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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喪心病狂

高位過招 许开祯 23067 2018-03-20
酷熱的八月轉眼過去了,九月並沒有把清涼帶來,天依舊那麼悶騷,讓人汗流浹背,桑拿天看來還要持續一段日子。 大院裡的梧桐還有古槐曬得發青,葉子成了另一種顏色,雖然能看得見生機,但植物們顯然已不堪忍受,已經很厭煩很厭煩了。 省長郭仲旭要調走的消息在這個月頭突然被當作謠言,全力製止,為此中組部專門派來一位副部長,在地級以上乾部大會上做了要求,堅決制止亂傳亂說,製造不穩定因素。要海東各方通力協作,密切配合,全力以赴將海東各項工作推上一個新台階。省委書記趙銘森在會上表了態,說一定要按中央要求,團結一致,同心同德,把海東各項事業盡心盡力搞上去。 任何謠言,當你不制止的時候,它僅是小道消息,只在小範圍內傳播,當你一制止,它立刻變成颱風,橫掃起來。該談的不該談的地方都要談,越談越神秘,越談越真。這就是明星們為什麼總愛拿緋聞炒作的緣由,闢謠的目的就是為了謠言傳播得更快。

關於郭仲旭為什麼沒調走,海東很快形成幾個版本。一個版本說,中央原來是真要調走他的,未來的位子都安排好了,到某大部擔任第一副部長,作為將來的部長候選人,先過度一兩年。可是就在關鍵時候,中紀委收到檢舉信,信中羅列郭仲旭很多問題,其中最致命一條就是縱容或唆使駱建新出逃,中央這才作罷。第二個版本是,中央根本沒打算調整海東班子,關於調走的消息完全是郭仲旭自己放出的,不是傳說中那個部,是另一個更權威更要害的部委。郭仲旭這樣做,就是怕有人借駱建新一案往他身上抹泥巴,他用假想中的高升來封閉別人的嘴巴,這版本顯然低級了點。還有一種大家更認同的版本,說中央調整郭仲旭就是因駱建新一案,忽然不調讓他繼續留在海東還是因駱建新一案,個中玄機,深著呢。

不管怎麼,郭仲旭是暫時不走了,因他走而引發的各種風波,也在一夜間寂滅。有人歡喜有人悲,有人已經做好一步跨過去做代省長的準備,突然這麼一叫停,立馬灰鼻子灰臉。 朱天運心裡也有幾份暗。人事上的變動無非帶給官員們兩種心理,一是興奮、抓狂,一是沮喪、敗落。朱天運雖不是野心勃勃,不是那麼的急著爬上去。但,他是做過夢的。他相信,做夢的不只他一人,多。不只是海東這幾個常委,就連京城一些元老,也在緊著想安插自己的力量了。朱天運就接到過北京一個重要電話,說羅玉笑已經非常急迫地在做前期工作。電話裡還說,不能按兵不動,更不能坐等,要適時出擊,力爭主動。那位一直關注著他的老領導還說:“你朱天運不會連這點常識都不懂吧,天上能白白掉下烏紗來?”朱天運對著電話,一連呵呵了好多聲,他知道老領導的意思,也特能理解首長心情,可目前這樣做,他怕有後遺症啊。直到老領導又說一句:“好吧,我先替你盯著,有消息隨時通知你,你做好準備,不要到時候兩手空空,就帶一張嘴來。”他才道:“我聽前輩的,絕不辜負前輩的期望。”

現在看來,他是對的,幸虧沒急不可待地跳出去,不然,笑話可就鬧大了。 這天於洋興沖沖地來了,徑直來到西院小洋樓。 “激動,太激動了。”於洋進門就說,一看辦公室有人,忙改口:“見你院里風光無限,陽光怒射,我這心就忍不住激動啊。”朱天運知道他言不在此,沖在座兩位部下說:“我跟於書記匯報工作,你們先回去,改天再找時間聽你們匯報。”兩位部門領導衝於洋點點頭,又跟朱天運說了再見,才輕步走開。朱天運合上門:“啥喜事把於大書記激動成這樣?” “還啥喜事呢,逮到大魚了。”於洋兩眼放光,一點也不加掩飾。 “多大的魚,看把書記樂的,是不是能好好解頓饞?”朱天運也笑著打哈哈。 “足夠,足夠啊,我這不急不可待趕來請你了麼,走,大開吃戒。”

“現在就去?太早了吧?”朱天運邊說邊抬起手腕看表,時間還不到下午四點,這個時候就開溜,似乎有點那個,臉上露出難為情來。 “哈哈,鴻門宴早替你擺好了,害怕別人請不動你,我專程登門,走吧,朱大老闆。”他們就是這樣,高興了什麼稱謂都敢叫,忽爾大書記忽爾大老闆,嚴肅起來卻能當面恭恭敬敬稱同志。離他們遠的人,根本搞不清裡面含義,其實什麼含義也沒,就是他們心情的一種反射。 於洋如此熱情,朱天運不能不去,電話裡跟唐國樞交待幾句,帶上門,跟於洋走了。 於洋徑直將他拉進一家賓館,孫曉偉妻子葉眉遠遠站在門口,身邊好像還站著住建廳紀檢組長盧廣寧和另外兩位同志。看見他,葉眉快步過來,親熱地喊了聲朱書記。朱天運見葉眉越來越漂亮,誇讚道:“好啊,三日不見,就成大美女了。”

緊跟在後面的於洋笑道:“要看是哪方水土養的嘛。” 朱天運故意訝了聲,道:“到了於書記手下,就能變成大美女,那我改天多抽幾個,也讓我們海州的干部換換水土。” “那我可不干,紀委不做賠本買賣。”兩人說著話往裡走,葉眉臉紅成一片,讓兩位大領導如此誇獎,還真有些受寵若驚呢。門口立著的盧廣寧他們趕忙走過來,跟兩位大書記打招呼,朱天運簡單點了下頭,略帶威嚴地進了大廳。 於洋拉朱天運來,並不是請他吃飯,當然,飯在後面。紀委專案組在這裡召集會議,於洋破格請朱天運旁聽。朱天運堅決不從,說違犯原則的事絕不能幹。於洋說沒那麼嚴重,既然請您參加,就有請您參加的理由。事情關乎到海州,您朱書記必須聽,而且聽完得給我表態。如此一說,朱天運才覺得自己能往會場裡進了。

一場會聽下來,朱天運起了幾層汗。這段時間,於洋這邊動作真是不小啊,居然就突破了這麼多! 可是他的難題來了,所有問題真的都歸結到了他這裡,不只是牽扯進一個孟懷安,多,更關鍵的,海寧區委書記高波也在其中,而且真還是條大魚! 會議之後,於洋拉朱天運進了一房間,坐定,於洋說:“沒嚇壞吧,一下子讓你知道這麼多。” 朱天運怪怪地看住於洋,看一會道:“行啊大書記,雷厲風行,出人意料嘛。” “少挖苦,請您來是想得到您的幫助,不是取笑。” “不敢。”朱天運呵呵一笑,面部表情從容了些。於洋也緩過勁兒來,最近他們的確突破了不少,可越是突破得多,他的心就越是吃緊。具體為什麼吃緊說不准,就是感覺被一大堆東西壓著,無法輕鬆。都說現在一個貪官的背後,牽連著一大堆貪官,個案就是窩案,但窩到這等程度,於洋還是震驚。

兩人話題很快回到正事上,於洋說:“您也明白了,現在基本可以肯定,駱建新的下線就是孟懷安,瓶口現在就在孟懷安這裡。” “書記的意思,是要對他採取措施?” “這不找您商量嘛,大家都這意見,我不大贊成。” “哦?”朱天運凝了下眉。 “現在採取措施為時過早,我怕有人故意把水往一條渠裡引,而且還是小渠。這麼大的水,不可能是幾條小渠放的啊我的朱書記。”於洋有點急了。 朱天運也意識到同樣的問題,心情沉重起來,過了一會道:“可堵不死小渠,就淹不到大渠。” “能不能想個法子,先讓小渠慌,逼迫小渠往大渠這邊倒流,這樣,我們就能一箭雙雕了。” “老猾頭,我真怕了你。”朱天運用欣賞的口吻開玩笑。

“您不猾,您比我猾得厲害啊。”於洋呵呵道。 “怎麼講?” “還用我明講?調了那麼多人,怎麼偏偏把姓孟的擺在那裡不動,不就是……”於洋說一半,不說了,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朱天運心裡暗自一震,嘴上卻裝作什麼也不在乎地道:“沒那事,書記您把事情想複雜了。” 於洋哈哈笑道:“不復雜,我們都不復雜,人家那才叫複雜啊。” 談完孟懷安,朱天運忽然想起高波,心情複雜地問:“這個人太讓人意外啊,以前真還沒想到。” “意外的在後面呢,暫時同樣不動他,不過我把人交給您,您可得盯緊點,再發生意外,你我都吃不消啊。” 朱天運重重點頭。 這天的飯吃得很簡單,大家心情都不在飯桌上,紀委這幫人就這樣,辦起案來異常興奮,尤其這樣的大案重案,一輩子怕遇不到一件,所以個個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回到工作狀態。於洋也沒開酒,跟朱天運說:“委屈一下吧,等案子結了,我請您喝特供茅台。”朱天運說:“到時我請大家。”

飯後,時間已到晚九點,朱天運要回,於洋說:“讓小葉送送您吧,她也算是您部下,老在我面前提您呢,說幸虧遇上了朱書記,要不然,她這生就平庸了。” 朱天運玩笑道:“好像我不是她領導吧?” 一句話問得於洋忽然不自在,看來他們都是被人恭維慣了,輪到自己恭維別人,還真說不像。 葉眉快步跟來,甜甜道:“兩位首長說什麼呢,這麼開心?”於洋回首掃了眼葉眉,朗笑道:“跟你婆家人告狀呢,說你工作太玩命。” “這不是誇我嘛。”葉眉年輕的臉上洋溢出健康的色彩,愉快接受了任務,驅車送朱天運回家。 於洋他們用來工作的這家賓館位於江濱,出了賓館,就是濱江大道。夜晚的濱江大道是屬於情侶們的,樹蔭還有夜色替他們做了最好的掩護,而濤濤的江水聲還有時隱時顯的汽笛卻成了此時優美的音樂,鼓盪著他們的心。花前月下,江邊柳下,這樣的日子朱天運也有過。看著江邊那些郷郷我我的情侶,朱天運忽然不自在起來。現今的年輕人真是開放大膽,公開場合啥動作也敢來。也難怪,房價飛得比艦艇還快,年輕人想搞個暗動作,都找不到自己的地方。這麼想著,心思又落到工作上,心想自己在海州這兩年,也沒白佔著坑不干事,城市建設方面,海州還是大變了樣。這條濱江景觀大道,就是他力主修的。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朱天運雖然沒有百分之百做到,但一直在努力去做。如今官場做點正事是有難度,但也絕沒難到大家都不去做正事。不久前朱天運見秘書孫曉偉在看一本小說,寫官場的,順手要來翻了翻,扔了,如今這幫作家,真是惟恐天下不亂,把政治場寫得跟黑社會一樣,非常糟糕。朱天運要求孫曉偉,以後不許看這種書。 “你是信自己還是信他們?”朱天運這樣問孫曉偉,孫曉偉結巴了半天,給了他一個出乎意料的答复。

“我信書記您。” 有了這話,朱天運就改變了想法,看來作家們這樣寫,還是有道理的啊。連身邊最信任的人,也時時刻刻琢磨著說討好他的話,換了其他人,還不把腦袋想爛?看來,是真出問題了,還不是小問題。打那以後,朱天運自己也暗暗迷上了這類小說,很看了一陣子。最近他在看一本叫的小說,寫得大膽,其中那個叫普天成的主人公,很是引起他一番思考。朱天運感覺自己跟普天成有點像,屬於同一類人。卻也覺得不像,普天成一路是秘書出身,區別在於小秘書和大秘書,後來雖說做過市委書記,可骨子裡還是拿自己當秘書,當宋瀚林的影子。人是不能太給別人當影子,當久了,就再也沒了自己。這是朱天運對普天成這類人物發出的嘆。回到自己,朱天運就想,自己屬於哪類呢,尤其跟趙銘森的關係,有點像普天成跟宋瀚林,但又絕對不是。後來他明白,自己從來沒打算做誰的影子,就想做自己。做影子只是一種掩護,一種偽裝,一種技術手段,一種沒得選擇的選擇。而真正的目的,是跨到前台去! 這個想法把他嚇了一跳,緊著就問自己,朱天運,你真有這麼卑鄙? 沒人回答他。 車子在江邊穩穩噹噹地駛著,葉眉看似是精神專注地握著方向盤,其實眼角余光一直掃著朱天運。葉眉真是興奮,自己深受朱天運器重不說,老公孫曉偉又是朱天運最最信任的人,因此朱天運一舉一動,都牽著他們一家的心。前段日子朱天運被調查,葉眉心情真是糟透,雖然堅信只是一場誤會,可還是由不住地怕。官場中的清白跟別處的清白不一樣,別處是有則有,無則無。官場更多時候是說你有你就有,沒有也有。跟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一個道理。況且,任何一個在領導崗位上的人,真要查起來,幾乎都是犯規者。葉眉在反貪這行乾著,其中利害太清楚了。 這下好了,尤其今天,案情越來越明朗,指向越來越準確,朱天運非但沒被誣陷,如果有可能,還會…… 想到這,葉眉忽然激動,跟自己馬上提升一樣,腳下油門一踩,車子嗖嗖地要飄起來。 “慢點。”朱天運及時提醒一句。 葉眉嗯了一聲,臉無端地紅了,胸口也怦怦跳。安全第一啊,車裡坐的可是市委書記,她強迫自己靜下心來。 再往前走,就是濱江大道天險段。這段路有點特色,是貼著山崖修的,路的另一邊,就是濤濤江水。說它是天險段,是這段路常出事故,司機稍一分神,車子要么撞山崖要么一頭衝江里。而此段的江水又頗有氣勢,驚濤拍岸,氣吞山河,一眨眼就把你吞沒。 車子將要駛上天險段的一瞬,突然從另一條道上竄出一輛越野車,猛獸一般,直沖他們而來。葉眉一驚,那車子像天外來客一般,很粗野很霸道地沖向她。朱天運也看到了,緊著喊出一聲:“小心!”越野車還是直直地沖向他們。葉眉連驚幾身冷汗,驚慌中亂了手腳,車子在路上打了一個圈,朝江邊衝去! 就在車子即將奔出路面的一瞬,奇蹟般地剎住了。 好險啊!朱天運顫驚驚打開車門,小心翼翼下車一看,前面兩個車輪一大半已出了路面,而下面江水洶湧,惡浪滾滾。 葉眉魂都沒了,下了車,頭一暈栽倒在地。還沒等朱天運奔過來,耳邊轟然一聲,車子居然這個時候栽了下去! 兩人臉上全無血色。 看著那輛越野車呼嘯而去,葉眉要打電話報警,被朱天運制止。葉眉急著要記下車號,那輛車居然沒掛牌! “媽的!”葉眉罵了句髒話。 “別弄出動靜來,馬上回家。”朱天運情急道。 “他是有備而來啊,狗雜種!”葉眉高叫道。 朱天運冷冷一笑,沒說什麼。攙起葉眉,一邊安慰一邊伸手攔車。說來也怪,這天的濱江大道像是成心跟朱天運過不去,居然一輛出租也沒。迫不得已,朱天運給司機打電話,讓他開車來接。 朱天運並沒把這驚魂一幕告訴別人,再三要求葉眉,這事到此為止。至於掉進江里的車子,讓葉眉找交通部門。葉眉急得要哭,這哪是交通事故啊,明明是……葉眉越想越怕,雖不清楚對方是沖她來還是衝朱天運,但一種強烈的恐怖感卻牢牢抓住了她。 當天晚上,葉眉跟孫曉偉又來到朱天運家。葉眉終還是沒忍住,心有餘悸地將那一幕告訴了孫曉偉。孫曉偉嚇得嘴都乾了,安慰一番妻子,馬上就攜妻子趕到朱天運這邊。朱天運正在洗澡,蕭亞寧不明真相,以為這麼晚找來,定是啥急事。剛問了句孫曉偉,朱天運穿著浴袍走出來。 “這麼晚了啥事,小葉也來了?” 孫曉偉一看朱天運眼神,就明白過來,朱天運不想讓妻子知道。遂編了個謊,說剛才接到一位老領導電話,老領導明天要到海州來。朱天運順著話題,一本正經做了安排。聽得蕭亞寧一點疑惑也沒。等小倆口告辭後,蕭亞寧說:“又是哪位老領導,不會是你那位老首長吧?” 朱天運知道蕭亞寧對老首長有想法,關鍵是老首長一直對她有看法,掩飾道:“不是老首長,是原來省里工作過的一位老領導。”蕭亞寧還想說什麼,朱天運裝作很累地說:“休息吧,明天還要工作。” 這事表面上看是過去了,朱天運似乎真沒拿它當個事,暗中,朱天運卻警惕起一切來。他堅信,那輛不掛牌照的越野車絕不是衝葉眉去的,葉眉還不值得人家冒這份險。那麼是誰呢,誰敢如此張狂,這般斗膽,公開衝市委書記下黑手? 這是個謎啊,怕是得讓他好好去想。 這一天,朱天運叫來了安克儉。擔任建委副主任後,安克儉的精神面貌跟過去大不相同,過去的安克儉,在朱天運眼裡有點散,形散,神也散,跟朱天運對部門領導的要求總是差那麼半截。朱天運好幾次在馮楠楠面前提醒,要她幫丈夫提提神,別整天鬆鬆垮垮的,把自己不當回事。馮楠楠笑著為丈夫辯解:“他就一頹廢主義者,再說這把年紀了,沒啥奔頭。對一個看不到明天的人,姐夫您還是別要求太高了。”儘管馮楠楠是當玩話說的,朱天運還是聽出意思,這兩口子,對環保局長這個位子有想法呢。現在不一樣了,安克儉出任建委第一副主任,雖是副職,但副職跟副職是不一樣的。有些副職是沒有希望的副職,一個“副”字便是他的全部。起於“副”而終於“副”,人生便也是副形態。有些不,副的前面鋪滿路,就等你一步步走到前台去,走出那個“正”字。而安克儉和另兩名難兄難弟的副字更不一樣,是含金量極高的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三人都是為一把手準備的,放目前位子上就是盯著一把手,隨時取代他們。取代就成了他們的力量。 “怎麼樣,進入角色了吧?”朱天運笑問。 安克儉正著身子,謙虛道:“建委工作千頭萬緒,我正在努力適應。請書記放心,一定會盡快深入進去的。” “好!”朱天運爽快地應了一聲,然後琢磨似地望住安克儉,好長一會才又問:“孟主任呢,最近感覺他怎麼有點平淡?”朱天運用了平淡兩個字,而不是消極或低調。因為孟懷安這種人不會消極,更不會低調,說他平淡,就是最近他不像以前那麼活躍。 “孟主任估計不是平淡,怕是被別的事困住了吧。”安克儉小心謹慎道。他清楚朱天運叫他來的目的,也想好要跟朱天運怎麼匯報。但朱天運又不明著跟他挑開話題,所以回答起來就有些吃力。 “別的事?”朱天運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我到建委去的這段時間,有意識地過問了一下財務管理狀況,發現這一塊問題很大。不只是建委機關,整個大口都存在漏洞。小金庫亂設,亂支亂開現象十分嚴重。去年僅公費出國這一塊,就花點兩千多萬。” “有這麼多?”朱天運心裡咯噔一聲,這數字大大超過他的預估。 “如果真查起來,怕還不止這數目。個別領導出國是從其他渠道開支的,包括他們的家屬、親朋,甚至包養的情人。” “頑疾難治啊,想到解決辦法沒有?”朱天運強抑住內心的波瀾,仍然以輕鬆的語氣問。 “辦法是有,照省裡那樣,全面展開一次審計,摸清底子,理順關係,同時也能發現一些隱藏著的問題。不過這得書記您點頭,不然推行不了。” “你有這擔憂?” “有。”安克儉重重點頭,跟著又道:“老孟不會同意我的建議,他沒同意,這事就做不了。” 朱天運想了想說:“我不會支持,但也不反對,這樣吧,你去找复彩書記,把你的想法跟她匯報一下,爭取得到她的支持。” 朱天運支出此招,並不是耍猾頭,到了這時候,耍猾頭已毫無意義。他是在調動力量,調動一切能調動起來的力量。何復彩那邊作風整治已告一段落,這種工作是務虛的,不能打持久戰,轟炸一下就行,見好就收,否則會累著人。而何復彩最近又急著做點什麼,她的情況目前跟安克儉他們有點相似,眼睜睜看著一個位子要為她騰開了,但就是還被人霸著。如何將副書記變成代市長,怕是何復彩冥思苦想著的事。只要有利於這個目標,不管什麼事,何復彩肯定都會挺身而出。 現在必須把她調動起來,這是關鍵! 果然,沒出一周,審計組就進駐了建委,何復彩親自抓落實,她也算聰明,沒直接說建委有什麼問題,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省裡在審計,市裡必須配合。 這一配合,建委系統就慌了。前面有唐雪梅葉富城,如今再派去審計小組,用意再是明顯不過。 審計其實是官場又一件武器,很多官員出事都出在了離任審計上。用別的方法放不翻你,只好用這種最傳統也最有效的方法。這種突然性審計的殺傷力遠高於常規的離任審計,就跟足球加時賽中的突然死亡法,讓你一點迴旋餘地也沒。 朱天運內心充滿期待,官場鬥爭就是這樣,當你決定不出手時,你跟對方的關係就是友好的、曖昧的。雖然彼此有想法,但這想法都藏在心裡,不會赤裸裸染在臉上。一旦你攤了牌,自己先就沒了迴旋餘地。他現在只能一鼓作氣,不給對方任何喘息機會。 星期三一大早,朱天運步子剛進辦公室,趙樸就跟來了,一同來的還有副書記劉大狀。兩人眼圈紅紅的,一看就是熬夜熬多了。 “辛苦了啊,但也別太玩命,瞧瞧你們,瘦了有一大圈。” 趙樸揉著眼睛道:“不玩命不行啊,這案子,越來越複雜。”劉大狀也說:“比想像複雜百倍,這幫爺,真能整事啊。” “又整出什麼事了,坐下慢慢講。”朱天運拿過杯子,要給二位倒水。劉大狀趕忙搶過去,說我來我來,哪能讓大書記親自動手?朱天運笑道:“行啊大砲筒,這才幾天,就有長勁了啊。”劉大狀一邊倒水一邊笑,嘴裡又說:“都是趙書記教育得好,趙書記關心我嘛。” “酸。”朱天運臭了一句,笑望住趙樸:“說吧,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都有。”趙樸就認真匯報起來。趙樸這人,缺點不少,但優點也多。他是特能察風觀向的那種人,這種人往往沒有原則,他們的原則因局勢變化而不斷修訂,始終朝有利於自己這邊發展。朱天運安全回來,全力以赴投入工作,讓趙樸丟了不切實際的幻想,積極又往朱天運這邊靠了。都說當官累,趙樸似乎比別人更累,因為他總想著搖擺,總想著讓腳步跟到得勢的一方去。可有時候,腳步總是跟不上趟。加上朱天運把劉大狀調他身邊,對他也是一種壓力。甭看劉大狀是個粗人,上不了檯面,但真要讓他當紀委書記,還是能勝任的,而且未必干得就比趙樸遜色。所以趙樸是被逼著,不全力以赴真不行。這年頭,誰不擔心自己頭上的烏紗啊。 朱天運用心去聽,一邊聽一邊心裡思忖。趙樸說到的壞消息,是唐雪梅仍然頑固對抗,抱著最後一絲僥倖,拒不把銀橋公司帳簿交出來。依目前形勢看,這本帳裡不只有銀橋公司和海州建委的內幕,很可能還會記錄下地下錢莊及向國外轉移資產的其它通道的秘密。 “會不會帳簿根本就不在她手裡?”朱天運提醒趙樸,很多時候人的思維都是直線的,會按提前預定的方向去想。 “應該不會吧,不在她手裡在誰手裡?”趙樸吃不准地道。 “先不想這個,不管在誰手裡,將來一定會找到。接著往下說。” 趙樸說的好消息,就太令人鼓舞了。葉富城一連交待出三條線索,第一,在兩千畝土地案上,葉富城按唐雪梅的指示,給蘇小運和安意林兩位秘書送過錢。給蘇小運的是五百萬,給安意林的是兩百萬。都是單線聯繫,直接交二位秘書手上的。第二,盛世歐景工程項目一開始是銀橋操作的,操作到中間,出了問題。所有帳簿還有資金都被一姓秦的女人拿走了。葉富城說,姓秦的女人很神秘,在圈子裡極少出面。他也只見過一次,還是在遠處。當時是唐雪梅跟姓秦的女人在談,他在遠處恭候。葉富城再三說,那女人很年輕,很有威嚴,派頭更是十足,令人不寒而栗,唐雪梅也懼她三分。 又是一個女人,而且從未聽說! 葉富城交待的第三條線,是賈麗的海州海天國際旅遊公司。據他掌握,這家公司錢很多,經常有不明不白的錢進入該公司帳目,有時候,也會在銀橋這邊走一下賬,很快就又轉走。他憑著記憶,說出了兩個賬號。 趙樸將兩個賬號遞到朱天運手上。朱天運掃了一眼,原又還給趙樸。似乎對這東西不感興趣,其實不,他是不能在趙樸面前太感興趣。 “你的意見呢?”等趙樸匯報完,朱天運問。 “案情涉及到柳市長秘書還有羅副省長秘書,不好辦啊。”趙樸頗有負擔地嘆了口氣。 是不好辦。朱天運也深感棘手。可是葉富城為什麼會交待出兩位大秘書呢,裡面有沒有鬼名堂?還有,對兩個秘書要不要採取措施,怎麼採取?這可是導火索啊,弄不好會引爆一系列問題,而且還會引火上身,將他置於很危險的境地! “要不,先向省委匯報?”趙樸可憐巴巴地徵求道。 “我不同意。”劉大狀突然搶在前面說。 “哦?”朱天運詭異地看了眼劉大狀,語氣輕鬆地問:“你有什麼好辦法?” “我也沒好辦法,但這事不能向上邊反應。一來牽扯到羅省長秘書,向上反應等於是矛盾上交,那還要我們做什麼?二來我們在查別人,別人也在查我們,匯報來匯報去,消息全到了別人耳朵裡,以後還怎麼辦案?” “說的有道理,繼續。”朱天運臉上有了欣慰,他的擔憂都讓劉大狀想到了,這個炮筒子,關鍵時候反倒心細。 “沒有了!”劉大狀出乎意料丟下這麼一句,蹲地上抽煙去了。放著沙發不坐,偏要上訪戶一樣蹲書記辦公室地上。 又沉吟一會,朱天運道:“我的意見,暫不驚動二位秘書,事關領導身邊的人,我們一定要慎重。再者,也不能保證葉富城說的就是實話,一旦有誣陷或者別的企圖,會給領導帶來負面影響。下去之後還是多在葉富城和唐雪梅身上下點功夫,感覺他們還是有所保留啊。另外,要從外圍展開調查,必要時候可以對旅遊公司現任總經理採取措施,多一條突破口就能多出一條線索來。還有一條,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剛才大狀講的這點,不能不提防,明白我的意思不?” “明白了,我們一定按書記的指示辦。”趙樸鄭重道。 “好吧,二位先回去,有些事你們可以內部商量,不必事事請示。但有一條,涉及到長鋒同志和省裡領導的,必須第一時間向我匯報,不經我同意,不能向任何方面提起,這是原則,也是紀律。” “是!”劉大狀又一次搶在前面。朱天運不得不多看他幾眼,目光再回到趙樸臉上時,就覺趙樸神色有點不大自然。 趙樸告辭,劉大狀磨磨蹭蹭,像是不肯走,朱天運卻沒給任何暗示,這個時候是不能給暗示的,不能再在他們中間製造出任何矛盾。劉大狀這個樣子,既令他興奮,也令他擔憂,畢竟,他現在歸趙樸領導,不該在這種場合過分錶現出跟上級領導的親近來。 朱天運鎖上門,略顯孤獨地兀立在窗前。雙目遙望住窗外,內心起伏難寧。相比兩位秘書,此時他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兩個女人身上。一個是那個姓秦的女人,隱隱約約,朱天運記得曾在什麼場合聽到過這個女人,當時沒在意,聽完也就過去了。但凡跟高層領導有關聯的女人,朱天運都不記在腦子裡,何復彩是沒有辦法,若真有辦法,他也會把她忘掉。這姓秦的到底是誰呢,自己什麼時候聽到的她?朱天運有種預感,這女人很可能是關鍵性人物,也就是趙樸他們常說的大魚。可海東場面上,真沒姓秦的女人啊。另一個就是柳長鋒老婆賈麗! 賈麗!朱天運重重咬出了這個名字。 半小時後,朱天運叫上秘書孫曉偉,一同往市政協去。政協原來跟市委在一個大院辦公,後來機構越來越臃腫,人多得裝不下,市裡才將政協和人大搬到另一個大院。再後來有人提議,說人大跟政協集中到一起不好,一幫老頭子,愛搬弄是非,有事沒事聚到一起議論領導,沒問題的領導也讓他們議論出問題來。不如把政協和政府放一起,人大跟市委放一起,這樣更妥當些。朱天運一笑了之,玩這種虛的有什麼意義呢,難道他們玩的還少? 到了政協,朱天運徑直進了蔡副主席辦公室。蔡副主席就是上次他到醫院專程看望過的那位,馬上要退下去了。見他進來,蔡副主席驚得不敢相信,取掉老花鏡,揉揉眼睛,瞪著他使勁望了半天,確信是他後,一個蹦子從桌後彈出來:“哎呀呀,是書記啊,怎麼,怎麼……” “怎麼,不歡迎啊。”朱天運笑說一句,走過去握住蔡副主席手,“怎麼樣,身體最近好吧?” “好,好,好,硬棒得很。”蔡副主席興奮得不知說什麼了,寒喧兩句,見朱天運還站著,忙跑過去拿毛巾擦了擦了沙發,皽著聲音道:“書記快坐,快坐嘛。”朱天運心裡抽了一下,感覺自己今天來,有點殘酷。沙發明明是乾淨的,政協安排了不少下崗女工,就是為這些“爺”打掃衛生的,蔡副主席那麼一擦,似乎擦到了他心最痛的地方。 他拉過一把椅子坐下,跟蔡副主席聊起了天。 朱天運找蔡副主席聊天,是有起因的。當時讓組織部長李和查崗,後來引得各方不安,他主動就醫院看蔡副主席,蔡副主席說過一句頗為慷慨的話:“朱書記,海州就需要您這樣一位好領導啊。以後只要有用得著我蔡某人的地方,請朱書記只管吭個聲,蔡某不才,但為朱書記搖旗吶喊,還行!” 此話說完很久,朱天運都在想,這些老同志,該讓他們怎麼發揮一下餘熱呢?一度,朱天運甚至有這樣的想法,想在重要部門設置一個類似於監督員或顧問的崗,讓這些老同志兼著,後來一想不行,這樣他們可能會手舞足蹈,不停地給人家挑刺,讓人家甚麼事也做不成。就在猶豫不決的當兒,賈麗回來了。一回來就風風火火,搞起了集資。有天朱天運有接待任務,出格地把蔡副主席也請去了,酒宴過後,朱天運裝作隨意地說了一句:“蔡主席上我的車吧,正好一路聊聊。” 蔡副主席那天坐著朱天運的車回家,翹首相盼,等朱天運開口。朱天運裝作隨意地聊起了集資,沒提賈提,也沒提賈麗那個項目,但提到了湯氏姐妹集資案。後來又多了句,真怕這些東西死灰復燃啊。蔡副主席剛想表白什麼,朱天運馬上又道:“蔡老為海州辛苦了一輩子,算是海州的功臣啊,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把海州百姓的錢詐幹,有空,蔡老還是多關註一下吧。” 那天的蔡副主席愕了幾下,然後心情非常激動地說:“我一定會關注,好歹我也是個副主席嘛,還沒徹底離開舞台。” 朱天運笑瞇瞇地說:“對你們老前輩來說,永遠也不會離開舞台的,至少我朱天運在的時候不會。” 今天,朱天運就是跟蔡副主席聊這個來了,他相信,蔡副主席這段時間沒閒著,閒不住的,怎麼能閒下呢? 蔡副主席果然打開了話匣子,跟朱天運足足聊了兩個小時。多麼不可思議。聊完,有關集資案以及賈麗這些天的行踪,朱天運就一清二楚了。 賈麗回來果然是掩人耳目,真正的目的,還是為了斂財! 朱天運這天找來何復彩,跟她過問起了鳳凰台的事。何復彩不分管這個,也沒多關注,了解不多。朱天運問了許多,她一句也答不上來。朱天運說:“复彩啊,我們不能只抓思想建設,思想建設要跟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有機結合起來,讓海州經濟社會全面發展才是我們追求的終極目標。你是專職副書記,精力是不是適當往中心工作上靠靠。替分管副市長把把關,不要讓他們急功近利,為了一些亂七八糟的項目,再惹出什麼是非來。” “書記您是指?” “复彩你是不是官僚了點,最近我聽說鳳凰台搞得很熱鬧嘛,如果真是為了海州經濟發展,我們當然支持,怕就怕……” 一聽朱天運又將話題回到鳳凰台,何復彩心裡有數了,關於鳳凰台,她是聽到一些,好像是那個叫強永欣的跟曲宏生他們聯合開發,至於內幕到底是什麼,她還真沒關注。 “請書記放心,下去之後我一定投入進去,盡快把工作抓到手上。”何復彩說完就要走,怕朱天運再問什麼她照樣不知道。最近她心思真沒在工作上,她也有秘密呢,只是這秘密一大半見不得光。快出門的一瞬,朱天運忽然又喚住她:“對了,最近見大書記沒,一直想跟他匯報工作,又怕打擾他。” 何復彩臉驀然一紅,要是換了別人這麼問,可能她一黑就走了。可問她話的是朱天運,不但生不了氣,心還怦怦跳。做作一會,抬起粉紅色的臉道:“前天跟書記在一起呢,北京來了客人,叫我去陪。書記問我工作怎麼樣,我說有天運書記的幫傳帶,進步很大。書記就當北京客人面表揚你呢,說你是海東的中堅,讓我多向你學習。” “書記這是在批評我,好吧,改天我跟你一道去,把最近這段時間的工作匯報一下,我先做準備。” “我聽您的。”何復彩忽爾“你”,忽爾又是“您”,稱謂的變化透出她跟朱天運之間的微妙關係。朱天運笑笑,他並不是利用何復彩,絕不是,如果這樣,他就卑鄙可恥了,自己也會瞧不起自己。讓何復彩插手鳳凰台植物精油集資案,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一來,目前他還不能跟柳長鋒徹底搞僵關係,不管怎麼,海州各項工作還得繼續,不能因政治鬥爭讓經濟建設步伐停下來。一旦他跟柳長鋒搞僵,會引起幹部隊伍的大亂,這是上面不想看到的。二來,他得為何復彩著想。什麼叫政治策略,這就是。大凡政治鬥爭,都會有若干角色在裡面表演,事後大家要分享勞動果實,要互相慶功,不能讓何復彩什麼也撈不到,不然,下一步她拿什麼高升? 政治上的升與降聽似是件很神聖很有尊嚴的事,可更多時候,卻以很世故很無奈的方式表現出來,有時候甚至表現得有些陰險。 蕭亞寧來了,徑直找到辦公室,拉著臉,看似很不高興。 “怎麼了,昨天不還好好的嘛。”朱天運笑問妻子。昨天晚上,他跟妻子有過激烈的一場造愛,大汗淋漓,異常痛快。朱天運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一直擔心因為年齡緣故,滿足不了妻子。現在證明,他還年輕,激情仍在。蕭亞寧也很滿意,事後偎他懷裡說了不少話,一個勁誇他雄風不減,誇得朱天運挺自豪。 “天運,我不想上這個班了,你幫我挪一下吧,隨便哪個單位也行,只要離開公司。”蕭亞寧拉著哭腔道。 “為什麼?”朱天運暗自一驚。蕭亞寧目前是公司副董事長兼總經理,權力大得很,她非常愛自己的工作,從沒聽說她對公司有意見。可是今天? “天運,他們不是在搞公司,是在搞陰謀,我怕。” “到底怎麼回事,不是說公司運營得非常健康麼,怎麼?” 蕭亞寧咬著嘴唇,不說話了,內心像在做劇烈鬥爭。過一會,突然起身道:“算了,不分你的心,我自己的事,自己處理吧。”朱天運說:“亞寧到底怎麼回事,你還是跟我講清楚,甭讓我擔心。”蕭亞寧看上去想講,嘴張了張,又嘆息道:“算了,天運你忙,我先回家。”說完,腳步急急地走了。朱天運一陣傻,蕭亞寧這是跟他演哪處? 還沒容他搞明白妻子遭遇了什麼,一連串的消息就包圍了他,朱天運的步子徹底被打亂。 葉富城出乎意料地交待出兩件事,在兩千畝土地案中,他受唐雪梅指示,從曲宏生那裡拿過一件陶,送給了海寧區委書記高波。一同送去的,還有一張金卡,卡上現金二百萬元。兩千畝土地案的有關批文,是高波安排有關方面辦的。另一件,是唐雪麗在銀橋公司有股份,葉富城交出一張去年分紅的表,上面清清楚楚寫著唐雪麗名字,一年紅利高達三百六十萬元! 葉富城說,他再也不想隱瞞了,太累,為別人隱瞞實在不值。後來見調查組還不放過他,近乎哭著道:“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你們放了我吧,就算關我一輩子,我也不能說出什麼了。很多事我是不知情的,他們不可能讓我知道太多。”辦案人員問他們是誰,葉富城情緒激動地說:“銀橋不是唐雪梅一個人的,是大家的,很多不知名姓的人都拿乾股。” 消息令朱天運振奮,當即指示辦案組,全力對銀橋公司展開調查,調查從兩個方向進行,一是查清這些年該公司的業務往來,尤其資金往來。看外面哪些公司跟這家公司聯繫緊密,這家公司在兩千畝土地大案和盛世歐景項目中究竟扮演什麼角色。二是查清這些拿乾股的人,查實查確鑿,一個也不能漏。 這邊行動剛開始,劉大狀這個組又從外圍查到不少線索,包括上次鄰省調查的那筆巨款,終於找到了來源。這筆數額高達兩千兩百六十多萬的巨額款項,正是盛世歐景項目的土地出讓金,當時的地價已經溢到每畝六百萬元,但成交價是四百二十萬元。這兩千多萬顯然是好處費。這筆錢一度放在銀橋公司帳目上,因為當時該項目的很多前期工作由銀橋代理。後來又分三筆轉到旅遊公司,然後再從旅遊公司轉走。而這筆款真正的操縱者,不是別人,正是建委主任孟懷安。劉大狀還查到一些線索,尤其是駱建新在海州的幾條腿,這幾腿中,最最得力的仍然是孟懷安。 至此,海州建委主任孟懷安就成了聚焦點。劉大狀請示:“要不要對他採取措施?”朱天運想了想道:“現在還不是時候,必須等審計結果出來。” “為什麼,已經有足夠的理由收拾這傢伙了啊。”劉大狀不服氣。 “你這叫什麼話,哪個傢伙,你現在是紀委副書記,不是街頭混混!”朱天運批評道。劉大狀呵呵笑著認錯:“我是個粗人,沒啥水平,書記您還是擔待著點吧。” “那就給我細點!”批評完,又耐心道:“大狀啊,目前形勢複雜,我們針對的不是孟懷安,孟懷安興不了這麼大風也作不了這麼大浪,你要記住,我們面對的是一個龐大的陣營,這陣營裡到底還牽扯著誰,你我都無法判斷。但有一條,你前腳雙規孟懷安,後腳就有人興師問罪,會理直氣壯要求我們放人。所以,雙規孟懷安,一定要在證據完全落實之後。如果想提前,必須做到一點,要讓外界認為,我們只是衝孟懷安,而不是別人。” “書記的意思?”劉大狀愣愣的,仍是反應不過。朱天運失望得扭過了臉,劉大狀扑哧一笑:“我沒那麼傻嘛,不就是給孟懷安找點自己的事兒嘛,這個容易,包我身上。” 朱天運又被劉大狀逗笑,這個炮筒子,也會幽默了,不過他還是提醒道:“要注意方式方法,千萬不可亂來。” “書記只管放心,就是亂了,他也不敢說亂。”劉大狀嬉皮笑臉。 劉大狀走後不久,於洋電話來了,讓朱天運馬上去省委,讓趙樸也去,說有事要議。朱天運給趙樸打了電話,兩人乘車往省委趕去。 趙銘森辦公室裡,坐著於洋和紀委另一位副書記,還有中紀委林組長和另外一個陌生人,後來才知是建設部剛剛派來的督辦,姓周。省委秘書長田中信也在,幾個人臉上全是沉重色。見他們兩個進去,趙銘森說:“臨時有件事,把大家召來一同研究一下,中信你做一下紀錄。” 朱天運和趙樸找位子坐了,臉上也是乾巴巴的,田中信翻開紀錄本,雖然只是臨時性會議,氣氛搞得比常委會還緊張。 “老於你先跟大家說說情況,讓大家知道一下。” 於洋接過話頭,開始通報。於洋的聲音冷冰冰的,但說出的話卻一句比一句沉重。於洋說,通過這段時間的調查,駱建新案已有重大突破,初步查證,駱建新在擔任海東省住建廳副廳長和常務副廳長期間,利用職務之便,先後為六家地產企業在海州和其他城市拿地,並在項目審批,工程驗收等環節提供幫助,為企業謀取不正當利益,從企業收取巨額回扣和賄賂。同時,有充足證據表明,駱建新妻子、海東省衛生廳藥政處副處長王燕,是腦健神案的主要參與者與受益者,腦健神案非法吸資三點六個億,受騙群眾高達十一萬人,這筆資金目前只追回一千二百萬,其餘都被組織者非法佔有。駱建新出逃,跟三起事件有關,一是腦健神案,二是盛世歐景樓盤,這兩項目的法人代表都是湯氏姐弟。第三是兩千畝土地案,這起案子中,駱建新扮演了重要角色。 說到這兒,於洋頓了頓,抬頭掃了眼大家。誰也沒打斷他,非常入神地聽他往下說。於洋就將對兩千畝土地案的進一步調查做了匯報,聽得眾人一愣一愣。沒想到,已經風平浪靜的兩千畝土地案,一旦再次掀開水面,還有這麼多驚人內幕。 於洋破天荒地提到了兩個人,一個是海州市長柳長鋒,另一個,是副省長羅玉笑。儘管他把話講得很委婉,用了有可能、估計會等字眼,但聽的人都明白,調查已經涉及到高層了。 趙銘森臉色很暗,特別是提到羅玉笑時,臉上近乎有了悲壯。可能這樣的大案,趙銘森這一生也是頭一次遇到吧,雖然早就做好應對準備,真到節骨眼上,還是不能坦然。 於洋匯報完,趙銘森咳嗽一聲,他在努力鎮定自己,目光轉向林組長:“請光渠同志幫我們分析分析。” 林組長叫林光渠,他略有思索地沉吟一會,道:“剛才於書記經把大致情況報告了,省裡做了大量工作,也取得了實效,我很感謝。但是有個問題我一直在思考,提到會上,請大家共同號號脈。”說著,用眼神徵求趙銘森意見,趙銘森點了下頭,林光渠接著道:“剛才於書記把駱建新出逃的原因歸為三點,其實就是他涉的三大要案。方向不會錯,肯定是為這三起案件出去的。但有個疙瘩解不開,這三起案件省裡已經做了處理,特別是兩千畝土地案,基本上做了定論。且不說這定論做得合不合適,但結果已經擺在了那裡,並沒涉及到駱建新,至少省裡在處理這起大案時,沒有把駱建新當成目標人物,那麼,他為這起案件出逃的理由就不成立。回到前兩件案上,腦健神非法集資案雖說牽扯到了他夫人,但湯氏姐弟一逃,這案子便陷進泥潭,到現在也沒進展,駱建新會這案子外逃?難道是他故意用這種方式把所有問題往他一人身上引,我想不會。” 大家都沉默著,沒有人急著發表意見。朱天運承認,林光渠分析得對,省紀委是找准了方向,要想深查這案,就必須先確定駱建新出逃的真正原因,這是打開整個謎團的鑰匙,但把出逃原因籠統地歸到三大案上,他也覺不妥,這等於是沒找到原因。 林光渠顯然已有了想法,只是不急著講出來,留下空白讓大家思考。趙銘森這個時候問了一句:“對湯永康的審查怎麼樣,有沒有新的突破?” 於洋搖頭道:“這人很囂張,根本不把審查當回事,現在的狀態像是我們請他來住賓館。” “辦法還是少了點。”趙銘森丟下這麼一句,又低頭冥想起來。他是被林組長的話觸動,有些事他似乎能感覺到,但就是不能說出來,畢竟他是省委書記啊。駱建新出逃的真正原因,在他心裡是有其他想法的。 “我們能不能換個思維,或者大膽設想一下。”林組長忽然又開了口:“駱建新根本是不想逃的,儘管他做好了種種準備,但主觀上還是不想逃。所以倉惶出逃,是他遇到了外力。” “外力?”於洋下意識地跟進一句。 “是,外力,一種迫使他不得不外逃的力量。”林組長的語氣堅定起來。 “威逼或是脅迫?”於洋又問。 “這個需要我們進一步搞清,但我相信肯定有這樣一種力量。” 於洋沉默了一會,道:“是不是我們把方向搞錯了?” 林組長笑道:“那倒不是,我就是覺得太籠統,沒有找出撬動駱建新出逃的那個槓桿來。” “這槓桿從哪裡找啊——”於洋顯出一臉苦相,本來他還以為,這階段工作是卓有成效的,經林光渠這麼一提醒,成就感立刻沒了。 “大家都不要灰心,之前我們就缺少這樣的討論,一討論,是不是更明朗了?”趙銘森笑著撫慰。於洋擦把汗說:“離明朗還有段距離,不過我們會不遺餘力,排開一切迷霧的。” 圍著案情又說一會,趙銘森問朱天運:“市裡面最近怎麼樣,現在我們可是兩隻拳頭一起用力啊,千萬不能一隻硬一隻軟。”朱天運說:“不會的,絕不會拖省里後腿,該撒的網都撒了出去,現在就是把藏在深水里的魚一條條引出來。”趙銘森聽得有點不過癮,又問:“具體呢,能不能告訴我們一些振奮點的?我聽說你們動作不小,可不能只打雷不下雨。趙樸,你談談。” 趙銘森忽然把話頭拋給趙樸,趙樸愣了一下,這種場合,真能輪上他說話?激動中偷偷瞄了一眼朱天運,見朱天運沉著臉,並不給他暗示,忙將想說的話收了回去。心裡疑惑,朱天運什麼意思,這不是跑來討論麼,怎麼不把市裡的情況講給銘森書記聽?其實他是很想在這種場合表現一下的,剛才於洋匯報的時候,他就在心裡打好了腹稿。可惜,可惜啊。趙樸心情為之一暗,抑鬱道:“案件千頭萬緒,市裡又缺少力量,進展不太理想,讓書記和各位領導失望了。” 趙銘森臉色果然就暗了,朱天運最近往省委來的步子明顯比以前少了,找他主動匯報工作的頻率就更低。趙銘森一直擔心,是不是上次調查傷著了他,讓朱天運有了另外的想法?前些日子他問何復彩,何復彩說不會,朱書記不會這麼小氣,更不會怪高層關鍵時候不替他說話。趙銘森還是不放心,又拐彎抹角問了一些事,何復彩一一做答。從何復彩的反應,感覺不到朱天運的冷,相反,趙銘森倒覺得,洗清自己後,朱天運變得活躍起來,較以前有了不少銳力,不少棱角。 這陣朱天運的態度,就有點棱角的味道了,這棱角讓趙銘森不大舒服,但他還是把情緒藏了起來。 官場中人大都有一個情結,就是不太喜歡部下特別是自己視為得力同盟軍或助手的人,把棱角表現給自己,這種具有殺傷力的個性應該用來對付對手。而官場中人又都有一個不好的毛病,太過敏感,喜歡把小事放大好幾倍,去猜,去想,去瞎琢磨。 臨時召集的會議還是沒議出什麼,倒是讓趙銘森多了份心事,感覺朱天運在他面前“忌口”。其實市裡做什麼,取得了哪些突破,何復彩早就跟他說的詳細,他就是想听朱天過親口講出來,這樣才覺真實,才覺親切。 會議最後還是形成了三點意見,一是一定要查準查實駱建新出逃的真正原因,如果真有外力逼迫他做出這種選擇,就要排除一切干擾,查到外力所在。二是加大對湯永康審訊力度,採取有效措施,盡快從他身上打開缺口。第三點是趙銘森刻意強調的,這種時候大家要同心同德,緊密協作,要在中央督查組的統一領導和部署下,發揮各自優勢,戰術上可以靈活,可以各個擊破,但中心目標必須保持一致。大家表示堅決按書記指示辦。 議完之後,大家陸續離開趙銘森辦公室,朱天運刻意留在最後。他知道趙銘森還有話要對他講。磨蹭了一會,趙銘森卻沒說什麼。朱天運有點無趣,訕訕地離開。快要出門的一刻,趙銘森忽然問:“天運,忽然記起一件事,前些日子是不是遭遇了車禍?” “車禍?”朱天運裝得很驚訝,兩隻眼睛直直地盯住趙銘森,臉上一副不解樣。趙銘森收回目光,淡淡道:“好吧,可能是我聽錯了。”然後就做出送客的樣子。 下了樓,趙樸已經送走於洋,在車邊候他。朱天運上了車,一時想不清自己今天為什麼要有這樣的表現,感覺怪怪的。回去的路上,也沒心思跟趙樸說話,冷著臉。這臉其實不是冷給趙樸的,冷給他自己。趙樸剛才在會上躍躍欲試想表功的樣子,朱天運是注意到了,趙樸要是表了,他不會生氣,不會有什麼意見。沒表,也不覺得欣慰。那陣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趙樸身上,他在想一個非常敏感的問題。等回到市委,走進小二樓,朱天運就清楚今天為什麼不願跟銘森書記詳細匯報的原因了。 不能匯報! 不是他對銘森書記有看法,不可能,再怎麼荒唐,他也不敢拿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態度去對待趙銘森,這點修煉他還是有。是於洋提到的兩個關鍵人物左右了他! 有一開始就把矛頭直指關鍵人物的麼?沒。這是常識。朱天運雖不是紀委領導,但對紀委辦案規則還是知道一些的,加上他自己剛剛從紀委手裡出來,這種感受就更深。辦案這種事,沒有鐵定證據前,是不可能把矛頭指向關鍵領導的,就算證據鐵實,也得有關方麵點頭後才逐步公開涉案者名單。對著事,你怎麼談都不為過,但就是不能把事具體到某個特定人身上。今天儘管是小範圍,於洋的匯報還是有些奇怪,尤其提到羅副省長,更讓人不理解。要么,於洋已經從相關方面得到某種信息,可以指向羅副省長了。要么,於洋就是太過激情,急於建功。朱天運想,後者可能性更大,因為自始至終,趙銘森和林組長他們,都沒談到於洋提的兩個人,只是圍著案情說,點人也只是點到駱建新,就連住建廳其他領導都沒提。可見,目前上面根本沒有明確意見,因為工作還沒開展到那一步,根本沒到上面表態的時候。但他又覺於洋不會犯如此簡單錯誤,這個謎團就把他困住了,真是解不開。不過朱天運倒是想清了自己,自己今天的態度是正確的,不能急於把什麼也說出來,更關鍵的,這場仗他不想依附省裡,不想完全依賴於洋。他越來越有股衝動,想當回主角,至少要平分秋色。 是該大膽往前闖一步的時候了,不能落後於別人。想到這一層,朱天運忽然又問自己,你是不是意識到於洋的動機了?這一問,驚出他一身汗。原來,內心真正的魔,是怕將來某個位子空出,於洋會先他一步。 卑鄙,朱天運你真卑鄙!朱天運罵著自己,卻又抓起電話打給秘書長唐國樞,按自己事先想好的名單,也學趙銘森那樣,通知他們到小二樓開個小會。他要按自己的想法出牌了,必須出。只是,他沒通知趙樸,而是通知了劉大狀。 蕭亞寧突然去了新加坡,還給朱天運來了個先斬後奏。朱天運回到家,屋裡靜悄悄的,沒一點動靜。他肚子有些餓,下午本來有應酬,有個投資團來了,本來安排他親自接待,後來又說柳長鋒閒著,就讓柳長鋒去了。這種事他太拋頭露面不好,還是讓政府那邊做更合適。他在辦公室多磨蹭了一會,看了幾份文件,都是中央近期針對領導幹部嚴明紀律的,還有一份是關於某省公開領導幹部財產及子女家屬出國情況的內參。朱天運在這份文件上批了幾行字,讓組織部認真學習,針對性地拿出方案來,在海州率先試行。做完這些,一看時間不早了,趕忙回家。原以為蕭亞寧會做好熱騰騰的菜等他,最近他長了不少肉,都是蕭亞寧的功勞。到餐桌一看,發現一頁紙,上面工工整整寫著幾行字:天運我去新加坡了,怕你阻攔,不敢跟你打招呼,我太想兒子了,感覺一天也不能沒有他,我跟兒子親熱幾天就飛回來,千萬別批評我。 後面落款是愛你的妻子:亞寧。 朱天運拿著這封信,傻了似地看半天,破口大罵:“蕭亞寧,你有種啊,都敢先斬後奏了,看我回來怎麼收拾你!”罵完又叫:“我肚子餓,拿飯來!”家裡靜悄悄的,每間屋子都充塞著妻子離開後的空洞與寂寞,空氣也似乎變了味。家其實是建立給妻子的,有女人的地方才能叫家,沒了女人,縱使有多大的房子,多豪華的擺設,那也沒有一絲兒家的味道。 朱天運洩氣地一屁股癱沙發上。 呆坐片刻,抓起電話,心裡還是放不下蕭亞寧,她到什麼位置了,機票弄好沒?還有,這次出去拿錢了沒,他似乎很少關心過這些,這一刻,心裡卻七上八落,無法寧靜。撥半天,手機不通,就想人家已經在空中了。心里頓又生出一股蒼涼,尤如被人拋棄般,可憐吧唧坐那裡發呆。 晚上九點,朱天運撥通了兒子電話,蕭亞寧說離不開兒子,又讓他多出一份對兒子的牽掛來。兒子倒是利落地接了,還說:“老爸,終於想起我了啊,還以為你們玩二人世界,把我丟腦後了呢。” “胡說。”朱天運斥了兒子一句,問:“你媽跟你聯繫沒,她啥時到?” “我媽?”兒子愣了一下,哈哈笑出了聲:“爸,你把老婆丟了,莫名其妙跟我要起了人。我媽可沒說要來,你不是不讓她來嗎。” “少給我裝,臭小子,娘倆合起來耍我。你媽說放心不下你,一天也不能離開你,急著去看你了。” “酸。”兒子跟著臭了一句,道:“她哪是離不開我啊,在這邊天天念叨你,好像你把她魂留下了,真想不通,你們都多大年紀了,還那麼膩歪。” “說正經的,我這陣聯繫不到她,等她到了,馬上給我電話。” “媽真的來了啊,太偉大了!”兒子高叫一聲,叫得朱天運心裡騰起熱浪。對於嘗受過喪妻失女巨大悲痛的朱天運來說,目前這對活寶,就是他全部溫暖。尤其工作累了或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的時候,母子倆就成了朱天運心靈避難的地方。跟兒子又扯了兩句,朱天運問:“最近還有錢花吧,別把我寶貝兒子困那邊了。” “爸你還說呢,別人家孩子到這邊都是闊少爺,天天比賽著揮霍,就你家兒子跟乞丐一樣。唉,我都不敢跟人說,你是市委書記,怕人家笑你老人家白做這個官了。” “不許亂講!”朱天運嚴肅了一聲,又問:“你媽走時沒留錢給你?” “留了,跟同學出去玩了一趟,全沒了。” “你就不能省著點啊,大手大腳,現在花我的錢這樣,將來呢,有本事自己掙嗎?” “將來再說,對了,爸,前天寧阿姨來過了,給我留下一張卡還有兩萬塊零花錢,說是你和媽讓給的,忘了跟你老人家匯報。” “寧阿姨,哪個寧阿姨?”朱天運聲音猛地吃緊。 “就是接替媽到這邊上任的那個寧阿姨啊,爸,告訴你個小秘密,寧阿姨好漂亮的,她請我們吃飯,我好幾個同學誇她呢。” “小孩子家,亂說什麼。她給你錢你就拿啊,快說卡上有多少?” “我沒查過,她說卡是你們給我的,我還以為……” “扯淡,我們給你會讓別人轉交,馬上把卡退給她!” 跟兒子吵完,朱天運立刻緊張,寧曉旭給他兒子送錢,安的什麼心?再想,忽然就明白蕭亞寧急著去那邊的原因了,原來她是怕…… 第二天下午,朱天運早早結束手頭工作,給馮楠楠打了電話,說請她吃飯。把馮楠楠激動的,用變了形的聲音說:“太美妙了,我還以為姐夫把我忘了呢,我馬上回家,打扮打扮,就跟姐夫約會。” “打扮什麼,直接過去。” “不嘛,哪能這麼去見您,我可不干,我抓緊點,絕不耽誤時間的。” 六點鐘,朱天運往江邊杏花樓去,那裡環境優雅,菜品也獨具特色,地道的江南菜。車子去江邊,還是沿著濱江大道走的,到了天險段,朱天運腦子裡忽然就冒出那天的驚險場面。這件事他秘密交給公安局騰副局長去辦了,騰副局長也陸續送過來一些消息。說已經找到那輛車,不過已經報廢,可能那天駕車者心裡也有怕,在他們車子掉下江不久,那輛越野車一頭撞到前面不遠處的山崖上,差點起火。肇事者怕被追查,棄車而逃。後來查明,那輛車子是一個月前原車主賣掉的,新車主是一販鋼材的。追查到新車主那裡,新車主告訴說,車子一周前丟了,他報過案。後來取證,果然有報案材料。車子是在建材市場右大門被人竊走的,車牌扔在了鋼材堆裡。車子的情況大約就這些,沒有新的進展。至於其他,那位副局長也不敢亂猜測,朱天運也沒催,相信會水落石出。只是這一刻,他又在問自己,到底是誰,誰敢鋌而走險?一開始朱天運懷疑是閻三平,後來又分析不是,閻三平雖然做事張狂,但還不瘋狂,而指使這輛車子的人已經瘋狂。 不,是喪心病狂。 朱天運閉上眼,這段時間,他努力不去想這件事,怕自己控制不住,把某種情緒帶到工作裡,影響到大局。可這件事真堵心,沒法繞過去,現在又多出一個疑問,趙銘森怎麼聽到的呢? 是啊,他怎麼會知道,會是誰告訴他的呢?何復彩,不會啊,她怎麼會知道?老田,也不大可能,從沒跟他提起,老田最近正跟妻子辦離婚,比他還焦頭爛額呢。 算了,不想了,就當是一個謎吧。朱天運痛苦地搖了搖頭。 馮楠楠是六點四十才趕來的,說一路堵車,急得她都想罵娘了。朱天運瞅了一眼,眼前驀然一亮,天呀,女人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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