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官場小說 國家投資

第18章 第十八章危機四伏

國家投資 高和 9668 2018-03-20
國企高層沒事聚到一起吃喝玩樂是生活的常態,有的名目是接待,有的名目是應酬,有的名目是沒有明目。今天晚上,姜鈞他們聚在一起吃喝表面上沒有名目,其實誰心裡都有數,那就是慶賀柳海洋、小烏龜倒霉。 藉著酒勁兒,姜鈞對裴國光說:“裴總監,來,咱哥倆好好喝一杯,今後南方集團就全靠咱哥們了。等到柳副總他們的結論下來,你的事就辦,今天這酒也算是預祝你能成為我的好助手、好搭檔。” 裴國光即將升任副總經理在南方集團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姜鈞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面前說過這個話,他不能讓別人在這方面抓他的把柄,他也不想過早地把對裴國光個人許下的諾言暴露在眾人面前,因為時機還不成熟。所謂的成熟是什麼標準,他自己也說不明白,總覺得就這樣讓他當了副總經理有點太便宜他了,他付出的成本還沒有達到能當副總經理的程度。可是這個消息卻仍然不脛而走,他也說不清是裴國光自己放的風,還是從省城那邊刮過來的風,或者乾脆就是職工根據種種跡象自己做的猜測,所以他在今天這個場合說這話的時候仍然沒有提及副總經理這幾個字。

裴國光趕緊站立起來,雙手捧杯,激動不已地說:“謝謝姜總的信任和支持,沒有姜總就沒有南方集團的今天,我今後絕對跟著姜總為南方集團的發展壯大作出我的一切努力。先乾為敬,我的一切都在酒裡了。”說著一仰頭就把杯裡的酒咕嘟嘟全倒進了嗓子眼裡。 姜鈞讓服務員給每個人都斟滿了酒,然後舉杯祝酒:“這一杯為柳副總和小烏龜乾了,祝他們的事情早日有個結果,能夠從輕處理。” 郜天明猶豫片刻,這杯酒他實在不想幹,可是,最終還是端起了酒杯,在杯口抿了抿,算是應付過常儘管柳海洋和小烏龜過去是他的對頭,然而,今天他們落到這個下場,郜天明卻有些不忍。 柳海洋和小烏龜的事情很快就有了結果,柳海洋因為走私數額巨大,被刑5年。小烏龜因為態度好,而且沒有直接參與走私活動,雖然是北京分公司的總經理,卻不是法人代表,免予追究刑事責任。進口的油料被當作走私物品罰處拍賣。

當然,作為北京分公司的母公司南方集團也受到了調查,姜鈞對此事一推六二五。北京分公司雖然是南方集團的全資子公司,但是營業執照上登記的公司性質卻是自主經營、自負盈虧、獨立承擔法律責任,於是南方集團也就沒有沾上一點葷腥,順利擺脫了法律責任。 這檔事情有如死水微瀾,陣風刮過,便又風平浪靜。南方集團雖然損失了200多萬,可是責任在柳海洋,與姜鈞無涉,姜鈞照樣每天坐在他那間巨大的總經理辦公室運籌帷幄,有了空閒照樣打高爾夫、吃喝玩樂,日子過得逍遙自在。然而,任何一個人想天天如此逍遙也是不可能的,時不時地遇到點不隨心、不如意的事情也是常情。這一天,姜鈞終於遇上了讓他不如意,甚至可以說非常惱火的事情。 姜鈞跟每天一樣,早上九點準時到了辦公室。還沒有坐穩,小烏龜就推門走了進來,看到他姜鈞有點驚訝,因為按照規矩,那兩個保安肯定要事先通報之後,得到姜鈞批准他才可能進來,而這樣無聲無息地闖進門來,顯然很不正常。小烏龜穿了一身藏藍色西裝,雪白的襯衣領子上繫著一條紫紅色的暗花領帶,顯然來之前,還專門修飾打扮了一下,鬍子刮得乾乾淨淨,稀疏的頭髮抹了髮蠟,光滑如鏡,蒼蠅落到上面肯定都得摔跟頭。姜鈞注意到,這傢伙不但沒瘦反而胖了,不但沒黑反而白了,可能是在看守所裡捂的。這讓姜鈞有些遺憾。

“來了?好好好。”姜鈞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和這個多日不見的總經理助理打招呼。 小烏龜倒是神色白若,大嘴一咧說:“調查結束了,問題都明白了,該是誰的事就是誰的事。怎麼樣,聽說我這段時間不在公司變化挺大啊。” 姜鈞只好作出一本正經介紹情況的樣子,把公司機構改革和人員下崗分流的情況對他說了一遍。小烏龜說:“好好好,我也沒啥事兒,今天就是來跟你打個招呼,我是回集團上班,還是下崗回家?你給個明確話。” 姜鈞字斟句酌:“儘管司法部門有了結論,免予追究你的刑事責任,但是,公司對你還是要有個結論。不管怎麼說,這樁生意是你和柳海洋執意要做的。在具體的運作過程中,你也曾經幫柳海洋聯繫客戶,僱用運輸車輛等等。所以,經過總經理辦公會討論,並且報請了董事會批准,決定免去你總經理助理的職務,目前沒有具體的工作安排,待崗。”待崗就是每天還要按時上下班,上班了以後沒有什麼工作讓你幹,每個月也只能領個基本生活費。

小烏龜站起身來,冷冷笑著:“好啊,無所謂,怎麼辦都行。” 姜鈞還以為他要告辭離去,本能地站起來送客。沒成想小烏龜突然繞過大班台,衝到姜鈞跟前,掄圓了胳膊狠狠抽了姜鈞一個大耳光。第二個耳光抽過來的時候,姜鈞手疾眼快,縮頭躲避,小烏龜的巴掌沒有扇到他臉上,卻狠狠拍在了他的後腦勺上。疼痛還沒襲來,腦子卻已經嗡嗡亂叫。 “來人,快來人,啊……” 姜鈞擔心小烏龜繼續施暴,繞著大班台逃避,本能地抓起了大皮椅子要抵擋。無奈大皮轉椅分量不輕,一下沒抓得起來,反而把自己閃了個趔趄。 小烏龜卻沒有追打施暴,而是堵住門口惡狠狠地說:“王八蛋,老子不跟你玩了,什麼待崗免職,算他媽個狗屁。今天老子就是找你甩巴掌的,你他媽也太黑了,等著吧,柳海洋死不了,我也死不了,看看你先死還是我先死。”

說完之後,小烏龜轉身離去,辦公室的門被他摔得咣當響,寬大的辦公室里餘音裊裊。姜鈞驚魂稍定,馬上想起了那兩個保鏢,拿起電話就撥辦公室:“郜天明嗎?李天來呢?” 郜天明說李天來不在,不知道幹什麼去了。 姜鈞又問:“保安呢?” 郜天明說:“李天來帶走了,說是幫忙搬什麼東西,怎麼了姜總?有事嗎?我馬上過去。” 姜鈞的臉這陣已經不疼了,卻熱辣辣地像是被誰塗抹了一層辣椒油。他驀然想到挨打的臉肯定紅了,連忙拒絕了郜天明:“你不用來了,李天來回來讓他過來找我。” 放下電話,姜鈞來到窗邊眺望外面,腳下的車輛穿梭往來,行人如蟻,雙層隔音玻璃阻斷了一切聲息,從樓上俯視,下面的街景活像雜亂無章的默片,無聲有形讓他覺得怪異,有些頭暈,不知道是恐高還是讓小烏龜抽的。站了一陣,雖然肚子裡的氣憋得滾滾如球,腦子卻逐漸冷靜了下來。反過頭想想,小烏龜這種做法表面上好像出了一口氣,說到底不過就是氣急敗壞的野蠻、無可奈何的撒潑而已。就是在他姜鈞手裡,小烏龜玩完了,出局了,這已經夠他受了,動手施暴,不過證明了他黔驢技窮、窮途末路而已。

姜鈞安慰著自己,回過頭坐到了大班椅上,為自己泡了一杯碧螺春壓驚、順氣。 李天來推門闖了進來,氣喘吁籲地問:“姜總,郜天明說你有急事找我?” 姜鈞氣呼呼地問他:“你幹嗎去了?” 李天來說:“你忘了?你不是讓我把你這屋的冰箱換換嗎?我去拉冰箱了,最新型號的德國原裝西門子……” 姜鈞打斷了他:“保安呢?” “我帶去搬冰箱了啊。” 李天來忽然發現了姜鈞左臉的紅痕:“姜總,你這是怎麼了?” 姜鈞不耐煩地說:“你管我怎麼了?有件事你去辦,小烏龜下崗了,他在北京分公司還佔用了1000多萬呢,你負責找他追回來。不管用什麼手段,他要是耍賴就報案。” 李天來看他情緒不佳,也不敢再囉嗦什麼,答應著轉身跑了。

郜天明接到小烏龜的電話,邀請他晚上到新加坡大酒店聚餐,這讓郜天明非常訝異。他跟小烏龜和柳海洋早就斷絕了交往,不要說在一起吃喝,就是見了面都懶得說話。不論是私下還是公開場合,郜天明都把他們看作自己的敵手。反過來,柳海洋和小烏龜也毫不掩飾對郜天明的敵意。今天小烏龜居然主動邀請他,他最直接的反應就是拒絕,然而小烏龜沒給他拒絕的機會,不等他回話就來一句:“今天晚上我要告訴你關係到南方集團前途命運的重大秘密,你一定要來,不見不散。”說完就掛了電話。 郜天明猶豫不決,說心裡話,他連見小烏龜的慾望都沒有,跟他坐在同一張桌上更會彆扭、心煩。可是,小烏龜電話裡那低沉鄭重的語氣,還有預告的有關南方集團前途命運的重大秘密,對他卻產生了難以抑制的誘惑。好奇心是人人與生俱來的天性,秘密對任何一個人都具有誘惑力,尤其是關係到南方集團前途命運的秘密。南方集團不但是他工作的單位,也是他的身家性命,是他事業的落腳點。沒有了南方集團,對他郜天明不僅意味著失業,也意味著前半生的努力付諸東流。其實,郜天明跟企業的依附關係,是任何一家國有企業職工的共同特徵。國企職工沒有土地,沒有資產,在長期以來低收入高積累的經濟形態下只能依附於企業,沒了企業,就沒了一切。

因而,儘管內心裡對小烏龜這類人物糅合著鄙視、反感和厭惡結成的敵意,郜天明仍然按照小烏龜說定的時間來到了新加坡大酒店。 新加坡大酒店是一家五星級大酒店,其餐廳價格也是五星級的。一盤最普通的揚州炒飯,在一般的餐飲店裡不過五六元錢,在這裡要價50元。而且這種酒店的菜餚跟所有這類酒店的菜餚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中看不中吃。到這種酒店消費的性質也跟酒店的菜餚性質有相通之處:只要面子不要裡子。就連南方集團這樣國企單位的公款消費,也極少到這種地方來當冤大頭。小烏龜把今天的會晤安排到這裡,顯然是要故意做出一種姿態,讓別人知道他即便離開了南方集團,也照樣能夠高消費,照樣能夠在這種高檔場所招待自己想招待的人。

令郜天明驚訝的是,包廂裡除了小烏龜,裴國光也來了。小烏龜坐在主座上,裴國光左手作陪,留著右手的座位給郜天明。裴國光捧著一杯茶水啜吸,呼嚕嚕鬧出挺大的動靜。小烏龜抽煙,桌上扔了一盒軟包中華。從包廂中的空氣污濁度郜天明判斷,他們倆也剛到不久。 看到郜天明進來,小烏龜異乎尋常的熱情,從座上站起,迎過來握手寒暄:“你還真來了?我以為你不來了呢。” 郜天明淡淡地說:“肖助理召集,我怎麼敢不來啊?” 小烏龜對他話裡話外隱含的譏嘲渾然未覺,或者是假裝麻木,將他拉到右邊座位坐下,“今天沒別人,就我們三個南方集團的元老,我要走了,臨走前一起聊聊。” 裴國光說:“你看看這事情鬧的,本來應該我們給你餞行,反過來讓你請,不好意思。”

郜天明馬上說:“那好啊,反正現在裴總監有簽單權,那就由裴總監簽單吧。” 裴國光尷尬了,咧嘴笑笑:“還是肖助理請,肖助理的一片情誼我們不能給抹殺了。” 小烏龜呵呵一笑,把菜譜扔給郜天明:“自己點,想吃什麼吃什麼,別給我省錢。”又對裴國光說,“行了,別說好聽的了,今天你要是簽了單,回頭讓姜鈞知道了,你還想不想當副總經理了?” 裴國光嘿嘿嬉笑:“胡說呢,誰想當副總經理了?你才想當副總經理呢。” 小烏龜說:“不知道哪個偉人說的,不想當元帥的士兵絕不是好士兵,不想當總經理的員工絕不是好員工,想當就想當,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就想當,當不上那是沒運氣,你說是不是?”後面這句話是問郜天明的。 郜天明翻看著菜譜,遲疑不決,是選擇最貴的好好宰小烏龜一把,還是點最好吃的菜餚滿足一下口舌之欲。聽到小烏龜問自己話,就回話:“我不是好員工,所以我不想當。” 最終,郜天明還是不忍心點那種一道上千元的山珍海味,索性玩起了純鄉村,要了一盤醋熘土豆絲,一盤回鍋肉,惹得小烏龜和裴國光一陣譏笑加感慨,說郜天明活出了本色,活出了檔次,居然敢在這五星級大酒店的豪華餐廳裡點醋熘土豆絲、回鍋肉。 裴國光老實不客氣地點了這家酒店的看家菜白玉蛇羹、青草鱈魚醬,小烏龜要了一個清蒸膏蟹,一個龍蝦兩吃,又點了幾樣涼菜下酒。幾個人點好了菜,小烏龜說再要一瓶五糧液,郜天明說國產白酒上頭,現在流行喝洋酒,小烏龜二話不說退了白酒要了一瓶人頭馬。 酒菜上齊,小烏龜便以主人的身份舉杯致詞:“天明、國光,今天就我們三個人,可是能聚到一起還真不容易。我們三個都是在南方集團創業時期就調進來的,也都是在南方集團提拔成處級幹部的,你們幹得都比我好,我出局了,明後天就離開濱海。離開之前,讓我們扔開所有的煩惱,高興的往事和不高興的往事統統滾蛋,痛痛快快地喝一場。來,祝你們倆步步高升,也祝我今後萬事如意,乾杯!” 小烏龜說這段祝酒詞的時候,居然眼眶發紅,聲音哽咽。如果不是對他有深刻的認識和了解,郜天明還真的會跟著感動一番。可是,他深知小烏龜絕對不是那種有情有義之人,也不會為了離開南方集團戀戀不合。況且,他手頭捏了南方集團1000多萬,至今沒有一個明確的交代,做這種沉痛狀顯然是有意而為之。所以,郜天明也不跟他囉嗦,仰頭乾掉杯中酒,放下杯子只管自夾菜吞食。 裴國光卻跟著小烏龜表演,板著那張瘦臉做悲痛狀,沉痛不已地干了杯中酒,然後默默地坐在位子上,那姿勢和表情都像極了剛剛從火葬場上回來參加喪宴的人。 郜天明急著弄清小烏龜說的關於南方集團前途命運的大秘密,到底是真的還是他為了今天晚上的聚會搞的噱頭,卻又不願意直接追問。追問這種話頭很可能討個沒趣,願意說的,不追問人家也會告訴你;不願意說的,再追問人家也不會說。 裴國光顯然也急於知道小烏龜所說的南方集團的前途命運問題。他跟小烏龜的關係不像郜天明那麼緊張、僵硬,所以說話比較隨便,一個勁地把話頭朝那上面引:“肖助理,你馬上就要離開南方集團了,你覺得南方集團的前景會怎麼樣?” 小烏龜嘿嘿一笑:“什麼叫'馬上就要離開南方集團了',我已經離開了。你們還不知道吧?我今天上午狠狠抽了姜鈞兩個大嘴巴,真過癮,以後有機會我還要抽他。” 郜天明聽他這麼說,不由就有些著急:“你這就走了?北京分公司還有1000多萬資金沒返回來啊。” 小烏龜嘻嘻冷笑:“那關我屁事,法人代表是柳海洋,業務也是經過姜鈞批准的,他不批准資金也不可能給北京分公司用。他想要,就去拿啊。” 1000多萬不是一個小數目,裴國光作為財務總監,也有點坐不住了:“肖助理,這不是個小數,你還真應該弄清楚了再說。不然對你,對集團都不好,後患無窮啊。” 小烏龜不以為然:“好了,不說這事,喝酒,反正錢我沒裝到個人兜里,都在客戶那裡,讓他們去找客戶要唄。” 郜天明沉默了,心裡充滿了對小烏龜的憎惡。在企業裡混了這麼多年,他非常清楚,這筆錢八成追不回來了,小烏龜的客戶也只能由小烏龜去追討。小烏龜現在成了甩手運動員,別人去追連門都找不著,對方也肯定不會輕易付款。如果通過訴訟,那就更加麻煩,沒有三年五載不會有結果;即便有了結果,勝訴了,能不能拿到錢也是未知數。這個前景還是立足於小烏龜沒有在裡邊做鬼,比方說跟客戶惡意串通,有意轉移資金,否則,連告都沒地方告去。 1000多萬打了水漂,或變成小烏龜的偏財,都是非常現實的結果。 裴國光顯然也預見到了這個前景,眸子爍爍地盯著郜天明。郜天明瞪了他一眼:“你他媽的看我幹嗎?我又沒拿1000多萬。” 平心而論,郜天明打心眼裡看不起裴國光,對他從來沒有好印象,這人貪小便宜見縫就鑽挖企業利益熟能生巧。他就像一隻臭蟲,叮在南方集團身上,不聲不響地吸吮著南方集團的營養。吸到嘴裡的血液雖然不足以讓他變成大象,卻也能把自己養得滾瓜溜圓,紅光滿面。他經手變賣了南方集團不知道多少動產不動產,每經手一筆,都會從中或多或少的賺上一筆。說是佔小便宜,可是,這些小便宜積累起來,如果認真算算,也不是個小數目。 郜天明的火氣很明顯是衝著小烏龜去的,所以裴國光也不跟他搭腔,垂了頭盯著酒杯發呆,似乎酒杯裡頭隱藏著那1000多萬的去路。 小烏龜這時候開始說話了:“你們也別瞎猜亂想了,別說這1000多萬沒有著落,用不了多久,整個南方集團都沒有著落了。” 他這話點中了郜天明和裴國光今天晚上赴宴的目的,他們倆都是衝著“關係到南方集團前途命運的大秘密”來的,不然,誰也不會冒著得罪姜鈞的風險,跑到這裡跟小烏龜吃吃喝喝。濱海地方不大,誰也不敢保證,今天晚上他們跟小烏龜滾成一團泡飯局姜鈞會不知道。 郜天明忍不住追問了:“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裴國光也同樣忍不住追問道:“怎麼了?南方集團有什麼事嗎?” 小烏龜沒有回答他們的問題,叫來服務員賣關子:“先給我們把酒斟滿。” 服務員畢恭畢敬地給三個人斟滿了酒杯,小烏龜舉起杯子:“來,先乾一杯,為南方集團不久的將來壽終正寢乾杯。” 郜天明和裴國光都沒有響應號召,他們都不希望南方集團壽終正寢,尤其是裴國光,副總經理還沒當上,企業就垮台了,更是失落緊張:“你怎麼這麼說?這酒還怎麼幹?” 小烏龜哈哈嬉笑:“開個玩笑,先乾吧,再說事。” 三個人乾了杯中酒,服務員連忙過來斟酒,卻讓小烏龜趕了出去:“去吧,我們自己來。” 服務員連忙退出了包廂,小烏龜不慌不忙又給三人斟滿了酒,這才慢悠悠地說:“其實啊,我也不希望南方集團垮台倒閉,但是,可是,但可是,可但是,這不是我們主觀願望能夠決定得了的事情。我敢說,不出兩年,南方集團就得變成姜鈞個人錢包裡的鈔票,銀行賬戶上的數字,你們信不信?” 郜天明和裴國光面面相覷,郜天明心裡並不相信。他對姜鈞印像很好,並不僅僅是因為姜鈞重新啟用了他,給了他總經辦主任的職務,而是姜鈞平常的言談吐語和為南方集團殫精竭慮的操勞,他都是看在眼裡記在心上的。當然,姜鈞也不是沒有缺點,生活上比較奢侈,愛打高爾夫,愛吃喝玩樂,可是對南方集團,郜天明認為他還是盡心盡力的。話說回來,現在的國企頭頭,又有哪一個不是吃喝玩樂全報銷的主兒呢? 裴國光對姜鈞的信賴度沒有郜天明那麼高。他跟姜鈞的往來更密切些,作為財務負責人,對姜鈞的經營手段更加了解,對南方集團的資產狀況也更加了解。他雖然認為在姜鈞手里南方集團不會有多大的發展,然而說南方集團最多兩年就會垮台倒閉,他確實不敢相信:“你說南方集團最多兩年就得讓姜總掏空了?不可能吧,起碼南方大廈倒不了。” 小烏龜言之鑿鑿:“我也不說別的,你們就想一下,南方集團被賤賣了的那些項目,真的都是虧本的嗎?還有,南方集團大批職工下崗真的是為了減員增效嗎?那麼,既然是為了減員增效,為什麼現在又增加了這麼多人呢?現在增加的這些人,你們了解底細嗎?都是姜鈞從關係戶那裡弄過來的幫兇。再有,現在南方集團做的是什麼業務,你們可能知道,可是業務做得怎麼樣,到了什麼程度,資金流向你們知道嗎?國光,你是財務總監,你說說,你掌握這些東西嗎?” 郜天明和裴國光都沒吭聲,沒吭聲不是對小烏龜的論調表達對抗、抵製或者不敢苟同,而是他們被小烏龜的話深深震撼了。如果按照本能反應,他們會把小烏龜的話理解為對姜鈞個人的惡意攻訐,會認為小烏龜說這一套是挑撥離間。然而,他們都已經過了靠本能處理問題的年齡,理智告訴他們,小烏龜的話絕對不是危言聳聽,即便多多少少夾雜了個人恩怨導致的發洩意味,但是冷靜想想卻不無道理。 郜天明不能不正視現實,南方集團現在的經營情況他作為辦公室主任,的確一點兒也不了解。放在過去,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他對南方集團的經營項目、貿易業務不了解,黃智肯定會嚴肅批評他。而現在,南方集團大的長期投資項目基本上已經全部變成了現金,短平快的貿易項目進展情況他一點兒也不知道。 “你知道不,現在的貿易業務情況和資金流動情況?”郜天明問裴國光。 裴國光搖搖頭,不說一句話。 郜天明問小烏龜:“你這麼說的根據是什麼?” 小烏龜說:“還要什麼根據?現在國有企業的頭頭們基本上就三種狀態:一種是長線經營,主要是那些特大型、壟斷地位的國企。這種企業的頭頭主要是拿年薪,只要保得住職位,每年成百上千萬的年薪足夠了;要是還嫌不夠,隨便再搞點體外循環、多種經營,合理合法的就成了億萬富翁。一種是短線操作,主要是像南方集團這種中型企業,經營規模有限,利潤也沒多少,想成百萬上千萬的拿年薪不可能,就算董事會同意也沒錢。不過,頭頭就靠吃回扣、拿提成,每年弄個上百萬的也不算難事。” 小烏龜說到這裡,朝裴國光和郜天明舉了舉杯,示意他們喝酒。兩個人就端起酒杯抿了抿,郜天明急著追問:“你說的第三種狀態是什麼?” 小烏龜點燃一支煙,慢悠悠地說:“這也是中型國有企業的頭頭致富之道,搞這種買賣的頭頭手比較狠,心更加黑,他們玩的是抄鍋底,抄鍋底懂不懂?” 郜天明兩個人茫然地搖頭,那樣子顯得很傻,像回答不出老師問題的小學生,裴國光嘟囔了一句:“是不是炒股炒期貨的抄底?” 小烏龜搖搖頭:“兩回事,兩回事,抄鍋底就是從根子上把企業搞垮、搞亂、搞破產,企業頭頭在這個過程中乘亂投機,渾水摸魚,中飽私囊,然後連鍋端。比方說,好好的一個企業,偏要想方設法把它弄成虧損的,然後重組、改制、破產保護等等手段一起上。在這個過程中,該撈的頭頭早就撈跑了,剩下的殘羹剩飯低價賣給別人,倒霉的就是普通職工。” 小烏龜描繪的抄鍋底現象讓郜天明和裴國光不寒而栗,裴國光忍不住說了出來:“你是說姜鈞是來抄鍋底的?” 小烏龜哈哈一笑:“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你們沒聽說他原來在北方機械公司?北方機械公司就被他抄了鍋底,不然他兒子哪有錢到加拿大上學去?” 姜鈞在北方機械公司的情況,郜天明和裴國光也有所耳聞,但是同一個事情不同的人說出來就有了不同的含義。按照姜鈞自己和公開渠道透露的信息,那是一次成功的國有企業改制、重組過程,而且當時的新聞媒體也有連篇累牘的宣傳報導。可是如今經小烏龜這麼一解釋,南方集團的前景居然在他們腦海中跟北方機械公司重合起來,他們倆都僵住了,好像剎那間身處嚴寒卻身無寸縷。 小烏龜打著哈哈說:“嚇住了是不是?喝酒喝酒,天塌下來有大個兒頂著,現在這世道,就是膽大的撐死,膽小的餓死;有權的貪死,沒權的氣死。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你們啊,趁早也作打算,別到了南方集團土崩瓦解的那一天,你們跑到大馬路上要飯吃。” 郜天明和裴國光卻誰也沒有心思陪他喝酒了。小烏龜見他們倆沒有舉杯坐在那裡發呆,自己喝乾了杯中酒,開始嘮嘮叨叨地罵姜鈞,還說了很多讓郜天明和裴國光弄不清真假的小道消息和私下傳聞,什麼姜鈞有個情婦外號叫茉莉花,當初就是他們倆把北方機械公司給抄了鍋底;什麼姜鈞有加拿大護照,隨時都能逃跑;什麼姜鈞下一步要把南方大廈抵押給銀行,貸款到手之後就會一跑了之云云。 抄鍋底的陰影活像沉重的鉛塊壓在郜天明和裴國光的心頭,他們倆讓小烏龜忽悠得情緒低落,精神萎靡,接下來無論小烏龜再說什麼,他們都難以集中精力傾聽,幾千元錢一瓶的人頭馬喝到嘴裡就如苦澀的藥湯。裴國光實在坐不住了,起身告辭,眼睛還朝郜天明瞄了又瞄。郜天明意識到,他是在招呼自己一起走,便也起身告辭。 小烏龜吆吆喝喝地埋單,郜天明和裴國光跟他像徵性地握握手,逃跑般地離開了那個讓他們喘不上氣來的豪華包廂。他們倆回家是一路,都住在南方集團中層幹部的公寓樓裡,這座樓的房子經過房改,都已經成了他們的個人房產。南方集團近幾年效益平平,職工收入在濱海開發區處於中下等水平,所以中層幹部誰也沒有買新房,都還住在同一座樓裡。 “坐我的車一起走吧?”裴國光邀請郜天明。 郜天明鑽進了裴國光那台二手的本田雅閣,這台車是南方集團退役的,八成新,裴國光2萬元錢就買了回來當私車用。由於變成了私車,養護就格外上心,郜天明鑽進車裡,感覺這台車還跟新車一樣,心裡又湧上了夾雜幾分嫉妒的鄙視。 兩個人上了車誰也不說話。裴國光瘦小,縮在方向盤後邊,腦袋剛剛跟方向盤沿齊平,從外邊看,如果不認真打量,會以為這台車沒人開自己跑。果然,一個站夜崗的警察看到這台車立刻大驚失色,忙不迭地揮手攔車。裴國光停了車,警察跑過來看到方向盤後邊有人,這才揮手放行。 兩個人一路無活,各自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小烏龜對南方集團描繪出來的可怕前景,讓他們倆惴惴不安,都想說些什麼,卻又什麼也不願意向對方說。如果裴國光不是那麼賊兮兮的讓郜天明看不起,如果郜天明過去不是那麼說話刻薄經常讓他看不上的裴國光下不來台,總而言之,如果兩個人關係正常,心無芥蒂,遇到這麼大的事兒,這會兒肯定要商量、討論一番。即便不能同心同德地應對可能即將到來的危機,起碼也能相互說說寬心話兒。可是,長期以來存在的明爭暗鬥搞得人人自危,相互間的戒備心理非常強烈。如裴國光和郜天明這類中層幹部,就經常夾在海龜幫和總經理中間,無所適從。 一直快駛進小區了,裴國光才淡淡地問了一聲:“你覺得小烏龜說的有幾分真的?” 郜天明冷冷地說:“你比我官大,應該比我更了解情況,你說有幾分可能?老百姓現在都說,國有企業的一把手,有10個槍斃10個肯定有冤枉的,隔一個槍斃一個肯定有漏網的,你說姜鈞是冤枉的還是漏網的?” 裴國光不敢回答,深怕自己言多有失,更怕說了什麼不妥的話傳到姜鈞耳朵裡。郜天明看到裴國光沉默不語,也有了同樣的心思,後悔自己不該對裴國光說那麼多。於是兩個人懷著忐忑和戒備,一直到家都沒有再談及這個問題。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