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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永恆利益

國家投資 高和 10502 2018-03-20
下班的時候,看似偶然,裴國光跟在郜天明後面鑽進了同一架電梯。電梯上人挺多,兩個人淡淡地打了個招呼,什麼也沒說。出了電梯,裴國光主動邀請郜天明:“今天坐我的車吧?” 郜天明雖然跟裴國光同住一座樓,但是從來上下班不搭他的車,這是一種潛意識的疏離,下意識的自尊。此外,郜天明也想趁上下班的時候走走路鍛煉身體。而裴國光也從來不會邀請他,道理也很簡單,坐一次兩次可以,時間長了怎麼辦?總不能天天上下班給郜天明搭著油錢當車夫。今天裴國光主動邀請郜天明坐他的車,郜天明剛開始並沒有在意,以為碰上了,裴國光客氣,正想謝絕,驀地發現裴國光的臉色非常難看,眼光閃爍不定,好像正要作姦犯科卻還沒有那份勇氣。而且,他沒有像以往那樣,郜天明不坐車,他就只管上車揚長而去,而是站在那裡,期待著,等候著郜天明上車。

郜天明明白了,他並不是單純的想順道拉自己回家,而是有什麼事情、有什麼話要跟自己說。看到四周陸續有南方集團的員工經過,郜天明便打著哈哈:“好啊,今天能坐裴總監的車回家,省得我走路了。”然後鑽進了裴國光的汽車。 裴國光拉著郜天明沒有向家裡走,卻駛向了海邊。郜天明確定他真的有大事要說,便也不吭聲,由他隨便開。東海岸邊有漁民開的大排檔,便宜,海產品新鮮,屬於大眾消費。裴國光把車開到大排檔跟前,停到路邊,沒有動窩,悶悶地問了一聲:“你是不是老看不起我?” 郜天明的注意力集中在等著他說大事,沒成想他竟然提出了這麼一個問題。郜天明沒有回答,這種問題挺不好回答,說是,比較礙面子;說不是,又有點委屈自己。裴國光顯然把他的沉默當成了默認:“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覺得我愛佔小便宜。我承認,我是愛佔小便宜,可是我沒幹過壞事情。我這個人沒什麼大本事,老老實實翻賬本,踏踏實實幹工作,可是靠那兩個工資我能養得起車,能讓我孩子上得起好學校,能讓我老婆不用為柴米油鹽算計嗎?我屬於小人物,就要有小人物的活法,你是沒有機會,或者是沒有那個腦子。你要是有機會有腦子,我敢保證你也一樣會找機會佔點小便宜,這方面誰也不比誰高尚。”

郜天明讓他這番論調搞得莫名其妙,也實在沒心思跟他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討論這種問題:“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我也不是什麼大人物,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能理解,能理解。好了,如果你就是要說這些,我們回家吧,我老婆還等著我吃飯呢。” 裴國光打開車門下車,在車外邊招呼他:“你也下來,今天不回家吃了,我請你。” 郜天明很驚訝,全南方集團都知道,要想讓裴國光請客,那比夏天看雪景還難,除非由公家簽單。 “你有簽單權,怎麼還到這種大排檔請我?” “不簽單,我掏錢。”裴國光說著朝大排檔走去,郜天明讓他弄得倒真的有些無措了,站在那裡尋思片刻,怎麼覺得裴國光也不是那種掏錢請客的人,除非有非常特殊的原因。為了這特殊的原因,郜天明跟在他後面朝大排檔走去,他認定,裴國光異乎尋常的舉動後面,必然有異乎尋常的原因。

兩個人坐定之後,裴國光點了白灼蝦、苦螺、煎蟹、醬油水金線魚等一堆海鮮,儘管是大排檔,就憑他點的這些菜餚,起碼也得花三五百元。 “喝什麼酒?” “高梁春吧。” 現在有個說法,吃海鮮喝啤酒容易得痛風,所以郜天明點了本地產的高梁酒。裴國光就要了高梁春,兩個人呆坐了片刻,等著酒菜,那副樣子很像兩個陌生人稀里糊塗地湊到了一張飯桌上。 酒菜都上來了,裴國光不說話,給自己和郜天明斟滿了酒這才有了話:“不管你對我有什麼看法,今天我們先乾了這一杯再說話。” 郜天明從一開始就覺得裴國光今天舉止實在怪異,跟他平常的做派秉性完全不同。如果不是裴國光活生生地坐在他對面,他真會以為自己在夢中和虛擬的裴國光在一起喝酒。兩個人乾杯之後,裴國光長長吐出一口氣,既像被白酒辣著了,又像是在籲悶氣。

郜天明覺得自己有點過於冷淡,想想裴國光剛才說的那些話,不管其目的是什麼,總歸還是有真情實感的。的確,人家是有點愛佔小便宜,尤其愛佔南方集團的小便宜,可是現如今誰有了便宜不佔呢?關鍵就像裴國光說的,有沒有佔便宜的機會和占便宜的腦子。換位思考,如果把自己擺在裴國光那個位置上,是不是真能做到放著便宜不佔呢?他自己都沒有那份自信。一杯辣酒下肚,郜天明驀然想通了這個關節,便也有了些許歉疚,不管怎麼說,跟裴國光共事這麼久,裴國光本質上還算個好人、本分人。在柳海洋、小烏龜稱霸南方集團的時候,也從來沒有跟他們夥在一起整過自己;即便是在自己倒霉失意的時候,裴國光也沒有白眼看人,每次見面,都照樣客客氣氣,一如既往。反過來就顯得自己對人有些苛刻,做人不夠大氣,僅僅因為不待見他的那副做派,就在心理上似乎佔據了道德製高點,對他動輒嬉笑怒罵,譏諷挖苦。裴國光嘴笨,鬥嘴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只好避之唯恐不及,於是兩個人的關係逐漸變得陌生、隔膜。

“來,裴總監,我也敬你一杯。說實話,從咱們倆到了南方集團,還從來沒有單獨在一起喝過酒呢。”郜天明難得沒有按照慣例把裴國光稱為賠個光。 裴國光跟他碰了一下杯子,喝乾了杯中酒,卻長長嘆息了一聲:“郜天明啊,今後可能我們在一起喝酒的日子沒了。” 郜天明驚愕道:“這話怎麼說的?你出什麼事了?” 裴國光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仰脖管自乾掉:“我沒出什麼事,南方集團可能要出大事了。” 郜天明恍然,原來裴國光開始把話頭引到正題上了,他連忙問:“怎麼了?” 裴國光用手背抹抹嘴,放下筷子做出要說話的樣子。郜天明也連忙放下筷子,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裴國光說:“你還記不記得小烏龜叫我們倆吃飯的時候說的話?”

郜天明說:“記得,沒幾天的事,怎麼會忘了?” 裴國光一字一句地說:“姜總今天正式通知我,讓我辦理南方大廈抵押貸款的手續。” 裴國光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壓得很低,但是郜天明仍然有了晴天霹靂在耳邊炸響的震驚:“真的?你是說小烏龜說的話是真的,姜鈞真的要抄鍋底?” 裴國光悶悶地說:“我沒說姜總要抄鍋底,我只是說他今天讓我辦理南方大廈抵押貸款的手續。” 南方大廈是濱海開發區建造最早的一座高層建築,當時房價低廉,南方大廈這樣的高層建築每平方米才1500元錢,就這個價錢,整座大廈建好了扔在那裡都沒人買。南方集團註冊成立的時候,黃智拍板購買了這座大廈,當時資金不夠,還從銀行貸了一部分款。黃智這個決策連當時的董事會都不理解,認為南方集團剛剛組建,什麼業務都沒有開展,股東沒有見著利潤,先拿股東的錢替自己買樓堂館所,很有意見。黃智堅持自己的見解,找董事一個一個的溝通交流,又請出當時的省國資委主任、他的老朋友曹洪仁出面做工作,才算如願以償。

事實很快就證明黃智的決策是正確的。第二年開始,開發區就駛入了狂熱發展的快車道,土地房價樓盤的價格天天都是漲停板,僅僅一年的時間,南方大廈的價格就翻了一番,而股東權益也相應地翻了一番。這個時候大家才不能不承認,黃智確實有智,黃智自己也半開玩笑地說進入開發區,第一道題總算蒙對了,南方集團在濱海開發區算是有了自己的根據地。南方大廈在南方集團所有員工的心目裡,不僅僅是一座大樓,還是南方集團的象徵,是南方集團員工心目中的家園。現在,姜鈞居然要用南方集團的老本、南方集團員工的家園作抵押,從銀行貸款,郜天明和裴國光不能不震驚。 最讓郜天明和裴國光他倆擔憂的是,小烏龜曾經預言姜鈞要用南方大廈抵押貸款,然後捲款潛逃,這個可怕的前景目前已經不再是小烏龜危言聳聽的造謠,而有了現實的可能。

“咱們集團出現了資金短缺嗎?” 裴國光搖搖頭:“按說不應該啊,這兩年處置那些長期投資項目雖然有虧損,可是另一方面資金也回籠了。再說,貿易業務進展得也還算不錯,財務狀況應該不存在問題啊。” 郜天明對裴國光很不滿:“你是財務總監,財務狀況怎麼樣,你應該一清二楚,什麼叫應該不存在問題?” 裴國光拍著大腿喊冤:“我現在哪裡還算財務總監啊,新來的會計每個月的財務報表都不給我。我向她要,她說財務一枝筆,財務報表只能交給姜總一個人,別的任何人要看,都得姜總批。連財務報表我都看不見,更別說賬目往來了。所以,現在對南方集團的財務狀況,我也只能憑著經驗和掌握的皮毛估算而已。” 郜天明無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內心裡,他已經相信了小烏龜的預言。

裴國光追問他:“你說現在該怎麼辦?” 郜天明心情惡劣到了極點,情緒順便就發到了裴國光頭上:“你不是快當副總經理了嗎?怎麼問我該怎麼辦?我有什麼辦法?” 裴國光搖頭嘆息:“都到這個時候了,郜天明,你再跟我鬥小氣,我就沒話跟你說了。說難聽點,即便我當了副總經理,南方集團沒了,我這個副總經理還有價值嗎?” 郜天明理智上知道自己的態度不對,可是感情上卻又一時半會兒拗不過來,只好不說話,給自己斟滿了一杯酒,一口灌下,60°的高梁酒活像一團火烤炙著他的胸膛。有些話他明白,卻一時半會拿不准主意該不該對裴國光說。 裴國光眼巴巴地看著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對他說。他並不是個傻瓜,該怎麼辦也不是沒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他同樣把握不准該不該對郜天明和盤托出。

兩個人都愣著,僵著,希望對方先說出應對目前局面的心裡話來。大排檔外面,有推銷啤酒的,有推銷白酒的,還有散發小廣告、幫著老闆拉客人的。這裡的排檔已經形成了氣候,十幾家海鮮排檔順著海堤一字排開,一些做小生意的人也開始在這裡擺攤設點,搭乘大排檔的生意賺一點蠅頭小利。郜天明看到這些小商販,忽然想起了下崗職工老尚。 “老尚,就是貿易部的那個,你還記得嗎?”他問裴國光。 裴國光點點頭:“記得,挺老實,話少,跟黃小船關係好。” “我前些日子在大街上看見過他,他在發小廣告呢。” 郜天明的話裴國光馬上理解了:“南方集團要是沒了,我們弄不好也得跟他一樣,到大街上混飯吃了。” 郜天明說:“既然你明白這個道理,我也不跟你生分了。你說,你今天把我叫到這裡到底有什麼主意,直接說,不管說得對不對,我保證要是向第三個人漏一句,明天就掉到大海裡淹死餵魚鱉蝦蟹連屍首都找不著。” 裴國光怔怔地看著郜天明,然後默默地拎起酒瓶子斟酒:“我們倆乾一杯,共同發誓,為了南方集團,從今天開始,我們要同心同德,同氣相求,有什麼事情都共進退,你答應我們就乾杯,不答應我們就各回各家等死算了。” 郜天明二話不說,仰頭乾掉了杯中酒,放下酒杯對裴國光說:“南方集團是我們的身家性命,如果真像小烏龜說的那樣被姜鈞抄了鍋底,我們的飯碗就被徹底砸了。既然你相信我,我就說說我的意見,第一,抵押貸款的事情你想辦法拖著,能不辦就盡量不辦;第二,南方集團剩下的老人還有幾個,就像黃小船那些人,應該讓他們知道面臨的危機,想個什麼辦法把大家團結起來,盡快調查掌握清楚南方集團現在貿易業務的進展情況;第三,你要想辦法拿到賬目,弄清楚目前的財務狀況,看看南方集團的資金流向和銀行存款到底是怎麼回事。” 裴國光連連點頭:“我跟你想得完全一樣,我找你就找對了,不過話說回來,不找你也不行,南方集團中層幹部能商量事的,現在除了你我,再沒有人了。” 郜天明接著說:“你估計什麼時候能搞清楚南方集團的賬目?” 裴國光想了想說:“最難的就是拿賬本,財務部的賬本都鎖在保險櫃裡,我沒有鑰匙啊。” 郜天明問他:“你是沒有保險櫃的鑰匙,還是沒有財務部的鑰匙?” 裴國光說:“沒有保險櫃的鑰匙,即便有鑰匙也沒用,保險櫃還有密碼,過去的密碼我知道,就是不知道會計更換了密碼沒有。” 郜天明想了想說:“實在不行就得想辦法找能開保險櫃的人了。可是,要是把保險櫃撬壞了,會計馬上就能發現,姜鈞也馬上就能知道,弄不好他們像李大宇那樣,把賬本燒毀麻煩就大了。” 裴國光也沒招了,愁眉苦臉地說:“那可怎麼辦?” 郜天明說:“你現在不還是財務總監嗎?好好用用你的權力,最好能讓那個會計主動把賬本拿出來,你名正言順地看看賬本。” 裴國光到底是聰明人,馬上想到了主意:“有機會,有可能,現在姜鈞不是急於辦理銀行貸款嗎?我就藉口銀行要對我們的經營狀況進行審核,把賬本送到銀行去,然後再從銀行那頭想辦法查賬。” 郜天明高興了:“對呀,把這個機會充分利用起來。這樣,咱倆分分工,你負責弄清楚南方集團的資金狀況,我負責聯絡別的人,你如果真發現了什麼問題,一定要記著抓證據,然後我們再商量該怎麼辦。反正一句話,齊心協力保南方集團,如果姜鈞真的想抄鍋底,我們也用不著客氣,該怎麼著就怎麼著。” 也許心裡話說出去輕鬆了,也許終於找到了郜天明這樣一個可靠的同盟軍心里高興,裴國光今天頭一次露出了笑臉:“好,就這麼辦,但願我們的擔心是無中生有的,來,吃點東西,光喝酒了。” 兩個人這才發現,上桌的海鮮一口都沒動,光顧著說話喝酒了。兩個人哈哈一笑,埋頭大吃起來。 姜鈞現在最著急的事情就是盡快辦妥抵押貸款的事情,所以整天把裴國光催得像個挨鞭子的陀螺:“你到底怎麼回事?不是老吹牛你跟銀行的關係鐵得很嗎?就這麼個事情都辦不利索,還想怎麼樣?” 裴國光明白姜鈞這是在拿他能不能當副總經理的事情壓他。說實話,如果沒有小烏龜那番關於國有企業頭頭現實表現的論述,沒有關於姜鈞屬於抄鍋底的那一套說辭,裴國光對姜鈞用南方大廈作抵押向銀行貸款的事情還不會那麼敏感。現在他對這件事情的感受已經截然不同,所以薑鈞越是催促他,他就越懷疑姜鈞的用心和目的。反過來,他也剛好按照和郜天明商量好的策略,利用薑鈞的這種急迫心理:“我和銀行聯繫的已經差不多了,銀行要求我們提供一年來的往來賬目,考核我們公司的績效。” 姜鈞很不高興:“我們有南方大廈作抵押,他們還考核什麼?怕我們還不上?” 裴國光耐心解釋:“這是人家規定的必要程序,說是考核,貸款的單位和個人上千上萬,他們哪有那麼多人手去真的查賬,就是一道程序,不走又不行。” 姜鈞只好通知財務部,讓會計把南方集團近一年的賬本交給裴國光。 裴國光從會計手裡接過那一大厚摞賬本的時候,緊張激動得手都顫抖起來,以至於會計訝然驚問:“裴總監,你怎麼了?” 裴國光埋頭用繩子捆紮賬本,含糊其辭地說:“這傢伙挺沉的,我這個瘦人搬它還真有點累。” 裴國光萬萬沒有想到,姜鈞能讓會計把賬本交給他。他原來的估計是,姜鈞不能不答應把賬本交給銀行,可是肯定會讓會計直接送去,不會讓會計把賬本交給他。姜鈞之所以這麼做,裴國光分析有兩種可能:其一,他急於拿到那筆貸款,忙中出錯,放鬆了對賬本的控制,忽略了對自己的提防;其二,姜鈞並不像小烏龜說的那樣要抄鍋底,真的是要做大業務,創大利潤,自己和郜天明都是受了小烏龜的蠱惑,庸人自擾。裴國光在心裡暗暗祈禱,希望這兩種可能裡,最終的結論是第二種可能。 裴國光直接把賬本抱回了家,開始夜以繼日地核對賬目,其實就是查南方集團的賬。能在黃智手下當上財務總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黃智作為一個成熟的企業家,一個資深的國有企業老總,對財務總監的任用非常苛刻。裴國光能在黃智的任期內被提拔為財務總監,本身就是對他業務能力和專業水平的績優鑑定書。再加上他對南方集團非常了解,所以,查對南方集團的賬目,並且根據賬目做出翔實的經營狀況宏觀、微觀評價,對他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裴國光就像學生上課偷看小說一樣,一目十行地把南方集團今年以來的賬本從頭到尾瀏覽一遍,心就徹底涼了。 南方集團除了去年底今年初黃小船那一單進口銅礦砂的業務有比較完整的賬目往來資料以外,其他業務只有倒賣中原化纖那一筆,而那一筆業務的往來支付狀況非常奇怪。付給賣方的貨款,除了剛開始的幾百萬定金,再後來的貨款卻都支付給了另外的賬戶。從賬戶名稱上根本看不出這些賬戶和中原化纖有什麼關係,5000多萬的巨額支付備註欄只有簡單的“往來款”三個字。 而轉賣出去的貨物,除了個別匯款有幾百萬以外,其餘的貨款至今都拖欠未付,拖欠的貨款數額也達到了5000多萬。里外相加,僅僅這一筆業務,南方集團在外面的資金流量就有上億元,而據自己掌握的情況,南方集團現金的實際支付能力不超過4000萬。也就是說,南方集團的應付款沒有付,應收款沒有收,如果有人從中故意搗鬼,應付款和應收款都可能變成搗鬼者的收入,吃虧的是兩頭:上游吃虧的是中原化纖,下游吃虧的就是南方集團。 這個結論讓裴國光不寒而栗,渾身發冷,卻滿身冒汗。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盡快把這個情況告知新近才結合的盟友郜天明:“天明啊,問題嚴重了。” 郜天明就住在他家樓上,匆匆說了一句:“我到你家,面談。”就扔了電話。 片刻,郜天明就神色緊張地衝了進來:“怎麼樣?” 裴國光簡單地介紹了情況之後,徵求郜天明的意見:“怎麼辦?” 郜天明尋思一陣說:“還真不好辦,如果現在就採取行動,比方說到反貪局或者到公安局經偵隊報案,人家不會立案。因為這些從賬面上看,都是企業貿易業務過程的欠款付款問題,拖欠款、三角債,國內企業比比皆是,不能認定為犯罪事實。” 裴國光說:“除非把那些跟南方集團有資金往來的單位賬戶背景搞清楚,才能徹底明白這裡面的名堂,也才能分清到底是預謀犯罪,還是企業正常的經營行為。” 郜天明比較果斷:“黃小船不是現在沒什麼事嗎?讓他想辦法調查那些賬戶和公司的背景。” 裴國光比較內行:“可能不會有什麼結果,銀行沒有司法機關的正式裁定不會讓查賬戶的。” 郜天明:“我已經把情況給黃小船透露過了,他說只要發現什麼,需要他做什麼,他一定全力以赴。反正他現在沒事兒,就讓他碰碰,說不定能查到些什麼東西呢。” 郜天明之所以認定要黃小船去調查這些賬戶的背景,是因為黃小船跟裴國光關係好,兩個人配合協調更有利。此外,黃小船從正面說,聰明透頂;從反面說,鬼點子特多,而且臉皮厚,辦什麼事情特有韌勁,調查遇阻甚至遭到羞辱,他都能一笑了之,該怎麼做照樣怎麼做,身上有那麼一股牛皮糖韌勁兒。 裴國光遲疑片刻終於同意了:“那就把他叫過來商量一下?” 黃小船就住在他們樓下,一叫便到。聽裴國光簡單介紹完情況以後,他嘻嘻哈哈地罵道:“老薑這王八蛋,肯定想抄鍋底,他裝著錢跑到外國享清福去了,扔下我們喝西北風,這小子心真黑。郜天明,你不是集團管黨務、管紀檢的嗎?趕緊把那小子抓起來啊。” 郜天明笑罵:“我要是有權抓人,第一個先抓你小子,做業務這麼多年,光是回扣你就吃了多少?” 黃小船嘻嘻嘿嘿地豎起小指頭說:“我那算什麼?毛毛雨小拇指啦,哪像姜鈞,大肚皮,吃得多,要一口把南方集團吞了呢。” 郜天明不再跟他打哈哈:“小船,我跟裴國光商量了,想讓你幫個忙。” 黃小船罵罵咧咧:“他娘的,我能幫什麼忙?我又不是檢察院的,你們囉嗦什麼?乾脆直接到檢察院報案,把老薑那狗日的抓起來再說。” 裴國光說:“到檢察院報什麼案?就說姜鈞要抄南方集團鍋底?證據呢?沒證據人家能搭理我們?” 黃小船反問:“我幫忙就能有證據了?” 郜天明說:“剛才裴國光說的情況你也清楚了,現在關鍵就是要弄明白和南方集團有資金往來的那些賬戶的背景,還有那些跟南方集團做生意的公司的背景。” 黃小船又反問:“搞清楚了又能怎麼樣?” 裴國光回答:“搞清楚了你把情況告訴我,我就知道該怎麼樣。” 黃小船跳將起來:“你們倆在濱海舒舒服服地待著,想讓我東奔西跑地替你們賣命,老子不干啦。” 郜天明和裴國光面面相覷,黃小船這個反應是他們沒有想到的。前幾天郜天明向黃小船透露姜鈞有可能對南方集團抄鍋底的消息時,黃小船還義憤填膺,聲稱要竭盡全力和他們一起阻止“姜鈞的罪惡企圖”。現在到動真格的時候了,他卻又變成了這副嘴臉。 裴國光嘆息:“小船啊,我過去真的看錯你了。” 郜天明繼續做動員:“小船啊,這可是關係到我們身家性命的大事情,南方集團沒了,我們的一切就都沒了。” 黃小船嘻嘻一笑:“老子逗你們玩呢,你們兩個真不經逗。好啦,看在兩位老哥憂國憂民憂自己的份上,本小船就揚帆出航了。對了,費用怎麼辦?” 郜天明和裴國光異口同聲地喊出了一句:“AA制。” 黃小船又提出了條件:“費用AA制可以,今天晚上你們倆誰出資請我喝一頓,給我餞行總不為過,總不能也AA制吧。” 郜天明和裴國光又一起異口同聲:“我出資給你餞行。” 兩個人相視一笑,又異口同聲地補充了一句:“我們倆AA制。” 晚上,三個人又跑到了海邊大排檔吃喝。吃喝中,三個人商定了下一步的行動方案:裴國光把查賬發現的問題整理出來,然後由郜天明形成書面材料,隨時準備提供給紀檢監察機關。黃小船馬上出發去調查那些與南方集團有資金往來賬戶的背景,以及和南方集團有化纖貿易關係的公司情況。 “小船,不論你調查的情況怎麼樣,都要隨時跟裴國光聯繫。裴國光,你把那些賬戶和公司的資料整理一下,交給黃小船。” 裴國光和黃小船對郜天明的部署有點膩煩了:“這點事情你都說了八遍了,我們記住了,你該做的做好就成了。” 吃飯的時候,黃小船給郜天明增加了一項任務利用南方集團紀檢幹部的身份,加強和開發區紀工委的聯絡,適當地向他們吹吹風,看他們對這種事情是不是感興趣,如果感興趣,那就在時機成熟的時候把問題向他們和盤托出,爭取他們的支持和幫助。 吃飽喝足,郜天明埋單,裴國光要跟他AA,郜天明謝絕了:“應該我買一次了,我還從來沒有請過你們暱。” 黃小船感嘆:“這還差不多,在一起鬼混了10個年頭了,你也應該請請兄弟們了。” 黃小船不負眾望。他拿著裴國光開具的蓋有南方集團財務部公章的證明,冒充南方集團的財務人員核對付款數額和到賬時間,和銀行套近乎、拉關係,旁敲側擊地了解了那幾個神秘賬戶的情況,很快就給裴國光發回了信息:這幾個賬戶都是同一家加拿大駐華商業機構的,只是在不同的銀行開立的。南方集團的資金到賬之後,很快就被轉移,轉到哪裡去了沒辦法追查,銀行拒絕提供任何關於資金流向的信息。其實這些資料就已經足夠讓裴國光作出準確判斷了,不管資金流到了何處,這種流動方式就足以說明存在著非法轉移國有資產的重大嫌疑。 那些跟南方集團做化纖業務的公司,調查起來就更加簡單一些。黃小船到當地工商局的企業註冊登記信息資料庫裡一查就明白了,這些資料都是對外公開的,幾家公司的法人代表不是同一個人,銀行賬戶的預留印鑑卻是同一個人,一個女人,名字叫莫麗華。這些公司基本上都是皮包公司:“他娘的,老子在商場上混了這麼久,吃虧上當的事情也經歷過了,一搭眼就能明白,這些公司都是用來洗黑錢的。南方集團發給他們的貨物早就不見影了,我冒充業務員,想找他們要點長纖滌綸,他們根本就沒有貨了,業務員連什麼叫長纖滌綸都不知道。我判斷,那些貨一發過來,就讓他們低價倒賣了,然後捲了貨款一跑了之。” 裴國光緊張地問他:“那些公司還有人上班嗎?” 黃小船說:“有的有人,上班的人也都是混秧子、裝樣子的,還有幾家公司已經沒人了。” 裴國光把情況轉告給郜天明的時候,郜天明腦子轉得也不慢,聽到莫麗華這個名字,馬上聯想到了曾經多次到濱海開發區和姜鈞在一起的那個女人。只是他並不知道,那個女人的綽號諧音跟名字一樣叫茉莉花。 在此之前,郜天明已經跟開發區紀工委的趙副書記多次接觸,轉彎抹角,打著了解其他公司情況的名義,把南方集團發生的問題告訴了趙副書記。趙副書記對郜天明的意圖並不是沒有察覺,多次追問這家公司的具體名稱和所在地。郜天明都含糊其辭地推搪過去,趙副書記反复叮囑他:如果真的掌握什麼問題,一定要跟他聯絡,該他們處理的,他們絕對不會推諉;他們處理不了的,可以負責向反貪局、公安局移送。 情況傳遞回來之後,裴國光追問他還有沒有更加深入查清的可能,黃小船說:“我已經竭盡全力了,再要調查清楚,只能動員檢察院了。”裴國光說:“那你就回來吧。”黃小船卻不想馬上回來:“我還有好幾個名勝景點沒去呢,等逛完了再回去,反正有你和郜天明兩個傻子埋單,我怕什麼。” 裴國光只好苦笑,這正是黃小船的特點,天大的事情,在他那裡都可以在嘻嘻哈哈笑聲中化解成小事一樁,南方集團面臨生死存亡,他卻還有心思利用這個機會在外邊遊山逛水。可是,別看黃小船表面上嘻嘻哈哈沒個正形,可是真的辦起事來卻是大姑娘坐板凳,有板有眼。 郜天明認為,根據現在掌握的情況,姜鈞明顯企圖掏空企業,侵占國有資產,化公為私,用小烏龜的話說就是抄鍋底的目的已經昭然若揭。證據雖然並不充足,但是如果用來向紀檢監察部門報案已經足夠。進一步的取證調查工作,只能依靠紀檢監察部門完成,能做到這一步,已經非常不容易,要想繼續深入,憑自己的身份和條件,不可能也沒必要。所以,他認為,現在就應該整理一份完整的材料,報送到開發區紀工委去。 裴國光卻猶豫不決:“郜天明啊,你要想清楚,如果萬一情況不是我們想像的那樣,即便南方集團仍然存在,你我也都別想再依靠南方集團養家糊口了。” 郜天明焦躁起來:“你這個人想啥呢?黃小船調查的那幾個賬戶情況已經證明了,姜鈞兩頭吃,轉移走的資金將近1個億。這個時候他說跑就跑,等到他把南方集團掏空了,我們都完蛋了,再舉報他還有什麼用?” 裴國光躊躇著說:“我們南方集團也是有上級、有組織的國有單位,這件事情我們是不是應該先給省國資委匯報一下再說?” 郜天明卻對國資委一點兒也不信任:“匯報什麼?就那個劉副主任,還是我們集團的董事長呢,你敢保證他沒有跟姜鈞同流合污沆瀣一氣?你就看看那些董事吧,哪一個不是吃喝嫖賭的壞東西,哪一個把國有資產放在心上了?不告訴他們說不定還能踩住姜鈞的尾巴,一告訴說不定反而壞事,誰知道哪個人會給姜鈞通風報信,讓姜鈞一跑了之?往深裡想一下,姜鈞真的被抓了,最怕牽連進去的是誰?還不是那些董事會、國資委的人。” 郜天明和裴國光都明白,現在已經到了關鍵時刻,他們面臨著重大的艱難的人生選擇:馬上向紀檢監察部門舉報,還有可能阻止姜鈞繼續他的罪惡陰謀,也有可能把南方集團保留下來,也就是把他們安身立命的家底保護下來。可是,如果萬一他們舉報以後,經過調查,事實完全不是他們想像的那樣,他們就沒法再在南方集團待了,即便他們死皮賴臉硬耗著,姜鈞也不會讓他們活舒坦了。現在的國有企業實行領導個人負責制,用不著理由,就能把他們免職辭退。 裴國光仍然不表態,不表態說明他還沒有下決心直接向紀檢監察部門舉報:“郜天明,別緊張,就算姜鈞真的要抄鍋底,這幾天之內也不會有什麼關鍵性的變化,我們再想想,再把所有資料重新核實一遍怎麼樣?我想,還是應該給國資委和董事會報告一下比較妥當。直接把薑鈞弄到紀檢監察機關去,萬一與事實不符,不但我們沒了未來,反過來人家還會追究我們的誣告罪呢。” 裴國光如果能夠知道就在這時,國資委正在做什麼,他一定會馬上跟著郜天明走向開發區紀工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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