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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通天狐狸

國家投資 高和 12230 2018-03-20
接下來開始落實年度利潤指標任務,集團利潤指標確定為800萬元,部門利潤是按照部門人數下達的,每個人平均創純利10萬元;利潤指標溢出的100多萬,由集團領導班子消化。 這種利潤指標分配辦法,有一個很大的弊端:那些從事貿易業務和房地產開發項目的部門,人人都是業務內行,完成本部門的指標輕而易舉,而且往往還會有機會獲得出乎意料的貿易機會,從而大大超額完成集團指標,個人也會有豐厚的利潤提成。而那些綜合性部門和專業部門,比方說總經理辦公室、財務部、項目開發部,大多數都是跟業務不沾邊的事務性工作,比方說文秘、勤雜、車隊、會計、出納、總務等等人員,要完成利潤指標,簡直是天方夜譚。 糖三角作為總經理辦公室的主任,明明知道這種指標分配辦法不盡合理,卻不敢出面找姜鈞理論。李天來是姜鈞帶來的嫡系,當然不會出面找姜鈞,反而信誓旦旦地保證在搞好日常工作的同時,爭取完成利潤指標。利潤指標下達之後,來找姜鈞的有三個人:郜天明、裴國光和李大宇。

郜天明直截了當:“姜總,我完成不了10萬元純利潤,因為我的職責是分管文秘和黨務工作,沒有機會從事業務。如果把我安排到業務部門,只要有資金保障,我努努力倒還有可能。” 姜鈞安排郜天明回到辦公室就是要剝離糖三角的權力,替他把好文秘關:“我難道不知道你的主要職責是乾什麼嗎?我還沒來得及給你說,省國資委要求我們集團設一個兼職的紀委書記,本來應該由黨委副書記兼任,我們集團沒有黨委副書記,我就推薦了你,因為你不是黨委副書記,只能批紀委副書記,很快就批下來。如果批下來了,你的責任就更重了。加強企業內部監督是我們南方集團的當務之急,你從現在開始就要熟悉一下黨內監督的相關文件和規章,同時要跟開發區紀工委取得聯繫,做好開展紀檢監察工作的準備。關於利潤指標,你不要考慮,我聯繫的業務把你的名字掛上就成了,隨便給你分點利潤就夠了。”

郜天明二話不說就走了,可是知遇之恩的感激之情卻在臉上寫了個充足。姜鈞心想,這個人可重用而不可信用,也就是說,重要的事情可以交給他辦,需要特殊信任的事情卻不可交給他辦,這個人的品性太正了,不適合替他辦那些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事情。 裴國光找姜鈞的時候,不像郜天明那麼直截了當。他氣喘吁籲地給姜鈞扛來了一個牛皮大包,姜鈞訝然:“什麼東西?” 裴國光顧不上擦臉上的臭汗,拉開皮包的拉鍊,裡邊是一套高爾夫球桿:“姜總,看看這一套球桿,滿意不?” 姜鈞識貨,這是Callaway牌高爾夫球桿七件套,值25000多元錢。他多少有點意外,這點愛好南方集團應該沒人知道,他自己也有幾年沒有摸過球桿了。說起接觸高爾夫的緣由,姜鈞至今還有點赧顏、惆悵、神往交織而成的複雜情感。剛開始姜鈞沒什麼興趣,興趣是由那個綽號叫茉莉花的女人給培養出來的。

茉莉花的來由一是她的名字叫莫麗華,跟茉莉花諧音;二是她長得臉小,美艷卻又非常魅人,就像茉莉花,花朵小,卻有獨特的魅力;三是也不知道她常用什麼香水,身上永遠有那麼一股茉莉花淡淡的香味。所以,人送外號茉莉花。茉莉花是北方機械公司的客戶,那個時候北方機械公司的產品正在市場走俏,能夠拿到北方機械公司的產品就意味著兩個字:發財。姜鈞到任以後,就成了所有客戶的搶手貨。茉莉花的招數就是陪著姜鈞打高爾夫,一來二去,姜鈞不但對高爾夫的興趣日益濃厚,對茉莉花的興趣也日益濃厚。兩個人終於從球場打到了床上,茉莉花也就成了北方機械公司必保的重要客戶。 兩個人的關係也是隨著北方機械公司的破敗而破裂的。北方機械公司經不起姜鈞的折騰,日益衰落,產品積壓,而茉莉花太過貪婪,手裡壓了太多北方機械公司的大便池、浴盆,這個時候她提出了一個讓姜鈞非常為難的條件:退貨、退款。當時由於企業效益下滑,公司連給工人開工資都要藉錢,哪有閒錢給她退貨款,於是茉莉花開始折騰,甚至鬧到了他家裡,把薑鈞搞得非常狼狽。姜鈞東拼西湊總算滿足了茉莉花退貨退款的要求,兩個人的關係也徹底崩盤了。

茉莉花做了比較夠意思的一件事情就是,過後不聲不響地給姜鈞卡里打了50萬,也算對姜鈞長期以來的關照表達了一下感激。茉莉花和他的關係就這樣斷了,收到那50萬以後,姜鈞雖然沒有再跟茉莉花聯繫過,可是對她的恨意卻煙消雲散,而一縷寬慰、惆悵的情思卻如斬不斷理還亂的麻繩箍在他的心頭,時不時就會讓他的心顫抖一陣子。從那以後,姜鈞就幾乎再沒有沾過高爾夫,如今猛然間看到裴國光送上來的高爾夫球具,心裡不由怦然,居然有了一絲對往昔的念舊情懷。 裴國光眼巴巴地向姜鈞展示著他的名牌球具:“姜總,我聽說你喜歡打高爾夫,就托朋友搞了這麼一套球具,你看看合意不?不合意還可以換。” 姜鈞過去抽出一根軌道桿,比劃著揮舞了兩下,不愧為名牌,手感極佳,輕重適度,光是那份握在手裡的質感,就讓姜鈞欣喜:“你怎麼知道我喜歡打高爾夫?”心裡卻暗暗驚詫:這個賊瘦猴,對他調查了解得倒挺深入。

裴國光諂媚地笑笑:“我也是聽說的,省城山嵐高爾夫球場的老闆說,當年您可是他們球場上的佼佼者啊。” 姜鈞說:“過去的事了,現在沒什麼興趣了。即便有興趣,也沒那個資本玩這種豪華玩意了。” 裴國光賊兮兮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金色的小卡片雙手捧了過來:“姜總,這是濱海開發區最高檔的同樂高爾夫球場的會員卡。” 姜鈞大驚,裴國光居然肯為自己下這麼大的本錢。據他所知,同樂高爾夫球場的會員卡起價就是15萬:“你這是乾什麼?這太貴重了,我可領受不起。” 裴國光連忙解釋:“姜總誤會了,這是公司卡,公司一直就是同樂高爾夫的金卡會員,每年30萬的費用都進了接待費,主要目的還是接待上面來的領導和重要的客戶。上面來的領導和重要客戶要陪還不都是您嗎?所以這張卡放在你這兒最合適,過去一直在黃總手裡放著,他退了,就交還給了財務部。”

姜鉤接過了會員卡,翻過來倒過去地看了又看,辦卡時間是3年前的,看樣子裴國光說的是真話。就念叨了一句:“扔了多年,手生了,什麼時候真該再練練。” 裴國光這個時候才吭哧吭哧地提起了他們財務部利潤指標的問題:“姜總,集團確定的利潤指標我們一定竭盡全力去完成,可是我們沒有什麼具體的業務項目,所以……” 姜鈞馬上知道他要說什麼,其實他已經替財務部想好了:“你們別想做什麼業務了,把財務弄好,別再讓稅務局找麻煩是第一要務。從現在起,如果稅務局再來找麻煩,你別找我,自己處理,費用也進你們財務部的成本,到時候考核拿不上獎金可別怪我。”他這麼說的目的,就是讓裴國光今後少用稅務局的招牌來敲詐。如果為了擺平稅務局花了錢,那就要由財務部自己承擔,部門成本核算是和經濟效益掛鉤的,增加了財務部的成本,肯定要影響他們的收益。他相信,憑裴國光那麼聰明的人,聽了他的話肯定心裡有數,不敢再用那套手段從集團揩油割肉了。

裴國光瘦臉漲紅,一時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姜鈞話語一轉又給了他一顆定心丸:“你們財務部的利潤指標從降低財務成本、加快資金流動、增加資金效益這幾個指標核算,降低的成本就算你們的效益,這樣可以吧?” 這方面其實是個活賬,話是說出來的,賬是算出來的,路是走出來的,所以,只要裴國光他們會說會算會謀路子,完成所謂的效益指標應該一點問題都沒有。當然,要想創出高效益,拿到高額獎金,那也不可能,姜鈞不是傻子,別的部門頭頭也不是傻子。這種考核方式,其實就等於給他們留了個口子,讓他們不至於年底影響收入而已。 裴國光卻說:“姜總,你誤會我了,我們也能創效益,我今天來就是跟你說這件事的。” 姜鈞好笑:“你們也有買賣做?”

裴國光:“是啊,入股市進行資本運作。其實,真正最賺錢的買賣,就是用錢生錢,傳統的貿易現在已經基本上走到盡頭了。” 姜鈞腦子飛快地轉動著,全面衡量著裴國光提出的建議,衡量的結果是,可行。不管贏了還是輸了,股市都是資本運作的最佳場所,也是洗錢漂白資產的最佳手段,只要有錢入市,今後怎麼運作還是大有文章可做的:“你需要多少資金?” 裴國光顯然已經經過了深思熟慮:“資金多多做,資金少少做,不管是多還是少,選對股最重要。我有個同學在證券公司,經常會有一些內線消息,我跟他商量過了,他替我們選了幾隻績優股,只要我們投入了,肯定能賺錢。” 姜鈞想追問一句:如果賠了呢?但是他沒有問。賠了賺了在股市上都是理論問題,關鍵的問題還是什麼時候出什麼時候入,況且,他的主要目的並不是想要靠炒股給國家賺錢:“好吧,你馬上做個計劃,我批,資金投入量不要超過500萬。”

裴國光興高采烈,連連保證一定會賺錢,然後哆嗦著一身瘦骨頭架子興沖沖地跑了。 李大宇是項目開發部的經理,幾年以來就扎在南山開發小區的項目上,每年都報利潤,每年都能拿高額獎金。姜鈞來了以後,重新評估審計了一番,把南山開發小區算成了賠本買賣給出手了,這樣一來,李大宇的項目開發部除了已經差不多的至尊花園,事實上就沒什麼事情可做了。沒事可做,至尊花園又沒有開盤,也就不可能有什麼效益,沒了效益不但沒有獎金,連基本工資都保證不了,這是讓李大宇沒法接受的:“姜總,我覺得這個利潤指標不太合理。” 姜鈞對李大宇沒什麼好印象。這是正常的,他是柳海洋、小烏龜的人,過去跟著黃智也沒有少撈好處,所以對他的回答也就沒什麼客氣的:“你們項目開發部的任務就是項目開發,找到好項目就是你們的功勞,可別再弄那種虧本的項目當賺錢項目發獎金了。”

李大宇不認可姜鈞的說法:“姜總,南山開發區剛開始是賺錢的,後來經濟大環境變了,不能全都把責任壓到我們頭上。” 姜鈞冷哼道:“一個項目賺不賺錢,看的是項目結果,而不是獲利預期,哪個項目評估的時候不是賺錢的?不賺錢誰會去幹?可是哪個項目會根據項目評估利潤指標發獎金?根據項目結果,集團正在對南山小區的獎金發放進行討論,如果確屬不合理的獎金提成,根據性質,可以有三種處理方式:一是追回,二是行政處理,三是以非法獲利、侵占國有資產上報監察機關查處。你如果對這個問題固執己見,我們還是請紀檢監察部門做個結論好不好?” 李大宇擺出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兒:“我歡迎紀檢監察部門介入審查,如果我犯了黨紀國法,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可是我還是要說,利潤指標的考核方式不合理。” 姜鈞冷冷地說:“不合理你可以不續簽合同啊,這是雙向選擇,你認為集團的利潤指標不合理,你沒辦法完成,完全可以不跟集團簽經濟責任制合同。當然,如果不簽合同,你也就失去了南方集團員工的身份。” 李大宇軟了,站起來做出無辜、可憐的樣子:“姜總,您別誤解我的意思,合同我們還是要籤的,關鍵我們覺得有點為難,沒項目即便簽了合同,那不也是虛的嗎?” 姜鈞看到李大宇服軟了,也就沒必要再繃著,心想,反正老子也不打算留你,你也不會老老實實給老子乾活,還不如軟軟地把你打發了算了,便放緩口氣說“李經理,這樣吧,考慮到你們的實際情況,你們抓緊尋找項目,只要你們能給集團找到好的項目,形成了集團新的經濟增長點,那就是你們的功勞。效益獎金拿不上,還可以拿突出貢獻獎啊,獎金額度不是比效益獎還高嗎?集團專門搞了這個獎項,就是考慮到你們項目開發部的具體情況,你不要對集團的好意看不見啊。” 話說到這兒,李大宇也就就坡下驢,說了一些不咸不淡的好聽話兒離開了。 他一走,姜鈞就打電話召來了糖三角。糖三角現如今對姜鈞是又恨又怕,因為姜鈞初來乍到,第一刀就砍到了他的頭上。現在他名義上是總經辦主任,實際上只能對總務勤雜發號施令。不過他會裝,對姜鈞裝得服服帖帖,百依百順,甚至戰戰兢兢。裝可憐如果真的能夠引起別人的同情心,那就更是一種自保的好方式。所以,他進到姜鈞辦公室的時候,總是一副忐忑不安、膽戰心驚的樣兒,有時候還真弄得姜鈞有點心軟。 “姜總,有什麼指示?”糖三角半真半假做出局促不安的樣兒,掏出筆記本和筆作出記錄的準備。 姜鈞面對這個鼻涕一樣稀軟的男人,不能不擠出笑臉讓他情緒穩定一些,就像一隻面對槍口下獵物的狩獵者:“老唐啊,坐。” 糖三角戰戰兢兢地坐到了沙發上,屁股挨著沙發沿,身子挺得筆直,小筆記本攤在膝頭,彷彿一個正在採訪高官顯貴的小記者:“姜總,有什麼事您說,我馬上去辦。” 姜鈞說:“公司人浮於事,效益低下,這些情況你都知道……” 糖三角連連點頭:“知道,知道,老毛病了。” 姜鈞說:“所以我想,應該對公司的人事進行適當的調整……” 糖三角誤會了,以為姜鈞要撤了他,騰地蹦了起來:“姜總,我、我……” 姜鈞不得不動手把他按到了沙發上:“你緊張什麼?聽我說完好不好?” 糖三角坐回沙發,臉紅脖子粗。他這副樣子讓姜鈞有些不忍,盡量和顏悅色:“老唐啊,我這個人性格直,脾氣急,來了以後一直沒有機會跟你坐下來好好聊聊,今天還是沒時間,不過你放心,我這個人心不壞,絕對不會整人……” 糖三角迫不及待地表態:“姜總是好人,是好人,我理解,理解……” 姜鈞覺得這個人簡直謙恭到了有點討嫌的地步,他有點受不了:“老唐啊,你別老打斷我,讓我把話說完好不好?” 糖三角連連點頭:“嗯,對不起姜總。” 姜鈞這才接著往下說:“我們是國有企業。過去國有企業最大的弊端就是大鍋飯,平均主義,養活了一大幫懶人、笨人、無事生非的人。現在,我們實行的是獨立經營,獨立核算,自負盈虧,而且肩上還承擔著確保國有資產保值增值的重任,所以啊,過去國有企業的種種弊端絕對不能再在我們的企業裡繼續下去了,一定要在人事管理上建立起完備的激勵機制,在員工心裡樹立起危機意識。我要交給你一個重要的任務,盡快拿出一個精簡機構、壓縮人員的計劃來。” 糖三角有點為難:“姜總,現在文秘的活都由郜天明經手,我搞這個東西會不會……” 姜鈞阻止了他:“集團的人事工作還是你管麼,精簡計劃屬於人事管理的權限之內,你又比較了解情況,這和一般寫個報告擬個文件不同,必須要主管領導來做,你放心去做,時間上要抓緊一些。同時要做好保密工作,以免影響集團的安定團結,現在黨中央不是號召要創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嗎?我們集團內部首先就要和諧。” 糖三角接受了任務:“姜總,對於精簡機構、壓縮人員,您有什麼原則性的指導意見?” 姜鈞說:“總體思路就是55歲以上的男同志,50歲以上的女同志都辦理提前內退,年齡到了再正式辦理退休。還有,業務部門沒有業務的員工回家休假,有了業務就回來上班,沒有業務就不用上班了,半年內集團負擔生活費用,半年以後就由他們自謀發展吧。再就是綜合部門,比方說你們辦公室、財務部等等,要歸併業務,一個人能幹的絕對不再有兩個人幹,要執行定編定崗定責任制,經過歸併以後的富餘人員,那就只好下崗了。原則就是,凡是臨時工一律不再聘用,人事關係在集團的,下崗後關係轉到開發區人才中心去。” 這是姜鈞深思熟慮的結果,男55歲以上、女50歲以上的內退,例如清欠組的老張那種不安分是非多的老傢伙,自然而然就離開了集團。沒有業務的,大多數都是柳海洋和小烏龜的三親六故七大姑八大姨,這種人其實就是集團白養著,趕他們回家待著,一舉兩得,既減輕了集團的負擔,又削弱了柳海洋、小烏龜的群眾基礎。 “這件事情除了我以外,正式頒發文件之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如果漏風跑氣,唐主任,我可是要找你算賬啊。” 糖三角啥話也不敢說,只是一個勁地點頭:“請姜總放心,請姜總放心。” 其實,姜鈞之所以讓他辦這件事情,並不是因為他在集團辦公室里分管人事,而是因為這個活肯定是得罪人的活,得罪人的事情就讓他去辦。暫時還是不要讓郜天明、李天來他們成為眾矢之的,還有別的用途。 姜鈞老婆來電話催促他:“你一個人在開發區待著享福,我在這邊受苦受累,你趕緊把我弄過去吧。” 姜鈞的兒子跟國內許多權貴的兒子一樣,不管是阿貓阿狗,都要送出國留學讀書,似乎在國外讀了書,就能保證在中國繼續當權貴。他老婆一個人在省裡獨守空房,急著趕過來照顧他監督他也是人之常情。 姜鈞說“南方集團是國有企業,不是我自己的,我說弄你過來就能弄你過來?我剛剛過來,就把你弄過來,群眾會怎麼看?上級領導又會怎麼想?不是告訴你讓你去加拿大陪兒子嗎?加拿大不比濱海開發區好?你趕緊去,諮詢一下在加拿大投資移民的條件。” 他老婆又說:“我的護照還沒批下來呢,等護照之前過去看看你還不行嗎?還有,宋總前兩天還打電話過來,問你怎麼樣了,想見見你呢。” 宋總過去在北方機械公司當黨委書記,兩個人配合默契,互通有無,屬於一起嫖過娼、一起分過贓的那種鐵關係。如果沒有這樣一層鐵關係,單憑姜鈞一個人,賤賣北方機械公司也不可能那麼順當。他們倆一起把北方公司賣了之後,宋總上邊有人,順順噹噹調到中原市中原化纖公司當了黨委書記。根據他對宋總的了解,如果總經理不是跟老宋能一塊嫖娼分贓的主兒,八成現在已經被老宋搞殘了。在中原化纖那種大型企業當總經理,可以拿250萬年薪,而當黨委書記只能拿最高月薪,外加年底的分紅獎金,姜鈞想,就憑這一點,老宋如果不把原來的總經理拱走,他就不是老宋了。 想到年薪,姜鈞暗自嘆息,在南方集團這種不夠大的經營性國有企業,想拿年薪難上難,每年的經營額不夠數,利潤都不夠一個總經理拿年薪的。如果能像中原化纖那樣拿幾百萬年薪,他姜鈞也就用不著勞心耗神擔驚受怕地琢磨企業資產了。 他老婆一句話提醒了他,對了,該和那門宋大砲聯絡聯絡感情了,終究在一起搭伙搭了七八年,多多少少面子還有一些,今後說不准還能聯手做點事呢。 “你別操那麼多心了,我在這好著呢!你不用過來,我忙得很,你別添亂,趕緊把護照辦好,到加拿大陪兒子去,辦移民是正經事。”他幾乎是吼著給老婆下達了命令。 掛斷老婆來的電話,他就撥通了宋大砲的電話。宋大砲是個說話底氣特足的人,牛吼一樣的大嗓門隔著上千公里長的電話線仍然震得姜鈞耳朵嗡嗡嘶鳴,難怪大家都叫他宋大砲:“姜鈞啊?你最近怎麼樣?看樣子混得不錯,開個屁董事會還上報紙咋呼。” 姜鈞把話筒遠離耳朵,對著宋大砲訴苦:“宋總啊,你別拿我開心了,我現在是在油鍋裡煎熬啊,我現在是三無人員:要錢沒錢,要人沒人,要生意沒生意。乾脆我投奔你得了,哪怕在你手下乾個副總,安安穩穩多舒服。” “哈哈哈,你少給我訴苦,你那個位子當初多少人爭都爭不來,你以為我不知道呀?沒想到的是你小子倒真的挺有道行,不動聲色就走馬上任了。怎麼的,一去就不見踪影,樂不思蜀了吧?要不要我把你老婆給你送過去?沒有監督和約束會犯錯誤的,尤其容易犯那種有聲有色的錯誤。” 一聽宋大砲的話頭情緒,他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他肯定當了總經理兼黨委書記。於是順情說好話:“宋總,我聽說你現在是總經理兼黨委書記,黨政一把抓,恭賀你啊,你是家大業大,我是小廟小宅院,今後還得靠你老兄提攜啊。” 宋大砲哈哈大笑:“別裝窮,沒人找你借錢。誰不知道,你的前任黃智可是國資系統的老干將了,把南方集團調理得蒸蒸日上,你去了就光剩下享福了。哪像我,命苦啊,守著這麼個大攤子,在內地接受黨和政府的嚴密監督……” 姜鈞打斷了他,裝懇切地說:“你別以為我是說瞎話裝可憐,我在你面前有什麼可裝的?南方集團真的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了,你猜猜我才來的時候賬上能用的錢有多少?80萬。” 80萬不過是南方集團那一陣賬面上的現金數額。企業當然不僅僅是看賬面上的現金,還有流通中的資金流、固定資產的價值等等。姜鈞抓住80萬這個數兒到處張揚,不僅僅是要表達他受命於危難之中這個意思,還要為南方集團今後的落魄埋伏筆、造輿論。 “不會吧?” “真的,你說就這種狀況我哪有心思想別的?現在我面臨的首要任務就兩個字——掙錢,你得幫幫我,跟我弄點生意做。” “行啊,生意麼,跟別人做也是做,跟你做也是做。你說吧,想做什麼?” “想跟你做原料。” “你開玩笑,你賬上才那麼幾個錢,跟我做原料?一次做幾噸?” “我手裡沒錢你先借給我,或者我先欠著,做完一單我還你一單的錢,你總不會怕我不還你錢吧?”姜鈞手裡不是沒有錢,可是他不想把現金投入到跟中原公司的業務上。如果跟中原公司做業務,他自信應該達到空手套白狼的境界,通過玩空手道、兩頭甚至三頭接軌對縫把生意做了,把錢賺了。如果把錢都投入到一個貿易項目上,其他人完全可以以缺乏資金支持為由給他晾台。如果他自己有什麼需求,手頭沒有大量的資金也是什麼都辦不成的。 宋大砲倒認真了:“那倒不是,好賴你老婆孩子還能給我做個人質,可是你說的這個辦法不是我不同意,是根本做不了,你以為中原化纖是我家的?不付錢拿貨,或者拿貨不付錢,如今就是我親爸爸也做不到這一點了。國資委、職工、班子成員哪一頭我都沒辦法說服人家,我要是跟你這麼乾了,明天我就得上職代會交代問題去。” 姜鈞心涼了,心裡暗罵這隻老狐狸,過去在一起搭伙的時候就不老實。如果不是揪住了他的狐狸尾巴,然後因勢利導讓他成了同夥,很可能現在他已經被搞殘廢了。 “餵,怎麼了?你說話,再不說話我撂了。”宋大砲在電話那頭大聲嚷嚷。 姜鈞嘆了一口氣說:“我還能說什麼?你都把我堵到旮旯裡了,我還說得出話嗎?” “哈哈哈哈,”宋大砲在電話裡得意洋洋地大笑不止,姜鈞在這邊恨不得沖他那長滿黃牙的大嘴吐口唾沫。這頭老狐狸,看樣子是指望不上了,姜鈞失落加失望,想起了那句老話兒:世道澆離,人情冷暖,人在人情在,人走茶就涼。心情就像烏云密布卻又不下雨的天空,鬱悶得難受。 宋大砲在電話那頭看不到他的表情,笑夠了接著往下說:“你過春節回來不?你要是回來,啥事咱們在酒桌上談。說實話,你這一走,我別的沒覺著怎麼樣,就是喝酒少了個對手,你回來咱們倆幹他幾瓶黃河蟲,你要是繼續保持不敗紀錄,咱們啥事都好商量,你要是酒量退步了,說明你真的不合適當開發區公司的總經理,咱們就當酒肉朋友,除了喝酒吃肉以外的事兒免談。” 宋大砲說的黃河蟲是當地產的60°烈性白酒,本名叫黃河龍,他們都叫黃河蟲。宋大砲人稱宋一瓶,一瓶黃河蟲下肚照樣談笑風生。姜鈞在中原公司人稱喝不倒,喝多少也不會倒,宋大砲便有些心理失衡,總認為宋一瓶的稱號比不上喝不倒,有機會就跟姜鈞對酒,兩個人經常醉臥酒場,害得部下往回背。 這陣聽到他提起喝酒的事兒,姜鈞頓時想起了過去在北方機械公司跟那幫領導在一起喝酒的往事,心裡忍不住就有些軟軟地暖暖地懷舊。可是轉念想到宋大砲這麼不給面子,不講人情,年產值幾十個億,居然捨不得揪一根汗毛來接濟他,不由憤懣難平,對著話筒喊:“老宋,大年三十以前我肯定回家,到時候我一定跟你喝個徹底,不醉不休,你等著吧。” 宋大砲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姜鈞心裡說:你笑吧,我非得喝死你不可。他確信,如果他不讓著宋大砲,他一個人就能放翻他三回。 姜鈞之所以跟宋大砲拉扯這麼一通,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黃小船他們聯繫的一單替國內某大廠進口銅礦砂的生意如果談成了,得支付銀行信用保證金300多萬美元。這是一單明顯的有利可圖的業務,國內有色金屬礦藏除了稀土、鎢等有限的幾類,大都缺貨。只要能搞到進口單子,就肯定能賺錢,黃小船一天到晚催著姜鈞掏錢支付信用保證金。 姜鈞對那種生意其實並不感興趣,做買賣倒來倒去,賺了利潤是國家的,吃虧賠了責任是自己的,所以就一直拖著。黃小船又來催,姜鈞就問他們這筆錢在銀行得壓多久,黃小船說快則兩個月,慢則三個月,關鍵是看國內大廠的支付時間。 姜鈞追問他:“如果國內大廠不能夠按時支付呢?” 黃小船說:“不會吧,我們聯繫的大廠可是國內數一數二的銅精煉國有企業,合同都簽了,到港付款,其餘都不用我們管。這還是通過柳總的父親給聯繫的,不應該有什麼問題啊。” 不提柳海洋的老爸還好,一提這個碴兒,姜鈞反而有了戒心:“你把合同、辦證手續等等都交給裴國光,在正式支付銀行保證金之前我得聽聽他的意見。” 黃小船說:“你也真是的,賠個光懂得什麼?你相信他還真不如相信我呢,他把A、Q、K念成尖、圈、開,外貿合同讓他看不是等於豬八戒看天書,浪費時間還把好好的天書糟蹋了。” 姜鈞到南方集團有些日子了,對主要人物之間的關係也大略有了了解。聽黃小船的話好像他對裴國光不屑一顧,兩人關係也好不到哪去,實際上兩個人關係密切得非同尋常,經常同往同來。這種大瘦猴和小胖子的組合成了南方集團的一景,他倆還偏偏愛往一起湊,整天沒真沒假地亂開玩笑。姜鈞不理睬黃小船對裴國光故作姿態的貶低,還是讓他把合同都交給了裴國光,讓他找個內行做個評估。過了兩天裴國光就回信息說,兩份合同規範有效,經過審查不會有什麼問題,姜鈞追了一句:“這個合同可是經過你們財務部審核的,出了問題你們要承擔連帶責任,你要搞一個書面的審核報告,籤上你的名字。” 裴國光犯難了,支支吾吾了一陣又把合同拿了回去,之後就沒了消息。姜鈞也不催他,黃小船過來找,姜鈞就推到裴國光那裡。拖了將近一個月,黃小船急了,發出了最後通牒:如果不趕緊把信用保證金打到銀行去,這單業務他就取消了。 姜鈞相信,按照裴國光的智商,他這麼提要求,裴國光應該明白他的意思是對這筆業務不感興趣,不想做這單業務。如果他直截了當拒絕黃小船這單業務,根本就沒有充足的理由,放著錢不賺,那還辦企業幹什麼?他的意圖和目的,肯定要引起黃小船的懷疑。不讓別人對他的意圖有任何負面的懷疑,是他擔任國企總經理的原則之一。如今,逼著裴國光替他阻攔黃小船,就讓他們這一對狗肉朋友互相掐去,他倒想看看到底能掐出什麼花兒來。 離過春節還有十幾天了,節日氣氛日濃,公司的員工開始像被搗了窩的螞蟻掐掉腦袋的蒼蠅整天到處亂竄,忙忙碌碌地制定並準備實施過年計劃。職工們現在最關心的只有一件事:今年有沒有年終獎;如果有,能發多少;如果沒有,能不能發過節費;如果發過節費又能發多少。這個職工最關注的問題通過種種渠道匯集到姜鈞這兒,柳海洋還擺出一副職工代言人的架勢專門主動跑來跟他探討這個問題。 姜鈞說:“像我們這樣的企業,虧得一塌糊塗,別說開發區企業,就是內地國有企業也不會發獎金,每個月能按時發工資就不錯了。” 柳海洋說:“南山開發區的虧損是歷史性的,如果考核今年的利潤完成情況,還是有幾百萬利潤的。你今年剛剛上任,無論如何得發獎金,如果有條件還應該多發一些,不然你這個總經理怎麼面對廣大群眾?南方集團成立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斷過年終獎,我這可不是為我自己要獎金,我是為公司、為你著想。” 姜鈞又徵求裴國光和小烏龜的意見,他們的意見也是如果經濟條件不好可以少發,但絕對不能不發。如果從今年開始斷了年終獎,公司職工肯定會有意見,過去不管經濟效益好不好,年終都有一份獎金,今年他一來年終獎都不發了,職工會怎麼說可想而知,對公司領導班子的威信也是損害。他經過反复諮詢,確信年終發獎金這一關絕對邁不過去,也準備咬著牙妥協,給大家發點獎金了。不管怎麼說,只要發獎金,按照南方集團的慣例,他這個總經理都要拿職工平均獎的10倍,副總經理拿職工平均獎的5倍,助理拿3倍。這也正是柳海洋、小烏龜、裴國光他們口徑一致的原因之一。 姜鈞也有些動心,一年到頭了,讓大家心情舒暢地過個年也是應該的。況且,不管怎麼發,他都會拿得最多,而且合理合法。他正在腦子裡盤算怎麼樣給職工發年終獎,李大宇卻來找他了。 當時,柳海洋、糖三角還有裴國光幾個人正在討論糖三角拿出來的壓縮機構、精簡人員的文件初稿。李大宇明明知道他們在開會,卻仍然進了門,進了門就掏煙,挨個給人遞煙,活像到政府部門行賄的包工頭。姜鈞謝絕了他遞過來的煙,告訴他自己不會抽煙,李大宇就把煙收起來自己也不抽了。姜鈞問他有什麼事情,李大宇沒說話先遞過來一張表,姜鈞一看上面羅列著許多他不認識的人名,還有一些門牌號等等。姜鈞正要問他這是怎麼回事兒,卻看見這頁紙的抬頭處寫著:南山小區房屋出售業績表。 姜鈞覺得荒謬、可笑:“南山開發區不是已經轉手了嗎?怎麼還有房子賣?” 李大宇說:“這10套房子是南山小區轉手之前賣出去的,款都到賬了,按照規定要給售樓員提業績獎金的。” 姜鈞扭頭問裴國光:“你知道這件事情嗎?” 裴國光現如今對於如何配合他已經熟能生巧、爐火純青,當下就沒給李大宇面子:“這件事情我們財務部知道,賣掉的房子價格是按照成本價出售的。如果算上銀行利息,實際上每賣一套房子集團就得虧損2萬多元。這10套房子一共才賣了530多萬,每套房子的價格比市裡同等檔次的房子低10%,是虧損賣的。” 姜鈞順勢把球踢給了柳海洋:“柳副總,你說說,虧了還應不應該發提成?” 柳海洋為難了,如果說不應該,那就打了自家人;如果說應該,那姜鈞接下來的話不用想也能知道,是誰都沒法接的。所以柳海洋也不好說什麼,支支吾吾地不表態。 李大宇卻沒有退縮的意思:“姜總,公司有個規定,凡是賣出去一套房子,就可以提10%作為獎金。每套房子的價格是53萬,十套是530萬,按10%應該提53萬元的獎金,這是當初確定的政策。” 姜鈞驚詫極了,板了臉問他:“你說的這個政策我怎麼不知道?” 李大宇從包裡掏出一頁紙,遞過來說:“這是當時發的文件,我估計您剛來對這個情況不了解,專門帶過來讓您看看。” 姜鈞沒有接他的文件,說:“既然你說公司有這個文件我想你也不會騙我,肯定就有。問題是如果這個房子100元賣出去,你們提不提獎金?文件對這種情況有沒有規定?” 李大宇笑笑說:“那哪能呢,誰會賣那麼便宜,那還不等於白送了嗎?不可能。” 姜鈞說:“我只是打個比喻,這個房子按照你們現在這個價格,每賣出去一套都要虧損十幾萬,發不發獎金應該根據創造的效益來,而不是根據你賣出去多少東西來,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吧?哪裡聽說過減價大甩賣還發獎金的?買賣做虧了還發提成獎,那我們乾脆把南方集團給低價賣了然後給大家發獎金好不好?” 李大宇有些急了,朝姜鈞揮動著手裡的文件說:“姜總,那是兩回事兒,既然有文件,總該按文件辦吧?” 姜鈞說:“沒那個說法,文件是誰下的?既然是我們公司自己定的政策,執行過程中發現問題可以隨時糾正麼。這樣吧,今天我也不最終答复你,發還是不發,你自己考慮考慮。我們也商量商量,如果大家都認為即使這個項目虧損了獎金也應該照發不誤,那就發;如果大家認為虧損項目不能發獎金,那我們就不發。” 李大宇走了,姜鈞氣得在辦公室裡轉圈子,邊轉邊罵,活像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病號。 “他媽的,這個企業的人是不是都覺得我腦子缺根弦,天生就是冤大頭?集團都快混不下去了,項目幹得虧了個底朝天,竟然還追在屁股後面要獎金,國有企業就是敗在這幫敗家子手裡的。” 這是他到南方集團以來頭一次當眾發火、罵人,柳海洋、裴國光、糖三角還有擔任會議記錄的郜天明看到他這個樣子,都有些懵。姜鈞罵完了,決心也下了,寧可讓全公司的人罵死,他也絕對不當大傻瓜,今年年終一分錢獎金也不發,過春節一分錢過節費也不發。 他當場把這個意思說了出來,徵求柳海洋和裴國光的意見。柳海洋跟裴國光還沒從他的震怒震懾中恢復過來,本能地投了贊成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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