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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釜底抽薪

高位過招 许开祯 22736 2018-03-20
蘇小運緊著讓安意林將孟懷安帶走,證明孟懷安這個人物已經很危險了。他給安意林做瞭如下指示:立即說服孟懷安及其妻子,立刻動身去國外。必要時候,可以採取非常手段。至於具體去什麼地方,怎麼去,他會派人通知安意林。 安意林是絕頂聰明的人,他知道,特殊時刻到了,駱建新的一幕,又要在孟懷安身上重演。 這是一種必然。一切早就在籌劃之中,當有人指示唐雪梅等人一股腦兒往孟懷安身上潑髒水時,孟懷安的結局就很清楚了。好在,他們沒指給孟懷安另一條路,讓他外逃已經是很人性的了。如果說駱建新一個人還堵不住別人的嘴,那麼好吧,他們再搭上孟懷安。要是孟懷安還堵不住,他們就讓更多的人逃出去。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孟懷安居然不出逃。

安意林將孟懷安帶到一個安靜而又絕對安全的地方,跟他挑明了說:“你現在必須走,相關手續會有人替你在最快時間內辦妥,在此之前你哪也不能去,我會安排人陪著你。”孟懷安掃一眼安意林,突然而至的變故讓他明白自己身處什麼境地。他想一口拒絕,但考慮到妻子和兒子還不知道,猶豫半天說:“安秘書,太突然了,給我兩天時間,讓我想想行不?” “不行,你沒有選擇,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出去,出去以後嘛,大局長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沒人攔著你。” “這事不可能。”孟懷安試探著說了一句。 “哈哈哈哈。”安意林突然爆出一片子笑,毛骨悚然,笑完他說:“我的孟大局長,你以為你還有選擇。如果不是我把你帶出來,怕是現在你就讓紀委請去了。知不知道,趙樸他們盯你盯了多久,不是他們不敢動你,是他們認為還沒到時候。”

“他們動不了我!”孟懷安虛張聲勢道。 “動不了?哈哈,你以為你是誰?他們連柳老闆的女人都敢動,還怕你?醒醒吧,我勸你別做夢了。” 不管安意林怎麼說,當天晚上孟懷安還是沒有答應。只說是考慮一天,然後給安意林答复。 孟懷安並不是用緩兵之計,他是不想逃,也不敢逃。 世上的官有兩種,這兩種不用猜,所有的人都知道,清官和臟官,或者好官和貪官。但貪官也有兩種,人們並不知道。一種是敢冒險敢玩命敢豁出一切的,貪得光明正大貪得理直氣壯,貪了還敢跟沒貪一樣,堂堂正正。仍然能坐在主席台上大講特講反腐倡廉,面對調查,他們更是有恃無恐,以為自己比誰都清正廉明。這種人是多數,他們能量超強,幾乎可以穩坐釣魚台,除非有更加超強的力量將他們掀翻。另一種是想貪,但貪了卻又怕,坐立不安,擔不起風險,擔不起後果。這種人會被同伴恥笑,被同類鄙視,一有風吹草動,這類人立馬翻船。

孟懷安肯定不是第一類,他想做,可就是內心世界不夠強大。但他也不想做第二類人,他怕出事,他想美美哉哉在建委主任位子上坐下去,貪下去,享受下去。讓他逃,等於是毀掉他幸福生活。且不說逃的過程充滿驚險,隨時有敗露有被抓回的可能,就算順順噹噹跑出去,到了國外,人生地不熟,那日子怎麼過啊。再說他才貪了幾個錢,駱建新的五分之一都不到,到國外怕是三五年就山窮水盡,以後怎麼辦?他這個位子,充其量是給別人服務,給別人打雜,掙點別人手指縫裡漏下的錢。一年辛辛苦苦從下面撈幾個,敲幾筆,還得不斷上供,不斷孝敬給比他官位高的人,包括柳長鋒羅玉笑,哪個沒從他身上榨過油啊。想想,孟懷安就覺屈,就覺窩囊。現在案發了,他們卻要他逃。逃的背後是什麼,難道他孟懷安不知道?

孟懷安決計不逃。儘管安意林恐嚇,說不逃可以,還有一條路可選。這條路安意林沒說,孟懷安卻十分清楚,這條路等於是沒路,死路。他們不是做不出,太能做出了。隨便找個理由就做了,車禍,食物中毒,辦法真是太多了。而且不用他們自己動手,一個暗示下去,就有人乾淨利落地做了。駱建新當初為什麼乖乖往外走了,就是因有人給出了第二條路,相比之下,駱選擇了一條能活命的。但孟懷安不怕。孟懷安雖然在這條線上算個小卒,但他知道一個理。任何同盟,或者組織,都必須給內部人利益。如果為了保全自己而對內部人不停地採取極端措施,這個同盟或組織離分崩離析也就不遠了,以後誰還敢跟著他們?沒有了他們這些小卒,這樣的同盟還能存在? 孟懷安倒要看看,他們會不會真把事情做到絕處。如果真到那一步,他會有辦法的。大不了把什麼也講出來,相信他們更怕這一招,因為他們哪個人的前程還有官帽都比他大。

可唐雪麗不這麼想,唐雪麗太想出去了,做夢都在想。因此不等安意林開口,唐雪麗自己先就說了:“快想辦法讓我們走,這地方一天也不能留了,我們出事不要緊,連累到首長,那可十萬個劃不著。”安意林鼻子一哼,他鄙視這個女人,但又礙著柳長鋒,還得在這女人面前裝好。不過搶在劉大狀他們前面將唐雪麗控製到手中,他也算為上面立了一功。 跟蘇小運表完功,蘇小運讓他盡快做通孟懷安工作,出走的手續以及路線已經確定好,到時會派人到他手裡接人,人一交,就沒安意林的事了。 安意林興高采烈,邁著輕鬆愉快的腳步回到辦公室,屁股還沒坐穩,劉大狀突然闖了進來。 安意林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被紀委控制。而且隨後他又得知,妻子崔憲也被紀委控制。安意林咆哮如雷,在紀委工作人員面前大放厥詞,張狂到了極點。聲稱如果不把他安全送回去,讓這幫人全部滾蛋,一個也甭想留在市委。

可是沒用,第二天,一輛神秘的車子載著安意林,去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車上是全副武裝的特警,還有紀委和反貪局五名工作人員。朱天運怕中間再有變故,命令劉大狀,異地審查。同時向另一個省的省紀委書記求援,讓他務必當大案要案來協辦。 聽完柳長鋒的匯報,羅玉笑氣急敗壞,抓起板桌上的杯子摔到了地下。 “姓朱的要幹什麼,他以為他是誰?!” “是啊省長,姓朱的哪是在跟我叫板,他是衝省長您撒野。”柳長鋒添油加醋道。 “你也真有本事啊,自己秘書都照顧不好。”羅玉笑又把火洩到柳長鋒頭上,不過洩一半,收住了。他現在得講策略,不能把身邊人全給轟開了,因為形勢有變。 羅玉笑是先郭仲旭一步回到海東的,他在北京並沒跟郭仲旭見過面,不方便見,也沒通話。這種時候通話顯得多餘,大家各自乾什麼,心裡有數。他急著回來,就是跟郭仲旭的奔走有了奇特效果,海東局勢被他們意外地拉了回來。

拉了回來啊。怕是誰也沒想到,奇蹟真就發生了。趙銘森那邊,會有大麻煩了。至於這個朱天運,哼!羅玉笑鼻子冷冷一抽,重新將話頭對住柳長鋒:“長鋒啊,人帶走就帶走吧,怎麼帶走還得怎麼送回來,這事你不必太犯急。我早就說過,沒有鬥爭的政治不叫政治,鬥來鬥去的政治才叫政治。” 柳長鋒聽得匝舌,一時反應不過羅玉笑為什麼要跟他講這些。恰在這時,羅玉笑桌上那部保密電話響了,換平時,柳長鋒就該走出去,等羅玉笑電話接完,他才能進來。這天沒,柳長鋒正要往外走,羅玉笑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柳長鋒就戰戰兢兢坐在離電話極遠的地方。 羅玉笑抓起了電話。 “是首長啊,我剛回來,家裡一切都還好,沒出大問題。” 電話那邊說什麼,柳長鋒聽不到,但從羅玉笑臉上表情以及不住地嗯或哦,柳長鋒就覺這電話內容特別,很特別。他坐在沙發上,感覺身子在發熱,心也在發熱,熱流一層層地包裹著他,讓他從恐怖、緊張變為激動,進而,他興奮了。

電話接完,羅玉笑自我陶醉一會,像是才發現屋裡還坐著一個人,衝柳長鋒溫暖地笑了笑。伸手,習慣性地捋了捋為數不多的幾根頭髮,從兩邊往中間集中了一下。這個動作很經典,無數次被柳長鋒他們這撥人效仿。當然也有暗中取笑的。但不管怎麼,羅玉笑這個捋頭髮的動作還是極有範兒,不到一定境界真捋不出那種瀟灑那種從容。 “長鋒啊,都聽到了吧,現在上面對我們可是充滿期望的。” “聽到了聽到了,省長,長鋒太激動了,高層還是明察秋毫啊。海東缺誰也不能缺省長您,只有您,才能給海東帶來希望。” “這話在這裡講講就行了,別到處講。”羅玉笑很受用地說了一句,又道:“剛才說什麼來著,對了,是安子吧,問題不大,不就一個秘書麼,他們喜歡折騰就讓他們折騰。如果有人願意,也可以把小運帶走,正好讓他們倆見見世面嘛。這兩個人,也需要鍛煉,需要經受點風雨,這樣將來才能成棟樑。”

柳長鋒這個時候心裡已經沒一點怕或急了,儘管還不知道有什麼喜事降臨,但強烈的直覺告訴他,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了。臉上閃出燦然的笑,一個勁地恭維羅玉笑。羅玉笑今天心情非常之好,也樂於享受柳長鋒的恭維。官場里浸淫久了,明知道恭維話是假,但就是愛聽。凡事都有習慣,習慣成自然,當官者整天活在恭維與被恭維里,早拿虛假當真實態。一旦聽不到恭維話,就證明你已沒權沒勢,離官場遠了。而今天的恭維格外又不一樣,它標明,在這場交鋒中,他羅玉笑沒敗,仍然傲立在權力的巔峰! 是,巔峰。他羅玉笑馬上又要上一個台階,到更顯要的位子上去! “長鋒啊,現在你要把精力集中起來,認認真真幹幾件漂亮的事。別人能查你,你為什麼不能查別人,你長鋒也是黨的干部嘛,也有反腐倡廉的責任嘛。這次去北京,無意中聽說一件事,不知你注意到沒。”

“什麼事?”柳長鋒急不可待地就問。 “我聽說,兩千畝土地徵地過程中,有人向海寧區長明澤秀送過禮的,正是這位區長,才導致了兩千畝土地大案。現在他們想把屎盆子扣別人頭上,這怎麼可能?” “真有此事啊?”柳長鋒剛問一句,馬上意識到問錯,改口道:“他們顛倒黑白,混淆視聽,我柳長鋒絕不容許!” 羅玉笑並沒就這話題多談,見柳長鋒聽懂了他的話,馬上話鋒一轉:“對了長鋒,精力也不能全用在工作上。騰出點時間來,多關心關心身邊的同志。謝覺萍出來這麼久了,你怎麼一次也不去看她?這不好嘛,覺萍同志為你長鋒可是做了不少啊,在她最需要你關心的時候,你不能冷酷哦。” 柳長鋒臉色一變,沒想到羅玉笑會在這種時候提起謝覺萍。但旋即就懂,羅玉笑提謝覺萍,一定是有新的需要,忙道:“我接受省長批評,這點我做得不好,下去之後長鋒一定把課補上。” “好,你回去吧,好好乾!” “長鋒向省長保證,絕不讓省長失望。” 回到市裡,柳長鋒就再也不去管秘書安意林和他老婆崔憲了。緊急叫來幾個人,如此這般安頓下去。做為一市之長,柳長鋒在海州還是有些力量的,這些年他也培植了不少親信,身邊搖旗吶喊者並不缺少。只是最近朱天運造勢太猛,讓這些人惶惶不安。柳長鋒這麼一鼓舞,這些人立刻精神倍振,摩拳擦掌,信誓旦旦地赴命去了。 柳長鋒關上門,現在,輪到他思考一些問題了。柳長鋒這些年是乾得多,想得少,不是他不愛思考,而是很多事思考了沒用。他這個位置,獨立決斷的少,聽人指揮的多。他像機器上的某個部件,必須跟著傳動軸,不能掉隊也不能脫軌。生怕跟的不好,被傳動軸甩掉。更像流水作業中的某道程序,按上面指令按部就班就行,沒必要獨創也不能獨創。獨創就意味著叛逆意味著挑釁,你見過仕途中人有拋開規則獨創的麼,有不聽指令鶴立雞群的麼,沒,既或有也會碰得頭破血流,根本不能存活。不只是他,這裡面的每一個人,其實都是一個部件,一道特殊的工序,沒有獨立的思想,沒有獨立的行動。所有看似獨立或號稱獨立的,都不過是一種說辭,一種冠冕堂皇的虛假。對這種角色,柳長鋒有過不滿也有過悲哀,但從這次事件看,跟隊還是很關鍵的。如果沒有這根強力無比的傳動軸,這次怕真就在劫難逃。他不得不承認,憑自己力量,還是鬥不過朱天運。 一股悲涼油然而生。沒有哪個男人是願意服輸的,尤其官場上的男人。他們都想呼風喚雨,都想叱吒風雲,都想凌駕在眾人之上,踩在對手肩上,讓對手俯首稱臣。柳長鋒黯然傷神一會,將思緒從朱天運身上收回,十分不情願地落到謝覺萍這裡。 他真是不想面對她啊,怎麼面對呢? 很多往事湧來,一下攫住他的心。柳長鋒起身,來到窗前,像個哲學家一樣凝望住窗外。炎熱的夏季已經過去,秋的腳步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臨。窗外雖然還是一片綠,但蕭條之意已然很明顯。那株正對著他辦公室的梧桐,前些日子還一派油綠,這陣似乎有點頹敗,泛出黃了。柳長鋒記起,跟謝覺萍的初識也是在這樣一個季節,夏末秋初。省裡要考察海州基礎設施建設和舊城改造,派出一個考察團,羅玉笑親自帶隊,中間就有謝覺萍…… 往事不堪回首啊。良久,柳長鋒回到板桌前,心裡百味雜陳。是的,他負了她。謝覺萍為他離了婚,她丈夫黎中原原是海東建設銀行副行長,就因為知道了他跟謝覺萍的事,一怒之下將謝覺萍轟出了家門,隨後就跟一個叫司卓婭的女人結了婚。說來也是奇怪,當時他是心裡真的有愧,司卓婭的金港地產公司拿金海岸那塊地時,他不露聲色地出了力,也算是給他們一個補償吧。當然,司卓婭也沒有裝糊塗,這女人也算個人精,拿地時雖然沒直接找他,是通過秘書安意林運作的,但在項目啟動後,還是把該表的心表了。兒媳婦方雨宏目前坐的跑車,就是司卓婭送的。可是後來呢,後來怎麼就…… 柳長鋒一下就不敢想下去。坦率說,他是捨不得謝覺萍這個女人的,人嘛,都是有感情的,雖然他柳長鋒有不少女人,但女人跟女人還是不同的,他心裡總還是有輕重之分。謝覺萍之前很重,遠在唐雪梅、吳雪樵等女人之上。妻子賈麗就更不能比,不在一個層次上。如果不是兩千畝土地大案浮出水面,怕是他跟謝覺萍,還如膠似漆呢。 都怪那案子,怪朱天運怪於洋,這夥王八蛋,專門壞他柳長鋒的好事,讓他柳長鋒成為負心人,成為被人詛咒被人唾棄者…… 恨完朱天運,柳長鋒決計要出門了。羅玉笑說得對,他是該去看看謝覺萍了,不是重溫舊夢,舊夢怕再也難以重溫。但有些傷他要親自去療,有些病他要親手去醫,有些罪,他應該親自去贖! 這個晚上的七點鐘,海州一條不太知名的巷子裡,一幢舊樓上,柳長鋒敲開了一扇門。這扇門他敲了足足半小時,裡面那個人就是不開,彷彿早就料到他要親自登門一樣。但他的固執還有誠心終還是打動了裡面那個人,她開了門,探出一張被紗巾裹著的臉來。他愕了一下,對方也愕了一下。後來他開口了,聲音打著哆說:“我來看你了。”對方無言,他又說了一聲:“對不住,我來得太晚,我有罪,你就罵我恨我吧。” 對方突然就垮了,淚流滿面。 劉志堅突然出了車禍! 消息是夜裡十一點公安局副局長騰雲驥打電話告訴的,朱天運當時已經睡了,最近心情不好,身體也跟著出問題,心絞痛的老毛病又犯。醫生叮囑他不能太過勞累,朱天運嘴上應付著,心裡卻道:“能不累麼,逼到這地步,不累才怪。”可還是按醫生說的,強迫自己早睡早起。 畢竟身體是本錢啊。 剛躺下,電話就響。一看是騰副局長號,朱天運以為車禍案有了結果,興奮地問:“查清楚了嗎?”電話那邊騰副局長聲音緊促地說:“書記,不是那事,剛剛接到消息,住建廳劉志堅出車禍了。” “什麼?!”朱天運一骨碌躍起:“你再說一遍!” “出事地點是廣州通往機場的路上,目前省廳的人已趕過去,我也是內部消息,有人已經把消息封鎖了起來。” “人呢,活著還是……”朱天運沒把那個可怕的字說出來。 騰副局吞吐道:“具體我還不太清楚,估計活的可能性小,聽說車禍很慘,一輛重卡車壓了過去。” “馬上查,我現在去辦公室,有消息立馬過來。”說著,已下床穿衣。半小時後,辦公室門被敲響,騰文驥還有市局交警支隊長來了,臉上都是沉重色。一開口,就報出噩耗來,劉志堅死了,被壓成肉醬。同車死的,還有司機和一姓溫的女人,不到三十歲,海東藝術劇團女演員。 “車裡有護照,若干個假身份證,還有十萬美金。”騰文驥說。 朱天運抬起目光,極不情願地道:“你是說?” “不用懷疑,就是急著往外走的。”騰文驥用十分肯定的語氣道。朱天運沒吭氣,心裡卻是亂雲飛渡。良久,喃喃道:“他怎麼也走上這一步了啊。”然後拳頭重重砸在了桌子上。 第二天,關於劉志堅出車禍的消息就在海東傳了起來,不過都是小道消息,官方什麼也沒說。朱天運有點耐不住,讓唐國樞找省廳的人問問,唐國樞回來說:“都三緘其口,不敢談啊,這次把神秘玩大了。” 朱天運心裡有同樣想法,嘴上去裝無所謂地說:“不就是車禍麼,有什麼好神秘的?” 正說著,手機蜂鳴一聲,來短信了。朱天運抓起一看,是茹娟發來的。好長時間沒見她了,朱天運都有點忘了這個女人。翻開短信一看,愣住了,短信說:有人製造車禍,劉志堅慘死在罪惡之下。 朱天運握著手機的手有些抖,心裡也使勁哆嗦,連忙發短信過去,問茹娟在哪,為什麼說這話?茹娟很快回復過來,說她就在廣州,跟幾個公安朋友在一起,還說手頭已有幾張車禍現場照片,慘不忍睹。緊跟著又發來一條:有人想讓劉死,故意放劉到廣州,然後製造這起慘無人道的車禍,這是他們一慣的伎倆。 朱天運徹底懵了! 沒有哪種罪惡比殺人滅口更兇殘更無恥,他相信茹娟不會說謊,但他還是不敢相信他們會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不管信不信,海東形勢是急轉之下了。 就在劉志堅出事的第二天,省長郭仲旭緊急從北京回到海東,遺憾的是趙銘森卻沒了消息,秘書長田中信倒是提前一天回來了,但一回來就請假,說是跟老婆辦離婚手續。朱天運打電話約他,田中信口氣暗淡地說,現在不想見任何人,等把家裡的事處理完再說吧。跟郭仲旭一道來海東的,還有中組部和中紀委三位官員。 海東緊急召開高層會議,會議由省委副書記徐鋼川主持,郭仲旭坐在主席台正中,那裡曾是趙銘森的位置。他的身邊是中組部和中紀委的官員,邊上是羅玉笑和人大政協的領導。朱天運跟其他常委坐在主席台第二排。 會議先由全省安全生產領導小組組長、重大事故調查處理領導小組組長、常務副省長羅玉笑通報了住建廳廳長劉志堅遭遇車禍的不幸消息,羅玉笑用非常沉痛的聲音說,住建廳廳長劉志堅應邀到廣州參加全國城市建設論壇,不幸在途中遭遇車禍,遇難身亡。對志堅同志的不幸罹難,省委、省府都很痛心,郭省長在第一時間打電話,對事故高度關注,要求我們全力以赴救人。車禍發生第一時間,省裡就派出事故調查組,目前正跟廣州方面聯手查清事故原因,積極處理善後事宜。省裡要求,以此事故為教訓,在全省迅速開展一次安全大檢查。接著羅玉笑就安排安全大檢查相關工作,說了一共八條。朱天運坐在後排,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是反复響著一個聲音,參加全國城市建設論壇,參加全國論壇…… 謊言以這種方式說出來,就再也不是謊言,而是徹頭徹尾的真理了。會議後面什麼議程,幾位領導講什麼,朱天運一句也沒聽進去,他的思維完全被發生在高速公路上那血淋淋的一幕佔領了。 會後於洋給他丟了個眼色,示意他找個地方說話。朱天運裝沒看見,這個時候還說什麼呢,他已經開始等變故了。 真正的變故發生在三天后,趙銘森從北京回到了海東,朱天運沒去接,沒人通知他。以往只要書記省長從北京或別的地方回來,省裡總要安排一些人去接機,這次沒。事後他聽說,接機的只有兩位:秘書長田中信和統戰部長。而統戰部長馬上要退下去了,人到了這時候,怕真就與世無爭了。 朱天運一直在等趙銘森電話,他想怎麼著趙銘森也要約他見個面,跟他談點什麼。可是等了一夜,電話沒來,倒是在第二天早上,等到一個壞消息。 趙銘森被中央嚴厲批評了,所以遲遲不回海東,是在向有關方面檢討自己錯誤。 他跟何復彩的關係,被人當作重大錯誤反映到了高層。檢舉信上說,他到海東這兩年,任人惟親,提拔重用親信,尤其在何復彩的使用上,完全違背組織原則。信中還詳細列舉了何復彩這些年的“速進”歷程,以及省裡各方對何復彩的意見。想不到的是,省裡不少干部包括好幾個常委都在檢舉信上簽了名。 作風問題,任何時候都是大事,尤其黨內。甭看平日沒人追究,好像放得很開,但在關鍵時候,這個問題就是重磅炸彈,足以把你炸傷炸翻。官場上實在找不到對手別的問題時,就拿作風問題攻擊他,保證一攻擊一個準。 弄不明白的是,面對檢舉,趙銘森居然沒辯白,沒否認,而是老老實實承認了跟何復彩的關係。這在官場上,實屬稀罕,太多的官員都是背著牛頭不認臟,寧可出賣女人也要保全自己,都說這才是官員的本性。能負責任敢負責任的,基本不是官員,官員最大的特徵就是踢皮球,將責任理直氣壯推到別人身上。市裡有個領導,跟女下屬保持這種關係好多年了,後來女下屬出事,這領導第一個跳出來,聲討該女下屬作風不檢點,在多種場合甚至大會上點名批評這位女下屬,把自己標榜得很乾淨。女下屬很快被開除公職,領導實現了自保。遺憾的是,當他再次將色手伸向另一位女下屬時,對方差點拿剪刀剪掉他的下面。並且冷冷地甩給他一句話:“你還算男人麼,你這樣的男人讓我噁心!” 趙銘森一反常態,在跟何復彩的關係上,既沒卑鄙也沒無恥,而是把該攬的責任都攬了起來。不過他強調了一點,提拔何復彩,絕不是因為這層關係,而是這位同志應該提拔。 這樣的話,內心里或許有人承認,但說到公開場合,誰也不敢信。 趙銘森挨了批。 檢舉的第二條,是他在駱建新一案中,無節制地擴大矛盾,本末倒置,不把主要精力放在緝拿駱建新上,反而利用駱建新案,在海東故意製造矛盾,搞得人心惶惶,個個自危,嚴重影響了海東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 檢舉信上寫:海東需要團結,需要穩定,需要一個和諧的環境。可眼下的海東成了什麼樣子,一個駱建新,搞得全省上下烏煙瘴氣。好像全省的干部都貪,都要外逃。這樣下去,經濟建設還怎麼抓,幹部隊伍還怎麼建設,和諧海東還怎麼構建? 一提和諧,問題性質立馬變了。趙銘森錯誤地估計了一點,身為省委第一負責人,他應該清楚凡事不能波及面太廣,不能打擊面太大。他是犯了眾怒啊。反貪反貪,反一個貪官容易,反一窩貪官,怕是誰也得三思而行。 這裡面牽扯得不僅僅是一個貪啊,還有影響,還有形象,還有太多太多。而作為省委書記,必須站在極高的層面上,統攬全局,必須讓正面的聲音壓倒一切。 趙銘森回來的前一天,中組部官員找何復彩談話,談話進行到一半,何復彩怒氣沖天地出來了。她根本不承認跟趙銘森有非正常關係,趙銘森在北京檢討的,她一概否認。面對中組部官員的批評,何復彩說:“他們是在誣陷,是在潑髒水,毀了我何復彩的名譽不要緊,毀了銘森書記的名譽,對海東是重大損失!” 兩位中組部官員面面相覷,感覺一切跟戲劇一樣滑稽多變。 不管怎麼變,趙銘森是徹底士氣低落,再也看不見前段時間那種斬釘截鐵無所畏懼的樣子。朱天運等了一夜,沒等到電話,第二天一早打給田中信,說是想見書記,讓秘書長安排一下。田中信口氣灰暗地說:“還是算了吧,這次回來,書記心情不好,加上他的胃病又犯了,我正在聯繫醫院。” “要緊不?”朱天運若有所失地問了一句,不等田中信回答,自己就道:“那就這樣吧,書記不便,我就不打擾了,完了告訴我醫院,我去探望他。” 擱下電話,何復彩進來了,顯然是哭過的,眼圈還紅著,臉上掛滿委屈。朱天運心裡有絲難受,卻又不好直接表示,只道:“复彩啊,受罪了,快坐。”何復彩沒坐,站在那裡像是跟誰嘔氣,半天冷不丁地道:“我不服氣,這樣讓我下台我堅決不服!” 朱天運一愕,仍然裝沒事似地說:“哪有那麼嚴重,沒人會讓你何書記下台。” “他們勸我離職,幹嘛啊,如果真有問題,你朱書記直接撤了我。” “別,千萬別鬥氣,坐。” 現在何復彩也只有在朱天運這裡找點溫暖了,其實趙銘森還在北京的時候,她就听到不好的消息。對趙銘森的檢舉不只是作風問題和駱建新案中的擴大事態,還有他過去工作中不少失誤,甚至還提到經濟問題。好在高層在批評趙銘森的同時,也有人替他說話,楞是將工作失誤和經濟問題壓了下去,只在非致命性的作風問題和案件調查上對他提出警告。何復彩十分慶幸,跟了趙銘森這麼些年,趙銘森諸多事,她都了解,她最擔心的一件並沒被對方翻騰出來。看來對方還是準備不足,要是那件事被抖出來,趙銘森根本回不到海東,就算有再多的人保他,也是閒的。政治有時候玩的是輕拳重打,有時玩的卻是一劍封喉。相比之下,她倒覺得把她攪進去,作為對方攻擊趙銘森的主要“劣跡”,是一種幸運。作風問題可以製造麻煩,可以殺傷一個官員,但不可能徹底毀掉政治前程。 她在電話裡跟趙銘森說,要不就把一切責任推她身上,她不在乎。但趙銘森沒聽,非要把什麼都認了。興許,趙銘森自己心裡也有個權衡,別人羅列了那麼多罪狀要攻擊你打倒你,不可能一條也不存在,更不可能完全洗白。聰明者往往會在權衡中選出那麼一兩項來,主動向高層檢討、認錯,表決心。這種主動找打的方式其實是在有效地保護自己,既可讓對方以為打著了他,及早收回拳頭。也可讓裁判認定你認錯態度積極,悔改決心大。犯了錯誤能改正,照樣是好同志。相反,你要是拒不低頭,把對方逼急,很可能就把你所有底牌都揭出來。 兩害相比取其輕,這點道理趙銘森不可能不懂。 何復彩現在是既甜又苦,作為女人,能讓一個男人如此坦蕩地說愛,心裡真是舒服死了。可一想由此給趙銘森帶來的一切,心裡又暗。這兩天她想見趙銘森,又怕見,也知道不能見。但她心裡有太多疑惑,趙銘森為什麼這樣呢,他不該這麼消極啊。他這一退,不正是給別人給了充足的機會麼?網剛撒開,還沒捕魚呢,就心甘情願讓魚反撲? “想不通是不是?”朱天運苦笑著問了一句。何復彩點了點頭,她就是找朱天運來解惑的。 沒想朱天運嘆一聲道:“我也想不通啊,一隻拳剛打出去,拳頭還沒收回來,身後就讓別人箝制了。” “真的這麼可怕?”何復彩越發沒底了,本來她是把希望寄託到朱天運這邊的,一聽朱天運這口氣,心裡立馬又緊。朱天運坦然笑了笑,寬慰似地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著它好了,放心,天不會塌下來。” “可我怕啊朱書記。”何復彩很想喚一聲朱大哥或者天運的,一種奇怪的情感慫恿著她,蠱惑著她,也激徹著她。可她還是喊了朱書記。她知道,自己是沒資格那樣親密的,真的沒有。 朱天運很是冷靜地說:“怕是沒用的,复彩,現在不是怕的時候,該來的遲早要來,就讓我們靜靜等候吧。” “我不要!”何復彩忽然歇斯底里叫了一聲。 該來的真是來了。就在趙銘森因胃病住進軍區醫院時,省長郭仲旭主持召開了一次會議,這次會議後來被海東政界多數人稱為轉折會議,也有人戲稱是“撥亂反正”的會議,更有人直接將它稱為郭羅會議。 這次會議朱天運和柳長鋒都參加,朱天運沒讓何復彩去,做主給何復彩請了病假。他的意思明顯不過,是想讓何復彩去醫院探望趙銘森。人不能太孤獨,他太能想像到趙銘森此時的孤獨了,世上沒有哪種孤獨能比官場上的孤獨對人更具毀滅力,也沒哪種失落比官場上的失落更讓人絕望。 坐在主席台上的郭仲旭面貌煥然一新,一改過去不顯山不露水溫吐吐的內斂樣子,開始向朱天運他們發難了。當然,郭仲旭是從經濟建設談起的,政府嘛,什麼時候都要從經濟建設入手,就跟省委或市委什麼時候都要從乾部隊伍或黨風建設入手一樣,這才讓人覺得你是在談工作,談發展,而不是在搞鬥爭。郭仲旭就當前海東經濟發展形勢還有建設步伐談了一陣,話題一轉,就開始批評了。他說,當前壓倒一切的任務是穩定,是團結,是齊心協心謀發展,聚精會神搞建設。而不是搞內耗,搞鬥爭。我們有些同志,搞內耗搞習慣了,搞上癮了,置大好形勢於不顧,放著有利時機不去抓,寧可讓經濟倒退十年五年,也要滿足自己的私慾惡欲。他用了惡欲這個詞,然後目光銳利地掃了一眼會場,接著道:“中央三令五申,要以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為重,要把構建和諧社會放在首位,我們在執行中卻總愛走樣,總是要發出一些不同的聲音。不同的聲音可以有,但不能傷害到大局,不能把它演變成你搞我我搞你的政治鬥爭。”後來他又講到反腐倡廉,說反腐倡廉當然也是我們的重要任務,但我們不能因為出了一個駱建新,就把所有的干部都當作腐敗分子。我們要堅信,絕大多數幹部還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是清正廉明任勞任怨的,是值得信賴的…… 聽聽,人家多會講啊。肯定一大片團結一大片,你不孤立都不行。 郭仲旭的講話讓與會者精神為之一振,有人臉上當下露出了紅光。不可否認,駱建新案後,海東的政治形勢是吃緊的,幹部們尤其各級領導幹部神經繃得很緊,有些快要繃不住了。今天郭仲旭在會上這麼一講,猶如一股新風吹進了會場,立刻讓眾多提緊的心異常愜意地鬆馳下來。郭仲旭還在台上長篇大論地講著,忽爾激昂陳詞忽爾又厲聲痛斥,看來北京之行,他真是收穫不小,一個從來不公開亮明自己態度只在背後運籌帷幄的人,這天卻異常鮮明地舉起了倒趙大旗,而且態度非常之強硬,措詞非常之尖銳。朱天運這時已不報任何幻想了,雖不知道北京之行到底發生過什麼,是什麼人關鍵時候幫郭仲旭扭轉了乾坤,但官場上這種超強地震還有突然變故他是經歷過的,應該說已經習以為常。他收起目光,剛才他一直在觀察下面或身邊人的反應,他發現,郭仲旭的講話鼓舞了不少人,也振奮了不少人,不少人已經焦急地等著為郭省長鼓掌了。 羅玉笑在主席台另一邊冷冷地瞅著他。 還有柳長鋒,那是怎樣的一種得意勁啊,彷彿,他已坐在審判台上,急不可待地要審判朱天運了。 朱天運心裡掠過一層悲。這一搏,他和趙銘森是徹底輸了。輸得有些莫名其妙,輸得更是不明不白。由此他想到,這兩年,在人的經營上,趙銘森終還是沒玩過郭仲旭。官場說穿了還是玩人,玩不轉人,就玩不轉一切。趙銘森這方面,還是功夫不到位啊,或者說心不狠手不辣,才讓人家輕輕一搏就搏了回去。 突然間,他就對趙銘森生出一股恨來,真的是恨。 更深的悲涼卻留給了自己,他知道,自此以後,他就是一人孤軍作戰了。一個同盟如此不堪一擊,令他感到徹骨地冷寒。但心裡同時響出一個聲音,我不會放棄,不會妥協,絕不! 不妥協由不得朱天運。變局不僅僅是郭仲旭沖他們發難。劉志堅一死,整個案件馬上出現大迴轉。也不知消息怎麼傳進去的,幾天時間,所有涉案者都反了供。首先是唐雪梅,第一時間就推翻了所有供述。聲稱自己是被逼,被誘供,並且說在審查中遭到了虐待,劉大狀對她施虐,刑訊逼供不說,還企圖玷污她。然後,就將所有問題推到了劉志堅身上,說她只是一名下級,上級領導要求她這麼幹,她能不從?你們哪個不是惟命是從? !她問得理直氣壯,再問她具體事,她就說記不清了,錢都按劉志堅的指令打出去的,至於打出去做什麼,讓辦案人員問劉廳長去。 跟著是葉富城,邵新梅和蔡永革等,口徑幾乎完全一致,就像有人寫好供詞,讓他們照著讀一樣,無一例外將所有責任都推到了劉志堅這邊。 最後是湯永康! 葉眉愁苦著臉跟朱天運匯報這些時,朱天運是平靜的,沒顯出半點激動或憤懣。這時候再激動,就不是他朱天運了。劉志堅車禍消息一證實,他就料到了這個結果。往死人身上推,這已不是什麼新鮮手段,要不他們幹嘛讓劉志堅死。他衝葉眉說:“冷靜點,甭激動,這是一堂必修課,你要好好從中學習。”葉眉驚訝於他的平靜,陌生地望住他說:“局勢變成這樣,難道您一點不憤怒?” “憤怒?我為什麼要憤怒?”朱天運反問葉眉。他在感嘆自己無力回天的同時,也感慨葉眉的不成熟。官場鬥爭哪有那麼容易啊,他二十一歲參加工作,從秘書幹起,一路趟著泥濘,踩著荊棘,有時候還要踩地雷。溝溝坎坎走到今天,經歷過的鬥爭形形色色,波雲詭譎,有些事遠比現在這事還離奇,還荒誕。早就練成了處事不驚,沉著應變的老辣功夫。看見葉眉一驚三乍,由不得就替她擔心。 葉眉意識到自己的錯,臉一紅,聲音輕輕地道:“對不住,我不該在這個時候煩您。” 朱天運富有同情地看了葉眉一眼,說:“現在要學會幹工作,更要學會保護自己,該是收起你鋒芒的時候了。” “您是讓我妥協?”葉眉越發驚詫地問。 朱天運釋然一笑,說了句讓葉眉喜出望外的話:“世上不存在妥協,但必要的策略還是要講。小葉啊,你年輕,這些都是必經的,好好把握自己。送你一句話,只要你不放棄,就沒人敢逼你繳械。我看過一部電視劇,那上面的台詞很有意思,有個游擊隊長說,放下武器是為了更有力地拿起武器,暫時低頭是為了永遠昂首。” 葉眉不傻,這番話的意味太深,也太有感染力。後面那兩句絕不是游擊隊長說的,是朱天運換個方式講了出來。官場上這種說話方式很普遍,明明是自己的意思,楞是要藉別人的口講出來。要不怎麼說,官場上一大半是啞謎,剩下一小半,那才是江湖。 葉眉動情地望住朱天運,心裡一時七上八下,不知說什麼才能把最真實的心情表出來。朱天運走過來,長輩一樣伸出手,拍拍她的肩:“沒事,雲遮住天的時候多,我們就等雨過天晴吧。” “知道了朱書記,謝謝您教誨。” 茹娟來了,約朱天運吃飯。朱天運本想推辭。在這個非常時期,他惟一能選擇的就是閉門不出,電視上不見圖像,報紙上不見名字,重大場合不出現影子。這也是一種自保方式吧,無法還擊的時候,你只能選擇沉默選擇自保,因為你也是人家打擊的對象。說不定哪一天,狂風惡浪就朝你襲過來。 茹娟說,她從廣州帶了一位朋友,很想認識朱天運。朱天運最終還是被誘惑了,廣州來的朋友,茹娟是在暗示他啊。 他欣然應允。 地點選在離市區較遠的一家酒店,檔次不高,但飯菜很有特色。朱天運到那裡時,已是晚上七點二十。海州的交通狀況越來越差,一到上下班高峰期,車輛幾乎變成了蝸牛。老百姓對此怨聲載道,朱天運在多次會議上都強調,要下決心治理城市交通,要拿出切實有效的辦法來“治堵”。強調歸強調,這問題到現在也沒解決,相反,堵塞現象越來越嚴重。這又引起朱天運另一番思考,我們的干部整天都在喊忙,個個日理萬機,忙得連回家的空都沒,好像真就在鞠躬盡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可他們到底在服什麼務,為誰服務?不知什麼時候,官員們對工作的熱情已成兩邊倒,重大項目工程建設,包括高鐵、高速、大型工業園區以及舊城改造等,個個爭得頭破血流,唯恐下手慢一點,工作就被別人搶走。但那些關乎到老百姓生存的普遍性問題,比如菜藍子米袋子,比如衣食住行等公共事宜,卻你推我讓,反應極為遲鈍。 利益,利益才是驅動一切的槓桿。如果一道令下去,說把某條道扒了重建,你看他們積極不積極? 胡亂想著,朱天運來到了酒店。迎賓小姐滿臉桃花,笑得著實迷人,再三問先生幾位啊?朱天運說,前面來了人,不記得哪個包房了。小姐很熱情地幫他查單子,這時朱天運意外地看見了一個人,謝覺萍。儘管戴著墨鏡,頭也勾得很低,朱天運還是一眼認出了她。他趕忙躲迎賓小姐後面,藉著一棵高高大大的假樹掩護自己,想看看跟謝覺萍在一起的是什麼人?等了約莫五分鐘,有人出來了,熱情地迎著謝覺萍往樓上去。 朱天運被那兩個人驚呆了。一前一後從樓上走下來的,竟然是市紀委書記趙樸和省紀委肖慶和!對了,有消息說,肖慶和馬上要提撥為省紀委副書記了。 真是巧啊,你以為遠離市區安靜的地方,別人也認為安靜。結果,這裡就演繹出另一場熱鬧來。朱天運既震驚趙樸,又覺謝覺萍不可思議。真是無法把他們兩人聯繫到一起啊。他曾以為,經歷過那樣一場劫難,謝覺萍就會永遠遠離政治,遠離是非,哪知…… 敗興,真是敗興!朱天運一刻也不想在這裡久留了,更甭提吃飯。匆匆出門,給茹娟發條短信,說換個地方吃吧,這地方的飯菜他吃不下。茹娟很驚訝地回過一條短信說,我都看見您影子了,怎麼突然又消失?朱天運沒做任何解釋,順手敲出一家酒店名,給茹娟回復過去,讓她們往那邊趕。 茹娟帶來的男子姓李,叫李鐵,廣州公安局刑偵大隊刑警。茹娟說是她高中同學,朱天運看著不像。李鐵很年輕,三十出頭,非常精幹,朱天運以為他是特警。 茹娟開門見山,說劉志堅案完全是個陰謀,從一開始有人就設計好了,然後一步步逼劉志堅往套子裡鑽。朱天運聽著戰栗,打亂話說:“不至於吧,又不是恐怖片。”沒想茹娟更較真地道:“比恐怖片還恐怖,他們為了洗清自己,真是到了喪心病狂的程度。” 一句話觸到朱天運痛處,朱天運不再阻攔,任由茹娟說下去。 朱天運原以為,茹娟只是個商人,精明能幹,有投資頭腦,雖說也懂點政治,也能看出些門門道道,但絕不會精,不會看到深層。沒想茹娟的話讓他連連驚訝。茹娟說,這盤棋有人在下,讓駱建新出逃只是第一步,如果上面不全力追查,可能責任就讓駱建新一人擔了。沒想銘森書記和朱天運咬住不放,甚至有借駱建新案深挖硬挖的嫌疑。於是他們怕了,接連打出兩張牌,一張是把責任強行推給孟懷安,然後迫使孟懷安外逃。茹娟說,據她得到的消息,孟懷安的護照還有在國外藏身的地方都安排好了,路線一共安排了三條,這叫三重保險。 “那為什麼不讓劉志堅也走這條路,讓他外逃不就得了,幹嘛非要讓他死?”朱天運問。這個問題他到現在也沒想明白,內心裡,他真希望那是一場沒有人為因素也不帶任何陰謀的車禍,這樣接受起來至少心裡輕鬆些。可…… “一開始他們就是按這個設計的,包括劉志堅的護照身份證等,都是跟駱建新一起辦的,目的地也跟駱一樣,當初甚至想讓他跟駱一起外逃。又怕目標太大,逃不出去,最後才讓駱先走,讓劉再撐撐。”茹娟就像佈局者,更像事件的導演,講得頭頭是道。朱天運聽得也是津津有味,似乎被茹娟帶到某個局中。 是的,局。官場上所有的手段還有陰謀都是用局來展開,局是一切,一切是局。佈局或破局,便是官場最大的較量。 “劉志堅本來可以安全出去,他們也沒想趕盡殺絕,可是銘森書記安排了審計。” “審計?” “是,是審計迫使他們鋌而走險。” “你怎麼知道?”朱天運真是對茹娟刮目相看了,她簡直就是一政治奇才,看問題的角度還有破解謎團的能力,遠在那些庸官之上。 聽見朱天雲問,茹娟有點發急,紅臉道:“書記您是在懷疑我吧,千萬別,這些絕不是我憑空想像出的,有證據啊。您想想,劉志堅早不逃晚不逃,為什麼要等到省裡專家組的審計結果快要出來時才逃?答案只有一個,審計觸到了雷區,查出重大罪證了。” 朱天運的臉一下白了!市裡審計結果出來時,他曾找人了解過省裡對住建廳的審計,當時是問審計廳一位官員,那位官員告訴他,很多事上面不讓碰,不斷有人打招呼下指令,但負責審計的專家組姚組長是個很有血性的女人,被人稱為審計界的鐵娘子,什麼不讓碰偏碰什麼,哪怕天王老子打招呼她也不買帳。 “遲早會出大事的,要么姚組長走人,要么,建委整個班子翻船。”那位官員當時非常邪乎地跟朱天運說。劉志堅出逃後,朱天運再次找這位官員,當時他就猜想劉志堅倉惶出逃可能跟審計有關,遺憾的是,這位官員再也不接電話,極力迴避他了。 官場上,有人一旦有意迴避你,你就千萬別再硬找,就跟有人如果硬粘你你千萬要留神一樣。官場上的往來是有很多信號的,每張臉都是風向表都是官場晴陰的探測器。人家主動迴避,要么是有難言之隱,不便見你,要么你有問題,他不能再見。為官多年,朱天運從來不干強人所難之事。可是,那個懸疑一直在他心裡。現在聽茹娟這麼一說,他才知道自己當初的預感是正確的。 “車禍發生後,姚組長突然患病住院,審計組解散,所有的審計材料不翼而飛,專家組集體緘默。這一切,難道不能說明問題?”茹娟近乎在控訴了。朱天運長嘆一聲,他相信有人已把手伸到了各個觸角,開始在四處滅火了。可是相信頂什麼用呢,難道他有回天之術? 目前沒有! “吃飯!”他重重地衝茹娟和李強說了聲,然後粗野地扒拉起飯菜來。 叫李鐵的刑警也給朱天運帶來了秘密,事關幾千里之外的那場車禍。李鐵說,劉志堅乘坐的是廣州一家貿易公司的車,開車的是那麼姓溫的女演員的表哥,劉志堅當時的身份是廣州永信恆泰貿易集團董事長,他的名字不叫劉志堅,持的是一張叫柳宏信的假身份證。溫的身份是他助理兼私人秘書,也用了假身份證,名字是陳鶯鶯。車子快要駛上通往機場的高速路時,前面遭遇車禍,幾名交警指揮著疏散交通。當時堵在路上的車子有幾十輛,劉志堅可能是緊張,怕被盤查,讓司機繞道而行。司機猶豫著不肯,這時間就有警察朝這輛車走來,溫也怕了,厲聲讓她表哥走便道。那地方正好有一便道,約莫五公里長。車子七拐八拐,終於駛上便道,走了約莫五分鐘,一輛大卡迎面駛過來,只聽得轟隆隆一陣巨響,大卡上面的貨物落了下來,堵死了路。司機跳出來,左看看右看看,慢條斯理不急不慌,後來竟坐路邊抽煙去了。登機時間眼看要到,劉志堅心裡發慌,忍不住跳下去跟司機理論幾聲,司機說有種你幫我把貨物裝上啊。劉志堅罵司機不講理,司機說講個嘛理,我沒揍你就是很講理了。無奈之下,劉志堅又讓車子往後倒,想回到原來公路上去。溫演員的表哥滿臉不高興,抱怨他們亂指揮,說這樣的便道根本走不了車。正往後倒著,突聽得一聲巨響,從後面又駛來一輛大卡,毫不客氣一頭就頂到了小車上。小車被彈出老遠,撞到前面那輛大卡上又彈回來,在路面上打了幾個轉,後面大卡趁勢而上,以千鈞之力輾壓過去…… 談起現場的慘狀,李鐵連聲唏噓。朱天運腦子裡冒出血肉橫飛的場面,猛然間又想起一件事,去年某地查案,也是驚天大案,查到後來,有人坐不住了,要強行滅火,紀委一干人不屈壓力,冒著風險繼續查,結果某天,紀委副書記乘坐的車子被幾輛車擋在路上,眾目睽睽之下,重型壓路機從上面轟然輾過,這樣的慘案,最終告之公眾的也是一起交通事故…… 一陣巨大的壓抑後,李鐵又告訴朱天運另一件事,劉志堅跟他老婆是分開逃的,興許他提前預感到什麼,沒讓老婆跟他走同一條線。車禍發生後,劉志堅老婆神秘失踪,到現在也沒有消息。李鐵說,按他掌握的情況,劉的老婆並沒落到那些人手裡,肯定是躲了起來。 “馬上找到她!”朱天運下意識地發起了指令。 一連幾天,朱天運都打不起精神,並不是接二連三的變局嚇住了他,也不是受到來自某方的壓力或威脅,而是他自己給自己不給力。說來奇怪,海東發生如此超強地震,朱天運這邊卻很平靜。一周裡沒人找過他,沒人跟他通過電話,就連於洋這邊,好像也突然沉默,不主動跟他聯繫了。有關駱建新一案,現在全變了味。按照郭仲旭要求,海州紀委開始撥亂反正,按照不擴大事態不波及無辜不製造混亂的三不原則,重新梳理案情。郭仲旭煞有介事地下了一道死命令,要求專案小組先從緝拿駱建新入手,通過各方途徑,積極將駱建新引渡回來。 這等於是給駱建新案重新定了調,先緝拿人,再調查。人不緝拿回來,所有調查工作全部停止。朱天運黯然發出一片苦笑,誰都不能說郭仲旭有錯,他才是抓主要矛盾呢,到哪裡他這話都挑不出毛病,而且會讓人精神振奮。相比之下,趙銘森真就有些亂搞,放著外逃貪官不往回引渡,楞是在內部製造一系列矛盾,不明真相的人還以為,趙銘森跟駱建新有什麼勾當,故意貽誤時機,讓駱建新逍遙法外。而人家郭省長才是真正向貪官開刀,不讓外逃貪官有藏身之地,不給貪官任何喘息的機會! 事實呢?但凡逃出去,能那麼容易引渡回來?遠華走私案賴昌星出去多少年了,到現在還在交涉。還有去年從海東逃走的移動總經理,以及失踪的湯永麗現在連藏身地點都沒找到。人家這是玩另一種遊戲啊,在遙遙無期的引渡中,讓一切歸於平靜,再也掀不起惡浪,直到人們徹底淡忘! 什麼是官場智慧,這才是。 這天劉大狀突然闖了進來,氣急敗壞地說:“這活我不干了,幹不了,書記你讓我走人,現在我就申請退休。” 朱天運剛剛練完字,這段時間他突然又對書法產生的興趣,將扔過去幾年的筆重新提了起來。 “大狀,你來得正好,快來看看,我這字寫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劉大狀看也沒看就道,順手拿起紙杯,接了一杯水,咣裡咣當灌了下去,手一抹嘴,又放起了炮:“一夜間烏雲遮頂,啥都變樣了,我受不了,你讓我退休,我回老家種地去。” 朱天運擱下毛筆,洗了把手,笑呵呵問:“你老家有地啊,多少?” “幾十畝呢,夠我種!” “不錯,不錯啊,沒想到你還給自己留了一手,不想上班了,回家還有地種。我就虧大發了,就算退了休,也只能打打牌寫寫字,沒你那麼好的福氣,我也好想種塊地啊。”朱天運嘆道。 “那有什麼,我讓你十畝,足夠種。” “一言為定,可不許反悔。” 劉大狀正想說不反悔,忽然意識到上了朱天運當,自己跑來說什麼,怎麼糊里糊塗說到種地上了? “朱書記,你在逃避!”劉大狀不滿地說。 “逃避,我逃避什麼?還是說種地,種地好啊,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不說種地,我不上你的當,我是來告狀的!” “告什麼狀,你個大砲筒子,整天就知道告狀。”朱天運仍然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劉大狀真是被他逗急了,再也不繞彎子,硬梗梗道:“他們把人都放走了,奶奶的,我這都瞎忙活了些什麼?!” “放走了?”朱天運臉色一暗,正經起來。 “是啊,全放走了,唐雪梅那娘們還揚言要告我,說我在調查期間對她性騷擾。我劉大砲會騷擾她?讓她告吧,我看現在是越來越沒希望了。” 劉大狀一氣發了不少牢騷,朱天運靜靜地聽著,邊聽邊端詳劉大狀。他發現自己還是做了一件漂亮事,發現了劉大狀這個人,將來要是有機會,一定要把他安排到更合適的位子上!劉大狀終於把火洩完了,一屁股坐下,像鬥敗了的公牛,呼呼喘著粗氣。朱天運拿起杯子,給劉大狀接了水,遞給他道:“發完心裡好受些了吧?” 劉大狀接過杯子,突然很老實地說:“朱書記,對不住啊,我心裡堵,沒地方泄火。眼下這局面,我能理解,能理解啊。可我就是管不住這燥脾氣。” 朱天運眼裡有了濕,一個男人面對另一個男人的無助,竟然就有了濕。悵然片刻,像是用很幽遠的聲音說:“大狀,先請假去種段地吧,種地其實也很好的。”又道:“在自己地裡,想怎麼種就怎麼種,哪個敢來強迫!” “我不去!”劉大狀突然歪著脖子說。見朱天運愣怔,又進一步道:“陪也要陪他們玩下去,我還不信世界是斜的!” 人果然是一個個放了出來,不只唐雪梅,之前雙規或採取措施了的,都以各種理由放了出來。奇怪的是湯永康並沒出來,而且有消息說,郭仲旭已暗下指令,要有關方面限期將湯氏集團負責人湯永麗緝拿歸案。 這有點讓人看不懂。 不管怎麼,海東是跟以前徹底不一樣了。海州也未倖免,柳長鋒甚至已經越過朱天運,四處行使特權,儼然是海州老大。以前那張假惺惺的笑臉再也不在,換之一張冷笑著的臉。不過見了朱天運還是打招呼,但稱謂變了,以前是恭恭敬敬稱書記,稱老闆,現在竟然開口稱老朱,而且是在會上! 官場險惡,什麼事都不足為怪,朱天運能接受得了。他也適時地調整態度,將姿態放到最低。該彎腰時必須彎腰,該低頭是盡量低頭,低頭彎腰死不了人。他清楚,柳長鋒是逼著他學趙銘森,請病假去住院,徹底退出舞台。他難遂其願,仍然很討嫌地出現在政治舞台上。不過以前圍繞著朱天運轉的人,如今差不多都掉了頭,沒掉頭的,也如履薄冰般在等待。某個晚上,馮楠楠帶著老公安克儉來朱天運家,訴了半夜的苦。說怎麼也沒想到,孟懷安還會回來,還能坦然自若地繼續坐在一把手位子上。安克儉說,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去建委呢,現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馮楠楠也附和,是啊姐夫,怎麼能這樣呢,不是說趙書記挺正義的麼,怎麼變成縮頭烏龜了?朱天運黑了臉,縮頭烏龜四個字狠狠咬噬了他的心。儘管孟懷安回來的事實讓他覺得無法再面對海州任何一個有正義感的官員,可他還是不想听到這四個字,更不想有人把這個字送給銘森書記。 後來朱天運又想,現在是訴苦的時候嗎?他忽然覺得,自己某些方面跟趙銘森一樣失敗。 安意林也放出來了,趾高氣揚地原又跟在柳長鋒後面。趙樸這樣跟朱天運解釋,沒辦法啊書記,證據查不實,又不能無限期限制人家,只能先放出來。朱天運帶著讚賞的口氣道:“趙書記一向堅持原則,堅持原則沒錯的,什麼時候都得有一批堅持原則的人吧?”趙樸並沒臉紅,容易臉紅的人在官場上是混不開的,趙樸現在算是被浪打醒的魚,知道往哪邊遊。異常淡定地道:“多謝書記誇獎,不過原則這東西,看你怎麼理解,我倒是覺得,有些東西堅持得太久很沒勁,你說呢?”朱天運頭次聽到,趙樸把您改成了你,還用了反問語氣。他想笑卻笑不出來,硬鼓著勁兒道:“不錯不錯,今天我算是受教了。” 受教的還不止這些,跟趙樸談過話第二天,葉眉急急忙忙來了,進門就說:“朱書記,出大事了。”邊上辦公室閒得發慌的秘書孫曉偉聽見老婆腳步聲,也走了進來。朱天運掃了眼小倆口,問葉眉:“又是什麼大事,不會是沖我來了吧?”這話絕不是隨便說出的,事實上從某個時候開始,朱天運就在等,他相信最終風暴會落到他這裡,趙銘森那邊不過是序幕。葉眉說不是,朱天運哦了一聲,又問到底是啥事,幹嘛這麼慌?葉眉的聲音很緊,話幾乎是從嗓子裡跳出來的。她說,明澤秀查出問題了!她是剛剛從省反貪局聽到的內部消息,目前柳長鋒還有趙朴正在向羅副省長匯報呢。 朱天運已經波瀾不驚了,就算比這更狠的消息,照樣能做到心靜如水。這段日子他是在煉獄,人在一定時期,必須經歷一場煉獄。對為官者來說,地獄比天堂更能磨礪人,逆境遠比順境讓人堅強。見葉眉還在發急,朱天運批評道:“你急什麼,有什麼可慌的,明澤秀怎麼了,如果真有問題,就應該查,都是黨的干部,誰也不能特殊!” 一句嗆住了葉眉,葉眉撲閃著眼睛,看看朱天運又看看自己丈夫,委屈勁兒沒地方發洩,最後還是乖乖低下了頭。 朱天運又語重心長地說:“小葉啊,這樣下去不行,你幹這項工作,一定要懂得,這些都是機密,不能亂說,對誰也不行。另外,遇事要自己分析,自己判斷,不要聽風就信雨。”葉眉正眼巴巴地聽著,朱天運突然收起話頭道:“就這樣,你們回去吧。最近都精神點,別整天丟了魂似的,讓人笑話。” 沒有人會想到,朱天運這是在保護葉眉。怕葉眉太執著,更怕葉眉失衡,畢竟年輕,忍耐力有限啊。年輕容易犯錯誤,尤其愛犯急於冒進的錯誤。在官場,該進時一定要進,該退縮時必須全力退縮。當局面不利於你說話時,你的嘴巴必須牢牢緊閉,絕不能亂說一個字。因為這個時候,毀你只是一句話的事。 但願葉眉能盡快懂得這些。 兩人走後,朱天運沉沉地坐下。怕啥來啥,真是人倒霉鬼吹燈,怎麼又把明澤秀給牽扯了出來?柳長鋒派人查明澤秀,他是知道的,也拐彎抹角提醒過明澤秀,意思是讓她提防點,別成了靶子。當時明澤秀給他表態:“放心吧朱書記,我不怕。就算有人硬要往我身上潑髒水,我也不怕。我明澤秀經得起任何人查,讓他們來查我好了,我等著。” 朱天運信了這話。他怎麼能相信呢? 晚上,朱天運哪也沒去,老老實實候在家中。他料定家門會被敲響。不到八點,真的響起敲門聲,朱天運打開門,就見明澤秀臉色灰暗地站在外面。後面還跟著一位男人,定是她丈夫。 明澤秀一進屋,就哭了起來。嗚嗚咽咽,流出一大片子淚。朱天運多少有些煩,這個時候他真不想看到眼淚。他衝明澤秀丈夫說:“具體怎麼回事,能講就講,不能講,請二位回去吧。” 明澤秀的丈夫是大學教師,一個很本分很有分寸感的知識分子,姓史,人稱史教授。史教授坐在朱天運對面,很不自在。衝朱天運乾笑了一會,挪了挪屁股說:“我們給朱書記添麻煩了,澤秀是做過一些不該做的事,按說這時候,我們不該找領導,不該給領導添麻煩。但澤秀一定要來,您看這,真是對不住書記您。” “說吧,問題有多大?”朱天運將話頭甩給明澤秀。跟史教授這樣的知識分子對話,他還是有些困難。 明澤秀這才啟了口,一邊抹淚一邊斷斷續續把問題講了出來。還好,事情不是太大,但也絕不小,尤其這節骨眼上,再小的問題也可能成為大問題。 閻三平跟明澤秀送過禮,一次性送給明澤秀一百萬人民幣,是為了拿電子城這塊地。明澤秀說,閻三平並不是送給她一人,高波還有常務副市長等都有,人手一份,算是份子禮。 “為什麼要收?”朱天運貌似鎮定地問。 “我哪敢收,朱書記,這些年我真是沒收過禮的,這點我們家老史能作證。我們家到現在,還就一套房,還是老史他們學校分的,我……” “為什麼要收?”朱天運又重複一句,明澤秀才把話題回到這一百萬上。 “當時他只說是購物卡,裝在一小信封裡,根本沒講是錢,我見他們都拿了,面子上過不去,只好……”咬了咬嘴唇又道:“朱書記您也知道,大家一起共事,這種份子禮誰也不敢拒絕,怕傷了彼此的和氣。” 這點朱天運承認,官場為官,永遠不是你一個人是官,左邊右邊都是,有時候人家送禮是人手一份,你不拿,等於就是不讓別人拿,如果你是一把手,這事能做。問題明澤秀不是,高波等人拿了,明澤秀不拿,那她就立馬成了另類。類似情況他自己也遇到過,有次陪銘森書記吃飯,請外商,飯後外商拿出一大堆禮品來,說是小意思,就當拜個門,留個紀念。銘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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