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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關鍵因素

國家投資 高和 11428 2018-03-20
國有企業的職工這麼多年來已經被分流減員、下崗待業、破產倒閉這些新鮮玩意整疲、磨鈍了。廠長經理負責制實際上就是誰拿到那張任命書企業就是誰的,隨之而來的就是廠長經理說什麼就是什麼,名目繁多的經濟處罰、行政處理、下崗辭退已經成了他們手中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超級武器。怎樣使用這武器,名義上有法律法規監督,可是法律法規在廠長經理大權獨攬的體制下,只是可以任意伸縮的優質彈簧。廠長經理需要處理好的唯一課題就是怎麼樣爭取主管上級的好感,對任命他當廠長經理的人負責是中國廠長經理的唯一責任。 國家的大形勢為姜鈞推行他的無獎勵政策創造了條件。當他面對全體職工宣布,今年年終不發獎,甚至連過節費也不發的時候,南方集團的職工並沒有像他預想的那樣群情激奮,群起而攻之。之前,他就做好了思想準備,準備別人讓他下不來台,準備大家不歡而散,準備過後傾聽人們的謾罵和抱怨,可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當他告訴職工,自己上任的時候賬上能用的資金只有80萬時,坐在會議室裡的人們不由自主地發出了驚愕的嘆息。他馬上讓裴國光來證實這件事情,裴國光點點頭說:“就是,不然公司也不會那麼著急讓職工清賬了。”

然後,他就說現在公司的幾項業務正在運作,運作完了能有利潤,可那也是明年的事兒了。公司能做的就是給大家多放半個月的假,連同國家規定的放假時間,春節放假21天,算是對大家作了點補償。他宣布過這個決定之後,職工們沉默著,他便問柳海洋還有什麼補充的沒有,柳海洋搖搖頭:“沒有。”他又問小烏龜,小烏龜搖頭表示自己沒什麼可說的。接下來他又問裴國光,裴國光也用搖頭不語表示自己沒話可說,他又問職工:“大家還有什麼說的沒有?”職工都保持沉默,他就宣布散會。 在這之前柳海洋和剛從北京回來的小烏龜曾經找過姜鈞,希望姜鈞能改變決定,多多少少給職工發點獎金或者過年費,小烏龜說:“如果實在不發獎金,發幾個過年費也是應該的,大家辛辛苦苦一年到頭了,也應該……”

封官許願在小烏龜的身上作用不像裴國光那麼明顯,這人城府深,比裴國光奸詐狡猾,不像裴國光那麼好誘惑,姜鈞對他沒有過高的期望,只要他不在背後煽動造反就成了。在年終發不發獎金這件事情上,姜鈞又成了少數派,這一次他下決心獨斷專行,作為以後獨斷專行的開端,既然你們不同意,誰要發獎金誰拿錢來,沒錢就別提獎金二字。這也是他對付李大宇的辦法,李大宇再也沒來找過他。 年終獎沒戲了,過年費也沒戲了,職工們也就不再等著年終拿紅包,準備回家的職工就開始紛紛買票張羅回家過年,不准備走的也開始計劃春節期間到哪旅遊。姜鈞把公司的事交代給柳海洋,說自己也要回家過年,就買了機票到省城去了。他要給新上任的董事長和其他領導拜年,這已經成了每一個國有企業領導每年必須要做的功課,不同之處僅僅在於年貨的區別而已。富有的企業可以給上級成千上萬的送年貨,貧窮的企業不管職工有沒有飯吃,只要企業的領導想繼續幹下去,也要千方百計想辦法給主管上級送些年貨。姜鈞千這一套也已經駕輕就熟、熟能生巧了。

劉副主任正式擔任了南方集團的董事長,所以薑鈞第一個要拜訪的就是他。姜鈞知道,在中國,不會依靠領導的人就是不會當領導的人,他這次到省城就是依靠領導來了。領導跟機器有些相似,機器運轉需要潤滑,需要動能,領導也需要潤滑,也需要動能。經過潤滑,增加動力,領導運轉起來才會更加順暢更加有力更加自如。他的潤滑劑和能量包放在他那個大大的旅行包裡,但並沒有貿然登門。年末節前,上級肯定三令五申各級領導幹部不准收受紅包、不准請客送禮、不准鋪張浪費、不准什麼什麼,每年卻照樣該收的收,該請的請,該送的送,該干什麼的干什麼。 他先給劉副主任打了電話,給劉副主任拜早年。劉副主任聽他說人在省城,大吃一驚,問他什麼時候到的,到了為什麼不來見面卻打電話。他說剛剛到,怕直接闖上門去不方便。劉副主任說:“這有什麼?你要是忙別的事我也不耽擱你辦事,你要是沒別的事就應該過來看看麼,這有什麼不方便的?怎麼說我也是你們的董事長,怎麼說你也是董事會任命的總經理麼。”

姜鈞本想把他約出來找個僻靜地方請他吃頓飯,然後把帶來的禮品人不知鬼不覺地交給他,沒想到劉副主任非得讓他到辦公室去。領導召見不敢不見,姜鈞只好把禮品從包裡掏出來,重新包紮了一番,然後換了個小包,提著朝省國資委辦公大樓跑。 好在過去姜鈞跟國資委來往不多,也沒有誰認識他,他知道主任副主任們的辦公室都在八樓,這也是跟著廣東人湊熱鬧,好像沾個八字就真的能佔老天爺多大便宜似的。到了八樓,他正想找個人問問劉副主任的辦公室是哪一間,卻見每個辦公室門外面都掛著牌牌,牌牌上都寫明了張副主任、劉副主任、王副主任、李副主任……做賊心虛,送禮也照樣心虛。姜鈞心裡有鬼,惴惴不安,心跳得像野兔子,似乎他不是來給人送禮,倒像是入門盜竊。一眼看到掛著劉副主任的牌子,他一腦袋就鑽了進去。

劉副主任倒讓他這突然闖入給嚇了一跳:“你這是乾什麼?那麼緊張乾啥?後面有人追殺你嗎?” 姜鈞尷尬地笑笑,自我解嘲:“見領導心裡自然有點緊張麼。” 劉副主任說:“行了,你姜鈞還是怕見領導的人?坐吧,說實話,你要是不來,過了節我也得請你來一趟。要是你來不了,我就去一趟。” 姜鈞問:“找我有事嗎?” 劉副主任說:“好多事電話上說不明白也研究不透徹,如今這長途費太貴了,電信局簡直跟強盜差不多。委裡又搞辦公費用包乾,雖然說我的電話長途不控制,可是電話費太高了擺到財務部也不好看,只好找你面談,你既然來了,剛好省得我剛剛過完年就得往你那兒跑。” 劉副主任邊給他沏茶倒水邊嘮嘮叨叨地說了一大套,姜鈞接過茶水捧在手上取暖,討好地對劉副主任說:“我們那邊這個季節正是最好的季節,平均氣溫20℃,董事長你就過來吧,邊工作邊休息,好好住一段時間,也就近指導我們的工作。”

劉副主任說:“我要是真的就近,你們就感到干擾了。咱們還是按照規矩來,對你們的具體工作我既不干擾,也不指導,有任何問題董事會上由董事們決定。” 姜鈞問他:“剛才您說有事情找我,什麼事?” 劉副主任坐下來,蹙蹙眉頭,整理著腦子裡的雜貨舖,然後才說:“自從看了你給我的那個財務報告以後,我要是還不找你,就真的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了。過去你們那一攤子事是汪主任管,現在推到我這兒來了,我就不能不關注了。雖然你們公司規模不大,可終究也是國有企業,你們手裡的資產都是國家的,我實在想不通,過去不都是好好的嗎?怎麼一下子就暴露出這麼多問題?錢都弄到哪兒去了?” 姜鈞說:“其中相當一部分資金變成了不良資產,壓在房地產和其他長期項目上了。另外近幾年沒有什麼業務,坐吃山空也導致了虧損。還有就是內外欠款長期拖著,在財務報表上看著是應收款,也算作所有者權益這一塊,似乎資產並沒有減少,可是應收款收不回來不等於白搭嗎?實際操作起來就發現問題了。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對一些長期投資項目缺乏有效管理,比方說那個南山小區,公司投入幾千萬,投產已經六七年了,報表上看年年都盈利,可從來沒有給公司上繳過一分錢利潤。經過項目評估審計,實際上虧損了一大塊,我們已經按照董事會批准的方案處理掉了,損失了2000多萬。”

劉副主任笑了,對姜鈞說:“我正想跟你具體談談這個南山小區。最近省國資委接到一些匿名信,其中對這個項目的問題談得很具體,我拿給你看看。”說著,在辦公桌上面的文件夾裡翻了一陣,找出兩頁紙遞給了姜鈞:“看看吧,都告到我們這兒來了。” 姜鈞看了看匿名信,內容是說這個項目尚在執行,但是姜鈞到任以後,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對該項目進行了所謂審計評估,在審計評估中大大壓縮了獲利指數,有意壓低該項目的價值,賤價變賣國有資產,從中牟取私利。據傳他一個人就收受了買方四套房子,價值200多萬云云。 姜鈞把信還給了劉副主任:“從信上看問題還真的挺嚴重。” 劉副主任說:“咱們就長話短說,你準備怎麼辦?” 姜鈞並沒有做那些事情,心裡坦然,卻又有點憤怒,坦然和憤怒都恰到好處地寫在了臉上:“南山開發小區的問題以及處理方式是經過董事會批准的,如果當時不當機立斷,不但大批資金壓死在那個項目上,而且現在虧損更加嚴重。至於我個人的問題,我請求組織上立案調查。”

劉副主任說:“調查什麼?一看就知道是瞎編的,都什麼時代了,還玩這套匿名信整人的名堂,我要讓你關注的是,你們集團內部局面還不夠穩啊。” 姜鈞說:“是不太穩。” 劉副主任問道:“你估計是誰在搞這些名堂?” 姜鈞沉默不語,儘管匿名信是打印出來的,沒法根據筆跡認人,但是他也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從信裡慣用的句式和口氣,例如“姜鈞果斷專橫的工作作風”,“利用職權追求大富大貴”等等,除了糖三角沒人能弄得出來。而匿名信中涉及到的一些具體事情,他記得很清楚,都是和柳海洋或者小烏龜個別說過的話。種種跡象結合起來,姜鈞更加清楚了,這幾個傢伙明面上好像比他剛上崗的時候消停了許多,其實一刻也沒有停止勾結,一刻也沒有停止跟他對抗折騰。

他回答劉副主任:“這種事情沒法猜測,匿名信是打印稿,看不出來是誰鬧的。” 劉副主任拍拍腦袋:“這倒也是,又不是犯罪行為,我們也沒法報案請司法單位動用技術手段偵查,算了,不搭理他就行了。不過,一個單位如果沒有精誠團結,老是有人在窩裡鬥搞內耗,不及時整頓,長此以往肯定要敗落。這種狀況不能繼續下去,你回去以後就要採取措施調整人事,做不到政令暢通、令行禁止還搞什麼企業?趁早回家賣地瓜去。” 接著,劉副主任反問他:“你是總經理,難道這個關係都理不順?你們在開發區,怎麼還搞領導班子集體討論、集體負責這一套?討論什麼?副總經理、助理都是你的助手、執行人員、諮詢機構,你說了不算這個企業還怎麼搞?即便是討論,也僅僅是集思廣益的諮詢性質,除了企業章程上規定需要由董事會決定的事情外,屬於公司正常經營範圍內的事情你總經理說了就算麼。領導班子集體討論,錯了我找誰去?還不得找你,沒人會去找你們那個領導班子。有功勞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有失誤、有問題就找你總經理,這就是總經理負責制。”

姜鈞心中暗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他挺高興,覺得這次拜見董事長的基本目的已經達到。劉副主任意猶未盡,接著說:“你從內地到濱海開發區,一定要盡快到位,上任容易,買張機票拿個任命書就成了。關鍵是思想上觀念上到位,像你這樣搞企業根本不行,啥事都等著別人同意,要你這個總經理幹什麼?你可別給我丟臉,讓人家說汪主任當董事長的時候一切正常,到了我這兒南方集團就成了爛攤子、破罐子。我現在都有些怕了,如今實行幹部提拔任命的責任追究制度,你可是我提議選拔的,到時候你幹不好,追究到我的頭上我可就太委屈了。” 姜鈞聽他這麼說有些驚詫。他過去跟這位劉副主任並不認識,劉副主任過去連世界上有自己這麼個人可能都不知道,怎麼可能提議選拔自己呢?他估計這個老頭是乘機賣好,讓他欠上一筆空頭人情債。有些領導就愛玩這一套,喜歡讓下級成為他的債務人,他好利用自己債權人的身份對下級實施更加有效的控制和管理。姜鈞覺得劉副主任這麼傲有些拙劣,有些可笑,卻也挺有意思,忍不住臉上就流露出了那種讓人看了會覺得難堪的笑意。 劉副主任罵了他一聲:“你別以為我他媽的是蒙你,我老劉頭從來不蒙人,對了,蒙過汪主任一回,那也是因為你。” 姜鈞連忙說:“您別誤會,我怎麼能那麼想呢。” 劉副主任說:“你這麼想也不是沒有道理,你心裡一定在想,在我去你們那兒之前咱倆連面都沒見過,我怎麼可能推薦你呢?事實上我早就知道你這個人,前幾年你寫過一篇關於社會主義條件下勞動者商品屬性探討的文章,還得了全國經濟體制改革論文的一等獎對不對?” 姜鈞自己都忘了這件事,想不到這個老頭還記得,頓時臉上就有些熱辣辣的。那篇論文並不是他寫的,當時上級要求寫論文,給他也下了一篇的任務。他大概擬了個提綱,安排秘書幫他寫了一篇應景,沒想到竟然中獎了,他的良心挺過意不去,獎品和稿費都給了秘書。 “後來你又寫過一篇論企業改革配套措施的論文,又得了全國企業改革論文評比一等獎,當時我的腦袋裡就有了一個挺深刻的印象:北方機械公司總經理挺能寫,當然,能寫的背後應該是思考能力。雖然我不認識你,可是你的兩篇論文我都認真讀過,文筆挺好,但這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文章反映出來的一個人的綜合能力。” 姜鈞感到自己的臉更燙了,後一篇論文也不是他寫的。如今的領導,既要疏通上面又要對付下面,既要幹工作還要編關係網,精力和時間基本上在官場酒場舞場和會場上消耗光了,哪裡有那份耐心守著寒夜孤燈絞盡腦汁爬格子?需要動筆寫字的時候,凡是超過十個字以上,便一概由秘書們代勞。長期以來,姜鈞也養成了這種習慣,動筆寫字從來不超過10個,寫的內容一般也就是:已閱、同意、請××領導閱示等等,再加上自己的簽名。超過這個限度便讓秘書代勞,這也情有可原,不幸的是他的秘書卻是個高手,而且寫作態度極為認真。每當需要替領導寫字的時候,便極為認真地查資料、做調研、搞論證,動筆的時候還要拼命追求文筆的美感,結果他替姜鈞寫的文章屢屢獲獎。雖然姜鈞有自知之明,獎品和獎金都讓給了這位秘書,但名聲終究還都屬於他姜鈞。沒想到幾年前的兩篇文章竟然讓劉副主任這個老頭兒念念不忘,還成了自己得到提拔的重要依據。 “董事長,您過獎了,其實……”姜鈞本想老實交代,轉念一想,反正事情都是過去的了,現在再說沒什麼意義,也不忍心讓眼前這位老頭子失望,便轉了話頭說:“寫出來的東西都是紙上談兵,現實生活和實踐才是最重要的。” 劉副主任說:“那倒也不一定,算了不說這個,我也不是跟你討論寫文章的事情。黃智同志要退下來的時候,爭那個位置簡直比困難時期搶購豬肉還要激烈,託人走關係的,從上面直接往下壓的,還有直接拎著包包送禮的。平時看不出來,一到這個時候人怎麼就都變成狗了,而且還都是餓極了的野狗,不但沒有廉恥,還特別瘋狂。當時我就向國資委黨組提出來凡是主動要求這個職務的人一律不用,有人替他說話的一律不用,至於請客送禮的不但不用還要處理。我這個提議多合理、多原則,可是別人都不同意,黨組成員們在那些人選中挑來揀去,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關係,唇槍舌劍倒好像他們自己在爭這個位子。這時候我想到了你,我就不信這個毛病,我偏偏就要爆個冷門,偏偏就要讓那些搶這個位置的人都做一場春秋大夢。我一提起你,把我的理由一說,汪主任第一個表態支持,其他人也都啞口無言,意見居然空前統一,你猜猜我用的是什麼辦法?” 姜鈞的好奇心被他挑動起來,迫不及待地追問:“你怎麼說的?” “先告訴你一件事,我這個人有個好處,碰到什麼感興趣的事兒喜歡刨根問底。我看了你那兩篇獲獎的文章以後,專門調了你的檔案,想看看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別的倒沒啥值得看的,不過是上學、工作、進修、什麼時候入團、什麼時候入黨那些內容,一般人檔案裡應該有的你也都有,一般人檔案裡不應該有的你也都沒有。讓我記憶深刻的是你爸爸,你爸爸的名字是不是跟姜××同志同名?” 姜鈞不好意思地說:“那倒是,我爸起那個名字的時候姜××同志還沒有到中央工作。如果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成了中央首長,我爺爺也不會給我爸爸起那個名字了。” 劉副主任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我對黨組成員說,你這個人工作表現很好,擔任正處級領導職務、大中型國有企業一把手已經十來年了,而且很有水平,證據就是你的那兩篇獲得全國一等獎的論文,對此當然誰也不好提出異議。然後我的話頭一轉告訴他們,你是姜××同志前妻的孩子,這麼多年以來卻默默無聞地在基層企業工作,從來沒有以自己的家庭和出身向組織上提出過任何要求,這種好同志我們不用誰用?” 姜鈞聞聽大驚失色,急忙撇清自己:“董事長,我跟那位姜××同志可沒有任何關係。” 劉副主任說:“我知道,我也沒說你跟那位黨和國家領導人有什麼關係,我只是說你是姜××的孩子。這沒錯呀,你爸爸不就是姜××嗎?至於別人怎麼理解我的話就是他們的事了。我當時一說出那番話,在座的各位都大吃一驚,他們誰也沒有想到我們系統還隱藏著這麼一個特殊人物,當然,他們誰也沒有想到我會在這個問題上耍馬虎眼,你想,姜××的孩子竟然在基層長期擔任企業工作,這是誰都難以置信的,汪主任當時就拍闆說:就是姜鈞了,於是你就走馬上任了。” 姜鈞想起上任談話的時候汪主任關心、問候他父親的情景,再次哭笑不得了。他這才明白,為什麼自己才花了那麼幾個成本就順順噹噹當上南方集團總經理了。 “真沒想到我這個總經理是這麼來的。”姜鈞說這話的時候心裡暗暗後悔,早知道這樣,那二三十萬的活動經費完全可以省下來。 劉副主任說:“你這個總經理是怎麼來的並不重要,當時我也是氣憤那種混賬不堪的跑官現象才這麼幹的。雖然多多少少有些胡鬧,可是也沒出什麼大格,反正得安排一個人去接任,你不去別人也會去。與其弄一個跑官跑來的去上任,還不如找一個本本分分的人去更好。” 姜鈞根本不相信劉副主任是那種有正義感,能抵制跑官賣官行為的正人君子。他之所以這麼幹,姜鈞用腳後跟都能想明白:肯定是跟汪主任或者其他黨組成員爭權奪利鬥法鬥出來的結果。 劉副主任說:“我給你講這些的原因你明白不?” 姜鈞說:“就是讓我好好乾麼。” “對呀,如果你幹不好,不但對不起我,也對不起姜××同志。不管怎麼說,汪主任至今還以為你真是姜××同志的孩子呢。怎麼才能干好?關鍵是要更新觀念,適應新的形勢,總經理負責制是什麼?就是要你負起責任來。我看你的思想還沒有到位,還停留在內地國有企業的階段。”劉副主任繼續對他諄諄教誨,“你現在不能再猶豫不決了,該做的事就要快刀斬亂麻。另外,集中精力抓經濟,一心一意謀發展,沒有經濟效益你這個總經理說話就不硬氣。按你說的情況,你們公司現在的形勢非常不好,說到底還是一個效益問題,有了好的經濟效益,什麼事情都好辦;沒有經濟效益,說啥也沒用。過去軍隊裡有一句話叫做參謀不帶長,放屁都不響。如今是企業沒效益,說話不如放個屁。不過,不管你做什麼,穩定都是第一位的,穩定是政治任務。” 劉副主任話說多了,嘴有些幹,端了杯子喝水,姜鈞趕緊抓住機會發表自己的見解:“董事長,你說的話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我剛去時間不長,說話要響一得自己努力創造成績,二得靠上級的有力支持。就比如說關於南山小區項目的轉讓問題、機構調整的問題、人事變動的問題等等,要推動起來總得大家統一認識才行,什麼事情都是我說了算那人家還不得說我獨斷專行?做對了還說得過去,做錯了不但我承擔不了那麼大的責任,對領導也是不負責任。國家把那麼一大筆資產交到我們手裡,我們沒本事增值,起碼得看住了別讓人偷了吧?所以我這一次到省城來,既是向您匯報工作,也是希望能取得您的支持……” 劉副主任用喝到嘴裡的水咕嘟咕嘟漱了漱口,又咕嘟一聲咽了下去,打斷姜鈞的話說:“你明說了,需要我怎麼支持你?” 姜鈞說:“支持就是支持麼,比方說我要改革機構,要精簡人員,要對乾部重新任免,這一切動起來可算是大手術了,總得有個比較說得過去的理由吧?董事長,你知道南方集團有多少人嗎?一共64個人,可是你知道南方集團有多少個部門嗎?一共18個部門,平均一個部門才三個半人,這18個部門每個部門又配了一正兩副三個經理,也就是說南方集團是每三個部門經理領導一個半業務員。18個部門真正有活干的也就是六七個,64個人裡面真正幹活的不到20個人。如今內地企業改革到了什麼程度你比我清楚,沒活干的就下崗,不好好乾活的就待業,下崗就發生活費,待業有的連生活費都沒得發。可是,南方集團就這麼養著一大幫閒人、懶人,能熬多久呢?所以說,經濟效益固然重要,可是沒有一個好的機制來調動激勵職工的工作熱情,沒有在職工中形成危機意識,天天上班啥都可以不干,白拿工資還一大堆意見,誰當總經理也得垮台。所以,我覺得機構改革還真得當成當務之急來抓不可,再拖下去人都成死皮了,你用刀子割他他都不覺得痛,這個人就完了,這個企業也就完了。” 劉副主任說:“我明白了,你不就是想拿著董事會的尚方寶劍殺人嗎?這沒啥不對的,董事會的利益跟你們公司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只要對企業有好處的事情董事會堅決支持你放手幹。回頭你擬一個關於南方集團實行機構改革和對下屬公司進行審計的報告,我以董事會的名義給你批下去,你就算有了尚方寶劍了,也有了推卸責任的藉口了,這樣行不行?” 姜鈞心裡說:太行了,我要的就是這把尚方寶劍,我執行的是董事會的決定,看看你們還有什麼道理抵制。 劉副主任又說:“你可得注意,改革機構肯定要涉及到人的問題,人的問題是最複雜也最容易出問題的,我勸你一定要有個萬全之策。別的不說,如果誰被裁了,一時想不開,找你玩命你怎麼辦?” 這方面姜鈞已經有了安排,他讓李天來在省城招募了兩個武功高強的退役武警,準備帶回濱海開發區,名義上是南方集團的保安,實際上給他個人當保鏢。如果誰要是因為下崗裁員鬧事,有這兩個退役武警頂著就能萬無一失。這件事情他沒告訴劉副主任,反而大義凜然地說:“我自己會小心的,即使是真的有人找我拼命,為了黨和國家的利益,我個人甚麼都無所謂。還有,我對南方集團今後的總體盤活有個想法。南方集團過去幾年擴張太快,攤子舖得太大,產值上去了,效益卻滑坡得厲害。所以,下一步不是擴張,而是收縮,全盤收縮,採取一切手段盤活資金,提升資金運行效率,我們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利潤,不是表面上好看的數字。” 劉副主任竟然讓他忽悠得有點感動,鄭重其事地對姜鈞說:“算你說服了我,這樣吧,你馬上就這個問題寫個報告,我馬上給你批下去,能支持的我自然全力支持你,可是事情能不能辦好還得靠你,靠你和南方集團的職工。另外,你今後工作中阻力如果大了,我給你先斬後奏的權力,就是你可以先用董事會的名義壓一壓,不過事後要及時報告給我,省得我跟你褲襠裡放屁——跑兩叉去了,到時候你下不來台可別怪我。” 姜鈞興致勃勃,事情已經談得差不多了,想得到的也都得到了,就拿起包掏出帶來的見面禮雙手奉上:“董事長,快過年了,也沒啥別的東西好帶,我就帶了兩幅字畫,還沒有裝裱,就算我給你拜早年了。”這兩幅字畫是姜鈞專門從開發區書法家協會的理事長、中國書法家協會常務理事任大年那裡求來的,字是一幅酣暢淋漓的行草:“唯有才華見精神”,畫是水墨大寫意“海上昇明月”。說是求,其實得花錢才能求,這一幅字一幅畫姜鈞花了20800多元,據說如果放到書畫店裡,價錢可以賣到10萬多。 上一次劉副主任到南方集團考察的時候,就提起過那個任大年,問姜鈞有沒有關係約上這位著名的書畫家見上一面。當時姜鈞正讓海龜派鬧得焦頭爛額,賬上沒錢整天憂心忡忡,哪裡有心思替他找那個從來沒聽說過的任大年,就推託說自己剛剛到開發區,還沒來得及認識這位所謂的著名書畫家。雖然當時看出了劉副主任眼中的失望,可是那時候他還沒有上當南方集團的董事長,也就硬著頭皮裝傻。這一次來省城之前,他專門託人拐了八道彎從任大年那裡買來了這兩幅字畫,專門送給劉董事長。劉副主任在寫字台上展開字畫,戴上老花鏡細細端詳,口裡嘖嘖稱好,忽然想起來似的抬頭問姜鈞:“花了多少錢?”姜鈞連忙騙他:“花什麼錢?托朋友求的,記得您喜歡就給您帶過來了。我不懂字畫,沒敢裝裱,省城的裝裱行肯定比我們那邊好,要不然我給您裝裱好了再拿來?” 劉副主任連連搖頭:“不要裱不要裱,就這樣最好,你真的沒花錢求來的?” 姜鈞鄭重其事:“真的沒花錢,要說花錢就是請那個朋友吃了一頓飯,喝了一瓶五糧液。” 劉副主任放心了,小心翼翼地把字畫捲起來,對姜鈞說:“那好,今天晚上我也請你吃飯,也請你喝五糧液。” 姜鈞連忙推辭:“不行,我得趕緊回家去,我抽空到商店看看,怎麼說過年了回家也得給老婆買點東西,兩手空空怎麼進家門?”其實,他老婆前不久就已經按照他的命令跑到加拿大陪兒子,為辦理移民探路去了。 劉副主任說:“那也好,中午咱們在一起吃個便餐,附近有家飯館叫小土豆,飯菜都挺不錯,下午我給你派個車,方便一些,到家了給我來個電話,報個平安。” 姜鈞接受了老頭的好意,中午兩人到小土豆點了幾個家常菜,要了一瓶五糧液,吃得興高采烈。劉副主任喝了點酒話就多了,表揚姜鈞別的方面進步不明顯,請客送禮觀念轉變得倒挺快,事情做得也到位,姜鈞謙虛地說:“不行,我差得還很遠。” 酒足飯飽他把劉副主任送回辦公室,劉副主任說他困了,下午不辦公,要藏起來睡一陣,讓司機陪姜鈞逛商店。姜鈞跟劉副主任的司機下樓,坐到了車上,卻一眼看見糖三角提了個土里土氣的黑色合成革提包鬼頭鬼腦地進了國資委大門。他剛開始以為自己認錯人了,揉揉眼睛再細看看,糖三角進大門的時候對看門老頭點頭哈腰地客氣,那種姿勢和舉止再熟悉不過了。姜鈞就對司機說:“我有點別的事,下午您就別管我了,我自己逛去。” 姜鈞從來沒幹過這種跟踪盯梢的事兒,理智告訴他跟踪糖三角沒有任何危險,可是一心仍然怦怦亂跳。他躲在大廳的角落裡看到糖三角乘上了電梯,就在電梯口看著電梯的指示燈,指示燈停在了八樓,便斷定糖三角也是跑到國資委拜早年來了。想不到這個糖三角竟然還有這麼一條道兒,他到這裡拜佛是他的個人行為還是受別人指使?姜鈞耐心地坐在樓下的大廳裡等,過了一個多小時,才見糖三角鬼頭鬼腦地從電梯裡趨了出來。等他出了大門,姜鈞跟上去拍了他一巴掌:“老唐?你怎麼來了?” 糖三角嚇了一跳,姜鈞不容他腦子轉彎,緊跟著追問:“你來出差?我沒派你呀。探親?我也沒批你探親假呀。馬上就過春節了,你怎麼還有工夫往省城跑?” 糖三角這時候緩過勁了,反問姜鈞:“姜總你不是回家了嗎?怎麼還在這兒呢?” 姜鈞說:“我是要回家,順便到委裡來匯報工作,你到省城幹嗎來了?要是不能給我說我就走了。” 唐三角遲疑半會兒,才吞吞吐吐地說:“姜總您別誤會,事情是這樣的,過去我們公司每到春節都要來給國資委的領導拜年。今年您剛來,可能沒顧得上想這事兒,柳總他們就派我來……” 姜鈞說:“派你來拜年?空著手?這不是給公司丟臉麼。” 糖三角苦澀地笑笑:“那倒不會,我這裡準備了一些公司的意思。”說著,從挎包裡掏出一張花花綠綠的紙片子,四下里看看沒人注意才偷偷摸摸地遞給姜鈞。姜鈞一看,原來是省城最著名的大西洋商貿城的購物券,票面價值1000元。 “我過來的時候帶的是現金,到省城以後就變成這種購物券,給領導們送的年禮就是這購物券。” “每人一張?” “不一定,有的兩張有的一張,最多的10張。唉,其實也就是那麼個意思,現在誰還在乎這一張兩張的代金券呀。” “一共得送出去多少張?” “大概也就是100來張吧。” 姜鈞算了算,就算100張也得10萬元,問題是這筆錢是從哪裡弄的?他不在,公司任何人都提不出來現金,如果是以南方集團的名義給國資委領導發紅包,他相信柳海洋、小烏龜絕對不會自己掏錢幹這種事兒。如果是他們個人的意思,就不會派糖三角出面,誰也不會干那種自己出錢讓別人得利的事兒。 “錢是從哪出的?” 糖三角又緊張起來,遲疑不決吞吞吐吐不想說,姜鈞說:“總不會是你自己掏的腰包吧?” 糖三角半晌才說“這些錢是肖助理交給我的,他從哪裡來的錢我也不太清楚。” 姜鈞說:“你帶沒帶送禮名單?” 糖三角說:“有有有,我只能按名單送,這可是牽扯到錢的事兒,我自己哪敢胡來?”說著掏出一張已經揉得皺巴巴的紙遞給姜鈞讓他過目,企圖證明自己的清白。姜鈞看了看,省國資委主任副主任一個不漏,還有一些重要部門的部長,比如人事部的王部長、國資委辦公室主任等等,其中人事部王部長的數額是5,也就是說給了他5張購物券,跟副主任同等待遇;汪主任最高,10張。人名後面有的畫了勾,有的還空白著。 “這打了勾的就是送出去的?” 糖三角這陣說話才算順當了一些:“對,沒打勾的是人家不要,我也不敢硬送,怕適得其反。” 姜鈞專門注意了一下,看到劉副主任的名字後面沒打勾,心里頓時覺得舒服多了,就把紙折起來裝進自己的包裡:“快過年了,你趕緊回去吧,這件事情到此為止,沒有送出去的購物券退成現金帶回去,賬目一定要對清楚,別到時候你自己說不清。我也該走了。” 糖三角跟在他的屁股後面欲言又止,姜鈞問:“還有什麼事嗎?” 糖三角膩歪歪地說:“姜總,那個名單你是不是還給我?我回去還得交代一下啊。” 姜鈞說:“我是總經理,你給我交代還不成嗎?這件事情你別再辦了,再辦就得出大事。你送去的那些這會兒說不定都讓人家交給紀委了。快回家過年吧,別讓人家抓你個行賄,行賄也是犯法知不知道?” 糖三角無奈地點點頭:“姜總,我在省城碰到你的事兒,你回去千萬別對柳總跟肖助理他們說,行不?” 姜鈞答應了他:“好,你不說我也不說。”然後招了一輛出租車鑽了進去,把糖三角扔在了冬季的寒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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