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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鳥去林空

國家投資 高和 10101 2018-03-20
國資委目前正在討論姜鈞能不能調任特大型國有企業金山有色金屬工業集團公司的問題。金山集團公司原是國家部委直管的特大型國有企業。上個世紀90年代末國有企業改革,金山集團公司這樣的企業劃歸省管,金山集團公司就成了省國資委屬下的一家企業。最近,這家企業的董事長兼黨委書記兼總經理年齡到站該下台了,就又面臨著接班人選的問題。這類國企的頭頭任命要經過省委組織部,省委組織部又需要省國資委的推薦。 這家特大型國有企業屬於資源性企業,在國內具有相當程度的天然壟斷地位,經濟效益極好,每年的工業總產值達到500多億。能到這種企業擔任領導職務,是任何一個國有企業領導夢寐以求的好事兒,不但可以拿到每年四五百萬的年薪,而且實際上用不著操多大心費多大力。這樣的企業擁有資源壟斷優勢,長期以來又形成了相對成熟的生產管理和經營模式,而且家大業大,如果想隨便在年薪制外多撈一些,路子千條萬條,只要不鬧得太出格,一般不會有什麼風險。而且,在這種國有企業擔任總經理,分量必然要比那些一般的大中型國有企業重得多,後路也好得多,至少在60歲屆滿之後,還能在省政協、省人大之類的地方繼續再多混上5年,鬧得好,蹦躂個副省級也是非常簡單的事情。

討論推薦誰繼任這家企業董事長、總經理、黨委書記的會議上爭論非常熱烈。人事部提名就提了5個,其中就有姜鈞。汪主任和幾個副主任各自都有心目中的人選,人事部作為具體辦事機構,哪個主任也不願意得罪,索性把各位主任推薦的人選都報到了局黨組會議上討論。姜鈞是南方集團董事長、國資委劉副主任推薦的。 其他人針對自己中意的人選發表完意見之後,劉副主任最後發言,他提名姜鈞的理由很能嚇唬人:“姜鈞到南方集團已經兩個年頭了,這兩年的工作董事會非常滿意,南方集團長期以來積重難返的困難局面得到了徹底的改善。他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創新意識極強,可以說,在我們國資委系統的企業裡,南方集團自姜鈞到任以後,所進行的改革創新力度最大,見效最快。而且這個同志非常謙虛謹慎,從來不拿自己國家領導人子女的身份向外面張揚,現在多少高官子弟都在利用老子的身份地位大發其財,能像姜鈞同志這樣腳踏實地,任勞任怨為黨和國家作貢獻的高乾子弟太少了。這樣的同志,他自己不提,姜××同志不說,我們組織上不能不管,不能只讓人家拉車,不給人家吃草。”

劉副主任這樣動不動把薑鈞的父親是“黨和國家領導人”的牌子亮出來,搞得別人心驚膽戰,誰也不敢當面提出不同意見,因為誰也弄不清楚他跟那位“黨和國家領導人”有沒有熱線聯繫。如果在會上公開反對姜鈞的任職,傳到那位“黨和國家領導人”耳朵裡,後果如何不敢說,可那份風險卻是誰也不願意承擔的。 背後,這些人都能對人事部發號施令,可是上了會議,面對面真刀實槍地硬碰硬,那還是要看誰的後台硬。劉副主任擺明了他這是在替姜鈞說話,也就是在替那位“黨和國家領導人”說話,所以,他一發言,就連汪主任都不好也不敢再直截了當地反對他。 當然,劉副主任心裡最明白,姜鈞跟那位所謂的“黨和國家領導人”根本就不搭界。他之所以堅持要為姜鈞爭這個位置,基於這近兩個年頭的交往,他對姜鈞已經有了深厚的感情,這個感情是建立在金錢和利益之上的。姜鈞用手中的權力購買上級的信任和支持,從來都是大手筆。劉副主任相信,如果姜鈞能到那家特大型國有企業擔任一把手,對自己的現在和將來一定會有更大的利益。姜鈞有了南方集團這個物質基礎,當然不可能僅僅收買賄賂他的頂頭上司劉副主任,其他主任、副主任,姜鈞統統會花大錢使大力地下工夫。所以,儘管別的主任、副主任各有各的心上人,可是對姜鈞卻也沒有一個人反感或者敵視他。

在這種情況下,經過劉副主任強硬不懈的堅持,表決的時候,姜鈞以唯一的全票獲得了省國資委的提名,上報省委組織部。只要沒有特別嚴重的問題,省政府任命他擔任金山集團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兼黨委書記的文件,就可以順利下發了。 南方集團已經開始暗流滾滾,表面上卻異常平靜,姜鈞內心對銀行貸款遲遲不見結果急得要死,卻也不得不強捺焦急耐下心來等候銀行過來進行資產評估。這是裴國光告訴他的,裴國光說銀行基本上已經接受了他們集團的貸款申請,並通過了對他們集團經營狀況的審核評估,下一步就是對南方大廈進行實地資產評估,根據評估的價值,確定最終的貸款額度。 裴國光和郜天明也沒有閒著,他們再三核對了手中掌握的資料,兩個人經過幾天連續不斷的爭執,最終否定了裴國光提出的以匿名信形式舉報的建議。郜天明的意見很有道理:“匿名舉報沒有什麼分量,甚至人家紀檢監察機構看都不看。要舉報,就要拿著我們整理出來的證據材料,堂堂正正地向紀檢監察機關匯報。你要是實在怕,我以我個人的名義舉報,你看行不行?”

裴國光承受的壓力已經非常大了。迄今為止,他告訴姜鈞的那些貸款進展情況基本上都是瞎編的,其實到現在為止,他連貸款申請表格都沒有填寫。他知道,現在的銀行對客戶,尤其對像南方集團這樣的大客戶,貸款業務辦得非常快,又有南方大廈這個優良資產作抵押,辦理貸款的真正時限不超過30個工作日。如果他真的動手去辦了,弄不好他們這邊還沒弄清楚,姜鈞就已經拿著巨額貸款揚長而去了,那可就等於是他裴國光親手把南方集團變成現金送給了姜鈞。可是他老這麼拖著也不是辦法,姜鈞那邊催得緊,而且姜鈞明顯的已經開始對他產生了懷疑,再三追問他辦理貸款的是哪家銀行,他連忙說是工商銀行。怕姜鈞到銀行查問,他不得不從郜天明那裡要了一條中華煙——這是他們公司常配的接待用煙——跑到工商銀行,把中華煙送給了信貸部主任,匆匆忙忙填寫了貸款申請表,然後對跟他關係不錯的信貸部主任再三叮囑:如果南方集團有人來查問貸款的情況,一定不能說才開始辦,一定要說正在辦理中,馬上就要派人到現場對南方大廈進行資產評估。

信貸部主任笑問他是不是想蒙老闆,裴國光苦笑著瞎編:“老婆跟我鬧離婚,心情亂,就把這件事情給忘了,老闆追問的時候才想起來。老闆急著要用錢,如果知道是我給耽誤了,弄不好就要砸我的飯碗。” 信貸部主任哈哈大笑:“放心吧裴總監,又不是什麼違反黨紀國法的事情,我一定能辦到。南方集團不問則罷,問起來我就說盡快辦理。” 裴國光連忙擺手:“可不敢盡快辦理,慢慢來,慢慢來就行了。” 他知道,這種事情瞞得了初一,瞞不過十五,遲早姜鈞會知道。如果趕在姜鈞知道之前,他和郜天明沒有一個決斷,很可能前功盡棄,賠了夫人又折兵,不但南方集團保不住,就連他的飯碗都可能丟。在郜天明第5次提出馬上實名舉報時,裴國光終於撐不住了:“好吧,既然要乾就破罐子破摔了,你不怕我怕什麼?我們倆聯名。”

第二天上午,郜天明和裴國光拿著裝有厚厚一疊材料的檔案袋,走進了濱海開發區紀工委。 姜鈞還在焦急地等待貸款,等待著銀行過來對南方大廈進行資產評估。前幾天,茉莉花來了電話,通報他資金已經全部順利轉到了加拿大,追問他貸款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姜鈞說不清道不明,只好說正在由財務部抓緊辦理。茉莉花一句話驚醒了他:“你怎麼這個時候、這種事情還當甩手掌櫃啊?這種事情必須得親力親為,讓財務部的人陪著你去處理技術性問題。萬一財務部的人跟你不一條心暱?萬一他們拖而不辦或者跟銀行勾結起來蒙你呢?” 姜鈞當時口頭上說不會不會,財務部絕對在我的掌控之中,放下電話,心裡卻不由起疑。這件事情從安排給裴國光,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將近一個月了,只聽裴國光那個瘦猴整天說正在辦理,正在辦理,實際上到底進展怎麼樣了,他卻並不掌握具體情況。姜鈞叫來了他調進南方集團的親信會計,查問這件事情的進展,會計也雲山霧罩:“好像裴總監在辦理,他整天在外邊跑,不像以前整天在辦公室待著,可能就是跑貸款吧?”

姜鈞追問:“你看到他辦理貸款手續了嗎?比方說在申請書、貸款表格上簽字蓋章等等。” 會計的回答讓姜鈞緊張起來:“財務部的印章都在裴總監手裡,他蓋沒蓋我也不知道。” 姜鈞知道自己的計劃有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漏洞:那就是,財務部的印鑑一直還由裴國光管著。進而他又想到了一個問題:給銀行的賬本是由裴國光拿過去的,以裴國光的業務水平,只要他稍微認真看看賬本,南方集團所有的業務、資金狀態他都會心知肚明。如果萬一他對自己起了疑心,那就是大大的不妙。聯想到在貸款問題上出現的拖拉和裴國光的表現,姜鈞身上頓時泛起了一層冷汗。放在過去,姜鈞安排裴國光處理這種業務,他一定會興致勃勃勁頭比姜鈞本人還大,一天不在姜鈞的辦公室跑上個三五回匯報每一個進展細節,就不算工作幹到位了。可是,這一回他的表現卻截然不同。接受這個任務之後,姜鈞不追著屁股後面問,他不帶主動匯報的,而且好像還有意無意地迴避姜鈞,怕姜鈞催促他。姜鈞斷定,這個瘦猴肯定察覺到了什麼,肯定在和自己玩貓膩。

“你認不認識工商銀行的人?” 會計忐忑不安,沒有回答,卻反問了他一句:“姜總,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有什麼事兒?” 姜鈞不耐煩地又問了一遍:“你認不認識工商銀行的人?” 會計局促不安地回答:“認識一個前台經理。” 姜鈞起身拿起皮包:“你馬上跟我去一趟工商銀行,找那個前台經理,讓他把我介紹給信貸部主任。” 會計連連答應,姜鈞打電話到總經理辦公室,叫李天來馬上開車送他去工商銀行。 姜鈞到了工商銀行,信貸部主任非常熱情地接待了他。問到貸款情況的時候,信貸部主任言之鑿鑿地告訴他,貸款申請書、貸款申請表格以及賬目審理程序都已經完成了,現在就等著到現場對抵押物南方大廈進行價值評估。姜鈞問他什麼時候能去,信貸部主任說要等到對南方大廈的產權確認程序完成以後才過去。姜鈞追問這個過程需要多久,信貸部主任女人一樣咬著手指頭盤算一陣告訴他,快則30個工作日,慢則兩個月的時間。

從工商銀行出來,姜鈞鬆了一口氣,現在可以確認,裴國光那個瘦猴並沒有問題,說的也都是實話。現在的問題是,他能不能等那麼長的時間? 姜鈞走了以後,信貸部主任馬上給裴國光掛電話通報情況,裴國光卻關機了,信貸部主任喃喃罵了一聲:裴瘦猴真會節約,大白天關機幹嗎?算了,反正我的心盡到了。 裴國光關機,是因為他正跟郜天明一起匯報姜鈞的問題,趙副書記親自接待了他們。聽完了他們匯報的情況之後,趙副書記蹙眉咧嘴,好像突然犯了牙疼:“你們介紹的這個情況非常嚴重,說實話,我都不敢相信。對這類案件,我們一是要非常重視,二是要非常慎重。這樣吧,材料你們先留在這裡,筆錄還要麻煩你們簽字,這件事情你們要嚴格保密,任何人不能透露,問題的嚴重性我想你們也明白。”

郜天明跟他有過幾次接觸,所以說話比裴國光隨意一些:“我們哪敢洩漏,就怕你們洩漏,一旦洩露,倒霉的是我們,跟你們沒關係。” 趙副書記是明白人,馬上知道郜天明指的是什麼:“郜天明同志,你請放心,我們紀檢監察機關有嚴格的組織紀律。而且我以我的黨性、人格向你們保證,我們紀工委的每一個同志,跟你們舉報對像都沒有任何私交。今天的事情,只限於我和林處長知道,如果消息洩露出去,你們儘管追究我的責任。”林處長就是曾經到南方集團調查姜鈞和賈美麗男女關係的那個處長,這一次談話,他屈尊當了書記員。 送他們出來的時候,趙副書記一個勁感謝他們,倒好像他們不是來舉報,而是來送了一份厚禮。出門以後,坐到車上,裴國光問郜天明:“那個趙副書記老感謝我們幹嗎?我們好像應該感謝他才對。” 郜天明對裴國光解釋:“你以為紀檢監察部門就沒有功利之心了?如果我們舉報的案子是真的,他們能查辦這樣一個案子,就是巨大的成績,起碼年終總結上可以大書特書一筆。而且查辦的是省國資委主管的國有企業,不會對他們開發區的干部廉政建設帶來負面影響。這種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案子,對任何一個紀檢監察機關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情,他能不感謝我們兩個舉報人?” 裴國光這才明白:“哈哈,還真是每個行當都有每個行當的道道啊。” 看到裴國光情緒好,郜天明問他:“感覺怎麼樣?” 裴國光說:“心情好多了,不管怎麼說,事情該辦的辦了,不管結果怎麼樣,起碼眼下沒有那麼大的壓力了。” 郜天明心情也異乎尋常的輕鬆,多日來壓在心頭的沉重冰塊猶如見到了炙熱的陽光消融殆盡:“對,不管結果怎麼樣,起碼我們做了我們該做的事情。說吧,中午想吃什麼?我請客。” 裴國光想了想說:“還是到海邊上吃大排檔吧。” 郜天明否定了他的意見:“吃海鮮不喝高梁酒不行,喝了高梁酒,下午還上不上班了?再說還得跑那麼遠的路,就近吃點算了。” 裴國光哈哈笑著罵他:“你請客就不吃海鮮,省錢是不是?” 郜天明也打哈哈:“該省就得省啊,往後說不准到哪裡刨食暱。” 兩個人到距南方集團不遠的街面上要了幾個菜,兩碗米飯,一人一瓶啤酒,吃了個酒足飯飽,然後回南方集團辦公室找午覺。車開到南方大廈下面,兩個人不由大吃一驚,幾輛警察亮著警燈,堵住了南方大廈的入口,一幫警察正忙忙碌碌地到處貼著什麼。郜天明和裴國光連忙下車跑過去一看,警察正在貼蓋著法院紅印章的通告。 郜天明扯住一個警察問他:“你們是哪的?幹什麼?” 警察乜斜他一眼:“你是哪的?你要幹什麼?” 郜天明自我介紹:“我是南方集團的辦公室主任,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警察說:“我們是法院的,過來查封你們的財產。” 郜天明和裴國光湊近通告一看,原來是中原市中級人民法院受理了中原化纖公司起訴南方集團拖欠巨額貨款的案子,並且接受了中原化纖公司訴前財產保全的申請,對南方集團名下的南方大廈進行查封。查封期間不影響大廈的各項經營活動,但是卻禁止大廈進行任何形式的產權轉移、轉讓和抵押。 郜天明還在發懵,裴國光卻已經明白了:“中原化纖公司把我們集團給起訴了,快走,快走。” 郜天明被裴國光扯進了電梯,裴國光臉色極為難看,那張臉整個變成了一顆僵硬的核桃:“中原化纖這是申請了財產訴前保全。” 郜天明質疑:“訴前財產保全是要相等價值的抵押物作抵押的,我們這座大樓起碼能值1個億啊。” 裴國光說:“人家不是根據我們大樓值多少錢申請訴前保全,是根據人家的起訴標底申請的財產保全。據我所知,南方集團欠了人家將近6000萬元的貨款。中原化纖那麼大的企業,搞上五六千萬的資產作訴前財產保全抵押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郜天明腿發軟了:“完了,南方集團真的完了。” 裴國光顯然腿也軟了,蹲到電梯裡,眼淚居然湧了出來:“娘的,緊趕慢趕沒趕上,到底讓姜鈞那個狗日的把南方集團敗光了,今後我們怎麼辦啊?” 郜天明心裡也酸酸的,腦子裡亂哄哄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跟裴國光一樣,直想哭。電梯停了下來,幾個警察從外面湧進來,按了去一樓的按鈕。郜天明連忙拖了裴國光出了電梯,來到了裴國光的財務總監辦公室。兩個人進了門,呆呆地你看我我看你,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裴國光突然蹦起來,對郜天明說:“趕緊、趕緊通知趙副書記,讓他們把薑鈞抓起來,抓起來。” 郜天明無奈地說:“趙副書記他們紀工委沒有抓人的權利,即便要對姜鈞雙規,也得開發區黨委常委討論批准,根本來不及了。” 裴國光在自己渾身上下掏摸著:“名片呢?趙副書記的名片呢?我得給他打電話。” 郜天明撥通了趙副書記辦公室的電話:“沒人接。” 裴國光喊起來:“給他打手機啊,你傻了,都到這個份上了還顧什麼啊?” 郜天明連忙又撥打趙副書記的手機。手機通了,趙副書記剛一接電話,裴國光就撲過來搶過話筒嚷嚷起來:“趙副書記,不好了,南方大廈讓人家查封了。你們快來吧,把薑鈞抓起來,不然他馬上就會逃跑啊。” 趙副書記也愣了,沉默片刻才問:“郜天明暱?” 裴國光馬上把電話還給郜天明:“快,你跟他熟,你跟他說,請他們馬上動手,把薑鈞抓起來,不然就晚了。” 郜天明接過電話,把情況給趙副書記說了一遍。趙副書記沉默片刻,對郜天明說:“我正在檢察院和反貪局的同志研究你們舉報的問題呢!你們上午走了以後,我馬上向開發區黨委領導作了匯報,黨委領導非常重視,指示我們和反貪局聯合辦理這個案子。這樣吧,你和財務上那個同志,馬上到姜鈞那裡看看,我們現在就過去。” 郜天明好奇地問:“你們現在就能抓姜鈞?” 趙副書記說:“當然不能抓他,可是我們找他談話了解情況總是可以的吧?” 郜天明明白了趙副書記的意圖,他是想採取這種方式先把薑鈞控制起來,防止他逃匿。他放下電話,拉著裴國光就上樓找姜鈞。路上,郜天明對裴國光吩咐:“我們倆就把他黏住,等趙副書記他們過來,不管姜鈞怎麼說,怎麼鬧,我們都不能放他走。” 裴國光堅定地連連點頭:“就是那兩個保安過來跟我打架,我也不放他走。” 然而,兩個人上了樓,來到姜鈞的辦公室,一路上並沒有碰到保安,姜鈞的辦公室門也關著。他們倆敲了半天,裡邊聲息全無。兩個人腦子裡同時蹦出了一個念頭:姜鈞跑了。 原來,姜鈞從工商銀行回到南方集團之後,剛剛在辦公室裡坐定,法院派過來的法警就到了。猛然看到一大幫警察鬧哄哄地闖了進來,姜鈞嚇了一跳,以為是來抓他的,腦子裡還沒轉過彎來,領頭的警察就開問了:“你是姜鈞嗎?” 姜鈞本能地點頭認可。他知道,到了這個份上,不承認自己就是自己,那是不可能的。 警察又問:“你是南方集團的法人代表嗎?” 姜鈞再一次點頭認可。 警察掏出一頁紙開始對他宣讀:“中原市中級人民法院經濟庭裁定書:南方集團有限責任公司,中原化纖公司起訴你們惡意拖欠貨款數額高達58,533,860元,申請訴前財產保全,並提供了標底相應數額的抵押物作為風險擔保。故此,經本庭裁定,決定對你公司的財產進行保全性查封,凍結銀行賬戶,查封南方集團名下南方大廈。案件受理期間,查封凍結所有財產不得以任何方式、任何理由進行產權轉讓、財產抵押或財產轉移。如對本裁定有異議,請於接到本裁定15日內向本庭提出申訴,開庭通知另見案件受理通知書。中原市中級人民法院經濟審判庭。” 警察拿著裁定書讓姜鈞簽字的時候,姜鈞才算徹底明白了,人家是法警,不是公安局的刑警,不是來抓他的,是來查封財產的。明白了這一點,他鎮定了許多。儘管如此,簽字時他的手仍然顫抖得厲害,以至於姜鈞兩個字看上去活像“美金”這兩個字。 簽完裁定書送達通知書,法警又遞給姜鈞厚厚一摞材料。姜鈞翻看一下,是中原化纖的起訴狀、欠款證據副本和法院受理通知書之類的司法文書。法警又讓姜鈞在受理通知書送達書上簽了字,然後轉身離去。 法警一走,姜鈞愣怔片刻,驀然醒悟,銀行抵押貸款已經不可能了,此時不走,很可能就永遠也走不脫了。他忙不迭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然後下樓叫了李天來和兩個保安,坐著車離開了濱海開發區。 上車以後,姜鈞關了手機。據說,公安機關可以根據手機發射的信號追踪到手機的具體位置,姜鈞儘管弄不清這是真的還是傳說,但是出於謹慎小心,他還是關了手機,並且讓李天來和兩個保鏢都把手機關掉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宋大砲出手竟然會如此狠辣,就在這關鍵時期,這極為迅猛的橫拳,打了姜鈞一個措手不及,完美的計劃瞬間化為泡影。目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個安全的地方,抓緊和茉莉花聯絡,確定下一步的去向。出國逃亡是肯定的,問題是怎麼樣才能安全地出去。 李天來開著車問他:“姜總,上哪?” 姜鈞說:“回省城,給省國資委匯報一下。” 其實,他根本就不會再在省國資委露面了。他已經打算好了,到了省城之後,擺脫李天來和保安,然後找個地方隱藏起來。 就在姜鈞匆忙逃亡的同時,劉副主任正打電話找姜鈞報喜。根據可靠消息,對姜鈞調任金山集團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兼黨委書記的提名,已經通過了省委組織部的審查,不日就由省政府頒發任命書。本來劉副主任在省國資委通過了推薦姜鈞的決議之後,就打算給姜鈞打電話報喜,後來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擔心在省委組織部審核的過程中情況有變,他落個報空信的名聲,影響自己的聲譽和權威,於是一直等到省委組織部有了確信,才給姜鈞打電話報喜。沒想到姜鈞的辦公室電話沒人接,打手機又關機,這讓劉副主任多多少少有點沮喪、遺憾,他喃喃地抱怨著:“這個姜鈞,怎麼回事?不在辦公室待著,手機也不開,搞什麼名堂麼?” 掛了電話,劉副主任坐車到省城最豪華的東亞酒店赴宴,飯後還要到最豪華的妖艷洗浴中心瀟灑。今天晚上,是一家國企的副總做東請他,他明白,那個人是想通過他調到南方集團接替姜鈞當總經理。 “奶奶的,現在的人消息怎麼這麼靈通?還真進入信息時代了,姜鈞還沒走,那邊就已經盯上這個位子了,真是難以思議。”路上,劉副主任喃喃自語,司機連忙問他:“劉主任,你說什麼?” 劉副主任不耐煩地訓斥他:“我什麼也沒說,好好開你的車。” 南方集團亂成了一鍋粥。郜天明和裴國光來到樓下辦公區的時候,辦公室基本上已經沒有人了,滿地都是爛紙盒、碎紙屑。現在南方集團大部分都是姜鈞弄過來的人,真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俗話,一見南方集團出了事,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總經辦只有小林還傻愣愣坐在座位上好像在等著誰給他發最後一筆工資,王小車也不知去向,估計他不會跑。 郜天明和裴國光好像渾身都沒了筋骨,軟塌塌地坐在總經辦等趙副書記,他們現在想打聽一下姜鈞的去處都沒人可打聽。兩個人渾渾噩噩,腦子裡一團糨糊,什麼話都不說,也找不出話來說,呆呆地坐在那里活像兩尊泥人。 一直到趙副書記帶著檢察院反貪局的人衝進來,他們倆才活了過來。裴國光的反應最為強烈,見了趙副書記居然號啕大哭。趙副書記邊勸慰裴國光,邊匆匆聽了郜天明的匯報,正要和反貪局的人商量下一步的對策,裴國光卻瘋了一樣跳著腳罵起人來:“你們紀委是乾什麼吃的?我們納稅人付錢養活你們有什麼用?把犯罪分子送到你們家門口,你們都給放過了,要你們有什麼用?你們就會抓搞破鞋的,真正的犯罪分子你們見了都不敢抓,你們說說黨和國家養活你們到底有什麼用啊?” 趙副書記面色鐵青,尷尬至極,郜天明連忙過去拉開揪著趙副書記不撒手的裴國光:“國光,你失控了,現在不是鬧事罵人的時候,你冷靜冷靜,趙副書記他們一定會有辦法的。” 郜天明這麼勸慰裴國光,其實他自己心裡也明白,也許趙副書記他們還有機會抓住姜鈞,可是即便抓住他,就能追回已經不知去向的巨額資金,就能保證南方集團繼續存在嗎?現在基本能夠確定的是,無論是他還是裴國光,都將和南方集團已經下崗失業的員工一樣,走進勞務市場,走進人才交流中心,一切從頭開始。說來也怪,就在這個極不適宜的時間,他卻遽然又想起了劉歡的歌聲:“昨天所有的榮譽,已變成遙遠的回憶,勤勤苦苦已度過半生,今夜重又走進風雨。我不能隨波浮沉……” 只不過,此刻迴響在心頭的歌聲,卻讓他覺得很不是味道,有那麼一股旁觀式的輕浮和做作。他忍不住罵了一聲:“人生豪邁個屁,你他媽的從頭再來一次看看。” 趙副書記連忙問他:“你說什麼?” 郜天明氣恨恨地說:“沒說什麼,罵老天爺呢。” 趙副書記也氣恨恨地說:“你們等著看,我就不相信就這麼輕輕鬆鬆地讓他跑了。”說完,帶著人一扭身走了。 郜天明對裴國光說:“國光啊,別喪氣了,沒用,我們還是收拾自己的東西回家吧。對了,現在可以給省國資委匯報了,讓他們看看,他們給我們南方集團派來了一個什麼東西當總經理,請董事長,那個劉副主任過來收拾殘局吧。” 姜鈞到了省城,已經是第二天上午9點多鐘了。路上李天來和保安輪換著駕駛,連夜趕路,一夜未睡。到了國資委門口,姜鈞下車,讓李天來帶著兩個保安先到酒店登記兩間房子住下來,登記好房間以後給他來電話,他自己先到國資委去匯報情況。李天來開著車和那兩個保安離開以後,姜鈞並沒有進國資委大樓,而是轉身打了一部車來到城鄉結合部,找了一家旅館安頓下來。這種旅館不需要身份證,只要給錢就能住。 在屋子裡貓了兩天之後,姜鈞出門就地買了一張手機卡,又找辦假證的做了一張假身份證,離開省城去了上海。他跟茉莉花已經聯絡好了,在上海等待茉莉花給他寄加拿大的綠卡,然後從上海出境。 特快專遞確實快,姜鈞在上海剛剛等了一周,綠卡就到了。他裝扮一新,買了直飛紐約的機票,準備過境美國進入加拿大。但是,他終究沒有跑掉。濱海開發區紀工委和反貪局兩家聯手辦案,居然讓犯罪嫌疑人從眼皮子底下脫逃,在南方集團又被裴國光一頓抱怨、責備,極為惱火,也極為丟臉,沒法向開發區黨委交代,拼了命的要抓到他。辦案組立刻會同公安局到省公安廳辦理了通緝令,急事急辦,特事特辦,在所有出境口岸嚴防死堵。趙副書記、反貪局長和公安局長親赴北京、上海、廣州三大出境口岸坐鎮,終於在上海虹橋機場安檢處堵住了姜鈞。 姜鈞被戴上手銬的那一刻,並沒有驚慌失措,對這種可能他已經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押上警車的時候,他苦笑一聲嘆息:“唉,在千千萬萬個國企總經理中,我只不過是比較倒霉的一個而已。” 隨著姜鈞的被捕,南方集團涉嫌犯罪的所有人都進入了公安局和反貪局的視野。不久,小烏龜也因涉嫌侵占國有資產被帶回了濱海。 董事長劉副主任親臨南方集團處理善後,到法院正式申請南方集團破產。 郜天明和裴國光同南方集團的其他職工一樣,成了人才交流中心和勞務市場的常客。找工作的日子裡,郜天明嘴裡經常哼唱的歌就是《從頭再來》。這首歌,如今唱起來感受非常不同,唱著唱著就想哭,就想罵,就想嚎叫,就想打人。後來,唱膩了,郜天明就不再唱這首歌,改唱《國際歌》。他覺得《國際歌》更切合自己如今的心境,更能抒發自己如今的感情和對未來的嚮往。有兩次,排隊等候面試的時候,他無意中唱出了聲,立刻招來了四周驚悸的眼神,似乎他是一個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病人,就連維持秩序的保安都湊了過來問他:“哥們,你沒事吧?” 郜天明回答:“沒事,就是想參加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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