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麼

第10章 第三件毀了我父親的事

我來告訴你們是什麼毀了我父親的。第三件事是啞巴,是啞巴的死這件事。第一件是珍珠港事件。第二件是搬來我祖父靠近威納奇①的農場。我父親在這兒結束了他的餘生,只不過這個可能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就已經結束了。 我父親把啞巴的死歸罪到啞巴老婆身上。後來他又說是魚的錯。最後他怪罪他自己——因為是他給啞巴看了《田野和溪流》雜誌背面的廣告,那是一則向全美各地運送活黑鱸魚的廣告。 自從弄到了魚,啞巴的行為就變得古怪起來。魚徹底改變了啞巴的性格。我爸是這麼說的。 我從來不知道啞巴的真名。即使有誰知道,我也從沒聽說過。他過去叫啞巴,我現在也只記得他叫啞巴。他是個長著皺紋的矮個男人,禿頭,短而粗壯的四肢。如果他咧開嘴笑,這種事並不經常發生,他的嘴唇會向後包住棕黃色的爛牙。這給了他一付狡詐的表情。在你說話時,他溜滑的眼睛會盯住你的嘴——如果你不說了,它們就停在你身上一個讓你覺得不舒服的地方。

我不覺得他是真聾。至少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聾。但他確實不能說話。那是肯定的。 不管聾還是不聾,啞巴從1920年代起就是鋸木廠的一個普通員工。這家瀑布木材公司坐落在華盛頓州的亞基馬。在我認識他的那些年頭里,啞巴一直是個清潔工。那麼多年來,他的穿戴永遠是一頂氈帽、咔嘰布的工作衫,粗布的夾克衫罩在連體工裝褲外面。我從來沒見他穿過別的什麼。他上衣口袋裡總裝著衛生紙,這是因為他的工作之一就是打掃廁所。看見上夜班的人下班後總往自己飯盒裡放上一兩卷衛生紙,你就知道啞巴的工作有多忙了。 儘管上的是白班,啞巴總帶著個電筒。他還帶著扳手、鉗子、起子和絕緣膠布等工廠技工常帶的東西。他們為此取笑啞巴,笑他的作派和他總是帶著所有的東西。卡爾?羅易、特德?斯雷德和喬尼?韋特是取笑啞巴的人裡面最為惡劣的。但啞巴總是不聲不響地忍著。我覺得他已經習以為常了。

我父親從來不取笑啞巴。至少我沒見到過。爸爸是個剃著平頭的大塊頭,有著厚實的肩膀、雙下巴和一個很大的肚子。啞巴總是盯著那個肚子看。他來到我父親工作的銼工間,我爸用一個大金剛砂輪銼鋸子時,他就坐在一個凳子上,看著我爸的肚子。 啞巴有一棟和別人一樣的房子。 那是一棟臨河而建、外面貼滿焦油紙的房子,離鎮子有五六英里的路。房子後面半英里的地方,在草場的盡頭有個大石坑,那是州里在附近鋪公路時挖的。當時挖了三個相當大的坑,多年下來,它們積滿了水。漸漸地,三個水塘匯成了一個。 水塘很深。看上去很陰暗。 啞巴除了房子以外還有老婆。她是個比他年輕很多的女人,據說和墨西哥人在一起鬼混。父親說那是從像羅易、韋特和斯雷德這樣愛管閒事的人嘴裡說出來的。

她是個矮小壯實的女人,有一雙閃爍的小眼睛。第一次見到她時。我就注意到了這雙眼睛。那次我和彼得?延森一起騎車子,我們停在啞巴家門口要水喝。 她打開門時,我告訴她說我是戴爾?弗雷澤的兒子。我說,”他和——”我突然意識到了。 ”我是說,和你丈夫在一起上班。我們在騎車子,想要杯水喝。” “等在這兒,”她說。 她回來時每隻手裡端著個裝著水的錫杯子。我一口喝乾了我的。 但她沒再給我們水。她一聲不響地看著我們。當我們準備上車時,她來到前廊的邊上。 “小伙子你們有車了,也許哪天我會搭搭你們的車子。” 她咧開嘴笑了笑。相對她的嘴來說,她的牙太大了。 “我們走,”彼得說。我們就走了。 州里我們居住的那塊地方沒有什麼鱸魚好釣。大多數的魚是彩虹鱒,一些高山上的溪流裡會有少量的紅點鮭和瑪紅點鮭,在藍湖和環石湖里有些銀魚。除了深秋時在一些活水河裡會有回游的虹鱒和三文魚外,大概就這些了。但你如果是個捕魚的,這些就足夠你忙活的了。沒有人釣鱸魚。我認識的人裡面很多只在照片上見到過鱸魚。但我父親在阿肯色和佐治亞州長大時見過很多的鱸魚,啞巴是他的朋友,他對啞巴的鱸魚寄以厚望。

魚運到的那一天,我去了城裡的游泳池游泳。因為爸爸要去幫啞巴一把,我記得我回到家後又出門去取魚——來自路易斯安那州巴登羅吉的三個包裹箱。 我們上了啞巴的卡車,爸爸、啞巴和我。 原來這些箱子其實就是木桶,三個木桶被分別放在松木板做成的箱子裡。它們立在火車站後面的陰影裡,我爸和啞巴兩個人一起用力才能把一個箱子抬上車。 啞巴小心翼翼地開車穿過鎮子,同樣小心地一直開到他家。經過院子時他沒有停下來,一直開到了水塘的跟前。這時候天幾乎全黑了,他讓車燈開著,從座椅下取出一把錘子和卸輪胎用的鐵橇,他倆然後把木板箱拖到水塘邊上,並開始撬開第一個箱子。 箱子裡面的木桶包著粗麻布,蓋子上面有些五分錢大小的洞洞。他們掀開蓋子,啞巴用電筒往裡面照了照。

裡面看上去有上萬條手指那麼長的鱸魚在游動。這是個最為奇特的景像,所有這些活的東西都在那兒動著,就像火車運來了一個小型的海洋。 啞巴把桶移到水邊並把它倒進水塘。他用手電照了照水塘。但什麼也看不見了。你能聽見青蛙的叫聲,但只要天一黑,在哪兒都能聽見。 “讓我來弄剩下的箱子,”我父親說,他伸過手來,好像是要去拿啞巴工裝褲上掛著的錘子。但啞巴搖 搖頭,縮了回去。 他自己打開了另外兩個箱子,在幹這件事時他劃破了手,在木板上留下了深色的血滴。 從那晚起,啞巴就不一樣了。 啞巴現在再也不讓任何人靠近那裡。他用柵欄把草場圍了起來,然後用帶倒刺的鐵絲電網把水塘圍住。聽說這麼做花去了他所有的積蓄。

當然,自從那次啞巴趕走了他,我父親就不再和他來往了。不是因為啞巴不讓他釣魚,請注意,那些鱸魚才那麼一丁點大。而是連看都不讓他看一眼。 兩年後的某個晚上,我父親晚下班,我給他送去些食物和一罐冰茶。我看見他正站在那兒和技工斯德?格洛弗說話。我進來時他正說道,”看他那樣,你會以為這個傻子是和那群魚結婚了呢。” “據我所知,”斯德說,”我覺得他最好用那個柵欄圍住他自己的房子。” 這時我父親看見了我,我見他給斯德使了個眼色。 但一個月以後我父親終於迫使啞巴去做那件事。採用的方法是:他告訴啞巴必須去掉那些弱小的魚,這樣才能保證其他魚的成長空間。啞巴站在那兒,一邊拽自己的耳朵一邊看著地面。爸爸說,就這樣了,他明天會過來做這件事,因為這是件非做不可的事。啞巴從來就沒有說可以。他只是沒說不可以罷了。他所做的只是又拽了拽他的耳朵。

那天爸爸到家時,我早就準備好了,一直在等著他。我翻出了他釣鱸魚用的舊魚餌,正在用手指試著三錨鉤。 “你準備好了?”他從車裡跳出來,沖我喊道。 ”我去上趟廁所,你把東西放進來。要想開車的話,你可以來開。” 我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在後座上,當他戴著他的釣魚帽,雙手捧著塊蛋糕吃著走出來時,我正試著方向盤。 我母親站在門口看著。她是個白皙的女人,金頭髮向後梳成一個髻,再用一個萊茵石的髮夾夾住。我想著在過去那些快樂的日子裡,她有沒有四處閒逛,她又到底做過些什麼。 我松掉手剎車。母親看著我換好了檔,然後,她仍然毫無笑容地回到了屋裡。 這是個天氣晴朗的下午。我們把車窗全搖了下來,好讓空氣進來。我們跨過了莫克西橋,向西轉上斯萊特路。兩邊田地裡種著紫苜蓿,再遠一點的地方是一片玉米地。

爸爸把手伸出車窗。他讓風把他的手向後推。看得出來他很興奮。 沒多久我們就開到了啞巴家。他戴著帽子從屋裡走出來。他老婆在窗戶那兒向外看。 “你炸魚的鍋準備好了嗎?”爸爸衝著啞巴大聲嚷嚷道。但啞巴只是站在那兒盯著車子看。 ”嗨,啞巴!”爸爸喊道。 ”嗨,啞巴,你的魚竿呢,啞巴?” 啞巴把頭快速地前後晃動。他把重心從一條腿換到另一條腿,看看地面又看看我們。他的舌頭耷在下嘴唇上,他開始把腳往泥地裡踩。 我挎上魚簍,拿起我的魚竿並把爸爸的遞給了他。 “我們可以走了嗎?”爸爸說。 ”嗨,啞巴,我們可以走了嗎?” 啞巴脫掉帽子,他用頭蹭了一下脫帽子的那隻手的手腕。他突然轉過身,我們跟在他的後面,穿過像海綿一樣的草場。每走過二十尺左右,就會有一隻鷸從舊水溝的草叢裡跳出來。

在草場的末端,地面開始漸漸地下坡,變得乾燥和有很多的石頭,到處是蕁麻叢和低矮的橡木叢。我們切到右邊,順著一條舊的車轍穿過一塊長著齊腰高乳草的草地,我們撥開草往前走,草梗頂端乾了的莢物發出憤怒的嘎嘎聲。現在,越過啞巴的肩膀我能看見水面的閃光,我聽見爸爸喊道,”哦,老天,你看哪!” 但啞巴慢了下來,不停地抬起手把他的帽子在頭上前後轉動,後來他乾脆停了下來。 爸爸說,”哎,你在想什麼呢,啞巴?有比這兒更好的地方嗎?你覺得我們該怎麼著?” 啞巴濕了濕他的下嘴唇。 “你這是怎麼了,啞巴?”爸爸說。 ”這是你的水塘,不是嗎?” 啞巴往下看了看,捻掉工裝褲上的一個螞蟻。 “嗯,見鬼了,”爸爸說,呼出一口氣。他掏出懷錶。 ”如果你還沒改主意的話,我們乘著天還沒太黑趕快動手吧。”

啞巴把手放在口袋裡,向水塘轉過身去。他又開始往前走,我們在後面跟著。現在我們可以看到整個水塘了,浮上來的魚在水面激起漣漪。不時會有一條鱸魚躍出水面又落回去,濺起一片水花。 “我的老天,”我聽見我父親說道。 我們來到水塘邊一個開闊的地方,一片像是河灘的碎石地。 爸爸向我做了個手勢並蹲了下來。我也蹲了下來。他專注地看著我們前面的水,我一看,就明白了他為什麼這麼專注。 “我的天哪,”他低聲說道。 一群鱸魚在慢慢地游著,二、三十條左右,沒有一條輕於兩磅。它們”呼”地一下游走,又遊轉回來。 它們之間靠的那麼緊,好像在相互碰撞。它們游過時,我能看見它們厚眼皮下的大眼睛在看著我們。它們”嘩”地一下又遊開了,然後又遊了回來。 它們是自找的。不管我們是站著還是蹲著都無所謂。魚根本就不在乎我們的存在。我跟你講,這景象真是值得一看。 我們在那兒坐了好一陣,看著那群鱸魚無辜地游來游去。這期間啞巴一邊拉著自己的手指,一邊四處張望,像是在等著誰。水塘里到處都是鱸魚在用鼻子吸水,跳出水面又摔回去,或者浮出水面,把脊背露在外面游動。 爸爸做了個手勢,我們站起來準備拋竿。我跟你講,我激動得發抖。我幾乎無法把帶著魚餌的魚鉤從魚竿的木手柄上解下來。正當我把魚鉤往下扯時,我感覺到啞巴粗大的手指抓住了我的肩膀。我看了看,作為回答,啞巴朝我爸那個方向揚了揚下巴。他的要求非常清楚,只能有一根竿。 爸爸脫掉帽子又戴上它,他來到我站著的地方。 “你繼續,傑克,”他說。 ”沒關係,兒子,你來釣。” 我在拋桿前又看了眼啞巴。他的臉變得很僵硬,下巴上掛著一絲細細的口水。 “它咬鉤時使勁往回拉,”爸爸說。 ”婊子養的嘴硬得和門把手一樣。” 我鬆開導線環,把胳膊向後伸展。我把魚餌一下子甩出去四十好幾尺。沒等我把線收緊,水里就炸開了鍋了。 “釣它!”爸爸大聲喊道。 ”釣這個婊子養的!就釣它!” 我往回猛拉了兩下。我釣到它了,魚竿彎成了弓,來回猛烈地搖晃。爸爸不停地喊著該怎麼做。 “放線,放線!讓它跑!再給它點線!現在收線!收線!讓它跑!哦!看見了吧!” 這條鱸魚在水塘里到處亂竄,每次從水里鑽出來,都使勁地搖頭,你甚至可以聽見魚餌震動的聲音。它然後又遊走了。但漸漸地我把它給遛累了,並把它拉到了近處。它看上去非常大,也許有六七磅重。它側身躺著,身體在擺動,嘴張著,鰓在一張一合。我膝蓋發軟,幾乎都站不住了。但我抓住魚竿,魚線繃緊了。 爸爸穿著鞋趟水過來。但當他伸手去拿魚時,啞巴開始發出氣急敗壞的咕噥聲,他搖著頭,揮舞著手臂。 “你現在又要搞什麼鬼,啞巴?這孩子釣到一條我見到過的最大的鱸魚,他不會把它放回去的,我發誓!” 啞巴繼續著他的動作,朝著水塘打著手勢。 “我不會讓兒子把魚放跑的。你聽見沒有,啞巴?你要是覺得我會那麼做的話你最好再重新想一想。” 啞巴伸手來抓我的魚線。同時,鱸魚也緩過來了一點。它翻過身又遊了起來。我大叫,失去了理智,一把按住卷線器上的剎車並開始收線。鱸魚做了最後一次瘋狂的掙扎。 就這樣。魚線斷掉了。我幾乎摔了個四腳朝天。 “走,傑克,”爸爸說,我見他一把抓起他的魚竿。 ”走,該死的蠢貨,別讓我把他給揍趴下來。” 那年的二月河裡發起了大水。 十二月的前幾個禮拜雨下得很大,聖誕節前天氣變得非常的冷。地都凍上了。雪都在原地呆著。但快到一月底時,刮起了切努克風②。我一天早晨醒來,聽見屋子被風吹得呼呼響,水不停地從屋頂上往下淌。 風一連刮了五天,河水從第三天開始上漲。 “她漲了十五英尺,”我父親一天晚上說,他從報紙上抬起頭來。 ”比發洪水需要的水位還高了三英尺。老啞巴就要失去他的寶貝了。” 我想去莫克西橋那兒看看河水到底漲了有多高。但我爸不許我去。他說洪水沒什麼好看的。 兩天以後河裡的水漲滿了,之後就開始向四處溢流。 一周後的一個早晨,我、奧林·馬歇爾和丹尼?歐文斯一起騎車去啞巴家。我們把車停下來,走路穿過和啞巴家接壤的一塊草地。 那天的天氣很潮濕,刮著很大的風,破碎的烏雲快速地移過天空。地面濕透了,我們不停地踩進密集草叢裡的污水坑。丹尼剛學會了說髒話,每當污水漫進他的鞋子,他就把剛學會的最難聽的髒話全罵出來。我們可以看見看見草場頂端漲了水的河。水位還是很高,水溢出了河道,湧繞著樹根,吞蝕土地的邊緣。河中間,水流又急又大,不時會有一團樹叢,或一棵支棱著樹枝的樹漂過。 我們來到啞巴的鐵絲網跟前,看見一頭母牛楔在了鐵絲網上。它身體膨脹,皮膚灰裡透亮。無論是大是小,這是我見到過的第一個死屍。我記得奧林拿起一根棍子,戳了戳它睜開的眼睛。 我們沿著鐵絲網向河那邊走。我們不敢靠近鐵絲網,因為覺得它可能還帶著電。但在一個像是很深的溝渠的邊上,鐵絲網不見了。它就這麼和地面一起陷進了水里。 我們跨了過去,沿著新形成的水渠向前走,這條水渠穿過啞巴的地,通向他的水塘,並從縱向匯入了水塘,又在水塘的另一端為自己弄出一個出口,再蜿蜒曲折地向前流,直到和更遠處的河流匯集在了一起。 毫無疑問,啞巴的魚多半被水帶走了。就算沒被帶走,它們也可以自由進出了。 這時我看見了啞巴。看見他嚇了我一跳。我忙向另外兩個傢伙擺擺手,我們全都趴了下來。 啞巴站在水塘的另一邊,靠近水沖出去的地方。他就那麼站在那裡,是我見到過的最最悲傷的人。 “我真的替老啞巴難過,雖然,”幾週後我父親在晚餐時說道。 ”注意,這個可憐的惡棍是自找的。但你不得不替他難過。” 爸爸接著說喬治?萊庫克看見啞巴的老婆和一個大塊頭的墨西哥人坐在運動傢俱樂部裡。 “這只是其中一部分„„” 母親嚴厲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我。但我繼續吃著,就像什麼都沒聽見一樣。 爸爸說,”真他媽見鬼,比衣,兒子已經夠大了!” 他變了許多,啞巴變了。他不再和其他人呆在一起,他不想這樣做也沒用。自從上次卡爾碰掉他的帽子,啞巴拿著根粗木棍追趕他以後,再也沒人願意和他開玩笑了。但最糟糕的是啞巴現在每周平均曠工一到兩天,有人在說他要被解僱的事。 “這人動不動就發怒,”爸爸說。 ”如果再不注意的話會瘋掉的。” 就在我生日前的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和爸爸在清理車庫。那天很暖和,空氣流動。你可以看見空氣中懸浮著的灰塵。母親來到後門口,說道,”戴爾,你的電話。我想是弗恩的。” 我跟著爸爸進屋裡洗手。說完話,他放下電話轉向我們。 “是啞巴,”他說。 ”他用一把錘子乾掉了他老婆,再把自己淹死了。弗恩剛從鎮裡聽到的。” 當我們趕到那裡時,車子停得到處都是。通向草場的門開著,我能看見通向水塘的車轍。 紗門被一個箱子頂著半開著,邊上站著個瘦瘦的、面無表情的男人,他穿著便褲和運動裝,肩膀下方戴著個手槍套。他看著我和爸爸從車子裡出來。 “我是他的朋友,”我爸對那人說。 那人搖搖頭。 ”管你是誰。別靠近,除非你有正事。” “找到他了嗎?”爸爸說。 “他們還在拖,”這個男人說,調整著他槍套裡的手槍。 “我們可以過去嗎?我和他很熟。” 男人說,”你可以試試看。他們會趕你走的,別說我沒警告過你們。” 我們幾乎沿著那天去釣魚時走過的路線穿過草地。摩托艇在水塘里開動,排出的廢氣臟兮兮的漂浮在 氣艇的後面。你可以看見水從哪裡把地面沖開、帶走樹木和石塊的。兩艘汽艇裡坐著穿制服的人,他們來回開動,一個人駕駛,另一個人在操縱繩子和鉤子。 一輛救護車停在碎石子河灘上等著,我們曾在那裡釣過啞巴的鱸魚。兩個穿著白色衣服的男人懶洋洋地靠在車子後面吸煙。 其中的一輛摩托艇息了火。我們都抬起頭來看。艇後面的男子站起來,開始拉繩子。過了一會兒,一隻手臂露出了水面。似乎鉤子勾住了啞巴的側面。手臂沉下去又露了出來,還帶著一堆其他的東西。 不是他。我在想。那是老早就在那裡的其他東西。 艇前面的那個人來到後面,兩人一起把那個滴著水的東西從艇的側面拉了上來。 我看著爸爸。他臉上的表情極其古怪。 “女人,”他說,”這就是娶錯女人的下場,傑克。” 但我不覺得爸爸真的相信他說的。我覺得他只是不知道該怪誰和應該說些什麼。 我覺得從那以後,父親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壞裡變。就像啞巴一樣,他不再是從前的他了。那隻從水里抬起又落下去的胳膊,像是在揮別好時光和招呼壞時光的到來。因為自從啞巴在那個深暗的水塘里自殺後,除了壞時光,再也沒別的什麼了。 難道這就是一個朋友死後應該發生的?把厄運留給他活著的朋友? 但就像我說的,珍珠港事件和不得不搬到他父親那裡,對他也沒有一丁點好處。 ①威納奇,美國華盛頓州的一個城市。 ②切努克風是北美落基山脈東坡的一種干暖西南風。它導致氣溫快速上升,落雪迅速融化。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