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嚴肅的談話
薇拉的車停在那裡,邊上沒別的車,伯特覺得很慶幸。他拐上車道,在他昨晚掉在那兒的南瓜派邊上停了車。派還在原地待著,鋁盤底朝天扣著,南瓜泥在地上攤了一圈。這是聖誕節後的第一天。
他曾在聖誕節那天去看望他的妻子和孩子。薇拉在此之前就警告過他。她對他講了實情。她說他六點前必須離開,因為她朋友和朋友的孩子要過來吃晚飯。
他們坐在客廳裡,很隆重地打開伯特帶來的禮物。他們只打開了他的禮物盒,而其他包著彩色紙張的禮物盒都在樹下堆著,等著六點以後打開。
他看著孩子們打開他們的禮物,等著薇拉解開她禮物盒上的絲帶。他看著她撕開包裝紙,打開盒蓋,取出那件開司米羊毛衫
。 “很好看,”她說。 ”謝謝你,伯特。”
“穿上試試,”他女兒說。
“穿起來,”他兒子說。
伯特看著他兒子,感激他對自己的支持。
她真的去試了。薇拉進了臥室,穿著它走了出來。
“很好看,”她說。
“你穿著很好看,”伯特說,感到胸口有東西在往外湧。
他打開了給他的禮物。來自薇拉的是一張桑德海姆男裝店的禮品劵。配對的梳子和刷子來自女兒。一支圓珠筆來自兒子。
薇拉端來汽水,他們聊了一小會兒。但多數時間在看聖誕樹。後來他女兒起身去擺放餐廳裡的桌子,他兒子去了他自己的房間
。但伯特喜歡他呆著的地方。他喜歡呆在壁爐前面,手裡端著杯喝的,他的房子,他的家。薇拉去了廚房。
他女兒不時拿著樣什麼走進餐廳。伯特看著她。他看著她把亞麻布餐巾疊起來,放進喝葡萄酒的杯子裡。他看著她把一個細細的花瓶放在桌子中央。他看著她小心翼翼地把一朵花插進花瓶。
一小塊帶著鋸沫和樹膠的木頭在壁爐裡燃燒著。爐邊紙盒子裡還放著五塊備用的。他從沙發上站起身,把它們統統塞進了壁爐。他看著它們都燒著了。然後他喝完汽水,朝院門走去。途中,他看見餐具櫃上並排放著的派餅。他把它們疊起來放在他的手臂上,一共六個,每一個用來抵她的十次背叛。
車道上,他在黑暗中打開車門時掉了一塊派餅。
自從那天晚上他的鑰匙斷在鎖里後,前門就永遠地鎖上了。他繞到後面,院門上掛著個花環。他輕輕地敲了敲玻璃。薇拉穿著浴袍。她從裡面看著他,皺了皺眉頭。她把門打開了一點。
伯特說,”我想就昨晚的事向你道歉。我也想向孩子們道歉。
“ 薇拉說,”他們不在。 ”
她站在過道裡,他站在院子裡的一株喜林芋①旁邊。他摘掉衣袖上的一個線頭。
她說,”我受夠了。你曾想放把火把房子燒了。”
“我沒有。”
“你就是,這兒所有的人都看見了。”
他說,”我能進屋裡說話嗎?”
她掖緊領口的浴袍,然後轉身往裡走。
她說,”我一個小時以後要去個地方。”
他四處看了看,樹上的燈泡在一明一滅地閃爍。沙發的一端有一堆彩色薄紙和鮮亮的盒子。一隻盛著火雞殘骸的大盤子放在餐廳桌子的正中央,火雞皮還殘留在墊盤底的荷蘭芹上,看上去像一個可怕的鳥巢。小山似的爐灰塞滿了壁爐。那兒還有一些喝空了的可樂罐。一條煙痕沿著壁爐的磚牆向上走,到了壁爐架那裡才停了下來,壁爐架的木頭已被煙熏黑了。
他回身進了廚房。
他說,”你朋友昨晚什麼時候離開的?”
她說,”如果你想開吵的話,你現在就可以走了。”
他拉出一把椅子在廚房的桌旁坐下,正對著那個大煙灰缸。他閉上眼又睜開來。他把窗簾往邊上拉了拉,看了看後院。他看見一輛沒前輪的腳踏車頭朝下地立在那裡。他看見野草沿著紅杉木的柵欄生長。她往燉鍋裡倒著水。 ”你還記得感恩節?”她說。 ”那時我就說過這將是你毀掉的最後一個節日。晚上十點鐘不是在吃火雞而是在吃鹹肉和雞蛋。”
“我知道,”他說。 ”我說過對不起。”
“光說對不起是不夠的。”
煤氣爐的引火又熄滅了。她在爐子跟前,試著把放著鍋的煤氣爐點著。
“別燒著自己,”他說。 ”別把自己給燒著了。”
他設想她的浴袍燒著了,他從桌旁跳起來,把她推到在地,滾呀滾地把她滾進客廳,再用自己的身體蓋住她。也許他該先跑進臥室去拿一條被單?
“薇拉?”
她看著他。
“你這兒有喝的嗎?我今天早晨需要來一點。”
“冰箱裡有點伏特加。”
“你什麼時候開始在冰箱裡存放伏特加了?” “別問。” “好的,”他說,”我不問。”
他拿出伏特加,往櫃檯上找到的一個咖啡杯裡倒了一點。
她說,”你就準備這樣喝,就用這個咖啡杯?”她說,”天哪,伯特。你到底想談點什麼?我跟你說了我要出門。我一點鐘有堂長笛課。”
“你還在上長笛課?”
“我剛才說過了。怎麼了?告訴我你腦子裡在想些什麼,我要去做準備了。”
“我想說對不起。”
她說,”你說過了。”
他說,”如果你有果汁的話,我想攙點到伏特加里。”
她打開冰箱門,把裡面的東西移動了一下。
“有蔓越橘蘋果汁,”她說。
“可以。”他說。
“我要去浴室了,”她說。
他喝著杯中的蔓越橘蘋果汁和伏特加。他點了根煙,把火柴扔進了那個總在桌子上放著的大煙灰缸裡。他研究著裡面的煙蒂。有些是薇拉抽的牌子,有些不是。有些甚至是淡紫色的。他站起身把煙缸裡的東西都倒在了水池底下。
這個煙灰缸其實不是個煙灰缸。這是他們在聖塔克拉拉的一個商場裡,從一個留鬍子的陶藝人手裡買來的大石頭盤子。他用水把它衝了衝,再擦乾了。他把它放回到桌子上。然後把他的煙在裡面摁滅了。電話鈴響起時爐子上的水正好燒開了。
他聽見她打開浴室的門隔著客廳沖他喊道。 ”接一下!我正要去洗澡。”
廚房裡的電話放在櫃檯上的一個角落裡,在烤盤的後面。他移開烤盤,拿起了話筒。
“查理在嗎?”這個聲音說。
“不在,”伯特說。
“那好,”這個聲音說。
當他準備去煮咖啡時,電話又響了起來。
“查理?”
“不在這裡,”伯特說。
這次他沒有把話筒放回去。
薇拉穿著毛衣和牛仔褲,擦著頭髮回到廚房。
他把速溶咖啡舀進盛著開水的杯子裡,然後往他自己的那杯裡滴了點伏特加。他端著杯子來到桌前。她拿起話筒,聽了聽。她說”怎麼回事,誰打來的電話?”
“沒有誰,”他說。 ”誰抽帶顏色的香煙?”
“我抽。”
“我不知道你抽那種。”
“嗯,我抽。”
她坐在他的對面喝咖啡。他們抽著煙,用著這個煙灰缸。
他有很多想說的話,傷心的話,安慰的話,像這一類的話。
“我一天抽三包,”薇拉說。 ”我是說,如果你真想知道這裡的情況的話。”
“我的老天爺,”伯特說。
薇拉點點頭。
“我來這兒不是想听這個的,”他說。
“那你來是想听什麼的呢?你想听房子燒掉了?”
“薇拉,”他說。 ”現在是聖誕節。這是我來這的原因。”
“昨天是聖誕節,”她說。 ”聖誕節來了又走了,”她說。 ”我再也不想見到另一個了。”
“那我呢?”他說。 ”你以為我盼著過節嗎?”
電話鈴又響了起來。伯特拿起了話筒。
“有人要找查理嗎?”他說。
“什麼?”
“查理,”伯特說。
薇拉拿過話筒。她說話時背對著他。她轉過身來說,”我要去臥室接這個電話。你能否等我在裡面拿起話筒後把它掛了?我聽得出來,所以我一說話你就掛了它。”
他接過話筒。她離開了廚房。他把話筒放在耳邊聽著。他什麼也聽不見。然後他聽見一個男人清嗓子的聲音。他聽見薇拉拿起了另一個話筒。她高喊道,”好了,伯特!我接起來了,伯特!”
他放下話筒,站在那兒看著它。他打開放刀叉的抽屜,在裡面翻了翻。他打開另一個抽屜。他看了看水池裡。他去餐廳找到那把切肉刀。他把它放在熱水下面衝著,直到把上面的油污都沖掉了。他把刀刃在衣袖上擦了擦。他來到電話跟前,把電話線對折起來,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它鋸斷了。他檢查了一下斷口,然後把電話推到烤盤後面的角落裡。
她走進來。她說,”電話斷了。你有沒有動電話?”她看了看電話,把話筒從櫃檯上拿了起來。
“婊子養的!”她尖叫道。她尖叫道,”出去,去你該呆的地方去!”她衝著他搖著手裡的話筒。 ”沒什麼好說的了!我這就去弄一張限制令②來,這就是我要去弄的東西。”
當她把話筒摔在台子上時,它發出”叮”的一聲。
“如果你現在不離開的話我就去隔壁給警察打電話。”
他拿起煙灰缸。他抓住煙灰缸的邊緣。他拿著它的姿勢像是一個準備擲鐵餅的人。
“別這樣,”她說。 ”那是我們的煙灰缸。”
他是從院門那裡離開的。他覺得自己已經證明了什麼,但不是很確定。他希望他已經把某些東西表達清楚了。那就是,他們之間必須盡快進行一次嚴肅的談話。有些事情必需談開來,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討論。他們會再次交談的。也許等過完節,一切都恢復正常以後。比如,他會告訴她說,那個該死的煙灰缸只是個該死的煙灰缸。
他繞過車道上的南瓜派,進到自己的車裡。他發動起車子,把它放在倒檔上。直到放下煙灰缸後,他的行動才方便了一點。
①喜林芋,一種攀緣植物。 ②限制令,是來自法院的一種禁止令。它常用於家庭暴力、性侵犯等情況下,限制一方不得接近另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