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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匿名信

國家投資 高和 11030 2018-03-20
劉副主任寄過來的特快專遞糖三角總算送了過來,裡面是南方集團董事會的函。見糖三角眼巴巴抻著腦袋想偷覷文件的內容,姜鈞就問糖三角:“你還有事嗎?”糖三角訕訕地笑笑:“沒事了,你要沒事我就先回去了。” 糖三角走了,姜鈞長出了一口氣,一時間竟然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打開董事會的函,姜鈞又想起了劉副主任,這個奸猾老頭說到底還是個好人,說話辦事都挺講信譽。儘管這個小老頭太好色,而且對自己的好色毫不掩飾。姜鈞對他跟裴國光的私人交情也頓時有了寬容和理解,說不定,這種關係必要時還能派上重要用場暱。 董事會的函弄得挺正規,除了蓋著董事會的印章,還有各位董事的簽名。董事會函前面的一段話對南方集團的工作做了有限的肯定,同時指出南方集團在經營管理方面存在著諸多問題,具體表現就是不良資產規模龐大,機構設置重疊累贅,職工人浮於事,管理費用嚴重超支,造成經濟效益滑坡,股東權益縮水等等。為了盡快改變這種局面,董事會對南方集團提出了三項要求:第一,對投資項目進行全面的審計,對於長期不見效益的項目要著力於盤活資金;第二,加速企業內部經營機制改革的步伐,簡化機構,定崗定員,全面推行競爭上崗優化組合機制;第三,全力以赴開闢市場,創造優良的經濟效益,今年必須完成純利潤500萬元。除了第三條,其他內容都是姜鈞的意見,原封不動地換成董事會的話印在紙上說了出來。這就是對他姜鈞最大的支持、最大的信任,也就是授予他的尚方寶劍。

他打電話召來糖三角,把董事會的函遞給他:“你馬上把這些文件複印30份,給領導班子成員和每個部門經理髮一份,讓他們利用兩天的時間學習體會。對了,給郜天明也發一份。” 糖三角這陣兒急急忙忙地翻看著文件內容,姜鈞的話他竟然沒有聽明白。姜鈞說完了,他才茫然地問:“什麼東西給郜天明一份?” 姜鈞只好耐著性子再給他重複了一遍,糖三角點著頭說:“明白了,明白了……”匆匆忙忙地跑了。 看著糖三角的背影,姜鈞想,60來個人的公司,中層以上乾部每人發份文件就得發30多份,這種公司不虧損才見鬼,至今沒有垮台就是運氣。他並不急於馬上動手落實董事會的指示,想先聽聽職工對這份文件的想法。 讓姜鈞詫異的是,文件發下去後竟如石沉大海,公司上上下下竟然毫無反應。又過了幾天仍然沒有見到反應,姜鈞只好叫來郜天明,問問他學習董事會文件的感想。

“你看過董事會的文件了嗎?” 郜天明莫名其妙地反問:“什麼文件?我沒有見到什麼文件啊。” 他的表情讓姜鈞相信他沒有說假話,糖三角根本沒有給他發文件,於是又叫來了糖三角:“我讓你把董事會文件發一份給郜天明,你發了沒有?” 糖三角吭哧吭哧地說:“那天您說給各部門的領導,郜天明不是部門領導,我以為……” 姜鈞知道這小子又在搗鬼,只好說:“那就算了,你忙去吧。”從抽屜裡找出原件,遞給郜天明說:“這份文件你看看,有什麼想法明天對我談。” 郜天明看過把文件還給姜鈞說:“我這兩天聽說董事會來了個什麼文件,要我們搞什麼機構改革,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姜鈞急忙問:“職工有什麼反映?” 郜天明說:“沒什麼反映,這僅僅是一份文件麼,公司也沒有什麼動作,所以大家都還沒有太在意這件事情。”

“你怎麼看?” 郜天明的回答讓姜鈞大為失望:“機構改革在南方集團已經改了幾十遍了,越改機構越多,越改人員越多,人都改疲了。現在董事會來了這麼個文件,只是要求公司審計、改革、掙錢,對職工來說都是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的老話了,所以誰也不會有什麼感覺。” 姜鈞頓時醒悟了。對於職工來說,集團沒有拿出具體措施之前,這份文件跟報紙電視上天天叫喊的那些話沒有什麼不同,他內心想的東西職工誰也不知道,所以沒有反響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姜鈞說:“這樣吧,文件你也看了,你回去認真思考一下,先按董事會的指示精神搞一個機構改革方案,然後咱們再作進一步的探討。” 郜天明答應著走了。姜鈞又叫來了裴國光:“董事會的函你看了?”

“看了。” “怎麼辦?”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唄。” “你說該怎麼辦?” 裴國光說:“從我分管的部分來看,就是要對投資項目審計,別的方面都好辦,我們平常也都有個基本的評估,問題是柳總和肖助理一直都反對審計,是不是還得再跟他們商量商量?” 姜鈞說:“現在還有什麼可商量的?董事會的指示我們只能照辦,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只有四個字:堅決照辦。” 裴國光突然恍然大悟:“姜總,明天上午我先把項目開發部的賬封了,下午就到審計師事務所去聯繫,這項工作隨時可以開展。” 姜鈞心想,裴國光啊裴國光,你這個瘦猴可能是南方集團最聰明的一個人,他是第一個看透這份董事會函件背後意義的人。可是聽說他要請市審計師事務所來進行審計,又有些不高興,暗想你也太圓滑了,怕得罪人不是?我就偏偏要讓你出面得罪人:“請什麼審計師事務所,請他們不還得花審計費麼?怎麼,你們沒有能力審計嗎?就由你牽頭,財務部辦。”

裴國光看著姜鈞的眼睛,鄭重其事地說:“姜總,你別誤會,以為我怕得罪人,我完全沒有那個意思。請審計師事務所來審計,審計過程規範,干擾少,結果更加客觀,也更加有說服力。” 姜鈞暗暗叫絕。人們常說,胖子奸猾在皮上,瘦猴奸猾在骨頭里,裴國光是後者,自己想什麼他竟然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人如果用好了是治世之能臣,用不好就是亂世之奸雄,所幸目前對他用得還算好。 “行,就按你說得辦,審計事務所的費用你盡量往下壓,告訴他們我們審計的項目還多著呢,要是收費合適,審計認真,今後我們的審計項目就交給他們。如果費用要得太高,下回就沒他們的事了。” 裴國光答應了一聲就要走,姜鈞又叫住了他:“裴總監,壓縮機構、精簡人員,你估計會不會發生什麼問題?”

裴國光想了一想才說:“按照正常的情況,企業根據自己的經營策略和利潤情況調整內部機構,進行人員精簡是正常的企業行為。不過,就怕……” “怕什麼?”姜鈞追問了一句。 “就怕有意外的事情,也就難免有意外的反應。” “意外的事情你指的什麼?” “就是受到衝擊的職工想不通,鬧事。” 姜鈞明白了他之所指。放走了裴國光之後,他打電話叫來了李天來:“我這次從省城回來忙著抓業務,有兩件小事沒顧上,你現在馬上去辦,一是中原化纖的宋總有個兒子要進我們公司,我答應了;另外,還有兩個退役的武警找工作沒著落,我給安排到我們公司做保安。這三個人來了以後,你一手管起來,最近公司要有所動作,這三個人要用好,切實保證公司改革的正常進行。”

李天來面露難色:“這有點困難,公司人事歸糖三角管,進人的事情得讓他辦……” 姜鈞罵他:“你腦子渾了?我知道歸他管,我說的是他們進來以後歸你管,明白了沒有?” 李天來總算心領神會了:“我明白了,你放心吧姜哥。” 姜鈞叮囑他:“今後別再姜哥姜哥了,叫習慣了當著別人叫出口像什麼?我們是國有企業,不是黑社會。” 李天良嘿嘿笑著告辭,姜鈞馬上叫來糖三角,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讓他去辦理宋總兒子和那兩個保安的人事手續。 糖三角沒敢多說什麼,連連答應著去辦了。姜鈞估計他肯定會找柳海洋和小烏龜,就跟到了柳海洋辦公室,果然糖三角正苦著臉跟柳海洋說著什麼。看到他進來,糖三角連忙住口。 姜鈞對柳海洋說:“你說的那筆業務可以做,你現在就著手吧。”

姜鈞一提那單進口油料的業務,柳海洋的念頭就轉到了業務上。根據公司規定,純利潤的10%可以給經辦人提成,如果這筆業務做好了,他柳海洋至少可以名正言順地賺100多萬。所以,他也就不再管姜鈞擅自進人的問題,忙忙叨叨地跑去擬合同了。他自己不會擬合同,每一次有了業務都找黃小船幫忙。 宋總的公子和退役武警的人事手續極為順暢,不到一周,三個人齊齊到南方集團報到,姜鈞把他們都安排到了總經理辦公室,劃歸李天來管理。李天來把兩個保安安排到了集團的電梯門口值班,安排具體任務的時候話卻說得非常明白:保證姜總的安全。沒有姜總的批准,任何人不准擅自進入姜總的辦公室。 剛開始集團的人並沒有把這兩個保安放在眼裡,但沒多久就開始改變習慣。要想見姜鈞,事先打電話預約,姜鈞答應了以後,才能接見。如果有急事,也要由兩個保安打電話請示過姜鈞,姜鈞批准以後才能去他的辦公室。

也有不信邪的,比如清欠組的張胖子見姜鈞上任以後並沒有把他當回事兒,郜天明已經回到了總經辦,而他自己卻還冷凍著,忍耐不住,跑上來找姜鈞理論,結果讓兩個保安給堵住了。保安請示姜鈞見不見張胖子,姜鈞馬上拒絕:“告訴他,我沒有時間,有什麼問題找總經理辦公室,逐級上報。” 保安就不讓張胖子進辦公區域,張胖子開始發飆,大吵大鬧,結果讓保安推打一通,扭著胳膊扔出了大門。就這還沒完,當月開工資,張胖子發現少了200元,找糖三角質問,糖三角告訴他根據集團的規定,擾亂集團辦公秩序,罰扣200元錢。張胖子本來就只拿了個基本工資,再扣掉200元,哪裡還能忍耐,跳著腳罵人,從黃智、糖三角一直罵到姜鈞。保安還要捆他,郜天明在一旁看不過去,勸開了。糖三角也有點狗仗人勢,張胖子氣咻咻地離開時,他還提醒老張:“你又擾亂辦公秩序一次,下個月還要扣200元。”差點沒把張胖子氣得跳樓。

有了這兩回張胖子的演出,整個南方集團的員工都變得老老實實懂得守規矩了。就連柳海洋要見姜鈞,也要事先打個電話預約,姜鈞給他面子,每次打電話預約都熱情歡迎。到了這個份上,姜鈞明白自己已經樹威。他現在要大刀闊斧地推行董事會授權辦理的事情,起碼已經沒了暴力衝突的可能。 窗外傳來了樓頂大鐘的敲擊聲,辦公室裡更顯得靜謐。姜鈞一直坐在辦公桌前猶豫不決,該不該把自己的打算乘機全盤端出來。精簡機構、壓縮人員,對集團資產重新審計,根據現在掌握的情況,很可能還會涉及到賬外資金來源走向的清查,這一樁樁事情都是會讓許多人喊疼的舉措。儘管有了董事會的函,許多事情可以推到董事會的身上,可是引起的震動、造成的震撼卻是可以預料的。而且,承受者卻是企業和他姜鈞。 如今,公司的資金狀況剛剛開始好轉,拖欠的貨款正陸續追回,部分積壓的不良資產也已經開始變賣回收,企業算是有了活錢可以開展業務了。黃小船繼續搞他的進口出口,雖然每單的業務量很小,利潤很低,卻也算是每單都有錢賺,總比閒待著強多了。中原化纖公司的來料加工也開始運行,當初最擔心的提貨問題有了老宋那個傻兒子作人質,也得到了圓滿解決。他們用30%的定金拿了中原化纖工業公司的產品賣掉,中間倒了這麼一手利潤就出來了。據裴國光核算,光這一單業務,四五百萬的利潤就沒什麼問題。只要不出大的失誤,年底完成甚至超額完成董事會下達的經濟指標是手拿把掐的事。關鍵是不能出現大的失誤,從業務本身來看,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的失誤。集團也走上了正常運轉的軌道,處於一種相安無事的平穩狀態。儘管這種平穩僅僅是暫時的,基礎是極為脆弱的,卻也總是一種平衡。在這個時候開刀動手術,會不會因為打破平衡而導致整個公司崩塌呢?姜鈞猶豫不決了。 他還在躊躇不決,郜天明卻已經掂著機構改革計劃書來找他了。他大略看了看這份計劃書,內容挺大膽,從機構方面看,郜天明建議凡是兩年內沒有業務的業務部門一律撤銷,撤銷後的業務部門歸併到有業務的部門。也就是說,誰有業務就給誰設部門。然後由部門負責人負責“組閣”,人數不限,需要多少人就安置多少人,但是有一個前提,所有部門都獨立核算,業務經費、管理費用包括人員工資都要打進該部門的成本。管理部門只保留兩個:總經理辦公室、財務部,其他的一律撤銷,確不可少的管理工作一律劃給總經理辦公室。管理部門的領導競爭上崗,經過群眾評議、領導審查,然後才能正式任命。姜鈞看了這份機構改革計劃書心裡蹦出來幾個字:深合我意。 他問郜天明:“根據你的計劃,如果我們這樣辦了,公司能有多少富餘人員下來?” 郜天明說:“至少得有一半人下來。” 姜鈞又問他:“下來的人怎麼辦?” “下崗啊,發生活費,現在全國各地都是這樣。” “那你覺得我們集團這樣行嗎?” “有什麼不行,只要想辦就行。如果我沒有地方安置,我下崗。” 姜鈞笑罵:“你倒真是弼馬溫不怕天下亂,光屁股不怕下大雨。” 郜天明說:“不破不立,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集團目前的狀況表面上看好像挺平靜,可是這種平靜就像是一潭死水,而且是發臭了的死水。死水遲早得蒸髮乾淨,然後潭底留下來的就是污泥和臭魚爛蝦。” 姜鈞說:“還是再考慮考慮,對可能引起的各種後果我們都考慮得再充分一些,把副作用降到最低程度。如果我們光顧著破,破了又立不起來,煮了夾生飯麻煩就他媽的大了。” 郜天明說:“那好,反正我的任務完成了,如果你有什麼新的想法稿子我可以再改。不過,我想如果真的按這個方案搞,海龜幫的蝦兵蟹將可能就得下一大批。” 過去姜鈞對郜天明關於海龜幫的說法並沒有放在心裡,甚至認為郜天明有些偏激。小烏龜一直管著人事,任何人調進公司都得他辦手續,如果他辦的手續就說是他的人,就劃到所謂海龜幫的圈子裡,南方集團的64號人有幾個不是經過小烏龜調進來的?後來他認真研究了職工花名冊,發現從柳海洋和小烏龜原單位調進來的人確實不少,這當然不是偶然的。另外從職工的言談話語中,他也了解到一些不是從小烏龜和柳海洋原單位調進來的人卻也都跟他們有著直接間接的親戚或者朋友關係。他才相信了郜天明的說法。通過人事改革大大削弱海龜幫的實力,這倒是姜鈞非常願意看到的結果,也算是進行人事改革收穫的副產品。怕的就是真的這幫人聯合起來搗亂,不知道會造成什麼局面。想到這些,姜鈞又有些猶豫不決了。 柳海洋跟小烏龜卻殺上門來興師問罪了。自從姜鈞略施小計給小烏龜一張空頭支票以後,他們倆一起來登門拜訪的情景幾乎再沒有出現過。今天他們一起到自己的辦公室來,肯定是遇到了在他們看來不得不共同出面,保持同一個聲音的大事。跟過去一樣,照例是柳海洋先開口,小烏龜在一旁敲邊鼓。姜鈞想起那句成語:狼狽為奸,如果柳海洋是狼,那麼小烏龜就是狽。 “姜總,封項目開發部賬的事情為什麼不告訴我們?”柳海洋二開口就氣勢洶洶咄咄逼人。 姜鈞剛開始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心裡還有點緊張,聽到他們是追問這件事,反而輕鬆了下來,對他們說:“這件事情上次不就已經說過了麼?對資產進行審計是董事會的決定,我們只能執行,這件事情哪有我們討論的餘地。” 柳海洋說:“對,這是董事會的通知,可是董事會的通知上並沒有說要封項目開發部的賬吧?而且,審計的具體時間是你確定的,定這麼重大的問題的時候,總該跟領導班子通通氣吧?” 姜鈞正要解釋一下,小烏龜卻插了一句:“我們南方集團是國有企業,不是個體戶,也不是哪一個人的私有財產,怎麼能一個人說了算?” 這是姜鈞就任以來,小烏龜頭一次面對面地對他發難。姜鈞突然醒悟,他過去光琢磨著怎麼樣撓人家的癢癢肉了,卻忽略了人家還有痛楚神經。對項目開發部封賬審計,肯定是捅到人家的痛楚神經了,不然他們不會作出這麼強烈的反應。既然觸到了,那我就讓你們好好地疼一回,我倒要看看你們這根神經為什麼碰不得。 “好了,如果你們僅僅是因為這件事情,我覺得沒有什麼值得研究的,賬已經封了,審計人員已經進駐了,我是在完完全全地執行董事會的決定。你們如果認為我做得不對,你們去找董事會,只要董事會撤銷他們的決定,我沒意見。對了,肖助理,你說得很對,南方集團確實是國有企業,不是個體戶,也不是我的個人私產。如果是我的個人財產倒好辦了,別人想讓我養活他的親戚朋友那可就沒門了。” 柳海洋讓姜鈞幾句話說得張口結舌,小烏龜卻並不是那種能讓人家幾句話說退了的人:“姜總,你別誤會我們有什麼別的意思,我們純粹是為了公司好。至尊花園那個房地產開發項目現在非常困難,建成的房子壓在那裡賣不出去,施工隊伍非常不穩。這個時候,我們做領導的首先應該想到的怎麼支持、扶助他們渡過難關,保持穩定求得發展。但現在封了項目開發部的賬戶,還派審計組進去,難免造成人心慌亂,如果生產經營上出了什麼問題,我們都不好交代。” 他緩和口氣,姜鈞也跟著緩和口氣:“年前李經理才報了喜他們房子賣得好,還跟我要獎金呢,怎麼突然經營就非常困難了?” 小烏龜仍然不屈不撓:“賣掉幾套房子跟經營困難並不矛盾。這就跟我們南方集團前段時間一樣,看著實力很強,其實賬上只剩下80萬元錢了,你姜總應該能理解。” “這我當然能理解,既然房子賣得不好,積極努力賣就是了。我難以理解的是,企業對自己的投資項目進行審計,對自己的下級部門進行審計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也是上級企業的責任和義務,為什麼我們對項目開發部審計一下就這麼難呢?再說了,我們也不僅僅是審計他們部門,而是對所有長期投資項目都進行審計。你們告訴我,從集團成立以來,南方集團對長期投資項目進行過審計沒有?這就是失職,是對國家不負責任,對企業不負責任,也是對項目開發部和房地產開發工程不負責任。再退一步說,開展審計怎麼就會影響或者乾擾企業的正常經營了呢?審計不過就是看看賬,查查家底,又不會到生產崗位上開動員大會,也不會把機器停下來檢查設備,怎麼就會影響企業的生產經營呢?” 小烏龜總算沒詞了,柳海洋又出面糾纏:“至尊花園開發小區正在運作,連工人養活著100多號人暱,萬一出了問題誰負責任?” 姜鈞說:“當然是李大宇負責任,這找不到別人頭上,他是項目經理麼。” 姜鈞知道柳海洋是想逼他說出了問題他負責任,他就偏不那麼說,想跟我玩套圈遊戲,讓我伸著脖子你來套,沒門。他心裡暗暗好笑,柳海洋張嘴結舌卡住了。 小烏龜接過柳海洋的話頭繼續說:“姜總,這件事情意見不統一就先不說了,我們保留意見。我再說說另一件事。最近群眾反映很大,說是你給自己雇了兩個保鏢,對職工態度惡劣,這不像共產黨的干部倒像黑社會的老大。” 姜鈞裝作大吃一驚的樣子說:“是嗎?聘保安就是黑社會?那濱海開發區所有企業和政府機關都成了黑社會了,哪一家沒有幾個保安?這件事情我們就不要討論了,說出去讓人笑話。” 恰到好處的是,一個保安聽到姜鈞辦公室裡有嚷嚷的聲音,馬上推開門拎著膠皮棒子問姜鈞:“姜總,沒事吧?” 姜鈞揮退了保安:“我跟柳副總他們談事呢,能有什麼事?” 保安的腦袋縮了出去,門也關上了,姜鈞送客道:“你們倆還有什麼事?沒事我還忙著呢。” 柳海洋和小烏龜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該就此退場,還是繼續糾纏。這時候郜天明撥過來電話,說是有事情,姜鈞就讓他馬上過來。都在同一層樓上,片刻郜天明就捏了幾頁紙來找姜鈞,見柳海洋跟小烏龜在這裡扭頭就要退出去,姜鈞叫住了他:“有什麼事?” 郜天明說:“你們有事我一會兒再來吧。” 姜鈞說:“我們的事情談完了,你有事就進來說。” 郜天明進來看看柳海洋和小烏龜,對姜鈞說:“我回去又想了想,對機構改革方案做了點補充,拿給你看看。” 姜鈞接過他手裡的紙:“好,我看看再說。”然後就坐到椅子上假裝認真閱讀起來,不再搭理柳海洋和小烏龜。 小烏龜終於忍耐不下去了,氣呼呼地說了聲:“沒事我走了。”掉頭就走,柳海洋也跟在他屁股後面走了。 姜鈞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郜天明莫名其妙地問他:“姜總,你笑什麼?” 姜鈞說:“我在笑,本來我還猶豫不決的事情,倒讓柳海洋和小烏龜幫著下了決心。好了,你沒事跟我去至尊花園看看。” 至尊花園是南方集團開發的另一處房地產項目。兩人到了至尊花園現場,大門外面一條大黃狗衝著他們狂吠起來。小區大門緊閉,裡面冷冷清清,除了狗吠,聽不到施工設備的響聲,難道停工了?姜鈞想到這裡,心裡一緊:“怎麼回事?真的罷工了?你馬上把李大宇叫過來。” 李大宇很快就從不知道什麼地方趕了過來,愁眉苦臉地告訴姜鈞,由於項目開發部的賬封了,沒有流動資金,沒錢支付工程款,後期的配套費也沒有給政府部門交,工程只好停下來了。姜鈞明白,這是向他示威,卻又無可奈何,只有等著審計結果出來。回來的路上郜天明看他憂心忡忡,便對他說:“姜總,停工是遲早的事兒,這個項目要不是為了吸錢早就停了,不信你等著,審計結果出來不嚇你一跳才怪。” 審計結果沒有姜鈞想像的那麼快。姜鈞催促裴國光抓緊,裴國光說這些長期投資項目長的有八九年了,短的也有四五年,老賬新賬加起來有一人高,審計得一頁一頁地對賬本,還得查原始憑證、對照生產記錄、出庫入庫料單,工作量比想像的大得多,沒有一個月根本不可能有結果。姜鈞明白這種事情也確實急不得,只好耐心等待。他在這邊等待,省城那邊卻鬧成了一鍋粥,劉副主任急哼哼地打電話質問他:“你在那到底搞什麼?告狀信像賀年卡一樣往國資委飛!穩定、穩定,別忘了,這是悠悠萬世唯此為大的事情。” 姜鈞一來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人告他,二來也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把柄。他問劉副主任信裡面都告了他些什麼,劉副主任說:“十大罪狀,信是每個主任、副主任一封,每個董事也有一封。你等著吧,我把告狀信給你傳真過去一封,你對照檢查一下自己,如果有分辯的理由就盡快給委裡一個答复。”聽到劉副主任要把告狀信傳真過來,姜鈞倒有些不安了:“董事長,人家是告我的,你再把信給我轉過來,不太妥當吧?別把事情鬧得更複雜了。” 劉副主任說:“有什麼複雜的?都是匿名信,給你傳過去也沒啥了不得的,目的是讓你對照這些問題給委里和董事會一個交代。記著,找個可靠的人接傳真,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不准查人家,反正你查也查不出來,現在匿名信都是打印的,你對筆跡也對不出來。什麼時候我給你傳?” 這種事情姜鈞哪裡敢怠慢,連忙說:“我現在就過去接傳真,你現在就給我傳過來。”說完了,就急匆匆朝機要室跑。 南方集團的傳真機、複印機都在機要室裡。機要室的門沒鎖,姜鈞怕電話打過來自己不在場,推門就闖了進去。賈美麗正在復印機前面忙碌,複印機咕嚕嚕轉動不停,旁邊擺著一尺多厚的複印材料。賈美麗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收拾正在復印的資料。姜鈞從那摞複印好的資料中抽了一張,一看是推銷每月舒衛生巾的小廣告,頓時火冒三丈:“你上班時間就乾這個?去去去,出去。” 賈美麗支支吾吾還想解釋,姜鈞哪裡有心聽她解釋,說:“你把鑰匙放下,趕快走人,我等一份傳真,完事我鎖門。”賈美麗忐忑不安地把機要室的鑰匙交給姜鈞,抱著她的勞動成果走了。姜鈞關好門就坐到傳真機前面等傳真。看來劉副主任也確實有點著急,片刻就來了電話,傳真機就開始哼哼唧唧地往外面吐紙。姜鈞既緊張又氣惱,緊張的是不知道這些信裡面胡扯八道了些什麼內容,氣惱的是他自己到任不到半年,即便想做壞事也來不及,人家卻已經三番五次地告他了。 匿名信不長,打印紙只用了三頁。姜鈞沒顧上回辦公室,就在機要室裡拜讀匿名信,一字一句讀得很認真,模樣和內心都像極了患者閱讀醫生的診斷書。讀完了,他長出一口氣,如釋重負。十大罪狀裡沒有說他亂搞男女關係,也沒有說他貪污受賄腐敗墮落。根據他的經驗,搞破鞋和貪污受賄這兩個牽涉到肉體跟金錢的罪名是最具有殺傷力的,不管你搞了沒有,只要有人說你搞了,你就有嘴說不清。這種事兒全世界都一個德行,最能引起人們的好奇心,也最容易讓人身敗名裂了。 其他罪狀在他看來都不太可怕,什麼獨斷專行了,什麼拉幫結派了,什麼重用有問題的干部了,什麼造成在建項目停工了,什麼什麼的什麼,他都不太在乎。這些問題充其量算是工作方式方法和工作作風方面的問題,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個乾部因這方面有問題而被開除黨籍撤職查辦的。 看來,劉副主任也正是因為看到這封匿名信沒有致命的問題才發回來讓他檢討的。現在他要做的是根據告狀信的內容,給國資委和董事會寫個報告,但是報告又不能直統統地寫成針對這封匿名信所做的答辯。這不是打官司,可以正面寫答辯狀,如果他那麼寫了,就顯得愚蠢,人家要是反過來追究他怎麼得到匿名信的,他總不能把劉副主任給賣了。可是工作報告中又要把信裡涉及到的事情解釋清楚,起碼讓人看過以後感到他做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匿名信告的事情或是對領導工作目標不理解,或是對公司工作有誤解,或是道聽途說瞎猜測,或是個別群眾對領導有意見進行誣告。總之,要讓上級和董事們對匿名信上說的事兒根本不信,起碼也得是半信半疑,而對他的工作有一個正面的理解。這項工作他不能自己幹,他也沒那個精力自己幹,項目停工,審計正在進行,那幾個大貿易業務正在運作,如果自己把主要精力放到應付匿名信上,那可就太不值當了。這件事兒讓郜天明幹應該比較合適,於是他叫來了郜天明。既然是讓人家以工作報告的形式寫答辯狀,就不能瞞著人家,他把那封傳真件交給了郜天明,郜天明看了看笑了起來:“這是糖三角的作品。” “什麼?你敢肯定?”姜鈞想讓郜天明進一步確定。 郜天明說:“你看看這種文章,除了糖三角別人還真寫不出來,這麼拗口的句子,這麼順溜的病句,除了糖三角還能是誰?” 姜鈞接過傳真又認真拜讀了一遍,果然如此,信中充滿了諸如“敬告各位首長和董事領導”、“南方集團所有職工和女同志”、“姜鈞一意孤行之下獨斷專行”、“南方職工義憤填膺無法訴說”等句子。這絕對是糖三角的特長,這種文章別人專門編還編不出來。姜鈞剛接到傳真的時候,光急著看內容了,沒有特別注意匿名信的語氣和語法。經過郜天明提醒又認真看了看,確信就是糖三角的作品。 “他媽的,這個糖三角竟然搞到我頭上來了。”姜鈞罵了起來,並且由此回想起到省城拜年的時候,劉副主任給他看過的那幾封匿名信,與現在的如出一轍。前恨未消又加新仇,他恨不能殺之而後快。 郜天明進一步提醒他:“不是糖三角告你,是海龜幫告你。我記得給你說過海龜幫的事,看樣子人家是要全面反擊了,你這個總經理難過的日子到了。” “去他媽的,我要是怕難過我就不來了,你郜天明等著看,到底誰難過。這封傳真該怎麼辦?” “我來辦,別的事你就別管了,辦之前我再給你看看。” 姜鈞看到郜天明胸有成竹的樣子,就說:“那你去辦吧。” 郜天明正要走,姜鈞又說:“你給我把糖三角叫過來。” 郜天明疑惑地看看他,他說:“你看我幹什麼?讓你去叫你就去叫。” 片刻郜天明就領著糖三角過來了。糖三角氣喘吁籲,臉上不尷不尬的,姜鈞更加確信告狀信就是這傢伙的手筆。郜天明領來了糖三角卻沒有離開,坐在沙發上等著看姜鈞要幹啥。姜鈞看了看他,覺著這件事也沒必要背他,就對著糖三角下指示:“那個賈美麗從今天起就辭退了,你通知她另謀高就。” 糖三角三角眼繃成了平行四邊形:“姜總,你說什麼?辭退賈美麗?為什麼?” 姜鈞故意放聲咆哮:“你還好意思問我為什麼,你這個辦公室主任是怎麼當的?賈美麗整天在幹什麼你知不知道?” 糖三角很少見到姜鈞如此聲色俱厲,頓時膽戰心驚口齒也不清楚了:“我、我……她、她……沒幹什麼呀。” 姜鈞說:“一個臨時工竟然在上班時間,用公家的複印機、公家的複印紙和公家的碳粉,給自己家的買賣印廣告,難道我們國有企業真的成了冤大頭、大傻帽了?這是我今天碰上了,沒有碰上的時候這種事情乾了多少你這個辦公室主任知不知道?” 糖三角無言以對,喃喃地說:“那、那……” 姜鈞不容置疑地說:“那什麼?你馬上通知財務給她把這個月的工資結了。對了,複印一張紙市價兩毛,我們收成本價,按她複印的數量每張紙一毛錢從她的工資裡扣回來,你馬上去辦。” 糖三角遲遲疑疑地走了,姜鈞長出一口悶氣,心里挺暢快。見郜天明還坐在沙發上,姜鈞問他:“你還有事嗎?” 郜天明說:“沒啥事,我就是事先給你提個醒,賈美麗怕不是那麼容易就辭得了的,柳海洋肯定要來找你。” 姜鈞說:“我就是要讓他來找我,我倒要看看他怎麼對我張這個嘴。” 郜天明忽然笑了:“姜總,我發現你這個人挺逗的。人家不過捅了你一刀,嚴格地說還算不上一刀,只能算捅了你一錐子,你卻要摘人家的心肝肺。” 姜鈞故作正經:“你怎麼這麼看問題?這件事跟那件事一點兒關係沒有。這種事情讓你碰上你怎麼辦?難道眼睜睜地看著別人盜竊國家財產?” 郜天明說:“我又不是總經理,我能怎麼辦?算了,我去幹活了,你就準備好應付柳海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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