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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峰迴路轉

高位過招 许开祯 20819 2018-03-20
海州的天突然陰了下來,連著幾場透雨後,空氣變得黴霉的。似乎隨手抓一把空氣,都能捏出水來。 於洋最近十分忙碌,連續一周沒睡過一個踏實覺了,坐在椅子上,眼一閉,就能生出夢來。但他不能生,這個時候,整個海東的目光是集中在他身上的,他成了漩渦中的漩渦。 一個月湖山莊,讓於洋獲得意外收穫,真是太意外了。本來還想,能在月湖山莊查到謝覺萍名下的別墅,再順著線索查下去,就能讓僵局鬆動,至少有理由對謝覺萍再次採取措施。於洋越來越堅信,外逃的駱建新是將關鍵證據交給了謝覺萍,這是他反复研究謝覺萍這個人後得出的結論。這個女人太不一般了,集中了所有的悲喜劇。女人的悲,女人的痛,女人的幸福還有不幸,都讓她一個人嘗受了。這段時間,於洋把兩千畝土地大案的案卷材料還有盛世歐景樓盤相關材料全調到了手邊,有空就看,看來看去,得出一個結論。海東所有的網,都集結在這裡。海東所有的荒唐事,也都集中在這裡。

現在就差一根釘子,釘進去,然後在心臟部位按上一部窺探儀,所有的線,經線緯線粗線細線就都能一一捋出來。 這根釘子在月湖山莊意外得到。 於洋怎麼也沒想到,湯永康會住在那裡,光明正大住在那裡。得知這一消息,他先是驚得合不攏嘴,怎麼會呢,不是說早逃往馬來西亞了嗎,跟他姐姐湯永麗一塊逃的,怎麼會在大上海出現呢?當辦案人員明確無誤告訴他,湯永康就住在月湖山莊,公開身份是上海谷奇集團董事長時,於洋拍案而起,當即命令辦案人員請求上海警方協助,將湯永康緝拿歸案。 辦案人員沒讓他失望,儘管緝拿過程中遇到了一些阻力,湯永康毫無畏懼地亮出了幾張牌,揚言誰敢動他,先回海東問問這幾個人去,看他們答不答應。辦案人員還是毫不客氣地將他帶回了海東。

於洋當即向趙銘森匯報,趙銘森聽了,只給於洋一句話:“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要怕別人說情,也不要怕別人干擾。如果別人施加壓力,你把壓力推我這兒,我頂著。” 奇怪的是,到現在為止,沒一個人說情,於洋也沒接到任何方面的威脅或恐嚇。海東很平靜,怪怪的平靜。北京也沒電話打來,暗示也沒。這就奇怪了,難道湯永康後面的力量都閉了嘴,不可能啊? 不管怎麼,於洋還是很快開展了工作,緊急抽調工作人員,迅速對湯永康進行隔離,開始密集式的審訊。同時暗暗再派出一支力量,在上海展開調查。因為這次去居然沒在那個別墅區查到謝覺萍房子,這事不合理。他覺得謎團還在謝覺萍這個女人身上。 幾乎同時,朱天運這邊也開口了。朱天運開口就跟戲劇一樣,別人都以為他要把難堪給到底,讓林組長他們無從下手。林組長他們確實也被他難住了,畢竟不是雙規,畢竟還要注意到他的身份地位,不敢胡來。可他又堅決不配合,要么裝傻,要么就非常原則地說那些讓人無從下手的話。可是他突然開口了。

還是要感謝茹娟。怕是沒人想到,打開這個結的不是別人,是茹娟。 林組長他們所在的賓館是極其保密的,戒備更是森嚴,甭說朱天運身邊的人,怕是連趙銘森於洋他們,想在這種情況下接近朱天運,都不可能。中紀委三個字,還是很有震懾力的。遠不像省紀委市紀委那麼隨便,那麼容易被人左右。但茹娟就能找進去,還能見到朱天運。 茹娟不是直接找朱天運,她找林組長。她跟北京那邊通了幾個電話,去賓館的路就為她暢開了。於是她打扮一鮮,非常時尚地站在了林組長面前。林組長看著她,不相信自己認得這個女人。可茹娟非說他們認識,在北京某家飯店還吃過一次飯呢。那家飯店林組長當然知道,離他家不遠,有親朋好友去,常在那家飯店招待。茹娟又說了兩個人,這兩個人的名都比林組長的名大,都是首長身邊的人,林組長確實也跟他們吃過飯。這下林組長就不敢懷疑了,認認真真跟她交談起來。兩人天南海北扯了一大通,扯得林組長雲裡霧裡,不知道茹娟找他什麼事,好像嘛事也沒,但又扯著不走。後來當著他面,打了一電話,說幾句後,將電話送他手中,就傳來一個讓林組長肅然起敬的聲音。林組長本能地站起,身子筆挺,對著電話大氣不敢出,只顧著嗯。連嗯幾聲,那邊壓了線。林組長再給茹娟還手機時,手就開始抖了,目光也在抖。

不管啥人,總還是有怕的。不管你處在何種位置,總還有更強勢的位置制約著你。官場是這理,任何一個場也是這理。所謂任何時候都要保持低調,就是告誡你不要犯這種低級錯誤。 人可以栽在大事上,絕不能栽在雞毛蒜皮上。但太多的人就是毀在了雞毛蒜皮上,原因是他們沒把雞毛蒜皮當成個事。官場無小事,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都能毀掉一大批人,是一大批,而不是一個人。當然,官場也無大事,大事是小事堆積成的,你把每件小事都消化了,哪來大事?所謂的大事,就是跟你不沾邊的事,你能聽見但永遠也摸不著的事,因為你還沒到摸著它的資格! 林組長深吸一口氣,目光抖抖索索地重新擱到茹娟臉上,心裡此時已不只是敬畏了,很複雜。 “慢待茹小姐了,做得不周的地方,請茹小姐多多包涵。”

“哪的話,林組長干嘛跟我客氣呢,我也是聽說林組長在這邊,很辛苦,過來看看。反正我是閒上,想起誰就來看誰,林組長可不能怪罪哦,誰讓我們是朋友呢。” “不敢,不敢,茹小姐說的對,我們是朋友,朋友。”林組長已經有點手足無措了,他真不記得自己有這樣這一個朋友,接完剛才那電話,更不敢冒失地拿茹娟當朋友。 茹娟莞爾一笑,露出一臉的嫵媚來:“對了林組長,你們在這邊辦什麼案啊,我看挺神秘的,我這人好奇,林組長能否悄悄透露一下,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茹娟扮了個鬼臉,她的樣子有幾分俏皮,更帶著可愛。 “這個……”林組長顯出難為情來。 “不問啦,知道林哥哥是欽差大臣,不敢讓林哥哥犯錯誤的。好啦,小妹告辭,不敢造次啦。”說著,真裝出要走的樣子。林組長這下急了,忙堵在她面前說:“難得茹小姐這麼有心,再坐一會吧,其實也沒啥,最近海州有位領導惹了點事,我們過來調查一下。”

“了不得,上次我就說,我們林哥哥絕不是等閒之輩,看,讓小妹說準了吧,都能查海州領導了?對了,不是柳大市長吧?” “不,不。”林組長連連搖頭,本不想說是誰,但茹娟眼巴巴地等答案,終還是拗不住地說:“不好意思,是天運書記出了點事。” “真的啊?”茹娟做出非常吃驚的樣子,接著又問:“怎麼會呢,我可從沒聽說朱書記有什麼不良嗜好啊,還一直想認識他呢。” “你不認識他?”林組長被茹娟弄糊塗了,臉上起滿狐疑。 “我算老幾,能認識這麼大人物?哎,能不能讓我去會會他,就看他一眼,我太好奇了,還從沒見過你們紀委收拾別人呢。” “不是收拾,是調查。”林組長糾正道。 “都一樣,公安抓壞人也說是調查。”茹娟吃吃笑出了聲,見林組長面色不好,忙拿手掩住嘴,傻傻地等林組長回答。林組長不好拒絕,但又不敢隨便答應,猶豫著問:“茹小姐真想認識他?”

“想啊,我是商人,哪有商人不想認識官的,快幫我認識一下吧,機會難得喲。” “好吧。”林組長默了半天,終於道。其實他已知道茹娟今天來的目的了,可惜他權位太低,阻擋不了,於是裝傻道:“我們有規定的,見面不容許超過五分鐘,茹小姐千萬別見怪呀。” “用不了五分鐘,又不是跟他談情說愛。”茹娟扮出鬼臉道。 看見茹娟的一瞬,朱天運楞住了神,不過很快,他就裝若無其事。林組長陪茹娟進去,沖值班人員示了個眼色,值班人員看了一眼茹娟,跟著林組長出來了。屋子裡只剩了茹娟跟朱天運。 “不錯嘛,挺享受的。”茹娟道。 “是啊,好享受,茹大老闆怎麼來了,看熱鬧還是?” “少說話,他們不知道我認識你。”茹娟趕忙提醒朱天運。朱天運笑說:“我倆本來就不認識嘛,對了,茹大老闆也調紀委了?”

“少奚落我,現在沒心情聽書記訓人,也沒時間。怎麼樣,手裡牌還不想打出去?” “什麼牌?” “什麼牌書記應該清楚,玩玩就行了,別把小戲當大戲唱,不值。” “什麼意思?” “一件小事玩這麼大,書記不覺得太浪費時間?書記的時間可是相當金貴的啊,別因小失大,讓外人鑽了不該鑽的空子。” “你個小丫頭,雲山霧海說什麼呢,我朱天運聽不懂。” “聽不懂最好,當我沒說。”茹娟扭過臉來,嘴上裝生氣,其實小丫頭三個字還是狠狠地撞擊了她,讓她覺得心的某個地方猛烈地那麼一動。 “呵呵,脾氣還不小嘛,好,我想想看,謝謝茹老闆。” “我叫茹娟。” “小丫頭,還挺有個性的嘛,改天我請你喝茶。”

“真的?!” “共產黨人從來不說假話。好,你回去,把手頭工作抓緊,改天我可要聽你匯報的。” “謝謝您。”茹娟臉上驀就開了花。 朱天運很快就配合了。他說,他是經常收到一些禮品,什麼茶葉啊名煙名酒啦,能交的就都交了,可以到紀委去查。實在交不了的,就拿來享用了。 “不能把啥也當腐敗,反腐敗不是反得讓人一點人情也沒有,大家互相送點小東西,表達表達心情,這跟腐敗沒關係吧?”他反問林組長。 “請回答我的問題,到底收沒收唐雪梅禮品。” 朱天運聳聳肩:“我真是想不起來了,要不你們去我家查,或者找我司機跟秘書,是不是他們代我收了?” 林組長沒回答,事實上在朱天運“隔離”第二天,有關方面就搜查了他的家,要不,蕭亞寧也不會鬧到這地方來。但他的家實在是太清白了,啥有價值的東西都沒找到。不過朱天運說司機跟秘書,還是讓林組長心裡一動。

“我這人粗心,有時人家送了我實物,我懶得理,順手扔給司機和秘書,讓他們代我處理,莫不是這兩個傢伙發現是寶貝,私吞了?”他很認真地思考一會,又說:“不會,他們跟我這麼多年,最起碼的覺悟還是有的。對了,你們去門房看看,我咋把這忘了,有時候我會把一些沒用的東西送給門房老頭的,比如香煙啊酒啊還有土特產什麼的。不會是人家把古玩藏這裡面吧?” 他的表情真就讓人覺得,他是經常這樣做的一個人。林組長在筆錄紙上記了幾句,抬頭,徵求同伴的意見。同伴點點頭,他們很感激,如果朱天運不說這些,他們真不敢四處去找線索的。 兩小時後,林組長帶著一干人,驅車來到朱天運住的小區。司機和秘書孫曉偉也在車上。單獨問話的時候,兩人很緊張,近乎到了前言不搭後語的程度,不過兩人都說,朱書記確實有這個習慣,經常把一些不重要的禮品順手送給門房老頭。有時他們也送,反正是朱書記不喜歡的,與其扔了不如送給那些需要的人。 市紀委書記趙樸也在裡面,只要一牽扯到外調,市紀委就得出面配合。 一干人進了門房,門房老頭躺在床上看電視,見這麼多人進來,不滿地問了句:“找誰啊?” 趙樸搶先一步說:“老人家,有件事想找你核實一下。” “是調查低保吧,我沒吃,都讓有錢的吃了。”老頭氣哼哼說。 “不是低保,老人家,市委朱書記住這個小區吧?” 老頭警覺地瞅了眼趙樸,又看看四周的人,坐起身子,一本正經道:“又是跑官送禮的吧,告訴你,他不住這裡!” “老人家誤解了,我們不是跑官送禮的,我們是來調查一件事。” 老頭很頑固地說:“跑這裡的人沒一個是說送禮來的,可哪個也不空著手來,但也沒見這麼多人一起來送啊,你們不會是縣里來的吧,縣里出大事了?” 趙樸哭笑不得,只能求救似地望住林組長。林組長往前邁一步,問:“老人家,我是中央來的,想跟你了解一件事,你這裡有朱天運同志送的東西嗎?” “沒有!”老頭硬梗梗丟過去一句,搗鼓他的電視機去了。電視機還是很早那種,也沒數字信號,吱吱亂響,突然不出圖像。擺弄半天,又出了。 “這電視就是他的,不是送,他送我幹什麼,是人家送他,他嫌多,順手扔給我的。” 林組長剛剛提緊的心又落下來,喜笑顏開地說了一個大約時間,問老頭在這個時間裡收沒收過朱天運送的東西。老頭不滿道:“說了不是送,你還非說是送。”又道:“我哪記得這麼多,隨便找吧,這屋子裡除這張床,其他都是他送的。” 一干人便迅速找起來,不大功夫,那古董就到了林組長手裡。古董擺放在很暗的一個角落,裡面插了一朵塑料花,跟它放一起的還有一古玩。林組長拿起兩件古玩,認真把玩一會,道:“老人家,這是朱天運同志送你的吧?” “說了都是,這屋子裡除這張床,還有床上東西,其他都是他斷斷續續給的。對了,還有這兩個年輕人給的。”老頭突然盯住司機和秘書,很詫異地問:“你們咋也來了,朱書記呢,沒出什麼事吧?” 孫曉偉尷尬道:“沒,沒出事,謝謝老人家。” “他是好人啊,這世上好事真不多,尤其當官的。”老頭說話一點不講究,讓所有人臉紅。 當林組長提出要帶走兩樣古董時,老頭不依了,說什麼也不讓,他要還給朱書記的。沒辦法,只好由趙樸出面,給老頭寫下一字據,才將兩件古董拿走。 出得門來,孫曉偉和司機臉都綠了,如同經歷一場大戰。孫曉偉嗓子都乾了,之前他根本沒得到一點暗示,真怕老頭這裡找不到東西,難以交差。現在他可以長長鬆一口氣了。 林組長馬上安排人,連夜將兩件古董送往北京,請專門部門鑑定。聽到這消息,趙銘森暗暗松下一口氣。心裡說了句,朱天運啊,你這嘴巴咋就這麼難撬! 北京那邊很快反饋來消息,經專家鑑定,兩件古董一件是假的,民間仿製,頂多值幾百塊錢。唐雪梅送的那件,絕對正宗,而且是稀世珍品,黑市價應該在八百萬以上。 林組長寫給中紀委的材料說,種種跡象表明,朱天運確實不知情,被唐雪梅蒙了。林組長做出這個判斷,跟秘書孫曉偉和司機的反應有關。那天林組長是認真觀察了二位的表情的,他怕朱天運跟手下合起手來,跟他演一出三簧,事實證明,他們沒。這點讓林組長非常欣慰。鑑定結果出來後,林組長去了趟北京,一同去的還有省紀委書記於洋。林組長跟中紀委領導做了長達三小時的匯報,就自己到海東這段時間看到的聽到的如實做了匯報,最後他說:“這件事是陰謀,有人故意陷害朱天運,想給海東製造混亂。通過這段時間的了解,我覺得海東的問題不在朱天運身上,而是另有其人。”紀委領導並沒就這話題深入,這話題目前還有點敏感,在沒有確鑿證據前,不能懷疑任何一位同志,更不能將矛頭亂指,這是紀委這種部門必須堅持的原則。畢竟紀委跟別的部門不同。官場上最怕進的門有兩道,一是紀委和反貪局,二是老幹部局。前者進去了,意味著你有問題,很可能會進一步到監獄去。後者進去了,表明你的政治生涯已經結束,只能為一張報紙沒及時送到春節慰問先去了別人家後去了你家而發發牢騷。與之相反,最愛進的門也有兩道,一是組織部,怕是沒有哪個官員不喜歡被組織部召喚,就跟女人沒一個不喜歡被時裝店召喚一樣。另一個,就是一把手的門了。 但一把手的門太難進,就算進去了,後果也有多種可能,不見得進去後都能拿到喜報。可紀委這道門,只要進來,一準沒啥喜報。所以紀委工作久了,不管是領導還是工作人員,都很謹慎,輕易不敢在心裡裝上誰。有個段子就講,有天下班時候,紀委工作人員給組織部打電話,讓通知電子局長、交通局長、能源局長還有好幾個局長第二天一早到紀委。因為快要下班,組織部小幹事也草草應付,只將電話打給這些部門的辦公室人員。沒想第二天慘劇發生了。電力局長觸電身亡,把身體獻給了電力事業。交通局長連夜出逃,結果出了車禍,也算是死在崗位上。能源局長打開煤氣,被老婆發現,沒毒死,緊著往醫院送,不幸出租車沒油了,耽誤致死,讓能源給害了。其他幾個局長倒是沒想到死,但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第二天去了,紀委只是開一個短會,例行教育,組織各局長看一個警示片。 朱天運很快回到了工作崗位上,這是於洋和林組長共同努力的結果。於洋按照趙銘森的指示,再三講明,海州離不開朱天運,既然證明他是被陷害,就應該讓他立即回到崗位上。高層一時還有些猶豫,畢竟別人還扯出了朱天運其他問題。這個時候有人出面為朱天運講話了,是老首長,他說:“如果有人一告我們就去查,誰還乾得了工作?”紀委領導剛要解釋,老首長發火了:“我覺得現在你們要查的不是朱天運,而是那些設法往朱天運身上潑髒水的人!” 就這麼一句話,改變了朱天運的命運。大家都沒想到老首長這個時候會站出來,更沒想到他以自己的人格還有一輩子對黨的忠誠為朱天運做擔保,弄得大家都很被動。 林組長也再次回到了海州,不過這次他又有了新使命。鑑於目前情況,高層命令他,全力介入駱建新一案,結合海東目前政治鬥爭新動向,盡快幫海東查清查實駱建新案,在海東率先掀起一場打擊裸官外逃的鬥爭。 八月的海州驕陽似火,桑拿天讓海州架在了蒸籠上,就連樹葉也在冒汗,空氣更是隨便捏一把就能捏出水來。市委大院裡有點異常,這異常已經持續了一段日子,到今天還沒完全消除掉。辦公大樓靜得出奇,不是靜,而是一種特殊的氣氛,似乎誰也不敢發出聲音,大家都在使勁憋著氣。樓內沒有哪個女幹部敢穿高跟鞋,更不敢走路時發出那種咯噔咯噔的聲音。腳步著地那一刻,所有人都在提醒自己,輕點,再輕點。幾乎每張臉上,都寫著膽小謹慎,就算是笑,也是很輕很輕的那種,生怕臉上笑得重了,會有聲音發出。大家見了面,只是匆匆望一眼,以前還習慣性地要問一句:“忙不?”最近什麼也不敢問,就那麼一望,快速收回目光,鑽自己辦公室去了。 高層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都會讓整幢裡的人駭然失色,何況這次整出這麼大動靜。 朱天運的車子開進市委大院時,很多目光是看到了的,其實那些目光一直藏在玻璃後面,就看局勢怎麼變,有人擔心朱天運會長住在那裡,也有人擔心很快會換到更可怕的地方去。當然,也有一大批人,天天盼著他的腳步不再走進來。可是,他還是回來了。 朱天運並沒上樓,步態熟練地繞過兩個花園,往西院去了。他的身子被幾株高大的香樟樹遮住時,藏在窗戶後面的那些目光才一一隱去。這些目光神態各異,心思也各異。 朱天運徑直來到西院那幢小洋樓。整個西院這天倒是呈現出一派寧靜,甚至還帶著祥和。秘書長唐國樞像一位忠實的老管家一樣弓腰跟在他身後,沒話,所有的話都在臉上,就那麼跟著,腳步踩著朱天運的腳步,他能踩得一點不差,如果海州這地方有雪,讓他們在雪地裡玩一個遊戲,朱天運走前面,唐國樞走後面,不讓他們刻意,就那麼隨心所欲地走,等走過去時,你不會看到兩串腳印,只能看到一串,而且只是朱天運一個人的,根本看不出唐國樞的腳印在哪。 什麼叫秘書長,怕是只有當到這份上,你才能讓人明白,秘書長三個字的真正含義。 秘書孫曉偉老早就候在西院小洋樓下,他是沒資格跟在後面的,只能提前去站在那裡,像門僮一樣恭候他的主人。西院顯然是剛剛清掃過的,地上一片樹葉也沒,水灑得很均勻,地面升騰起來的熱流被綠樹吞吸著,感覺特別飽滿,特別有生氣。花草一個勁地往直裡升腰,這樣就顯得站在樹下小徑旁的孫曉偉腰弓得有些過了,不過沒關係,他的雙腿特別直,特別有力量,朱天運一眼就注意到了。友好地笑笑,說了句:“不錯嘛,陽光足,草的味也足。” 孫曉偉趕忙往前邁半步,接過他手裡小包,側身站邊上,等朱天運和唐國樞過去,才步子謹慎地跟在後面。這陣你再看,孫曉偉的步子就怎麼也踏不到他們的節拍上,不是慢一秒就是快半秒,儘管他很想踩到那個點上。 有人告訴過孫曉偉,說官場一切學問是從走路開始的,先學走路後學說話,再學斟茶倒水提包打車門什麼的,因為你路走不像,其他自然做不像。人大畢業的孫曉偉一開始認為這是笑談,很是不屑一顧,但是跟了朱天運一段時間後,猛然發現這是真理。因為他看到朱天運在各種場合邁的步子是不一樣的,同是一個人,卻能走出無數種步伐來。去省委是一種步子,去基層是另一種步子,在家裡是這麼走,在辦公大樓立馬又換成別的走法。再注意唐國樞,就越發堅信這是真理了。孫曉偉這才開始學步子,說來可悲,都大學畢業到單位了,才學走路。但官場就是這麼一個神奇的地方,讓你覺得一走進這個場,你什麼也不會,不會說話不會走路不會寫文章,甚至不會幫人倒一杯茶。有次朱天運辦公室來了客人,叫孫曉偉過去斟茶。孫曉偉就當平日跟別人沏茶一樣,泡好直接就把杯子捧給了別人。那天正好唐國樞也在,見他如此不懂規範,默無聲音走過來,將客人已經接過去的杯子重新討要到自己手裡,只說:“這水怕是沒開,我重新給領導換一杯。”然後,從櫃子裡拿出水杯,用心洗了三遍,從朱天運後面的櫃子裡拿出茶葉,取一小勺,放入水杯,用開水燙過,倒掉,然後才正式沖茶。這些都不是關鍵,這些孫曉偉都學會了,也是按這個步驟去做的。關鍵在於唐國樞給客人捧杯的姿勢,儘管都是雙手捧給客人的,但唐國樞的腰是弓著的,看不明顯,但的確是弓著的,而孫曉偉給客人遞茶時,腰是直的。腰一直,你的茶就變了味,這茶,客人或許會喝,但喝下去後感受決不一樣。 一切皆在事物之外,這才是官場的核心,可惜孫曉偉到現在還沒悟透。總以為是自己沒學會走唐國樞那種步子,其實不,是他沒唐國樞那份心。心不到,萬事皆不到。 一走進自己辦公室,朱天運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其實剛才在小院,他就感覺到些微的異常,疑惑哪兒不對勁,但就是一下判斷不出來。這陣,他心裡清楚了。朱天運的辦公室平常不是由專門的清潔工打掃的,為了落實下崗職工再就業政策,也為了更好地安排“40”“50”人員,市委大院帶頭,將一些下崗職工或者低保職工吸收進來,安排各種“閒活”,其中打掃衛生就是一項。但朱天運的辦公室包括整個西院,都不是這些人打掃的。不是朱天運嫌他們地位低,不具備這身份,關鍵是這些人做事沒章法,打掃衛生也是一樣。而朱天運又是一個十分講究章法的人,辦公室怎麼擺,花是向陽還是背陽,迎著窗戶還是稍稍背對窗戶,辦公桌上簽字筆往哪放,資料夾該放在什麼地方,都十分的講究,稍一動,他就找不到感覺了。好像他不是市委書記,而是一詩人或作家。朱天運有個作家朋友,這些年寫官場小說,就這毛病。屋子裡看似亂七八糟,但什麼東西放在什麼位置,他順手就能拿起,要是有人懷著好意幫他整理一下,他一下就亂得找不到了,而且面對電腦,再也敲不出一個字,說是整個氣場被破壞了。朱天運雖然沒這麼嚴重,但也不喜歡別人不按他的喜好亂給他整出新的“規矩”來。於是打掃辦公室這項光榮而艱鉅的任務,就落在了唐國樞和秘書孫曉偉身上。聽上去真是殘酷,讓秘書長給他當清潔員,可唐國樞當這個清潔員,竟然當得津津有味,實在抽不出時間時,才輪到孫曉偉。 今天這辦公室顯然不是他們兩人打掃的,對一個十分注重自己生活或工作習慣的人來說,任何細微的變動都能引起他的警覺。朱天運蹙著眉頭掃了一圈,又用鼻子嗅了嗅,知道異味從哪來了。這房間包括樓道包括下面的小院,絕對是老婆蕭亞寧打掃過的!妻子的味道留在哪,哪就是家,而不是辦公室! 唐國樞敏銳地捕捉到了朱天運的變化,但他沒敢解釋,蕭亞寧再三叮囑,絕不能告訴朱天運,衛生是她清掃的,花是她買的,包括噴的空氣清新劑,也是她到超市挑選的。如果容許,蕭亞寧可能會把這套辦公室所有的家具換掉,裝修砸掉,請人重新弄一次。蕭亞寧在自己的事上從來不信邪,但事情只要關乎到朱天運,立馬就信起邪來。朱天運被“隔離審查”那些天,她偷偷跑到南山,抽籤算卦,可惜抽了下下簽,又是兇卦。心裡那個不安喲,夜夜睡不著,眼一閉朱天運就離開了她們母子。她聽指點迷津者說了一堆話,馬上就著手落實,借清掃衛生的空,在朱天運辦公室設了“機關”。在櫃子裡貼了幾張符,又在花盆裡栽了長青樹,還暗暗在他椅子下藏了一個算命先生叫“穩若泰山”的小石雕,預示著一屁股坐下去,再也不會被人掀翻。 “不錯嘛,啊,感覺就跟沒離開一樣。”朱天運看夠了,故意衝唐國樞笑說一句。 唐國樞漲紅著臉道:“書記不批評就行,最近忙,過來的少。” 唐國樞不說這句朱天運或許不會多想,說了這句,朱天運就明白,在他“離開”大院這些日子,唐國樞的步子肯定是天天邁到這邊的,說不定來了,還要固執地在這間辦公室坐上那麼一兩個鐘頭。這也是個性情中人啊,朱天運太了解他了。 好的秘書長有兩種,一種是腳踏實地型,他或許給你參謀不了什麼,但對你的生活細節、個人嗜好、飲食習慣、包括睡覺解乏等等了解得一清二楚,凡事根本不用你張口,動動眼神或者眼神都不用動,他就能馬上意識到,而且做得十分到位。他是你的生活秘書兼保姆兼保健醫兼保鏢兼……第二種是高瞻遠矚型,這種人可能對細節不在乎,或者做不到位,但他能幫你看清一切分析透一切,能準確把握你的未來並幫你掃清障礙,一步步地扶攜你到夢想的那個位子上去。這種人不愛誇誇其談,但總是在你將要邁錯步子的一瞬把你的腳步扭回來。在你心不狠的時候逼迫你狠,在你下不了手的時候強迫你下手。這種人把凡事都能看清看透,自己可能做不了,但總能讓自己的主人去做到。這種人往往被人稱作高參。就仕途而言,大多數官員都想找到第二種人,可就安全性而言,第二種遠不如第一種。因為官場充滿變數,第一種人就算將來有了啥變數,自己也不至於太慘。第二種則不,很多對手會把所有仇恨記他頭上,會第一時間找他算賬。因此,在官場,只要你是第二種類型的秘書長,你的結局一定很慘。 唐國樞顯然不是第二種,他達不到第二種的境界,但他做第一種綽綽有餘。 朱天運盯著唐國樞看了好長一會,眼睛差點濕潤,也許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感覺到一個人對他的忠誠來。 “一切都還正常吧?”他貌似隨意地問了一句。唐國樞馬上答:“請書記放心,還沒到跑偏的時候,也沒人敢。” “那就好。”朱天運欣慰地看了看這個跟了自己多年的部下,話頭一轉,說了句肺腑之言:“你費心了,坐吧。” 唐國樞喉嚨一陣發癢,有誰知道,朱天運被帶走這段時間,他的日子有多難過,煎熬啊,好在這日子不是太長,他算是挺過來了。可這陣,他想說的卻是,萬事大吉,虛驚一場。可這話是說不得的,他只能報以微笑,可他的笑太苦了,朱天運差點沒讓他笑出淚來。慌忙將目光避開,投向孫曉偉:“曉偉你也辛苦了,來,我親自沏壺茶,咱仨好好喝一壺。” “好!”唐國樞突然激情澎湃回應了一句。 孫曉偉一直緊巴著的臉這才鬆開,手忙腳亂幫朱天運沏起茶來。 一壺茶燙開了三個人的心,也燙開了海州另一個局面。 大多數人誤解了朱天運,包括茹娟。 甭以為朱天運是因為茹娟那些話才開的口,不是,如果這麼理解,就太小瞧他了。朱天運所以不積極把戲演完,是有道理的。一則,怕演得太快,露出破綻來。本來就是假的,演砸了就更假,所以要盡量演得逼真。二來,朱天運想藉機思考一些事。整天忙於工作,忙於勾心鬥角,很多事亂麻一樣纏在腦子裡,根本沒時間去想清。這次好,正好藉這空,好好想一想。人是要把一些事想清楚的,不能只顧著低頭拉車,還要抬頭看路。可他們這些人,常常機器一樣被綁架,被硬性地運轉,現在終於有空閒了,朱天運必須把一些事想明白。 在那家看似少了自由的賓館裡,朱天運想得更多的,是他到海州後的所作所為。自己是有些軟了,瞻前顧後,前怕狼後怕虎,總想把所有事做得完美,可這完美經種種演繹後,就成了妥協,就成了無休無止地讓步。讓步太可怕,這不是他的風格啊。記得他當縣委書記時,一夜抹掉過五頂官帽,那五頂官帽的主人在縣里號稱五大金鋼,聲稱不論誰當縣委書記,都得看他們臉色。結果他讓五金鋼看了他的臉色。再後來,他調到市里當計委主任,也就是現在的發改委,在單位內部搞過一次大洗盤,幾乎把前任領導留下的班底都給動了,有人因此疾呼,他在報復,在清洗,他沒多爭辯,只跟當時的市委常委、組織部長說了一句話:“如果你們覺得我有私心,可以撤我。”事實表明,當時他是對的,計委正是因了他大刀闊斧的改革,才徹底改掉了以前的貪氣、牛氣、霸氣,讓工作上了正軌道。可後來呢?朱天運發現,他人生的黃金時間其實不在當市長或市委書記後,而是以前。以前他多能幹啊,認准什麼,毫不猶豫就去幹。現在呢,做什麼也縮手縮腳,老怕失手,老怕惹出新問題。 有什麼新問題呢?官場中的問題,說來說去就那幾樣,一是怕打破平衡,讓局面出現波動。二是惹主要領導不開心,活生生將你思路打斷,或硬逼你改弦易轍。三是操作不慎,觸到雷區,進而無法收拾更亂的局面。這些朱天運都在迴避,可是迴避來迴避去,他卻無路可走了。 自己把自己的腳步絆住,邁不動。 身為市委書記,這樣下去很危險。朱天運再次將海東還有海州的局面冷靜思考一番,也把自己跟趙銘森於洋等人的關係再思考一遍。發現自己錯在一點上,太把圈子當回事了。 官場中有各式各樣的圈子,有以老鄉兩個字結盟的,比如羅玉笑跟柳長鋒他們,處處強調是喝著一條河的水長大的,血脈裡流的血一樣,其實是打故鄉牌。有以原來的首長結盟的,就跟師兄師姐一樣,大家曾經受過某位首長的恩惠,不自然就結盟到了一起,似乎捍衛的是首長的面子,其實是在利用首長兩個字大做文章。還有一種,也是最最普遍的,就是以現有利益形成的圈子,或者叫派系。比如他跟趙銘森於洋,看似是為了共同的抱負,為了海東的未來,其實不是,說穿了還是為共同的利益。 但利益這東西,能共同得了麼?朱天運深吸一口氣,半天不做回答。良久,似乎從遙遠處傳來一個聲音,沒這回事,利益就是利益,極其自私極其排它,根本不可能共享! 都說官場要排對隊,跟對人,要結對盟,似乎佔了這三樣,你就可平步青雲,無憂無慮等官帽掉下來。也確實有這樣的例子。但朱天運不敢信,他這生,幾乎是靠單打獨鬥過來的,能有今天,不是他跟誰跟得緊,跟得準,而是…… 朱天運狠狠擺下頭,把這個問題拋過去了。拋開後他發現,自己心裡根本是沒圈子沒聯盟的,不是他不相信這個,是他壓根就沒打算把自己交給誰。他始終堅信,自己的路,還得自己走。對官場中任何人來說,所有的同盟既是朋友,又是敵人,因為你想著前進,想著高升,所以你心裡還是想取代別人的! 包括趙銘森,朱天運不是沒這個野心,他有! 這問題最終算是想清楚了,接下來,朱天運就把思維回到了駱建新一案上,這案,對他來說既是挑戰,又是機會。以前他怕的太多,束縛住了手腳,有了這次教訓,朱天運清楚自己該怎麼去做。 是的,他必須去做。 他不做,別人就會做。這是真理。 重新回到工作崗位第二天,朱天運案頭擺了幾頁紙,是秘書長唐國樞呈給他的。 這幾頁紙算得上秘密,而且有點絕密的味道。朱天運跟唐國樞之間,早就達成一種默契,但凡朱天運離開海州,不管去哪,唐國樞總會很自覺地擔負起一項使命,就是監督方方面面,任何風吹草動都不能逃過他的眼睛。要不怎麼說秘書長就是領導放在眾人身邊的攝像頭呢。 朱天運看著這幾頁紙,不自禁地發起了笑。記錄得真是太詳細啊,在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市級班子成員,不管是市委這邊還是市府那邊,包括政協跟人大主要領導,誰跟誰在一起幾次,在哪吃飯,誰組織的場子,去了什麼人,完了又有什麼動靜,記錄得一清二楚。朱天運連看三遍,心中得出一個結論,一半人認為他這次要完蛋,已經躍躍欲試忙著棄暗投明了。 好!朱天運冷不丁叫出一聲,重重將那幾頁紙摔在桌上。起身來到窗前,外面的景色一天美過一天,香樟樹油綠,葉子嫩得能流出汁來。國槐還有梧桐也都打架似地競相露出最誘人的一面。樹中間,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花,怒放著,燦爛著,讓他看著感動,忽然間就覺得生命是這麼的美好,這麼的有趣,這麼的讓人感動。 欣賞夠了,朱天運原又迴座位上,認真思考起來。既然有新的矛頭,就必須有新的措施,當機立斷,不留後患,這是任何一個一把手都必須要做到的。 第二天上午八點,朱天運將組織部長李和跟秘書長唐國樞請進了西院小洋樓。李和感覺朱天運這天有戲,這是一個組織部長本能的反應,所以還沒落座,李和就說:“是不是要動一動了,最近我反复想這個問題,動則變,不動就是死水一潭。” 朱天運欣賞地望住李和:“組織部長就是組織部長,我這邊還沒張嘴呢,你就知道我在想什麼了。”朱天運並沒隱瞞自己,不過說這樣的話更是為了鼓勵李和,這個時候,鼓勵該鼓勵的人,就顯得格外重要。鼓勵和孤立總是聯繫在一起的,當你打算重用一些人時,就意味著另一些人要靠邊,要坐冷板凳,力量的均衡就分外重要。 李和受了表揚,卻不敢有絲毫自滿,謙遜道:“哪敢瞎琢磨書記的意思,是從工作出發,眼下這些部門領導,個個耍滑頭,心思大部分不在工作上,這樣下去很危險啊。”說著,目光投向唐國樞。唐國樞笑笑,沒亂接話,中規中矩坐在那,聽二位領導打啞謎。牽扯到人事問題,唐國樞還是很能管住自己這張嘴的。 “有方案了?”朱天運單刀直入問。 李和略一猶豫,看來他還是把朱天運的心思吃準了,心裡暗自一喜,道:“大致想了想,沒敢太明確,就等書記您指示呢。” “人事問題,我還是聽你的,說吧,正好秘書長也在,讓他幫我們參謀參謀。” “我哪敢。”唐國樞訕訕笑道。李和說:“秘書長最有發言權,因為他跟各部局打的交道多,哪個部門工作不用勁,秘書長第一時間就能感覺到。” “部長過獎了。”唐國樞恰到好處地回應了一聲。朱天運就說:“好啦,你們也甭互相恭維了,把具體想法說出來,我們議議。” 李和就相當有準備地說了,朱天運細心聽,聽到關鍵處,眉頭那麼一皺,把內心的反應表示到臉上。李和邊說邊觀察,判斷著朱天運的滿意程度,輪到朱天運不滿意處,一跳而過,順便多一句:“這個還有待再議,我自己也覺得這樣考慮欠妥。”見朱天運滿意處,就多說幾句,講幾句打算重用的同志的好處。朱天運最最關心的,是三個人,就是上次他在會上因遠東基地果斷地免掉職的那三位,其中就有馮楠楠老公安克儉。還好,李和把這三個人都考慮到了,他給安局安排的是建委第一副主任。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朱天運忍不住笑了起來,目光再次投到李和臉上,自搭班子以來,朱天運從沒感覺到李和有這麼可愛,這麼知心,這麼能摸透他的心思。看來,每個人都在進步。說的也是,不進則退,這個簡單道理李和不會不懂。 “好,就這麼辦吧,我看能行,國樞,你說呢?”朱天運邊表態邊把話題交給唐國樞。 “兩位領導定的,我哪裡敢有意見,再說人事問題,我懂得少,到時只管表態就行。” “那我就謝謝秘書長了,還怕這方案過不了關呢。”李和也客氣了一句。朱天運又說:“下去之後找复彩書記碰碰,這事你要積極點,工作嘛,主動點沒壞處。” 李和馬上明白過來,態度積極地說:“沒問題,我會認真向复彩書記匯報的。”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三天后,朱天運主持召開常委會,柳長鋒表情很不自然地走進會議室。朱天運屁事也沒,讓他空歡喜一場,又怕朱天運聽到他那些天的張狂,所以這些天,他避而不見,只裝自己很忙。別人都奔著朱天運匯報工作去了,就他這邊沒反應。也難怪,臉皮這東西,一旦撕破,很難回復到原位。 可是柳長鋒萬萬沒想到,這天的會議討論的是人事問題。怎麼會呢?柳長鋒原以為,朱天運心思根本回不到工作上,頂多也就是做做樣子,唐雪梅雖然沒咬到他,可還有其他人啊,那幾筆款還沒下文呢,紀委調查組還在一一落實。他的精力應該用到對付那些事上。誰知朱天運這麼快就把槍口對準了別人。 等李和把方案宣讀完,柳長鋒就徹底傻眼了。他在心裡重重罵了句髒話,怒恨恨瞪住李和,走狗,什麼叫走狗,李和現在這樣兒就叫走狗! 李和居然一氣提了那麼多人,粗聽起來這些人好像沒啥關聯,細一品,就咂磨出味兒了。這些人平時跟他柳長鋒走得近,尤其朱天運被帶走這段時間,幾乎天天跟他泡一起。好啊,明著調整別人,其實是沖我開刀。柳長鋒氣得要從椅子上彈起來,但是真輪到他談意見時,他又什麼反對意見也說不出。 關鍵是他毫無準備,讓朱天運和李和打了個措手不及。 一番較量下來,會議基本按朱天運定的調子開了,何復彩還有幾個常委齊聲為調整喝彩,柳長鋒就算想反對,也勢單力薄,起不了任何作用安克儉被安排到市建委,另兩位一同落難的也被安排到兩個重要部門,且都是二把手。三個跟柳長鋒最近走得近的一把手全被請下了台,調到政協和人大賦閒了。其中一個特別年輕,剛剛四十歲,是去年朱天運發現後破格提撥起來的。人太聰明了不行,此人犯的最大錯誤就是太過聰明,稍有風吹草動馬上就做出反應,結果把自己給反應掉了。 政治玩的其實是一種愚鈍,而不是聰明。既或玩聰明,也該以另一種方式表現出來,而不是他這樣。 真是可惜了,就連朱天運,都嘖嘖嘆息。 這次調整還有一個人選誰也沒想到,是朱天運臨進會場時突然提給李和的,炮筒子劉大狀從市建委挪了過來,被安排到市紀委,擔任第一副書記兼監察局長,原來的盛副書記被調整到市地震局任書記。劉大狀成了真正的劉紀檢。 敗興!柳長鋒差點將手中水杯扔地下。 離開會場時,柳長鋒忽地想到一個問題,朱天運和李和為什麼不換掉孟懷安,按理說,孟懷安才是他們最想換的啊! 會議之後,朱天運將劉大狀叫到了自己辦公室。劉大狀也是剛剛聽到自己被“重用”的消息,喜從天降,一時反應不過來,站在朱天運面前傻笑。朱天運看著他,感覺怪怪的,半天后問:“你中風了?” “沒啊,我身體棒棒的。”劉大狀老老實實回答。 “那你傻笑什麼?” “激動,我是太激動了。”劉大狀還是沒看出朱天運有啥不高興。 “是不是覺得天上掉下個棒槌?” “不敢,不敢,我就是激動嘛,書記能看得起我劉大狀,我就敢為書記豁命。” “我讓你去殺人,還是去搶劫,你功夫深是不是?” 劉大狀這才意識到把話說岔了,忙正起臉色道:“我是個粗人,說話不動腦子,就顧著高興,請書記批評。” 朱天運無奈地嘆了一聲,搖頭道:“你千萬別說你細,我看你這輩子,也就一粗到底了。” “我改,我保證改,書記一定要相信我。” 朱天運哭笑不得,這人除了實誠,真的再找不到優點啊,這種人也只有他朱天運敢用,換了別人,怕早就讓他看大門去了。算了,不想這些,眼下重要的,還是集中優勢力量,全力攻堅“裸官”案,將唐雪梅這張嘴撬開,挖出必須挖出的內幕來。 “找你來,就一件事,經組織考察,決定將你調到紀委來。你文化水平不高,這是短處,組織上也是反复考慮了的,不過組織上更看重你對工作的熱忱,還有對黨的事業的忠誠。今天找你談話,就是想讓你有個思想準備,下一步該怎麼做,自己一定要想好,別辜負了組織對你的期望。” 盡快事先已經聽到消息,當這番話從朱天運嘴裡講出來時,劉大狀還是有些傻,有些震撼。楞半天,劉大狀猛地挺起胸脯,聲音異常洪亮地說:“請書記考驗我,我劉大狀願意為書記上刀山下火海!” 這人吶。朱天運苦笑幾聲。走過去,重重拍了下劉大狀的肩:“你個炮筒子,以後給我改改!” 唐雪梅徹底垮了。 不垮由不得她。誰讓她是女人呢,誰讓她又是一個成功女人。有哪個成功女人能經得住劉大狀這種男人的“折磨”?是的,折磨。劉大狀再次出現在唐雪梅面前時,唐雪梅簡直驚訝得要叫。劉大狀居然花將近一萬元的巨資改變了自己。以前劉大狀粗粗糙糙,甭說是不修邊幅,簡直就是臭泥鰍一個。可這一天,劉大狀完全變了個樣。一套淺灰色西服,質地絕對精良,唐雪梅眼睛毒,一眼認出那是皮爾卡丹。一件雪白的襯衫,一下把他粗糙的臉映得有了文靜氣。一雙鋥亮的皮鞋,不用說也是名牌。唐雪梅大瞪著雙眼看了劉大狀好長一會,感覺來了天外怪物。如果說劉大狀以前是地痞兼流氓,流裡流氣那種人,這陣就是紳士,而且絕對正宗,看不出破綻。如果以前劉大狀讓人誤以為是司機或廚師,這陣,他就太像大干部了。唐雪梅一邊感嘆人是衣裝馬是鞍,一邊又懷疑,難道土鱉子戴上禮帽,就真能成大腕?劉大狀卻開口了,他居高臨下望著唐雪梅,眼睛十分惡毒,盯了好久一會,忽然嘆息一聲:“唉,你做什麼不好,幹嘛非要做幫兇,可惜,太可惜了。這麼漂亮一個女人,擱哪兒都讓人愛,可你非要把自己變成一個賤女人。” 唐雪梅氣得嗓子冒煙,卻又奈何不了劉大狀,只好用力扭過頭,以示對劉大狀的輕蔑。誰知劉大狀繞了一個圈,原又站到唐雪梅面前:“唐老闆啊,自己臟就行,幹嘛非要把屎盆子往別人頭上扣?白扣了吧,哈哈。你以為你能把臟栽給朱書記,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太小兒科了。” 唐雪梅揚著脖子,堅決不跟劉大狀對視。朱天運這邊的消息她已聽到,是辦案人員告訴她的,現在劉大狀重新提起,就是想瓦解她的意志。他瓦解不了! 劉大狀居然動了粗,猛一下摁下唐雪梅的頭:“不想听是不是,還給我裝是不是?唐雪梅,你老實點。別以為有人罩著你,做夢去吧。你跟謝覺萍一樣愚蠢,成了人家玩物還替人家堅守秘密。傻啊,你們這些女人真傻,真還以為自己成了他的女人,別人不敢碰你。” “劉大狀,我要告你誣陷!”唐雪梅終於喊了一句。 “告我?告我什麼?告我造謠,告我亂說你跟男人發生關係?你什麼人,你裝給誰看,誰又會相信?要不我現在把律師請來,你馬上告?” “劉大狀,你簡直就是土匪!” “不,我劉大狀現在是紀委副書記,我現在的中心工作,就是讓你懸崖勒馬,浪女回頭,好好把你做的事說出來,然後考慮要不要給你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唐雪梅心裡咯噔一聲,劉大狀當了紀委副書記?不會吧,絕不可能!可是……就這樣“折磨”了三天,唐雪梅垮了,一個女人是經不起別人這麼連貶帶損的,唐雪梅多高傲一個人啊,居然要三番五次受劉大狀這種折磨。加上她心裡的期盼終於落空,到現在,柳長鋒這邊毫無動靜,既不暗中派人給她送信,也不託關係把她拯救出去。她不得不想,她究竟是他什麼人?可氣的是就在這節骨眼上,劉大狀又說出另一個女人,告訴她好個男人早把她忘一邊了,眼下正跟這女人打得火熱。說別的女人唐雪梅或許不信,這個女人唐雪梅信。柳長鋒垂涎她不是一天兩天了,曾經當著她面,就對這女人暗送秋波,甚至…… 這張牌一打出來,唐雪梅就再也撐不住了,垮了,於是,有關銀橋公司的前前後後,包括怎麼在駱建新等人的授意下,利用業務之便,大肆侵吞國家資產,然後又以跟外國公司合作名義,將數額巨大的款項一筆筆轉出。 唐雪梅交待了一天一夜,四名筆錄人員記得胳膊腕都發酸。那本被她藏到辦公室牆壁夾層的帳薄,也終於擺到了紀委書記趙樸面前。 唐雪梅並沒有完全喪失理智,她在交待問題的時候,一句也沒提柳長鋒,將所有問題全部推到了駱建新身上,給人一種錯覺,好像她是駱建新的情人或者下線。不過她還是露了破綻,無意中就又扯出另一個人來:海寧區區委書記高波。 這倒是個新突破,之前誰也沒想到,高波會掉進這灘污水里。 消息還是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柳長鋒耳朵裡,柳長鋒叫苦不迭,他哪是不管唐雪梅啊,他就是動作慢了那麼半拍。之前柳長鋒對唐雪梅信心滿滿,他們這條線上的,不論是誰,在最初結成同盟的時候,都要按“組織”規則宣誓,就是一人犯事一人當,決不牽扯別人,否則,不但你自己沒了活路,你的家人也沒了活路。這不是聳人聽聞,柳長鋒第一次跟這條道上的人聯繫時,就當著蘇小運面,舉起過拳頭。這條道上只認誠信,不認你是市長還是省長,大家玩的就是一個“義”字。要不然,謝覺萍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某種程度,謝覺萍是給大家做表率。但柳長鋒還是要打撈唐雪梅,不是怕她多嘴,關鍵是他不能失掉這個人,他的機密唐雪梅掌握得太多了,他的錢唐雪梅也知道得太多,至今沒有轉出的幾筆,就是困在了唐雪梅這裡。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在他設法打通各種關節試圖往里安插人時,朱天運突然來了這麼一手,把他計劃全部給打亂。等再通過其他關係往裡滲透時,晚了,一個劉大狀就顛覆了他全部計劃。 唐雪梅這邊剛崩盤,蘇小運的電話就到了,一點不客氣地訓道:“好啊,柳大市長,這下你滿意了吧?”柳長鋒氣得牙齒咯咯響,小小的副省長秘書,現在也敢用這種口氣審問他了,可是他自知理虧,不得不帶著檢討的口吻道:“大秘書啊,意外,這是意外啊。” “別的人崩盤能講得過去,唐老闆率先崩盤,可就不好解釋了,誰不知道唐老闆跟你柳大市長的關係啊,那可是床上床下的關係啊。”蘇小運極盡刻薄地道。 “大秘書怎麼講也行,這時候我是沒有解釋權的,不過請大秘書一定轉告首長,我柳長鋒不會連累大家,一人做事一人當,假如到了最壞的那一步,我柳長鋒自會有辦法。” “什麼辦法,大市長不會今晚就走吧,如果真是這樣,我可得告訴老闆一聲,甭到時老闆找不到人,怪罪我呢。” “不敢!”柳長鋒說完啪地合了電話。平日蘇小運怎麼狗仗人勢,他都能接受,這陣卻不。人不能一味地忍讓,太忍讓了,會讓任何人把你不當碟菜。這也是柳長鋒在情勢急轉直下後突然悟出的一個理。他是沒及時把唐雪梅“打撈”出來,可其他人呢,他們又做了什麼?為什麼都眼睜睜地看著唐雪梅崩盤?理由只有一個,關鍵時候讓他柳長鋒當替罪羊! 柳長鋒太了解行情了,多少人多少事就這樣被拉出去當祭品。絡建新幸虧逃了,如果不逃,怕是早就被…… 想到這,柳長鋒抓起電話,就給肖慶和打。這個時候他不該太講禮數,禮數在非常時期是沒用的,平日花錢維繫這些關係,就是為了關鍵時候派上用場,而這次肖慶和表現實在太差。如果非要追究責任,肖慶和該第一個出來承擔。 電話不通,手機關機,打到辦公室,沒人接。連撥幾遍,柳長鋒才記起,肖慶和目前在中紀委林組長那邊。奇怪,姓林的不是派來查朱天運的嗎,怎麼最近反倒對他這一方下起手來? 柳長鋒扔了電話,有點絕望地坐在那裡,本來形勢是極有利於他的,他還躍躍欲試地想一屁股挪到市委那邊去呢,類似的話幾天前省府這邊有人跟他提過,儘管是玩笑,但也滿含著希望。怎麼眨眼間,一切就都變了?怔想一會,又重新將電話拿起,這次他打給海天山莊老闆娘吳雪樵。他猛然記起,自己曾將一件重要東西放在吳雪樵那裡,而這樣東西非常時候能救他。吳雪樵手機也是關機。柳長鋒就越發納悶,怎麼回事啊,吳雪樵從來不關手機的啊。打給吳雪樵助手,一個從上海聘來的漂亮女助理,對方聽出是他聲音,主動說,老闆娘到廣州去了,過幾天回來。 “去廣州做什麼?”柳長鋒眉頭再次緊起。 “我哪知道啊柳市長,她走得很匆忙,只告訴我如果有人找她,就說她住院了。” “那你為什麼告訴我她去廣州?”柳長鋒覺得滿世界的人都跟他玩迷藏。 “您是市長啊,我哪敢瞞您。”對方聲音里分明露出一種媚,要在平日,柳長鋒立馬就能動心,可這天的柳長鋒一點興趣也沒,惱怒地噢了一聲,壓了電話。 接下來他就有些六神無主,忽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柳長鋒也算是老江湖了,這些年經歷的大風大浪並不少,好幾次眼看要出事,最終卻又穩穩地坐住,而且職位越來越高,權力越來越大。尤其兩千畝土地大案,還有腦健神集資案,那可是輕輕一掀就能把他掀翻到水里的啊,他楞是給平安無事,度過來了。 這次,他還能這麼僥倖? 柳長鋒在腦子裡重重地打了個問號。 就在這時,秘書安意林進來了,垂頭喪氣說:“全說了,一個也沒扛住。” “你說什麼?!”柳長鋒吃驚地瞪住安意林。 “剛剛聽到的消息,集體崩盤,一個也沒守住。計財處長邵新梅,規劃處長蔡學恭,還有湯老闆湯永康。”安意林氣急敗壞,臉上染了豬血。 “全軍覆沒?”柳長鋒忽然饒有興趣地問出一句。 安意林重重點頭,消息是他從其他秘書嘴裡聽到的,不管領導們如何劃清界限,搞多少個派別出來,秘書們私下卻能抱成團,這也算是官場一大風景。因為秘書們知道,領導們鬥完,屁股一拍各奔東西了,他們卻還得苦熬在海東這片土地上。 “好!”柳長鋒出其不意地給了安意林這麼一個字。心裡冷笑道:“不是說我不稱職麼,你們怎麼也一樣?蔡學恭是誰的人,邵新梅又跟誰床上床下打得火熱,媽的,還有湯永康,不是早就說遠走高飛了嗎,怎麼讓人家抓回來了,而且一來就招供。你們比我還沒用!最好把湯永麗那個婊子也抓來,還騙了我老婆近兩千萬呢,要不然,我老婆能兵敗麥城,哼!” 雖是氣話,卻也是柳長鋒一直想說又不敢公開說出來的。當初湯氏集團在海東搞得紅紅火火,湯氏姐弟更是飛揚跋扈,幾乎不把他柳長鋒放眼裡。有次湯永麗請柳長鋒夫婦吃飯,羅玉笑、駱建新都在,還有省府兩位秘書長,省發改委主任、物價局長。一干人熱熱鬧鬧,湯永麗就像節目主持人,穿梭在各位中間,柳長鋒那天成心想跟羅玉笑敬酒,捧著杯子在羅玉笑後面站了良久,眼看羅玉笑要轉身端杯了,湯永麗突然來到面前:“哎呀,柳市長主動敬酒還是第一次,稀罕,真稀罕,省長今天喝多了,要不我跟柳大市長喝?”羅玉笑趁勢說:“永麗,你替我招待一下長鋒夫婦,長鋒妻子可是個不愛拋頭露面的人,你要是能讓她出面,為項目吆喝幾句,怕是效果比我出面還要好。” 這話什麼意思,不就是腦健神項目他們夫婦一直沒態度麼,後來柳長鋒打聽到,不只是這天來的這幾位,住建廳長劉志堅,財政局長、人社局長,交通、工商等大口領導都積極參與了,可謂慷慨解囊,傾一省之力支持腦健神。他跟賈麗商量好久,才決定拿出一千五百萬來,湊這個份子。後來湯永麗不高興,逼迫著賈麗又拿出四百多萬來,湯永麗臉上這才有了笑,拉他老婆去時代金店,挑了一根粗粗的鍊子掛在他老婆脖子裡,還說自此她們就是好姐妹。 一個份子漂掉他近兩千萬,案發到現在沒一人跟他提這事,好像他的票子是複印出來的。這兩千萬讓他們夫婦元氣大傷,賈麗所以有今天,最直接的原因,怕就是湯家這妖孽。 安意林的消息沒有錯,住建廳計財處長邵新梅一開始咬定,送過朱天運人民幣160萬,美金20萬。理由是當初兩千畝土地批复文件壓在朱天運手裡,多方做工作就是不批。後來朱天運的秘書孫曉偉找到駱建新秘書,暗示說朱書記非常惱火,這麼大項目,有人想把他賣掉。結果有一天,副廳長駱建新指示她,從小金庫中拿出一百多萬,給朱天運送去。調查組找孫曉偉核實,孫曉偉說自己根本就不認識駱建新秘書,駱建新秘書也否認有這回事。再問邵新梅,就算朱天運不批這塊地,錢也該開發商送,怎麼動用起他們小金庫來了? 邵新梅的回答出乎意料,他們的小金庫放的就是開發商的錢,開發商一次拿來三千多萬,說是前期費用,具體怎麼花,由駱副廳長掌握,他們就要一個結果,把那塊地拿下。調查組傳喚閻三平,閻三平大驚,說血口噴人,血口噴人啊,哪有這回事,簡直天方夜譚嘛。我有錢不會自己送,讓他們送,笑話! 調查組沒在閻三平身上再做文章,大大方方將他放了,然後集中攻邵新梅。強大的政策攻勢面前,邵新梅的心理防線垮了,承認自己是栽臟陷害,住建廳沒有小金庫,都是她瞎編的。 朱天運的問題是查清了,但邵新梅難圓其說的幾番供詞,讓於洋他們想到另一個問題,住建廳到底有沒有小金庫,住建廳這批官員,跟開發商閻三平還有其他人,又是怎麼一種關係? 問題提交到趙銘森這裡,趙銘森沒急著做指示,而是耐心跟於洋幾個一起分析,分析來分析去,得出結論:有人在玩金蟬脫殼,想把所有問題推到駱建新一個人身上。 幾天后,省委做出決定,派審計專家入駐住建廳,對住建廳近幾年財務全面展開審計。 住建廳長劉志堅是繼柳長鋒後第二個被驚醒的人,審計專家還沒到廳裡,他便緊著去找羅副省長。羅玉笑下基層督查工作去了,最近省委突然決定,對去年上馬的十二項重點工程全面進行一次督查,敦促各方全力攻堅,必須在規定期限內全面完工,投入運營。做為分管項目建設的副省長,羅玉笑不能不下去。劉志堅又往省長郭仲旭那裡奔,這事必須得阻止,不能無休無止,否則,他這大壩就要潰堤,洪水會一泄而下。 秘書告知劉志堅,省長昨晚連夜飛往北京了。 去北京了?劉志堅心一下就暗淡。怎麼到了要緊時刻,就沒一人關照他呢,給他遮風擋雨的都沒了,愣是把他放槍口上,讓人家當靶子打。再想到後來,劉志堅就明白過一個理,官場上的利益聯盟,原本不是聯盟,因為它重的是利益。當有利益可圖時,大家便笑呵呵坐一起,把利益藏在心裡,把道義擺在前台。一旦整個利益受到傷害,受到外部攻擊,大家便作鳥獸散,只顧著保全自己而再也難以顧及他人了。 樹倒猢猻散,顛撲不破的真理。 在省府辦公大樓憂傷地徘徊良久,劉志堅謝絕了幾位好心人邀他進去喝茶的好意,黯然回到自己單位。經過駱建新辦公室,忽然就生出兔死狐悲的悲憫。好像駱建新出逃半月前,曾跟他說過一段話,調子極其悲傷,當時沒在意,以為是發感慨,現在回想起來,就覺駱是先知先覺者,早就想到了不幸命運。指不定哪天,他的災難也就到了。這時候腦子裡再次浮出跟羅玉笑郭仲旭等頭面人物這些年的交往,如覆薄冰戰戰兢兢中,成全的永遠是別人的野心,對他們這些人來說,充其量不過一塊被人踩著的石頭。 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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