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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高位過招

高位過招 许开祯 22360 2018-03-20
審計結果出來了,何復彩這次真是雷厲風行。抽調精兵強將,在最短的時間內,查出了一堆問題。 “這次審計主要圍繞兩大塊,一是查小金庫。二是查帳外帳。到目前為止,在建委系統共查到小金庫18個,查實資金八千二百四十萬,查出不在管理範圍內的帳號16個。公款私存有三千多萬,都是存在財務人員名下。其中建委財務科、建管站、質監站、造價所等科室都存在這個問題。收來的錢全存個人名下,開支不經任何審批,都由科室領導說了算。更滑稽的是,建委幾個副主任包括主任孟懷安都有自己的帳號,每月會有不同公司,不同建設項目往這些帳號上存錢。查到最近的一筆是金港地產公司今年五月份給每個帳號存入八十二萬元,存入孟懷安帳號上的錢是別人兩倍。”何復彩逐項跟朱天運匯報。

聽到金港地產公司,朱天運臉色一變,這家公司他了解,海州著名的金海岸花園就是該公司運作,當時為拿地,差點在海州引出一場軒然大波。默一會,朱天運問:“金海岸花園是不是去年四月動工的?” “是。” “開發商是不是叫司卓婭?” “是這名字,三十六歲,女性,之前在省財政廳工作,後來下海經商。”劉大狀接過話匯報導。 “知道她丈夫是誰嗎?”朱天運又問。 “這個……我們沒查。”劉大狀說。 朱天運笑了一聲,道:“她丈夫叫黎中原,聽說過這人吧?” “黎中原?”何復彩和劉大狀同時驚了一聲,何復彩說:“這人不是謝覺萍的丈夫麼,怎麼?” 朱天運掩起臉上表情說:“你們還是沒把工作做細,接著往下說。”

何復彩又接著前面話題,繼續匯報。這次審計還重點查了建委系統的開支情況,以及工程款項的截留等,就目前查到的證據還有各種資料,足可以證明,建委系統早就成了貪窩,原班子成員中,除劉大狀和不久前退下去的一位副主任外,幾乎全部陷了進去,更可怕的,建委機關一共十六名中層,有十一名就有經濟問題。 上樑不正下樑歪啊。 “這就是你工作過的地方,要知道,你是建委紀檢組長啊。”朱天運盯著劉大狀,心情複雜地說。 劉大狀垂下頭去。面對如此沉重的現實,他真是不知道該怎麼為自己辯解。其實不用辯解,建委那幾年,他就像退休老幹部,雖然頭銜是紀檢組長,但相關紀檢的事,一件也沒幹,頂多就是組織機關幹部學一下文件,例行公事地按上級要求讓幹部們寫點學習心得思想匯報什麼的。你可以說是被孟懷安等人架空,但這決不是理由,根本問題還在於,你對自己肩上這份擔子,到底有沒有勇氣和信心擔下去?你的責任感還有使命感是不是早就沒了?

官場上的態有多種,但表現最突出的有兩種。一是強烈進取態,這是官場最旺盛最有激情的一種態,但凡抱有希望的人,都在爭做這種態。朱天運柳長鋒包括趙銘森羅玉笑他們,都是這態。甚至下面的明澤秀高波,也是這態。這態充滿活力充滿搏殺,富有激情富有懸念,但常常是狼煙四起,戰火不斷,以至於硝煙能迷罩住多人的眼。另一種是垂頭喪氣態,這是官場最沒落最敗筆的一種態。有多少干部,一旦權力旁落,就過起了睜一眼閉一眼的神仙日子,心裡早沒了什麼責任、使命,大家都認為那是空話、大話,遠沒有權力那樣實在。這也是體制性弊端,後果怕不在貪腐之下。因為貪官是做事的,不做貪不了。而這些官卻是說冷笑話看大熱鬧的,拿著高工資發著高級牢騷坐著高級小車怨聲載道地過完崗位上最後這段日子。

朱天運收回遐思,這些問題還是留待以後去思考去解決吧,眼下重要的,是盡快想出下一步怎麼辦? 何復彩又匯報了半小時,算是把這次審計出來的問題全匯報了。朱天運沉思良久,抬起頭道:“复彩,辛苦你了,真沒想到,你我管理下的建委,會是這個樣子。不好跟省委交待啊——” 這是朱天運第一次稱呼何復彩為複彩,之前雖說也稱過复彩,可後面必要綴上書記兩個字,這在官場也是習慣性稱謂,並沒有特殊的東西在裡面。此時這聲复彩,卻是不帶後綴的,而且叫得那麼自然。何復彩身子一熱,感覺這些天的疲勞一掃而盡。眼裡竟然濕潤了一下。都說官場中的女人是非常勢力非常實際的,何復彩自己也承認,她勢力過,實際過,不這樣她走不到今天。就在目前,她還保持著不該保持的關係,可那跟感情無關,這點她很清楚。說好聽點是她是報恩,畢竟上面那人有恩於她。說不好聽點,就是出賣。

女人是需要感情的。不管她是怎麼樣的女人,總歸還是女人。有人說現代女人是拿錢養的,官場女人是拿權養的,貧賤女人是拿淚水養的。其實這些都是錯,天下女人都是拿情養的。 何復彩不會荒唐到認為朱天運在給她傳情,絕不,可這聲复彩還是打動了她。可見她在情上,是多麼的荒涼。 “責任主要在我,是我這個助手沒當好,書記您太忙,哪能事無鉅細操心過來呢。”何復彩說著也垂下頭,狀若做錯事的小女孩,令人心生憐憫。 “算了,不說這些了,責任怎麼也在我這裡,我不想推給你們。不過既然現在動手了,就一定要下決心把這些毒瘤解決掉,有決心沒?” “當然有!”何復彩猛然抬頭,胸脯挺了幾挺,她就擔心朱天運聽到這麼嚴重的情況,會退縮,會猶豫。省裡銘森書記就忽爾硬忽爾軟,讓她覺得不過癮。

“你呢,難道不該表個態?”朱天運佯裝生氣地瞪住劉大狀,最近劉大狀跟何復彩越來越能擰成一股繩,讓朱天運非常開心。其實用人之道,重在一個“觀”字。觀其態而知其心,知其心而知其力所在,然後力力相助,就能發揮到極致了。朱天運正是研究透了劉大狀,又按何復彩的性格,有意給他們製造出機會,讓這兩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物走在了一起,結果,神奇效果就有了。 “我哪敢表態,我哪還有臉表態嘛。”劉大狀說著,忽然蹲下身,嗚嗚咽咽哭起來。這招倒新鮮,朱天運和何復彩都沒想到,何復彩想拉他起來,看了眼朱天運,朱天運黑著臉,沒敢拉,任劉大狀在那哭鼻子。 “長本事了啊,我們劉書記也會演戲了。” 劉大狀騰地站起,發誓一般說:“我絕不是演戲,我知道自己錯在哪了,以後兩位書記看著,我要是再給你們丟臉,我劉大狀自己搧自己嘴巴。”說著真就要掄起巴掌搧自己。

“亂說什麼呢,越說越沒原則!”朱天運斥了一句,把話題收回來,三個人繼續坐下研究。等下班時,初步方案就有了。 市裡連著開了三場會,朱天運像上發條似的,突然就把海州的發條擰緊了。三場會氣氛駭人,朱天運在會上痛斥了建委等系統的霸王行為,說這些部門仗著自己是行業老大,權力部門,為所欲為。利用手中權力公開踐踏一切。在三令五申的情況下,仍然視法律法規如兒戲。接著,他對相關單位私設濫設小金庫,公款私存,胡亂開支等問題做了通報。要求紀檢、反貪等部門繼續深查,絕不姑息。同時要求組織部門成立專門力量,對違紀違規嚴重的,按幹部管理條例,該免職的一律免職,該批評教育的進行批評教育,該換崗交流的,換崗交流。對觸犯國家法律法規的,交由司法部門處理。對問題較多的幾個大口,市裡專門抽調力量,進行詳查。要求人大、政協積極參與進來,發揮監督作用。朱天運還重申了乾部廉政建設的十三條規定,和省市關於加強黨員幹部先進性教育,推進乾部隊伍作風建設的補充規定等,要求縣級以上乾部對照條例開展自查自糾。他言辭激烈,語氣沉重,態度非常之強硬,就差沒公佈違規違紀者名單了,或沒讓紀檢委當場帶人了。

三次會議柳長鋒都參加。柳長鋒最近感覺有點被朱天運甩開的滋味,很多事他都想掌控,但就是掌控不了。審計組進駐海州建委,孟懷安找過他,是跟妻子唐雪麗一塊來的。唐雪麗說了一大堆話,忽爾是她妹妹,忽爾又是他們兩口子,都是要求柳長鋒做這做那,聽得柳長鋒心裡很煩。胡亂支吾幾句,打發走了。柳長鋒能打發掉唐雪麗兩口子,卻打發不掉內心的焦慮與愁悶,朱天運到底要做什麼啊,難道真想撕破臉,徹底跟他翻牌? 前兩次會議,柳長鋒只聽,不急著發表意見。他想听聽朱天運的真實用意,還有到底想出什麼牌,朱天運到底要跟他玩到啥程度。聽完,就去找蘇小運反饋。蘇小運開始不當回事,一個勁說:“急什麼啊大市長,有人想出風頭,就讓他只管出好了。反正又查不到你柳大市長頭上,你怕什麼?”說完,不懷好意地竊笑起來。柳長鋒現在害怕這種笑,最近蘇小運這邊也是神神秘秘,很多事讓他吃不准。他是一心想著要見見羅玉笑的,蘇小運老是推辭,不是說省長忙就說省長身體不好,不方便見下面。下面?柳長鋒這才意識到,羅玉笑和蘇小運一直拿他當下面人,一股悲涼生出,徹頭徹尾襲擊了他。好長時間,柳長鋒都把自己放到跟羅副省長一條線上了,以為只要那個了,就捆在一起了,再也沒有上下之分,沒有你我之分。看來,他還是愚蠢。

愚蠢啊。 柳長鋒灰溜溜地回來,在另一處辦公室把自己關了一夜。這處辦公地點位於江邊黃金地段,賓館叫水雲天,五星級。是香港老闆建的。當初這個香港人來海州投資,引薦他們認識的正是謝覺萍。香港人很痛快,柳長鋒也很痛快,沒怎麼周旋,協議就達成了。柳長鋒開始幫香港老闆疏通,協調各個關係,打通各個環節。等賓館建起,又在江邊避出一塊地,讓香港人建了休閒度假村。這地是他直接批的,沒經任何程序,特事特批。如今這塊地已是黃金價,增值增得讓人咂舌。香港人也沒虧待柳長鋒,該算的都算給了他,直接幫他存在了外面。賓館運營後,又改造出一個大套房,供柳長鋒休息或處理公務。 柳長鋒給這處秘密地點起了個名:燕窩。這裡是他跟謝覺萍關係走向密切的地方,是他們第一次完成那項神聖之舉的地方。他們在這裡融為一體,把自己毫無遮掩地交給對方。柳長鋒這一生有過不少女人,就是現在,身邊女人還是不斷。但,最讓他銷魂最讓他瘋狂的,還是跟謝覺萍的第一次。那是怎樣的一次喲,柳長鋒至今想起來,還忍不住要痙攣,要顫栗,要渾身充血,整個身體要爆裂。

人跟人不同,女人跟女人尤其不同。柳長鋒不得不承認,這輩子,要說哪個女人讓他達到巔狂的程度,就一個謝覺萍。其他女人也給他享受,也給過他快感,但只多是快感,沒別的。而他又需要別的,尤其需要心跟心的交流。 心跟心的交融才是真正的交融啊。他們這些人,自己沒心,也不敢有心,心會是累贅,會是負擔,會是關鍵時候殺掉自己的武器。別人更不敢把心給他們。誰見過官場中人交心?沒,自上到下,要么玩交易,要么玩交換,就是不玩交心。包括妻子,也只是夥伴。 夥伴! 那個晚上,柳長鋒把自己關在燕窩裡,他跟謝覺萍有過第一次後,謝覺萍告訴他,小名叫燕子,柳長鋒靈機一動,就說以後這處就叫燕窩吧,讓燕子歸巢的地方。謝覺萍聽了,猛地撲過去,死死地抱住她,連哭帶笑說:“燕窩,燕窩,哦,我終於有窩了。” 也是一個孤獨的人兒。 他們在燕窩裡發生很多故事,留下過太多刻骨銘心的記憶。謝覺萍被收審進而被判坐牢,柳長鋒一度時間想把這裡退還給香港老闆,後來又穩妥點,沒退,只是腳步很少到這裡來。他怕傷感,縱是再心硬的人,看到這裡的物,聞到這裡的味,都會想起一些事來。何況這裡還有他們其他一些秘密。 這些秘密跟羅玉笑駱建新以及省住建廳長、黨組書記劉志堅等人都有關係,有些,甚至是致命的。 這個晚上柳長鋒翻了兩樣東西,一是謝覺萍交給他的一本帳,詳細紀錄了盛世歐景樓盤以及兩千畝土地案和其他五項大工程中他們這些人的私下交易以及對錢財物的分割。另一樣東西跟謝覺萍無關,卻跟另一個女人有關,這女人叫秦海真! 正是重溫了這個叫秦海真的女人,以及她後面的幾個男人,柳長鋒已經降到零點的信心才猛然間又升起來,升到極高處。感覺一切都不在話下,誰能將他怎麼樣呢,難道他們不想平安,不想度過這場危機? 是的,這是一場危機,對他們中間每個人來說,都是致命危機,不管這些人是在上面還是在下面。 說翻大家一起翻! 天亮時分,柳長鋒恨恨地吐出這幾個字,然後精神抖擻地回到了市政府。 到了第三次會議,柳長鋒基本上就把朱天運心思吃透了,包括朱天運要下的幾步棋,也都在他腹中。當然,通過幾次會議,還有這段時間的觀察與思考,柳長鋒重新認識了朱天運。以前對這個人,真是有點小瞧,重視不夠,把他樹成了對手,但沒樹成最強大的對手。這怕是他最大的失誤,太過僥倖,太把圈子的力量當回事。以為圈子是鋼鐵鎧甲,鑽在裡面就刀槍不入,坦然一生。現在才發現,圈子不過是烏龜殼,看似很堅硬,別人有可能攻不破你上面,但可以輕輕一翻,將你肚皮朝天,這時候你敢說你硬,敢說你有保護嗎? 沒有! 柳長鋒終於知道,必須把朱天運擺到很高的位置,認真對待。 得認真對待啊。 等朱天運要求完,他抓過話筒,慢條斯理髮表了一篇長論,中心思想都是圍著朱天運的話講的,下面人一聽,是高度站在市委立場上的,堅決支持市委這一重大決定。但裡面他打了兩個埋伏,第一,要把這次審計跟當前中央強調的治理裸官聯繫起來,不能搞成孤立行動。這埋伏打得很有意思,聽著像是要跟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其實是暗示,不能以裸治裸。朱天運老婆不是又出去了麼,出去幹什麼,跟組織匯報沒?第二,他補充了一點,不能把這次反腐當成報復手段,不能讓個別人鑽空子。這個別人講得極曖昧,極模糊,但朱天運聽了,馬上明白過是在指劉大狀。 朱天運笑了笑,沒多說。他早料想到柳長鋒會拿這兩件事做文章,暫且先讓他做吧。 隨後,朱天運就去了北京。說是最近感覺身體不舒服,要去查一查,還煞有介事讓秘書處提前跟北京幾家醫院聯繫了一下,完了叫上唐國樞,帶上秘書孫曉偉,一塊走了。一到北京,馬上跟唐國樞和孫曉偉分開,讓他們在北京盡情玩,不用管他。這兩人當然不敢管他,也不敢真的去玩,整天縮在賓館裡,大眼瞪小眼。瞪到第二天,唐國樞說,孫秘書你去轉轉吧,北京你來的少,不要浪費機會。孫曉偉就去了,結果在賓館後面花園裡坐了一天。腦子裡始終想著一件事,這次博弈,朱天運會勝麼? 任何博弈,勝負各佔一半,沒有哪場博奕你保證能贏。勝是在敗之後,凡事必須先想到敗,要想到敗了後怎麼辦,還有沒有可能反撲?做事只有先把後路想好,才能義無反顧往前撲。進退自如,攻防得當,出拳時想到收拳,揍人時想到被人揍,是做任何事的基本道理。 朱天運這次來京,就是給自己找退路,或者,給自己堵退路。 堵比找更重要,置死地而後生,這才是人生大境界,也是官場大境界。只有把後退徹底堵死,你才能利用百分之一的機會,創造出百分之一百零一的成功。 朱天運需要這種成功,他這次來,是去見老首長! 老首長早就做好準備在等朱天運,他料定這小子要來。 所以看到朱天運,老首長一點也不驚訝,只是淡淡地問:“你還知道來北京逛逛啊?” 朱天運灰了一下臉,旋即又振作,認真道:“一直想來呢,就怕干擾首長您。” “干擾我?你這話說得太邪乎了吧,你怕干擾我?還以為你現在事業做大了,眼裡沒我這個老傢伙了。”老首長爽朗地笑道,一點看不出他在生氣。可朱天運嚇得面色皆無,老首長從不在他面前說這種話啊。他結了好長一會舌,最後紅臉道:“首長批評得對,我向首長檢討。” “檢討什麼,沒犯錯誤你檢討什麼?”老首長裝出生氣的樣子,批評道:“這種虛話官話要不得,你朱天運不該是這樣的人。”又道:“天運,這種話我聽了一輩子,實在聽煩聽膩了,現在就想听些真話,哪怕是刺耳的真話。坐吧,知道你是無事不登門,登門必有事,坐下談,我讓阿姨給你泡茶,我這裡可有世上最好的茶啊。”說著,就要叫保姆。朱天運忙說:“我自己來,我就喜歡蹭老首長的茶。” 老首長老家就是茶鄉,他九十歲的母親至今還在老家,怎麼也不肯跟著兒子到京城享清福。弄得老首長每年都要花時間去老家陪母親,他的茶,是母親專門為他採擷的,當然是世上最好。 朱天運支走保姆,親手泡了茶,捧給老首長,一老一中坐茶桌前,談起了工作。朱天運開門見山,把最近發生在海東的諸多事一併講了,其中就涉及到省長郭仲旭走與不走的傳聞。老首長聽了,呵呵笑道:“這個郭仲旭,也學會玩這套了,以前感覺還像個做事的人,現在感覺真不咋,越來越糟。”朱天運沒敢接話,這種話亂接不得的。等老首長發完感慨,又接著將自己的打算還有一系列計劃一併講了出來。 老首長聽完,忽然就不作聲,表情非常凝重。 朱天運揣著忐忑不安的心,很緊張地等老首長開口。朱天運此趟來,重在求兩個字:方向。雖然他已決定要那麼做,要破釜沉舟,不惜一切代價將海州還有海東這頂壓了幾年的蓋子掀開,將井中之人一個個拉出來曬太陽。但此舉風險過大,甚至說太大了,稍有不慎,他會成炮灰,還會連及到一大批人。因此讓老首長把把關號號脈就顯得十分重要。 老首長又沉吟一會,慢悠悠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朱天運想了想道:“一半為民,一半是為自己。” “真這麼想的?”老首長有點興奮。如果朱天運冠冕堂皇說出一大堆堂而皇之的理由,怕是,他就什麼態也不亮了。幸虧朱天運說了一半為自己。是啊,天下之人,哪個不為自己?縱是再亮堂的理由,後面藏的還是自己。這不是人不為已,天誅地滅。這叫什麼來著,老首長想了想,忽然在心裡給出一句: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朱天運再次點頭,又給老首長添了茶。老首長品了一口,起身說:“跟我來,我讓你看一樣東西。” 老首長帶著朱天運進了書房,書房真大,裡面擺了不少書,最為顯眼的居然是《毛澤東選集》,厚厚四本紅寶書,還有一本白皮的,第五卷。文革年代的。再下來就是馬恩列斯著作還有黨和國家領導人著作。老首長盯著書櫃望半天,衝朱天運說:“上面第三排,有一本書,就那包了皮的,你拿下來。”朱天運按他的指示,小心翼翼取下那本書來。老首長接過,翻了翻,從書中拿出一張照片來。然後對著照片,跟朱天運講了一段年代久遠的故事。 那故事裡掩埋著一段歲月,掩埋著好幾個人,掩埋著一場驚心動魄的政治鬥爭。 鬥爭的結果,照片上這個人自殺了,老首長從最危險最被動的處境中衝突出來,隨後有了他光彩奪目的一生。 朱天運捧著照片,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老首長要過照片,原又放回原處,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地道:“天運啊,人這一輩子是要做些事的,不然,到我這年齡,什麼回憶也沒。” “老首長,天運明白了。” 朱天運還沒回到海州,海州這邊已經地震了。紀委接連出手,連著帶走建委系統五個人,第三天,市建委又有一名副主任,三名中層被雙規。緊跟著,三家地產公司老闆被叫走。朱天運回海州這天,一直被人們私下議論來議論去的海天國際旅遊公司現任總經理、柳長鋒老婆賈麗原來的頂頭上司溫欣如被帶走。 海州一時進入緊急狀態,有人稱,醞釀半年的朱氏風暴終於捲起。 機場往市區的路上,紀委書記趙樸口若懸河地向朱天運匯報工作,聽到溫欣如被雙規的消息,朱天運心裡一動,帶著讚賞的口吻道:“動作蠻迅速的嘛,這次有點全面撒網啊。” 趙樸面帶激動道:“不這樣不行啊,這張網布得太嚴了,逐個擊破很難湊效,必須全面開花。” “那就全面開花吧。”說完,朱天運闔上眼睛,腦子裡又浮出北京見另一位領導時的場景來。朱天運這次到北京,除老首長外,還見了三位領導,這三位都是對他抱有殷切希望的,在他的仕途生涯中,都起過相當重要的作用,而且目前都在重要位置上。朱天運並沒跟三位領導談海州馬上要發生的事,覺得給三位領導添加壓力很沒必要,倒是婉轉地提出一個請求,說自己想動動,去哪裡也行,就是不想在目前這位子上困著了。他用了困這個字,把目前尷尬或無奈的心理都含在了裡面。三位中的一位,就是此刻他想起的這位一本正經跟他說:“這個字用得不好吧,怎麼能是困呢?你是一把手,如果你被困住,那就是你的問題了。”朱天運趕忙說:“是我自身的問題,不怪別人。” “是自己的問題就改,逃避不是策略。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樣,工作還怎麼開展?” 朱天運老實道:“不是逃避,就是想換個環境。” 一聽換環境,這位領導不說話了,沉吟良久,目光對住朱天運說:“怎麼都想換環境,仲旭同志想換,你也想換,難道你們對海東就如此沒感情?”感情兩個字重重撞了一下朱天運的心,朱天運有點亡羊補牢說:“怕是感情太深了,所以才……” 領導似乎懂了他的意思,猶豫片刻,突然扔給他一句話:“要換也行,不過不能離開海東。”大約覺得這話太過明顯,又婉轉道:“你也知道,海東班子中央一直在醞釀,各種可能性都有。對你來說,這是一個機會,我希望你不要錯過。” 朱天運嘴上認真說著是,心裡卻已在暗喜。其實他說這些,無非就是拐彎抹角探探路,因為郭仲旭到底離不離開,離開后海東會出現怎樣的變局,一直是壓在他心裡一塊沉重的石頭。 這陣,朱天運心裡似乎輕鬆許多。要換可以,不過不能離開海東。他又暗自重複一遍領導說過的話。趙樸還在匯報,朱天運卻什麼也沒聽進去。不是他不想听,而是他對趙樸,已經很有想法了。這次去北京,一個很意外的機會,他聽到了別人對趙樸的議論,雖是在酒桌上,說話者也是無意,但那些話對朱天運,卻震動非常之大。 一個想兩面得好,兩面都不想放手都要抓緊抓牢的人,不知是該算愚蠢還是該算作聰明?朱天運現在一面都不想抓,抓不到的,真的抓不到。還是老首長說得對,凡事靠自己,自己的前程要自己來爭取,障礙要自己掃,石頭要自己搬,別人充其量,就是替你吆喝幾聲。 凡事都怕動真,說這個有難度那個有阻撓,這個抱著僥倖那個負隅頑抗,其實是我們沒動真。一動真,所有的抵抗還有僥倖都顯得脆弱,顯得無力。很多進去的人不講話,那是有人不想讓他們講話,做做樣子,時間一到風聲一過就放他們出來。真要讓他們講話,嘴巴是閉不住的。 誰也沒想到,首先開口的居然是湯永康。 粗算起來,湯永康被於洋他們帶來也有一段時間了,這段時間的湯永康就像世外高人,面對一次接一次的審訊與問話,要么裝老大,口氣非常之凶。要么耍賴,不是嚷胃不舒服就是喊心臟有問題,要去醫院。稍稍對他不好,馬上揚言要找律師,說辦案人員虐待他,刑訊逼供。辦案人員又都知道他的背景,當太了解別人背景時,你的動作就會收斂,會情不自禁地想到“萬一”兩個字。迫於無奈,於洋臨時做出決定,將葉眉調到了這一組。 湯永康開口並不是因為葉眉,這段時間的葉眉狀態低迷得很,她陷在那場車禍裡出不來。那場車禍噩夢一樣籠罩了她,讓她內心充滿恐怖充滿焦慮,還有很深的怕。她已不止一次夢見,她們的車子被撞得粉碎,她掉下去了,朱天運也掉下去了,他們在水中掙扎,江邊沒有人,那個開越野車的男人站在遠處,獰笑著看著他們,直等他們被江水徹底吞沒…… 有段時間,葉眉天天到江邊去,忍不住,那雙腳很自覺地就把她帶到了那裡。去了就站在車子掉下去的地方,死死地望住江面。江水濤濤,惡浪滾滾。 葉眉動用了不少關係,都是背著朱天運。她想搞清真相,想查到開越野車的男人,那男人下巴上有一撮黑毛,瘦臉,一雙眼睛小小的,一隻還斜著。這是那天緊急狀況下看到的,葉眉相信這些記憶不會有錯。人在萬分危機的情況下,記憶力格外的真實。只是很可惜,到現在葉眉也沒查到那個人。 葉眉聽說朱天運背後也在暗暗調查,通過公安局騰雲驥副局長。這振奮著葉眉,不過葉眉還是很困惑,他不是不讓查麼,怎麼? 葉眉最近忽然得到一條線索,那輛車子的新主人根本不是鋼材商,而是半年前才從監獄走出的原黑社會老大,海州海風夜總會老闆高鐵風。高鐵風五年前因組織黑社會、聚眾鬥毆致死人命等多項罪名被判十二年,僅僅四年多,就從裡面出來了。而且一出來,馬上就重操舊業,目前已是…… 高鐵風後面還藏著一個人,這人也是葉眉剛剛才知道的,她把自己嚇了一大跳,莫非? 太可怕了! 葉眉對湯永康的案子其實是沒多少信心的,公檢法口工作了這麼些年,葉眉經見過的怪事奇事實在是太多,經得她都不敢對這一行再抱希望。剷除黑幕的地方其實就是製造黑幕的地方,主張正義的地方往往不張揚正義,或者將正義兩個字扭曲。葉眉內心裡,陰暗的東西越來越多,這不能怪她,只能怪她比別人更容易接近陰暗。 潮濕的地方住久了,你會患濕寒症。黑暗的籠子里關久了,你的雙眼根本適應不了光明。 葉眉這次只能算是碰巧,她和另兩位同志跟湯永康磨了三天,根本沒指望磨出什麼,但到第四天,湯永康突然出人意料地供出了全部事實。 是全部,而不是部分! 於洋大吃一驚,接到報告的一瞬,他驚訝地看住葉眉:“不可能吧,他真能把全部秘密說出來?” 葉眉鄭重點頭道:“是全部,我們連續記錄了三十六小時,我參加工作以來,這麼痛快地做記錄還是第一次。” “痛快?”於洋盯著葉眉,神情中滿是懷疑。 “是痛快,他講得太流暢太激動,就跟做報告一樣。” “做報告?”於洋有點不滿,葉眉用這樣的口氣,不像是一個專案組成員。 “小葉你沒發燒吧,這些話怎麼聽上去怪怪的?” 站在葉眉邊上的專案組副組長接過話頭說:“於書記多慮了,小葉說的是實情,湯永康這次是徹底崩潰。” “徹底崩潰,我看你們就愛樂觀。” 嘴上雖這麼批評,內心裡於洋還是很興奮。是的,湯永康說出的太多了,看著筆錄,於洋心驚肉跳,他真是什麼都往外說啊。一個湯氏集團,居然裹進去這麼多領導,而且大都是重量級人物! 僅在盛世歐景這一項目,湯氏集團就向省、市二十多位領導行過賄,最高額達到一千萬元。於洋越發糊塗,一個樓盤,利潤到底有多大,值得湯氏姐弟如此不惜血本?再看後面交待材料,於洋漸漸明白,湯氏姐弟根本就沒打算在盛世歐景這一項目上賺取什麼利潤,他們是利用這一項目公關,拿下所有領導,為以後項目做“貢獻”。 貢獻?於洋冷冷一笑,以前看到這個詞,心裡會油然生出一股莊重感,一種使命感。這陣看見,卻有種淒涼,有種悲哀。湯永康在交待中反复說,我給了他們那麼多好處,他們當然要對我有貢獻,不然,我花那麼多錢養這些人幹嘛? “他們不幫我賺錢,我有病啊?!”湯永康的供詞近乎歇斯底里。於洋似乎能理解葉眉為什麼用痛快和激動那樣的詞了。整個案卷就跟一部驚險小說一樣,看得他大汗淋漓,十分地刺激。再看牽扯出的人,越看頭皮越緊,脊背嗖嗖的,坐不住了。 起身,才發現天早已黑了,秘書什麼時候開的燈,他都沒有察覺。恍恍惚惚站了片刻,才想起如此重大案情應該緊著向省委匯報。抓起電話要打給趙銘森,一看時間已到了晚九點四十,略一猶豫,放下,獨自犯起難來。 身為紀委書記,於洋一直想案件有重大突破,可真的突破到來時,又莫名其妙的感到一股茫然,巨大的茫然。 怎麼辦?於洋心亂如麻,不停地在地上踱來踱去。那些被湯永康供出的人,不時跳將出來,震他一震。還有那些事,那是多麼可怕的事啊,如果這些事一一查證,海東怕就不是地震了。 比海嘯都要厲害! 紀委專項會議已經開了三個小時,趙銘森本打算是要開常委會的,之前跟朱天運碰了碰頭,朱天運說:“案子到這一步,參與進來太多人不好吧?”趙銘森知道朱天運的意思,眼下他們幾個都知道,省府那邊仲旭省長和羅副省長都被湯永康咬住了,整個建委系統,從省裡到海州市,除個別人外,大多領導都被湯永康拉進了這張網,雖然目前還不能說是事實,但按照辦案原則,凡是牽扯進來的人都不能參加會議。趙銘森所以要開常委會,一是仲旭省長和羅副省長目前都不在省裡,仲旭省長自從調動一事吹風後,老往北京跑。有外界傳言,他是跑去跟高層告艱難,想提前退下來。這話肯定沒人當真,仲旭省長年富力強,正當時候,怎麼會急著退下來呢?至於羅玉笑去北京,說法就更多,有些說法已經到了危言聳聽的地步。這兩位不在,其他人聽聽倒也無妨,但朱天運這麼一提醒,趙銘森就覺常委會還是不開的好。這個時候,他必須綜合大家意見。略做調整後,決定召開紀委專項會議。 會上於洋還有列席會議的海州紀委書記趙樸分別就省、市紀委最新調查結果還有案件進展情況做了報告,除湯永康這邊,市裡收穫也不小,市建委負責項目建設的副主任以及兩位中層先後交待出不少問題,這些問題直指市建委主任孟懷安。同時,外圍調查也取得突破性進展,除查出駱建新在海州不少問題外,又查到這些年他利用職權,在海東其他城市建設和重大項目上若干受賄事實,受賄額高達三千多萬,另有多處房產。目前相關當事人都被控制。另一條渠道,對駱建新夫人王燕在腦健神集資案中的受賄事實也已基本查清,這事直接牽扯到柳長鋒夫人賈麗。 案情已經很明朗,涉案人員也越來越明確,可以說,這是建國以來海東省最大一起腐敗窩案。涉案人員之多,涉案金額之大,以及貪腐造成的惡果,都令人觸目驚心。趙銘森心情越來越沉重,幾次打斷趙樸和於洋,讓他們匯報詳細點,千萬別漏過一個細節。等兩位匯報完,趙銘森重重嘆口氣,目光對住朱天運:“天運,情況就這些,談談你的意見。” 朱天運咳嗽一聲,最近他嗓子不好,老上火,引發了炎症。他說:“現在案情很明朗,問題全集中到孟懷安身上,孟懷安成了一個關鍵點。我想,是不是該對此人採取措施?” “你的意見呢,老於?”趙銘森不知是猶豫,還是想試探一下朱天運和於洋,總之沒急著表態。 於洋跟朱天運眼神一碰,兩人像是提前碰過頭似的。其實沒,到了這時候,他們真的認為時機成熟了,必須對孟懷安採取措施。 於洋跟趙銘森說:“一開始我們就想到過這個人,只是出於多種考慮,才沒提前採取措施,現在我看可以了。” “那就馬上採取行動,免得夜長夢多。對了,其他人呢,不包括省裡主要領導。”趙銘森出乎意料地說。 “一下控制怕有難度,再說也會產生負面影響,我們逐個採取吧,盡量把工作做得穩妥。”於洋說。 趙銘森聽得滿意,道:“這樣也行,總之,現在只能迎著困難往前衝,按中央要求,加大力度,堅定信念,義無反顧地把此案查下去,查實查鐵,不留任何尾巴。” “有書記做後盾,我們當然會義無反顧。”於洋興奮地表態,同時用期望的口吻道:“當然我們還需要更多支持,包括天運書記這邊,很多工作海州是走在前面的,以後還得繼續領跑。這案子,離不開海州啊。” 朱天運微笑著道:“於書記過獎了,面對腐敗,我想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這話雖然有點高調,但從朱天運嘴裡說出來,一點也不高調。趙銘森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天運說得對,現在是分工不分家,希望下去之後,幾方能合起手來,集中突擊,力爭早日結案。”趙銘森又強調幾句,細節處做了補充,會議才結束。 會議之後,趙銘森跟林光渠緊急趕往北京,專程向中央匯報。於洋和朱天運分頭忙起來,誰知就在這節骨眼上,海州建委副主任安克儉匆匆忙忙跑來匯報,孟懷安失踪了!兩個小時前他還在辦公室活動,讓安克儉準備一下,陪他去一工地檢查工作。安克儉準備好,左等右等不見電話,也不見有人進來通知他。趕去辦公室一看,門緊閉著。安克儉意識到不好,強行打開門後,裡面收拾得整整齊齊,桌上只放一張字條,上寫:我到外面休息幾天,委里工作暫時由安副主任主持。 幾乎同一時間,於洋也接到報告,省住建廳廳長、黨組書記劉志堅也失了踪。 半小時後,於洋跟朱天運到了一起,兩人面面相覷,都有點不敢相信。如果說孟懷安失踪還多少能解釋得通,至少省里市裡已打算對他採取措施,他自己肯定也能覺察得到。劉志堅玩失踪,就有些莫名其妙,從沒有誰說要對他採取措施啊,甚至在調查中都極力迴避開他。就在剛剛召開的會上,也沒有哪個領導提起過他,怎麼會這樣呢? 這事頗為蹊蹺。 兩人緊著跟趙銘森聯繫,趙銘森手機關機,打隨行的秘書長田中信手機,也是關的。兩人更覺奇怪,怎麼會關機呢,從來沒這種情況啊?情急之下,只能向一道去的林光渠求援。沒想,林光渠在電話裡淡淡說了句:“我跟書記一到北京就分開了,目前沒有聯繫。”又向林光渠匯報劉志堅跟孟懷安失踪的事,林光渠說:“這事你們還是向省里報告吧,我目前有事,不好意思。” 於洋和朱天運就徹底傻了,兩人乾瞪眼般相互望了好長一會,朱天運先說:“感覺不對味啊於書記。”於洋也說:“我怎麼嗅見異常味兒了呢?” 不管如何,工作不能停步,緊急情況尤其考驗他們果斷處事的能力與魄力。尤其朱天運,孟懷安這邊他是跟於洋還有省委打了保票的,要是人真的學駱建新一樣逃了,怕是上面不追究他也得辭職。跟於洋簡單說了幾句,朱天運火速回到市委。劉大狀等人已經等在小二樓裡,趙樸也在,臉上表情灰灰的。令朱天運感動的是,副書記何復彩已經命令各方,迅速展開行動,切斷一切通道,拉網式地展開搜捕。 “謝謝你复彩。”等何復彩說完,朱天運抓住她的手,說了句感謝話。何復彩抹把汗,抓過杯子,猛灌幾口。她先朱天運一步趕到西院小二樓,一看趙樸走,想走,不想朱天運給進來了。 “謝我沒用,得把人找回來。”說完,匆匆轉身,往外走了。朱天運望著她的背影,感覺這人今天有些怪。又一想剛才跟於洋說的那些話,心裡更覺情勢可能真的發生了某種變化。 能發生什麼變化呢?一團陰雲湧上來,罩住了他的心。 趙樸顯得很焦急,不停地在地上踱步,嘴裡念念有詞:“怎麼會呢,怎麼會突然消失呢,不可能嘛,怎麼可能?” 朱天運盯著趙樸望良久,轉而問劉大狀:“保密工作怎麼做的,誰走漏了消息?” 劉大狀頗顯無辜地說:“不可能走漏,我向書記發誓。” “發誓發誓,就知道說這些,發誓管用麼?”說著,目光瞄向趙樸,朱天運有種不好的感覺,孟懷安神秘失踪,很可能跟趙樸有關。他這個紀委書記啊,如果真是那樣,就太可怕了。 “安克儉呢,他怎麼沒來?”朱天運掃了一圈,沒見著建委副主任安克儉,心裡來了氣。 “五分鐘前他走了,說是有急事。”劉大狀解釋道。 “急事急事,你們個個有急事,就是做不了事。安排下去的工作都落實了麼,走了一個孟懷安,不會把你們走得六神無主了吧?” “基本落實了,我們趕來向書記您匯報。”趙樸說。 “基本,我的趙大書記,現在啥時候,你還基本基本?孟懷安老婆呢,他家其他人呢,調查清楚沒?” “這個……正在調查。”趙樸臉一紅,吞吐道。 朱天運無奈地聳聳肩,想發火,又忍住。趙樸怕挨批,反正工作是按程序匯報了,不如趕快溜走。趙樸一走,其他幾位也不敢留,一個個溜了出來。屋子裡就剩秘書長唐國樞和副書記劉大狀了。劉大狀顯然是有話藏在心裡,在等其他人離開。 “有炮就放,別給我悶著,現在沒空跟你玩啞謎。”朱天運臭了一句劉大狀。 劉大狀也不介意,頗是認真地說:“朱書記,你們用人有問題。” “用哪個人有問題?” “肖慶和!”劉大狀直言不諱地道。 “給我說詳細點!”朱天運來了氣,剛才跟於洋在一起,他心裡就起這個疑。如果說消息能從內部走漏,肖慶和可能性最大。當初用這個人,也是於洋和他商量過的,故意為之,目的就是讓肖慶和把一些消息提早漏出去,傳給對方,好引蛇出洞。現在看來,這一計用得相當失敗。 “這人跟柳市長還有安意林他們來往十分頻繁,紀委有什麼行動,第一時間他就講出去。湯永康一開始為什麼頑固,還不是他安排內線給湯康康壯膽。” “這事你也知道?”朱天運著實吃了一驚,這個劉大狀,真還不是粗心人啊。其實省紀委審查湯永康,是有一些戲劇性變化的,這變化跟兩個人有關,一是肖慶和,另一個就是葉眉。湯永康最後徹底放棄空想,變本加厲將省裡那麼多人供出來,實際是中了葉眉的反間計。不過這點葉眉自己並沒意識到,所有工作都是朱天運暗中做的,包括葉眉跟湯永康說的話,也是朱天運教給她的。當時朱天運已經意識到問題出在了哪,將葉眉叫來,告訴過葉眉三句話。第一,讓葉眉跟湯永康講,湯老闆,你最好啥也別說,這樣,就沒人敢把你怎麼樣,更沒人敢把他們怎麼樣,不過你這輩子別想出去了,熬也要把你熬死在裡面。犧牲你一個人的自由,換來大家的安全,你湯老闆也算值。第二句,是讓葉眉跟湯永康講,別以為你的主子會罩著你,人家巴不得你早點完蛋呢。你以為你是誰,充其量不過是一服務生,跑堂的,撈錢工具,還真把自己當人物了。第三句更惡毒,也是最後說的,見湯永康還是不開口,朱天運讓葉眉告訴湯永康,他主子想逃了,徹底逃開海東,到更重要的位置上去。 “他一走,你就徹底成了替罪羊,所有罪過你都得背上,不,還有你姐,她還能回來嗎,永遠不能,你們姐弟就這樣遠山遠水地隔著吧,一輩子也休想見一面。她就是被人做了,你連燒張紙錢的機會都沒。” 其實真正起作用的,是這個“做”字。葉眉年輕,掂不清這個字的份量。朱天運也沒刻意跟她強調,不能強調,一強調,葉眉這齣戲就演得不逼真。 其實幹什麼事,都少不了戲,人生不過一場戲,大戲小戲,正戲反戲,就構成紛繁剝雜的人生了。 現在,朱天運的注意力又集中到這個“做”字上,他有種不好的預感,失踪這兩位,怕是離這個字有點近。這種感覺他一直沒敢跟別人說,但很強烈,因為他太了解藏在幕後的對手了。有人為了把自己洗乾淨,關鍵時候是不擇手段的。官場上越凶險的人,往往坐得越穩,因為他們能下得了手! 劉大狀黯然一笑,說了句讓朱天運心裡發冷的話:“朱書記,您就別寒磣我了,抓緊採取措施吧,這盤棋要是下輸,我劉大狀往後怕連走的路都沒。還有,我也擔心您的安全啊。上次車禍……” 正說著話,小院裡響起腳步聲,安克儉來了,進門就說:“查到了,這夥王八蛋,果然是他們串通的。” “誰?”屋裡幾個人近乎同時發出了聲。安克儉掃了一眼,見沒外人,喘口氣道:“孟懷安是安意林叫走的,失踪前一小時,安意林給孟主任打過電話,老孟是坐柳市長的車走的。” “真有這事?”輪到朱天運震驚了。 “是,我們單位有人看到過柳市長的車,就停在大門口不遠處。”安克儉十分肯定地說。 朱天運心裡陡然一緊,安意林叫走孟懷安,難道?思慮片刻,朱天運果斷做出一個決定。 “馬上對安意林采取措施,不管遇到什麼阻力,都要給我把人帶來!” 劉大狀有片刻楞怔,轉眼,就明白過來,十分利落地說了聲是,腳步緊促地往外走了。 半小時後,朱天運回到樓上辦公室。現在他不能呆在小二樓了,他要出現在眾人視野裡。一場針鋒相對的鬥爭即將開始,他必須從幕後走向前台。剛進辦公室,秘書孫曉偉就匯報,劉大狀打過電話了,安意林已被控制。朱天運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坐下,等下一幕的出現。 柳長鋒氣急敗壞走進朱天運辦公室時,朱天運正悶聲看一份文件。十分鐘前他跟北京通了一次電話,是北京打來的,接起時他就預感不好,聽完果然震驚。情勢發生大逆轉,很有可能,海東要出現預想不到的結局了。電話裡說,銘森書記北京挨了批,好像還牽扯到什麼問題。派往海東的林光渠林組長也挨了批評,具體原因沒說,只道是可能回不了海東。對方提醒朱天運,最近穩當點,別太激進。 “很多事說不清啊,看似一邊倒時,風向突然大逆轉。最近是有些不正常,我怕你掌握不好分寸,一頭栽進去,所以提個醒。”對方很是婉轉地說。朱天運想多問,又不敢,這個時候,多問半句都會犯錯誤,只好壓抑著自己道:“好的,多謝領導,我盡量不犯錯誤。” 可是能不犯嗎? 一雙腳已經踩進雷區了,再退,哪有機會,誰給他這樣的機會?再說自己也不是退的人,不管不顧了,也顧不過來,只能一頭扎進去,哪怕是地獄,也得去闖。 正瞎想著,柳長鋒闖進來了。柳長鋒定然是吃了啥定心丸,態度一改往日,進門就用聲討的語氣:“朱書記,這樣做不妥吧,憑什麼帶走我的秘書?” 朱天運慢悠悠地抬起目光,見柳長鋒後面還跟著別人,政府那邊的秘書長、副秘書長、反貪局副局長,還有安意林老婆崔憲。柳長鋒話剛說完,崔憲就撲上來,想要扑住朱天運。唐國樞眼疾手快,搶先一步護住了朱天運。朱天運冷掃一眼:“這是做什麼,示威還是上門討伐?” “不敢!”柳長鋒也不示弱,“我就是來問問,安子何罪之有,憑什麼要把他帶走?” “這話你要問紀委去。”朱天運道。 “我問過,沒人給我一個合理的答复,都說是你天運同志安排的。” 崔憲搶話道:“我老公犯了什麼罪,你們憑什麼抓人?海州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憑什麼你一手遮天?” 朱天運沒理崔憲,長期的工作經驗告訴他,這個時候理崔憲,是下下策。他抓起電話,直接打給紀委書記趙樸,要趙樸馬上過來。十分鐘後,趙樸滿頭大汗來了。朱天運劈頭就問:“怎麼回事,能給柳市長講清楚嗎?” 趙樸看看朱天運,再看看柳長鋒,吞吞吐吐道:“是說安大秘書吧,具體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大狀書記安排的。” 朱天運哭笑不得,天下哪有這樣的紀委書記,看來,他對趙樸所有的希望都是空的,他就不該對此人抱什麼希望!就在他沮喪地想搖頭時,柳長鋒再次發難:“劉大狀,太滑稽了吧?天運同志,我們都是黨的干部,凡事都得堅持原則吧?就算是劉大狀帶走我秘書,憑哪條,什麼會議研究決定的,是依法決定還是僅憑個別人的意志?” “打狗還得看主人呢,我老公怎麼著也是柳市長的秘書,柳市長都不知道,就敢抓人,也太目中無人了吧?”崔憲又叫。這女人在市幼兒園工作,幹過一段時間的副園長,後來體罰孩子,家長鬧到市委,朱天運責令有關部門查處,將她的副園長撤了。她對朱天運本來就懷恨在心,現在再加上自己老公被“雙規”,越發對朱天運恨之入骨。 “長鋒同志,有意見可以提,但這麼多人到我辦公室示威,不好。你說的對,你我都是黨的干部,而且是高級領導幹部,如果我朱天運做錯什麼,你可以向上級反應,我現在請你回去。至於安意林的問題,我想紀委會給你一個合理的答复,是不是趙書記?” “這個嘛,這個……”趙樸站在一邊,抓頭撓腮,一句給力的話也不說。 柳長鋒顯然不想就此甘休,他今天來,就是賭一口氣,讓朱天運當場放人。敢動他柳長鋒的秘書,也太張狂了。他往前跨一步,逼視住朱天運,用江湖語言說:“你以為我不敢,我的朱大書記,不要以為省委、省政府的門只有你認得,這事如果不給一個說法,我柳長鋒帶人去中央上訪!” “好!”朱天運被徹底激怒了,同時也意識到,柳長鋒一定是得著了什麼實信,不然不敢如此猖狂。腦子裡忽然閃出前幾月柳長鋒滿臉堆笑往他辦公室跑的情景,真是此一時彼一時。而對他來說,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遂鎮定住自己道:“柳市長你可以去上訪了,我明確地告訴你,安意林涉嫌洩密,利用職務之便乾擾正常工作,為涉案人員提供方便,這樣的人,你說該不該採取措施?” “他干擾什麼正常工作了,他的正常工作就是為我柳長鋒服務!”柳長鋒有些歇斯底里。 “可他幹的是非正常工作,而且我再次明確告訴你,安意林是打著你柳市長的旗號,用你的車!” “你編造,無中生有!” “是不是無中生有,你我說了都不算,柳市長不是要上訪麼,現在就可以。不過要記住,臨走前要把政府那邊的工作安排好,也別忘了跟我打聲招呼。” “你——?”柳長鋒氣得要翻白眼了。但朱天運這番話,又震懾了他,特別是提到安意林打他旗號用他車輛。安意林幹的事他太清楚,就是奉他指示去幹的,不過他再三叮囑,要做得保密一點,不要太張揚,可他還是…… 柳長鋒猛一跺腳,轉身走了,其他人哪還敢再站下去,海州一二把手公開乾架,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那個哆嗦喲,甭提了。尤其市政府秘書長和副秘書長,如果這次柳長鋒敗了,他們的官也就到頭了。悔不該跟來,可不來由得了自己嗎? “柳市長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麼辦?”一看眾人開溜,崔憲急了,在後面哇哇大叫。柳長鋒頭也沒回道:“該怎麼辦就怎麼辦,留著要人!” “嗯,不放人我就不走,書記的辦公室我也能坐。”崔憲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挺了挺胸,昂了昂頭,自己給自己強撐住一副潑相來。 唐國樞走過來,想拉崔憲出去,手剛觸到崔憲胳膊,崔憲馬上尖叫:“幹啥,耍流氓啊,市委領導公開耍流氓,我要見媒體!” 朱天運恨了唐國樞一眼,示意他離開,就讓崔憲坐著。唐國樞哪敢走開,上訪戶大鬧書記辦公室的事不是沒發生過,每次他們都衝鋒在前,忍辱負重地要把這些人弄出去。正僵持著,劉大狀來了,一看屋子裡的陣勢,就清楚是怎麼回事。剛才在樓道他看到過柳長鋒還有那一干人,他衝朱天運臉上望望,朱天運沒吭氣,又衝唐國樞看看,唐國樞搖頭表示無奈。劉大狀呵呵一笑,衝沙發上不可一世的崔憲說:“你就是安意林老婆?” 崔憲揚了下眉毛:“是又咋了,你們誰也甭沖我做工作,今天我就要一句話,我男人到底放還是不放。” “不放!”劉大狀重重道。 崔憲抬起那雙杏眼,十分不解地看著劉大狀。崔憲並不認識劉大狀,紀委其他領導她都認識,尤其之前的盛副書記,跟他家安子是密友,她早就把紀委當自己的家了,這人又是誰,難道他是? 正疑惑著,就听劉大狀說:“崔憲,你涉嫌收受賄賂,同時幫丈夫安意林傳遞不該傳遞的機密,干擾公務,現在決定對你立案偵查,請配合我們。”說完,衝外面掃一眼,就有三位工作人員走進來,毫不客氣架起崔憲往外走。 崔憲立刻放出野聲,甚至喊罵起朱天運來:“朱天運,你公報私仇,利用親信,打壓異己,你是海州的太上皇。朱天運,你沒有好下場!” 樓上靜悄悄的,沒一個人敢出來。其實朱天運知道,這時候樓內的人都屏著呼吸,靜聽這邊的動靜呢。他敢肯定,那些貌似緊閉著的門縫裡,正探出各種各樣的目光。 這就是市委! 安意林帶走孟懷安,事實上就是柳長鋒安排的。不過這事也由不得柳長鋒。早在一月前一個夜晚,曲宏生突然來了,直接找到柳長鋒家,進門就說:“姐夫不好了,有人在查我們。” “查我們?”柳長鋒有點吃驚,那段時間他的注意力都在唐雪梅身上,唐雪梅跟葉富城突然崩盤,供出不少事,惹怒了羅玉笑。羅玉笑讓緊著想辦法,要么讓唐雪梅閉嘴,要么讓唐雪梅一個人把責任擔起來。 “她可是你的人啊,她這麼無休止地亂說下去,先遭殃的可是你柳市長。”在羅玉笑一秘密辦公地點,羅玉笑陰笑著沖他說。 “我會想辦法,我會想辦法的,請省長放心。”柳長鋒不斷跟羅玉笑點頭賠罪。羅玉笑絲毫不領情,繼續冷著臉道:“柳市長玩遊戲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讓一隻老鼠害掉一鍋湯,這事絕不能答應。請柳市長好好考慮一下,究竟怎麼滅火,還是你自己拿主意。” 柳長鋒哪有什麼好主意,如果有好主意,唐雪梅就不會落到朱天運他們手裡,怪他無能啊,連自己所愛的女人都不能保護。想想唐雪梅陪他這些年,為他風裡雨裡,操勞了不少,也付出了不少,可他……唉,說來說去還是低估了形勢,沒把朱天運當回事。那晚回來,柳長鋒思前想後,一度時間都想去京城搬救兵,或者找人跟朱天運通融一下,看能不能?後來一想不行,這個時候向朱天運投降,等於是向朱天運承認,自己有問題。不,絕不!寧肯豁上唐雪梅,也不能讓自己輸!驀然間又記起羅玉笑一句暗示性的話:“玩政治,就要學會犧牲。沒有犧牲的政治不叫政治,也沒有這樣的政治。對政治家來說,犧牲個把人算什麼,就算犧牲得再多一點,又有什麼?” 是,又有什麼! 第二天,柳長鋒突然接到一陌生電話,電話中的人自稱是郭省長在北京的朋友,口氣非常嚴厲地說:“目前仲旭同志正在關鍵期,因為你們的不檢點,已經給他造成極為不利的負面影響。希望你們能各自擔起該擔的責任,如果因小失大,怕是你們都沒好結果。”這話等於是向他下通諜了,他趕忙表態,對方卻將電話壓了。接下來發生的事,就更讓他膽寒。蘇小運帶著一個人來找他,這人他從未見過,一看就是江湖中人,光頭,凶相,臉上有刀疤。後來才知道,這人姓高,以前犯過事,從監獄出來不久。那天沒談幾句,姓高的就說,辦法有兩個,一是派人進去,給唐雪梅送飯,讓她一頓飽飯後離開這個世界,這樣還可反打一耙,讓朱天運和趙樸他們徹底亂掉手腳。柳長鋒嚇得亂搖頭,反复說使不得使不得,這麼做他接受不了。姓高的笑笑,挖苦道:“沒想到柳大市長還是有情有義的人,那好,再換一個,讓她改口供,把所有問題往這兩個人身上推。”說著,遞給柳長鋒一張字條,上面寫著兩個名字,一個是已經逃走的駱建新,另一個,就是孟懷安。柳長鋒覺得這辦法好,可是很疑惑,目前對唐雪梅和葉富城他們的審查極其嚴格,就算想暗示唐雪梅,怎麼暗示得了?沒想姓高的笑笑:“柳市長怕是當官當傻了吧,你手下那麼多人,難道就沒一個為你出力。實在要是找不到,兄弟我願意代勞,不過辛苦費可要高一點喲。”說完,陰森森地望住柳長鋒。柳長鋒知道遇著什麼人了,道上這種人很多,你根本弄不清他們真實身份,有時候他們是白的,有時候黑,個別時候又非常紅,能出現在你想不到的場面上。只好一咬牙道:“這個好說,這個好說嘛,小意思,只要兄弟肯幫忙,再大代價我也願意花。” “一言為定!”對方說完,丟下一個數字走了,柳長鋒哪敢討價還價,這種時候,只要有人能滅掉火,再大代價也值啊。 錢花出去後,局勢果然發生變化,葉富城和唐雪梅雖然還在不停地供出事實,可事實跟事實不一樣,所有問題慢慢往孟懷安身上集中了。柳長鋒一邊欣慰,一邊又不安,把孟懷安推到風口浪尖上又怎麼辦? 那段日子,柳長鋒完全被孟懷安還有唐雪梅困住了,根本沒想到有人會在這個時候沖他下手。曲宏生驚惶失措地告訴他,朱天運正在派人,秘密調查鳳凰台植物精油集資案。 “具體人員是何復彩安排的,這女人現在跟姓朱的穿一條褲子,快要睡一個被窩裡去了。那女人迫不及待想把姐夫你整下去,整下去海州就是他們的了。還有政協那個蔡旗,老傢伙不規規矩矩養老,上竄下跳,拉了一幫委員四處打探我們的底。”曲宏生絮絮叨叨,時不時地罵出幾句髒話。 “你們有什麼底?”柳長鋒突然問。 “能有什麼底,姐夫你可不能亂猜疑,不能上他們的當。我不就是幫姐多掙幾個錢嘛,哪天你不干這個市長了,還不得多用錢?” 柳長鋒眉頭又往緊裡去了下,說實話,他並不知道老婆跟她這個表弟在幹什麼,賈麗不說,他也很少問。以前賈麗幹的事都是他能掌控的,基本是在圈子裡行事。這次為了讓賈麗回來,他答應不干涉,不過問,讓賈麗隨心所欲。現在他突然怕,並不是怕何復彩和蔡副主席查,而是怕賈麗和曲宏生真給他整出什麼事來。 這種時候,千萬不能再添亂啊。 “宏生你跟我說實話,你們這項目到底怎麼回事?”柳長鋒憂心忡忡問。 一聽問這個,曲宏生態度馬上變了,撓著頭說:“姐夫你幹嘛這麼問啊,不就是整那項目唄,我姐特看好這項目,一心想幹出點名堂來,我不配合咋能行,你說是不?我姐的話我可是全聽的,當然姐夫的話我也全聽,誰讓你們是我親人呢。” 曲宏生一說蜜話,柳長鋒就清楚,賈麗跟曲宏生絕沒干好事。這晚賈麗不在,說是跟銀行幾位朋友去郊外度假村。柳長鋒打發走曲宏生,幾次想給賈麗打電話,又忍住。他跟賈麗和別的夫妻不一樣,他們夫妻算不上有矛盾,但就是沒有感情。這些年來基本都是誰過誰的,以前柳長鋒在外面找女人,賈麗還尋死覓活,要吵要鬧。現在也不管了,基本是不聞不問。當然,賈麗也在外面有男人,還不止一個。這點柳長鋒同樣不能問,也不想問。賈麗這次回來,身邊多出一個帥氣男人,很年輕,比賈麗小十多歲。是去美國那邊留學然後又留在美國一家投資公司,賈麗介紹說是她在美國的合作夥伴,柳長鋒心裡笑了笑,暗道,怕是床上的合作夥伴吧。但他們夫妻從來不談離婚,也從沒想過要離開對方。這種婚姻關係其實不個別,柳長鋒知道的,他們這些人基本都這樣,羅玉笑是,省裡另一個副省長也是,至於市裡,那就更多。 這也是官場一大特色吧。他們一生都在玩著貌合神離的遊戲,玩久了,自然而然就用到親人身上。 曲宏生說過之後,柳長鋒暗中留心幾天,果然得悉,何復彩正在動用非常手段,查鳳凰台項目,而且,有人已經把目標盯在海寧區委書記高波身上。 柳長鋒大叫不好。旋即,他又笑了。好,好,我倒要看看,你們怎麼收場! 高波這條線,遠比孟懷安複雜,也遠比孟懷安、駱建新神秘。柳長鋒既怕他們觸到這根線又盼著觸到這根線。不觸這根線,省裡有人不會出面,只會一味壓他,把所有矛盾推他身上,讓他一個人滅火。一觸,情勢保證不一樣。 絕不一樣! 柳長鋒幾乎在翹首相盼。 這一天,柳長鋒突然接到蘇小運電話,蘇小運在電話裡完全一副老大口氣。這段時間羅玉笑和郭仲旭都不在省裡,先後去北京匯報工作了。匯報不過是個漂亮的藉口,有多少事是以匯報工作的名義進行的,又有多少事是在匯報兩個字的掩護下暗暗運作的。身為市長,柳長鋒對這些明明暗暗的規則再是熟諳不過。郭仲旭去北京,還是為了離開海東。人各有志,郭仲旭不想在海東等了,等不起。省委這邊趙銘森上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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