有祿配的是一台別克,雖然車是新車,但排量只有1.8,比不上過去車軲轆的本田雅閣,心裡一直不舒服,所以他這一次要爭一下,但是又不能明說自己想換車,便用了迂迴戰術。

車軲轆說:“事故責任不是我們說了算的,那得由交警隊說了算。再說了,這跟買車是兩回事,車毀了,報廢了,保險公司也賠了,按政策就應該更新一台車。” 李有祿不好對付,說出一番惡狠狠卻又讓人難以反駁的道理:“這怎麼能說沒有關係呢?如果都這樣,車毀了不管是誰的責任,馬上換台新的,那我明天把我那台車推到溝裡摔個七零八落,不也就能換台新車了嗎?” 車軲轆有些氣惱,臉板得像一張皮鞋底子,說出的話也像是用皮鞋底子往人臉上抽:“那你就推嘛,最好連你一起下去,你老婆還能得一筆保險費呢。” 李有祿火了:“你這是什麼話?這是開局務會,不是老娘兒們吵架,有理講理沒理也別放屁。” 車軲轆當然不會示弱:“你才是放屁,不但放屁,還放屁漏稀屎。照你那麼說,我是為了換新車故意出車禍了?這種事情誰也別笑話誰,你也是天天坐車的人,小心你哪一天也跟魏奎楊一個樣兒,別說換新車,換個新老婆也睡不上了。”

李有祿蹦了起來:“咳,這天下還有沒有道理可講了?你的車超速,惹了那麼大的禍,車毀人亡,還有功了?在座的哪一個心裡沒數?那車到底是誰開的還有一說呢。” 車軲轆讓人家揭了短處,惱羞成怒也蹦了起來:“你給我說清楚,你說車是誰開的?說啊,你今天不說清楚我就跟你沒完……” 看到兩個人鬧得實在不像樣子,何茂泰連忙勸架:“別激動,都別激動,有什麼話好好說。” 郭小梅也說:“都是領導幹部,這樣吵吵鬧鬧的影響不好,有志不在年高,有理不在聲高,有話慢慢說不行嗎?這哪裡像在開會研究問題,簡直就是家屬娘兒們罵大街嘛……”不屑的表情再配上她說出來的話,總算像一把隱形的鍘刀鍘斷了車軲轆和李有祿的爭吵。終究,讓一個女人用那種不屑的眼神和語言表達蔑視,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滋味都不好受。

五把手周銳添陰沉沉地說:“沒必要,不就一輛車嗎?想買就買唄,討論什麼?買吧,買吧,我可得下班了。”說著居然抬屁股走了。他這一走,剩下的人都非常尷尬,跟著走不是不跟著走也難受,車軲轆尤其惱火,卻又沒法發作,發作也沒用,人家已經拂袖而去了。 何茂泰說:“就這樣吧,不討論了,只要是政策範圍內的事情,該辦的就辦,不符合政策的想辦也辦不了。” 郭小梅說:“我同意,先打報告辦手續吧,車進來了以後再說。” 散會了,車軲轆憋了一肚子氣,雖然買新車的事總算勉強通過了,可是從李有祿、郭小梅、周銳添的表現可以預料,車買進來了,不經過一番明爭暗鬥,他也難以順順噹噹地弄到手。 司馬達在送洪鍾華上班的途中,把下崗女工李桂香的事情告訴了洪鍾華。洪鍾華大吃一驚,如果真的是因為那天送女孩到醫院車裡的空調把李桂香給吹出了病,那就真是太諷刺了。他心裡明明知道八成事情就是這樣,還是忍不住問:“真的嗎?怎麼可能?” 司馬達說了一句頗帶哲理的話:“現在,老百姓享受不了當領導的待遇,當領導的也適應不了老百姓的生活。” 洪鍾華聽了這話沒有吭聲,他也沒辦法吭聲,他想起最近一段時間銅州市老百姓手機中流傳的短信息:“赤日炎炎似火燒,下崗失業真難熬,百姓心內如湯煮,政府官員吹空調。”不知道哪位好事者把這個信息發到了他的手機上,他看了以後沒有刪除,現在還保留著。 司馬達見他沒吭聲,有些膽怯,擔心自己說話放肆引得書記不高興,便不敢再說什麼,開著車小心翼翼地在凝滯的車流中游動。洪鍾華看著窗外的街景,雖然尚是清晨,火辣辣的太陽已經開始燒烤城市,行人中女人們打著陽傘,徒勞地遮擋著無處不在的陽光,男人不好意思打傘,只得利用樹陰、電線桿子甚至身旁路人的身影,徒勞地躲避著酷熱,人們一律大汗淋漓,身上單薄的衣裳緊緊溻在身上,讓人覺得整座城市都浸泡在熱汗之中。雖然身處涼爽的空調車內,外面的情景還是讓洪鍾華覺得燥熱難當。他不能不承認,司馬達說得有道理,他難以想像,如果現在讓他離開這輛涼爽的轎車到外面和老百姓一樣頂著烈日酷暑去上班,他會怎麼樣。 “司馬,你把我送到以後就去辦李桂香的事情,一定要讓醫院拿出一個確切的結論,看看李桂香的病到底跟我們有沒有關係,病情是不是嚴重,如果真的跟我們有關係,不管當時我們出於什麼目的,我們也不能推卸自己的責任。”洪鍾華吩咐道。 司馬達吞吞吐吐地問了一聲:“如果跟我們沒有關係呢?” 洪鍾華說:“如果沒有什麼關係,我們也要根據情況給她們一些必要的幫助,既然碰上了,該做的我們就做。還有,你這件事情做得很好,很好。” 到了市府大樓前面,司馬達搶先下車給洪鍾華打開車門,用手護住車門的頂部以防洪鍾華的腦袋撞上門框。這是他在武警部隊給部隊首長開車的時候養成的習慣,洪鍾華剛開始很不習慣,常常讓他別這樣,說他根本不會拿自己的腦袋撞鐵門框子。可是司馬達一直堅持這樣,洪鍾華逐漸也就習慣了。司馬達的做法讓別的領導看到之後羨慕不已,明里暗裡的讓其他司機仿效,機關事務處為此還專門對市府車隊的司機進行了培訓,現在市府車隊的司機都學會了這一招,司機為領導開車門、用手遮擋門框子蔚然成風,領導們很開心,表揚車隊的精神文明建設有成效。 車軲轆的專車毀了以後,每天上下班由局裡的值班車負責接送,輪到誰的班就坐誰的車,好在局裡除了幾個領導配的專車外,還有好幾台雜車作為公用車,兩檯面包、兩台舊轎車,還有一台北京切諾基。今天晚上等他的是一台普桑,這讓他心裡很是不爽,乘車的舒適度尚在其次,看著那幾個位置排在他後面的傢伙分頭鑽進自己的本田、現代、別克,就連身份地位最低的衛駿也有一台新桑塔納2000,車軲轆的心情格外鬱悶。 這時候突然從黑黢黢的門廊後面鑽出一個人來,把他嚇了一跳,雖然正在盛夏,他仍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車局長,是我。” 車軲轆看到是葫蘆,驚訝地問他:“你呀,幹嘛?嚇我一跳。” 葫蘆把他朝邊上拉了一把,遠遠避開了停在門外等車軲轆的車,然後驚惶不安地說:“車局長,今天下午交警隊又把我叫去了。” 車軲轆不解地問:“又叫你幹嘛?案子不是已經結了嗎?” 車禍出了以後,交警隊經過調查得出的結論是:由於他們的車速太快,遇到緊急情況緊急剎車,導致車輛失控撞上護欄發生翻車,魏奎楊的奧迪緊急剎車,造成後面的集裝箱車追尾。所以,他們自己的車翻了,主要責任在他們自己,而魏奎楊的車禍直接責任是那台集裝箱車,他們只負有間接責任。事故責任分清楚了,該處理的也都處理了,交警隊卻再次找葫蘆,這讓車軲轆緊張不安:“他們又找你幹嘛?是不是有什麼麻煩了?” 葫蘆說:“他們一個勁盯著問我出事的時候到底是誰在開車,我一口咬定是我,他們收了我的駕照。看來這件事情沒有完,也不知道他們怎麼弄的,好像知道了什麼,起碼現在有懷疑了。” 車軲轆手心出汗了,如果這件事情的真相揭出來,那他就完了,違反紀委關於處級以上乾部不准駕駛公車的規定,私駕公車造成重大惡性交通事故,不但在仕途的跋涉馬上到達終點站,很可能還會追究他的刑事責任,身敗名裂是擺在面前可以看見的結果。他問葫蘆的時候,聲音不知不覺中就開始發顫,活像突然學會了花腔女高音的發聲技能:“你、你、你估計他們掌握到什麼確實的證據沒有……” 葫蘆說:“我從交警隊回來以後仔細琢磨過了,好像不應該有什麼把柄落在他們手裡,可能他們也僅僅就是懷疑吧。” 車軲轆卻不敢掉以輕心,因為如果僅僅是懷疑,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交警隊怎麼會又來追究?原來,魏奎楊的司機被帶回交警隊接受調查的時候,說出了出事的時候看到車軲轆從車裡爬出來,而且是從駕駛員的位置上爬出來的,這立刻引起了交警隊的高度重視,他們又對車軲轆的車作了認真勘察,從方向盤、擋杆等部位提取到了大量指紋。他們把葫蘆叫去其中一個重要內容就是核對指紋。葫蘆剛開始沒敢給車軲轆說核對指紋的問題,轉念想了想,這件事情如果真的揭穿了,車軲轆倒霉他可能更倒霉。實話實說了,車軲轆終究還是當官的,關係多,能量大,事先做做工作可能還有迴旋的餘地,不然兩個人就都死定了。想到這些,葫蘆決定還是實話實說,囁嚅道:“車局長,我從他們的話里分析,估計他們可能從魏奎楊的司機那裡聽到了什麼,他們今天把我叫去讓我留下了指紋。” 車軲轆大驚:“你留了嗎?” 葫蘆說:“那能不留嗎,不留我就回不來呀。” 車軲轆不說話了,葫蘆也不敢說話,怔怔地等他拿主意。車軲轆的腦漿子沸騰著翻滾著盤算利害得失,預測著事情可能發展的前景。想來想去,覺得問題不管嚴重不嚴重,現在最關鍵的還是要穩住葫蘆,只要他不繳械投降,誰也沒辦法:“我想了一下,這件事情沒那麼嚴重。即便在方向盤、擋杆上留下了我的指紋又能說明什麼問題?能說明當時是我開的車嗎?可能魏奎楊的司機說了什麼,那也沒關係,他一個人說的沒有證據等於白說,必要的時候我想辦法封封他的嘴,你放心,只要你一口咬定就啥事沒有,如果你鬆了口,我們就都完蛋了。” 葫蘆說:“我的駕照讓他們扣了怎麼辦啊?” 車軲轆說:“那有什麼?只要你沒事他們還不得還給你,你要是鬆了口,那就永遠拿不到駕照了。再說你現在要駕照也沒用,反正也沒車開,今天會上已經定了,馬上就要進新車,你琢磨一下買什麼車好,排量最好不要超過2.4,太豪華了顯眼。新車進來了還是你開,到時候如果駕照還沒要回來,我去給你要。” 葫蘆聞聽這話頓時高興了,連連說:“車局長你放心,我明白這裡頭的輕重,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推卸責任的,車就是我開的,你沒開過。這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你放心吧。” 車軲轆說:“你也該放心,有事沒事都在你的嘴上,走吧,陪我吃晚飯去。” 葫蘆謝絕:“算了吧,我不去了,你坐小沈的車我跟著不太好。”小沈是開值班車的司機,這會兒正在那台桑塔納里眼巴巴地等車軲轆。 車軲轆也就是客氣一下,聽他謝絕便也順水推舟:“那也好,我得吃點飯去了,開會開到現在真餓了,有什麼事及時溝通啊。” 兩個人分手後,車軲轆鑽進那台讓他鬱悶的桑塔納,問司機小沈:“你吃飯了沒有?” 小沈說:“沒有,送完您回家再吃,不著急。” 車軲轆說:“你這是為了等我才耽誤了吃飯啊,走,陪我到海鮮舫吃去。” 小沈也不跟他客氣,知道他吃什麼也用不著自己掏腰包,在我們國家,混到局處級一般就可以進入吃飯不用花錢的層次了。局裡的司機都知道他愛飆車的毛病,小沈請示了一句:“車局長,你開還是我開?” 車軲轆說:“我開什麼?我什麼時候開過車了?你開。” 於是小沈開了車朝海鮮舫駛去,路上看到市長萬魯生的夜景工程把城市搞得五顏六色、光怪陸離,車軲轆忽然想起了在泰國考察的時候偷偷跑到紅燈區開眼界的情景,驀然發現眼前的銅州市像極了燈紅酒綠的超級紅燈區。他猜想,可能市長萬魯生也到外國的紅燈區開過眼,不然不會花大價錢把整個一座城市裝飾得跟紅燈區一樣浮華、俗艷。 銅州市委和市政府同在一座大樓里辦公,正是上班時間,各種車輛就像洪水破閘一樣朝機關大院裡湧,車輛發動機的轟鳴、車輛空調散熱形成的熱浪攪和在一起,政府大院的氣溫起碼比外面高出兩三度。洪鍾華急忙避開這讓他心煩的場景進了大樓朝電梯口走,電梯口聚了一大幫人等電梯,電梯來了,人們紛紛避讓,請洪鍾華先上,洪鍾華不好意思在眾目睽睽之下加塞兒,讓大家按照先後次序上電梯,可是誰也不敢搶先,都等著他先上,眼看電梯設定的時間到了,門自動關閉了好幾次,都讓手疾眼快的機關幹部攔住了。洪鍾華眼見著這樣僵持下去不是個辦法,只好連連道謝進了電梯。正在這個時候另一部電梯也到了,跟洪鍾華僵持半會兒的機關幹部紛紛湧向新到的電梯,倒把洪鍾華一個人晾在了電梯裡頭。電梯門關上了,載著洪鍾華一個人上樓,他暗暗苦笑,承認自己關於電梯平等乘坐的決策錯了。過去市府大樓專門有一部電梯供副市長以上級別的領導幹部乘坐,機關幹部都稱那部電梯為高幹梯。洪鍾華到任以後下令取消幹部乘坐電梯分級制,沒想到製度上解決了的問題觀念上仍然沒有辦法解決,尤其是像他這樣的一把手上了電梯之後,其他人跟他同乘電梯心理上就像是經受了一次嚴格的干部考查,壓力之大不下於學生參加高考。 手機鈴聲打斷了洪鍾華因為乘坐電梯受到高規格待遇或者說受到高規格冷遇而引發的思考,電話是省紀委書記孫世超來的。洪鍾華邊接聽電話邊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孫世超詢問魏奎楊的問題:“洪書記,最近我們收到了一些群眾來信,既有直接寄給我們的,也有省委領導轉給我們的,這些信件都談到了你們市政管理局局長魏奎楊的問題,這件事情我們一直沒有得到市委和市紀委的準確信息啊,省委責成我們了解一下這件事情。” 洪鍾華非常尷尬,孫世超說得客氣,實際上是對銅州市對魏奎楊這件事情的處理方式提出了委婉的批評。作為上級領導,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夠重了,潛台詞就是:你們銅州市眼裡還有沒有省委、省紀委。洪鍾華這幾天內心深處也有隱隱的不安,覺得對魏奎楊這件事情的處理方式有問題,不管魏奎楊是不是死了,那筆巨款是客觀存在的,魏奎楊不可能通過正當手段掙到那麼多錢也是客觀事實,僅僅因為人死了就不了了之,既不展開調查,也不向上級報告,事情絕對不會這麼輕鬆了結。但是省委張書記馬上就要來視察了,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做好迎接省委書記的準備工作,既要讓省委書記充分了解銅州市各項工作取得的成績,也要讓省委書記充分理解銅州市面臨的發展難題,爭取向省裡要一些寬鬆的優惠政策。接待省委書記絕對不是說幾聲“歡迎光臨”、“歡迎再來”那麼簡單。真正要做的準備工作是大量的、具體的、繁雜的,需要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地做好。近幾天,光是為省委張書記準備的匯報提綱就在市委、市政府聯席會議上討論了多次,現在還沒有最後定稿。魏奎楊那件事情倒不是有意要欺上瞞下,但是作為銅州市一把手,出了這樣的醜聞,潛意識裡還是希望能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造成太大的影響才好,這畢竟不是什麼可值得炫耀的政績。 洪鍾華半是解釋半是辯解:“孫書記,實在對不起啊,讓省委操心了。我們絕對沒有有意向上級隱瞞的意思,想隱瞞也隱瞞不了啊。我們最近在接待省委張書記的準備工作上投入的精力多一些,我們的想法是,等到接待完省委張書記,領導班子坐下來,認真討論研究一下,然後形成一個書面的正式的報告再向省委、省紀委匯報。魏奎楊反正已經死了,早點搞晚點搞都影響不了大局,請省委、省紀委理解我們啊。”洪鍾華邊說邊走,來到辦公室門前掏出鑰匙開門,卻怎麼也打不開門。背後一個乾部拎著暖水瓶過來,怯生生地問洪鍾華:“洪書記,您要做什麼?” 洪鍾華回頭,問話的是市委辦公室秘書科的一個秘書,就說:“這門怎麼打不開了?是不是鎖壞了?” 秘書笑了,對洪鍾華說:“洪書記,您走錯門了。” 洪鍾華抬頭看看,才知道這是秘書科值班室,自己的辦公室在走廊的最裡邊,還要再朝里走兩個門,光顧了應付省紀委孫書記,結果走錯了。真應了那句話,只顧埋頭拉車,不知抬頭看路。洪鍾華笑笑:“光顧接電話了,走錯了,沒事,沒事。”然後朝自己的辦公室走。 電話裡孫書記還在說:“洪書記啊,你們忙,我們理解。但是終究出了這麼大的問題,不管人死了還是活著,問題是客觀存在的,總不能就這樣不哼不哈不了了之吧?根據省委和省紀委常委會議的意見,還是請你們盡快將事情的經過拿出一個調查報告直接上報省紀委,抄報省委。” 洪鍾華聽懂了他這話的潛台詞、話外音:這件事情省委、省紀委非常不滿,銅州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起碼要有一個明確的態度,不能就這樣蒙混過去。在官場上混,一定要善於聽懂領導的潛台詞、話外音,領導沒有說出來的話往往比說出來的話更加要緊。如果善於領會領導的潛台詞,又能用適當的態度來回應這些潛台詞、話外音,那你在官場上就成功了一半。洪鍾華連忙做補救工作:“孫書記,實在對不起,我馬上讓市紀委老單直接到省上跑一趟,先把情況口頭向紀委匯報一下,省委張書記到銅州時候,如果有時間,我當面再向他匯報一下。接待完張書記以後,再抓緊把正式報告報上去。作為領導班子的班長,我首先承擔領導責任,我也會專門向省委、省紀委作檢討的。”老單叫單立人,是市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 孫書記馬上說:“書面的檢討就不必了,我今天給你說的這些都是省委、省紀委的意見,我也只是奉命跟你通氣,省委、省紀委沒有要求你個人承擔什麼責任,也沒有要求你作書面檢討。目前說什麼都為時過早,省委張書記讓我轉告你,省委對你是信任的,也相信你能圓滿處理好這件事情,確保銅州市的經濟社會建設不受影響和乾擾。好了,打攪你了,到省上來別忘了給我打個招呼,我請你喝西湖龍井,正宗的。” 洪鍾華應承著:“沒問題,到了省上還敢不去看望你孫書記啊?你有時間也到我們銅州來看看,指導我們的工作啊,我請你吃正宗銅州江魚麵,保你吃過以後就不想回省城了。” 孫世超說完了正經事,語氣也輕鬆起來:“哈哈哈,好啊,我對你們銅州市的江魚麵早有耳聞,下次去一定要品嚐一下,不過可得你埋單啊。” 洪鍾華也打著哈哈:“哈哈,那還用說,這種單我買得起,保證不公款消費,自己掏腰包,哈哈哈……” 放下電話,洪鍾華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這一回他沒走錯門,門順利地打開了。進到裡面,他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起電話找市紀委書記單立人:“單書記嗎?請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好嗎?” 在等紀委單書記的時候,洪鍾華來到了窗前。他的辦公室在九層,俯視下去,外面的街道車水馬龍,雙層玻璃窗阻隔了噪音,外面生動活潑的景緻好像上演的默片。對面市中心廣場的草坪彷彿翠綠的地毯,花壇裡各種花朵競相開放,奼紫嫣紅,翠綠的草坪和錦簇一般盛開的花朵交相輝映,賞心悅目。可能因為天氣太熱,平常在廣場上空盤旋的鴿群此時不知待在什麼地方歇涼,一隻也看不見。人也和鴿子一樣不知道都躲到了什麼地方,既沒有鴿群也沒有人群的廣場略顯冷清。洪鍾華看著窗外的世界,驀然又想起了司馬達今天上午要去完成的使命,如果李桂香真的是因為乘坐了他的車而落下了病,那可就是莫大的諷刺。由此又想到了司馬達說的那句話:老百姓享受不了這種待遇,當領導的也適應不了老百姓的生活。他不能不承認,這句話非常精闢。 有人敲門,進來的是市紀委書記單立人,隨身帶進來一股難聞的煙油子氣味。單立人有個毛病,不抽香煙,專門抽捲菸,而且整天捲菸不離嘴,捲菸煙油子大,抽得他渾身上下一股難聞的煙油子味兒,走到哪哪就變成了積年未加清理的大煙灰缸。這人邋裡邋遢卻又最愛跳舞,舞場上女人見了他避之唯恐不及,他卻自我感覺良好,好像以他那個身份地位跟誰跳舞就是賞給誰臉,邀請舞伴的時候對著人家女同志勾手指頭,活像耍流氓。女同志不好意思當面拒絕,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個正地級城市的副地級領導,只好忍辱負重勉為其難,一般情況下女同志跟他跳完舞以後,都得讓他熏得馬上跑到衛生間洗涮一番。 洪鍾華回到座位開始向他轉達省紀委孫書記的電話精神,讓他明天到省紀委跑一趟,把魏奎楊的事情向省紀委作個口頭匯報。單立人毛病多,優點也不少,工作極為認真踏實,原則性非常強,該說的話他一句也不會少說,不該說的話一句也不會多說。聽洪鍾華介紹完情況,單立人只說了一句:“我明天就去。” 洪鍾華說:“那就辛苦你了。” 單立人說:“魏奎楊死了,扔下麻煩事一大堆。這人蔫不唧唧的心里道道比誰都多,六百萬藏在家裡,他一死了之,上級肯定得向我們討個說法。還有,那個收停車年費的事情漏洞太大了,政府下文件企業收錢,別說老百姓,就是我都想不明白。我建議對宏發建設開發總公司進行審計。”宏發建設開發總公司就是市政府授權代收城市停車年費的那家國有企業,法人代表總經理是市長萬魯生的老婆李芳。 洪鍾華說:“這件事情等你給省紀委匯報過以後再說吧,聽聽省紀委的意見。” 單立人告辭走了,洪鍾華回到辦公桌前,下決心靜下心來再認真看一遍給省委張書記準備的匯報材料。他卻萬萬想不到,正是省委張書記的到來,讓他前所未有地大大狼狽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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