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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美元硬過人民幣-2

韓東小說集 韩东 12023 2018-03-20
那房間並非專門幹事的地方,乃是平日里小姐們的起居之處,簡陋寒酸不用說,而且與隔壁的某個顧客盈門的電器商店相通。除此之外後面只有一間廚房,是密封的,油膩骯髒不堪。成寅無法設想他的朋友在鍋台灶具間冰涼的磁磚上與女人做愛,即便如此還得收高得不近情理的場地費,標準不下於四星級飯店裡的豪華套間。雖說嫖資由杭小華自己出,但也不能讓人家把他當成冤大頭來欺負。就是小姐本人也認為完全無此必要,就在卡間裡解決不就完了?何苦要那麼鋪張浪費呢?她之所以開出一個天價不過是要阻止杭小華去別的地方。在她看來卡間裡最好,既便宜方使,又因為空間窄小保暖不容易患上感冒。 他們接著討論安全問題。成寅問小姐有沒有套子?小姐說沒有。但沒有套子的情況並不能證明她不衛生,結論反而是相反的,因為“我們一般不和人家做愛,今天想做是喜歡你的這個朋友。”小姐說:“要是不相信我沒有病的話,戴套子也行。

出了門左拐向前五十米就有一家藥店,有套子賣。 ”問題在於:誰去買套子?小姐稱自己不便,因為與客人做愛是避著老闆娘的,她不允許,這樣進進出出老闆娘不會不問。另外自己也不好意思,你說一個大姑娘去買避孕套人家會怎麼看?以後叫她還怎麼做人?做愛可以,那是因為喜歡對方,可買套子,她的臉皮還沒有那麼厚。 讓客人自己去買套子那也說不過去。此間只有四個人,老闆娘自然不會去買了,因此唯有成寅是合適的人選。當然小姐也知道這樣一來委屈了他,因此她說:“我求求你啦,就算幫我一個忙!這是十塊錢,買套子足夠了,剩下的錢就不用給我了。” 小姐的手中突然就多出了一張紙幣,差一點沒戳到成寅的臉上。對後者來說這可真是一個考驗,雖然今天他皮條客是當定了,但也不至於下賤到去給妓女買避孕工具。

一瞬之間成宣回憶起自己畢竟也是大學畢業,即便落魄潦倒至此畢竟也是一個知識分子,偶爾客串一下皮條客那是沒有問題的,像真正的皮條客那樣徹底無我還是不行。成寅自尊的感情被刺激起來,斷然拒絕了小姐的要求:“你搞設搞錯啊?要我去給你買避孕套!”為報復這個侮辱了他的妓女成寅索性攪黃了她的生意。 “這地方有問題,太不正規了,不衛生也不安全,我們還是換地方吧。”他對杭小華說。 後者於是起身,整理好衣服跟著他出來了,將一臉沮喪的小姐留在卡間裡。雖說沒有乾成,杭小華總算摸了幾把。此外他還得到了小姐的一個拷機號碼,被臨時寫在一截手紙上面。這截手紙此刻被杭小華緊緊地攥在手心裡。 成寅、杭小華走出金邊,外面已是滿目橙黃的夕照了。街上的行人多了起來,騎自行車的倍增,充耳一片鈴鐺聲,此刻正值下班時間。杭小華一步三回頭,很是戀戀不捨,他的心情與氣憤的成寅頗為不同。為買避孕套的事成寅罵不絕口,杭小華卻在小心地為小姐辯護。他說:“實際上不戴套子也行的。”成寅說:“你不怕得病?”杭小華說:“她沒有病,我檢查過的。”原來小姐要打火機就是為了照給杭小華看。他不僅仔仔細細地看了個究竟,還將手指送到鼻前喚了很久,沒覺出有任何異味。成寅道:“你怎麼不早說呢!”他的眼前不禁浮現出一幅奇異的畫面:

黑暗之中那小姐將褲子褪至膝彎,盡力岔開雙腿,並親自在前方點燃了一朵火苗。 光影搖曳,杭小華俯下身去細看,一面用手指翻弄著。後來火苗熄滅,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但某種奇特的構造和精微的肌理卻停留在兩眼之間的腦際,熠熠生輝。火苗再次燃起,與腦際中的畫面相互映照,對比和修正,努力掌握住變化多端的動態,固定下來,加以儲存。成寅欣喜地拍了拍老同學的肩膀,說:“真有你的,不僅摸了,而且看了,這一百塊錢小費花得值得!”杭小華於是深感幸福地笑了。 “不過,”成寅話鋒一轉,“欣賞是一回事,做事是另一回事,一定要講究規則,避孕套無論如何都是要戴的。連我這個王老五都不敢馬虎,何況你是個有家室的人呢!” 他們在街邊隨便吃了點東西,之後並沒有離開這條街。他們在人行道上徘徊,暮色已經降臨,但時間尚早,N 市的夜生活還沒有開始。他們走進一家夜總會,嚷嚷著要找小姐,沒有人理睬他們。於是他們自行摸上二樓,來到表演廳,裡面沒有客人,幾個濃妝豔抹的小姐在吧台上吃盒飯。見他們進來,一位小姐沒好氣地說:

“還沒有上班呢!”原來幹她們這行也有一定的作息時間,這是成寅他們沒有料到的。可見N 市的娛樂業白天並不是最蕭條的,最蕭條的是現在,黃昏時分,隆重而正式的夜生活開始之前。這真是一段難熬的時光啊!無論走到哪裡都沒有人理睬他們、招呼他們。這個行當的所有從業人員,無論是小姐還是老闆,抑或是服務生、皮條客都把他們當成了不懂規矩的莽漢,既不懂規矩又急不可待,的確是挺可笑的。 由於無處可去,他們只好在街頭繼續遊蕩,欣賞著曖昧不已的夜色,然而心情卻不那麼的輕鬆愉快,甚至有某種程度的壓抑。成寅沮喪地想:即使杭小華此行有所收穫,那也與自己無關。他沒有錢招待遠道而來的朋友,只不過起了一個嚮導或陪遊的作用。做人做到這份上也真夠窩囊的。加上馬不停蹄造成的疲勞,他對出人於夜總會那樣的地方已沒有當初的熱情。暮色中行人來往不歇,有的還與他們擦肩而過,不在意地碰著了他們。這些人心懷坦蕩,目的明確,兜里有的是錢,與他們錯過時竟流露出輕蔑之情,或者視而不見。成寅感到憤憤不平,他指著過往的行人對抗小華說:“你看誰不順眼儘管上去揍,我絕不攔你,有什麼事我給你兜著。”

以這樣的方式招待朋友,實在也是出於無奈。如果抗小華真的很想揍人,同時又能不被人接,那就真得感謝成寅了。這可是他的地盤,他的城市,行人民然也是屬於他的。 “隨便揍,沒關係的。”成寅說。問題在於:杭小華是否有揍人的慾望?是否覺得有此必要?如果他感受不到揍人的樂趣,揪住一個行人便打就成了一項艱鉅的任務了。杭小華問道:“我幹嘛要揍他們呢?”成寅就知道他會這麼說,也許,正是因為此成寅才提出了揍人的設想。雖說杭小華生性溫良,不會參與街頭鬥毆,但成寅畢竟邀請過他了。揍不揍是杭小華的事,對方的邀請卻是明白無誤的,杭小華應該能分清這裡面的區別。也就是說即使他放棄揍人的權利也應該領成寅的情。 “不揍白不揍。”成寅說,言下之意,揍了那就值得了。他啟發杭小華道:“難道你不覺得他們欠揍嗎?”杭小華老實地承認:“不覺得。”

他們上了一輛出租車,成寅裝成外地遊客的模樣,用略帶口音的普通話問司機:“哥們,有什麼地方好玩啊?”司機反問成寅:“你們要玩什麼?”成寅說: “玩什麼?好玩的嘛。”司機道:“這年頭,各人的理解不同,有人覺得唱歌跳舞好玩,有人喜歡洗桑拿,有人要打炮……”司機很上路子,說話慢悠悠的,也不失必要的謹慎,看來是一個可以信託的人。成寅覺得沒有必要再裝神弄鬼,他坦率地問:“N 市有沒有紅燈區?”司機回答:“紅燈區沒有,藍旗街倒有一條。”成寅聞言一愣,隨即心領神會地說:“那就去藍旗街吧!” 成寅為何一愣?自然是覺得頗為詫異。倒不是紅燈區等於藍旗街的說法讓人費解,而是他住的地方恰恰在藍旗街上。雖然成寅在那兒住了多年,可一直不知道藍旗街就是N 市的紅燈區。他曾在電話裡向杭小華吹噓自己的居住環境,不過是信口開河而已,沒想到還真的不幸言中了,他住的地方如此得天獨厚。居住在紅燈區裡,那可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呵,怎樣的一種光榮與夢想?不,怎樣的一種光榮與現實!

可惜多年來自己竟毫無察覺,真是荒廢時日了!可是,即使明白自己住在紅燈區裡,那又能怎樣呢?沒有錢一切還是白搭。當然如果早知道自己身處何處,沒準會湧出一股努力向上工作和掙錢的動力,如今也不至於在招待朋友時捉襟見肘的了。現在,後悔也已經晚了。多年來他都忙活了些什麼呢?睡覺吃飯,靠給報紙副刊寫一點狗屁文章勉強度日,跟在有錢的或有權的後面蹭一些小快樂。成寅尾隨他們出人了一些場所(次數絕對有限),只顧埋頭走路,滿足於當下(襠下),從不抬頭看路以及周圍的環境。他的想法很簡單:如果不是由別人領著,自己是絕對不會來這種地方的。沒想到現在不僅自己要來,而且還作為嚮導,率領別人一起來了。自己當真是鼠目寸光,胸無大志,只滿足借有限的素材吹噓美化自己。而事情一旦落實到實處,馬上就原形畢露了。幸虧有了這個紅燈區是藍旗街的巧合,使成寅在老朋友面前維持了必要的面子,證明自己以前在電話裡所言不虛。之所以冒充外地人,向司機求教,不過是一個故意的小幽默。杭小華理應這樣理解他的朋友。成寅偷眼看去,只見他的臉上浮現出某種自以為是和故作神秘的笑容。再看後視鏡中,司機的表情與杭小華極為類似。人人都自以為是和故作神秘。只有成寅知道,他的自以為是和故作神秘才是最終的和頂級的。在他的眼裡,車上的另外兩位不過是程度不同自以為是和故作什麼的傻瓜。

成寅睡在客廳的沙發上。夜裡,他感覺到有隱隱約約的歌聲傳來,某種大功率的音響震動著牆壁。音樂聲並不高亢,但十分強勁,有一種盲目而遲鈍的力量,使他覺得自己所睡的沙發微微顫抖起來。看來歌舞廳就在他的附近、隔壁,以前他從來沒有註意過。也許是因為房間的關係,當他睡在臥室裡的時候中間多隔了一堵牆,樂聲因此就比較模糊了。當然如果有心還是能感覺到的。多年來他充耳不聞,已經習慣了各種噪音,包括如此美妙的音樂。要不是那出租司機的提醒,他還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此刻蜷縮在沙發上面,感受著那微妙而持續的震動,成寅激動得失眠了。後來一聲警笛聲響,使他打了一個寒戰。當他明白是待在自己的家裡,雖然不是他睡慣了的大床,但也是他的沙發,於是便放心了。

警報聲響了近半小時,似乎有無數的警車向此間奔馳而來,尖銳而神經質的鳴叫蓋住了歌廳的樂聲,讓成寅感到後怕。結合他們白大的活動和見聞,他斷定是一次有針對性的掃黃行動。也許人家真是沖他們而來的,由於他們在金邊或防空洞露出的馬腳,公安人員追踪而至,抓獲他們歸案來了。成寅等了半天,並沒有以上的事件發生。倒是警車聲響過,隔壁的歌舞廳便不再唱了,聽不見半點聲息。由此成寅斷定警車並非沖他們而是沖他的鄰居而來的,也就是說他的鄰居肯定有問題。這一事實不僅出租車司機已經指出,夜半的警笛聲再次加以了證明,如此一來自然是確定無疑的了。可惜的是,他們覺悟得太晚。他們正打算養足精神,第二天前往訪問,誰曾想那裡卻被及時地查封了。那淒厲的笛聲向他們指出了一條光明大道,卻又戲弄似地告訴他們此路不通,成寅真有點不明白此間的奧妙了。他拿不准這笛聲對他們而言到底是喜是悲?是喜,由於他們今晚倖免於難。是悲,明天肯定不能再去了。一時間成寅悲欣交集,思緒萬千,乾脆披衣坐起,吸了近半包香煙。

第二天成寅起得很晚。當他起來時杭小華已穿戴整齊,搬了一把椅子在陽台上靜靜地看書。杭小華已經下樓吃過早點了,並給成寅帶回來兩隻燒賣四隻菜包,裝在一隻塑料袋中。他看著成寅將這些東西吃完,自己在一旁悠閒地抽著香煙。杭小華耐心地等待著對方,一旦成寅吃飽喝足他們便可以出發了。 成寅問杭小華夜裡是否聽見了警笛聲?後者說沒有。於是成寅向他描述了那警笛如何的淒厲疹人,告訴他說這是一次掃黃行動無疑,隔壁的歌舞廳被掃了。 “那又怎樣?”杭小華弱智一般地張大了嘴巴。深夜響徹的警笛聲自然意味多多。成寅耐心地向他的朋友一一道來。 一,意味著他(杭小華)睡眠很好,沒有因此受到打攪,成寅在恭喜之餘不禁羨慕。二,意味他(成寅)所言不虛,目前的確風聲很緊,杭小華來得完全不是時候。三,意味他們逢凶化吉,大難不死。昨天若是他們乘興去了有關場所,與掃黃的公安不期而遇,此刻恐怕已經在拘留所裡了。對成寅而言自然無所謂,要錢沒錢,頂多於半年苦役。對杭小華來說那就太慘了,有錢也沒有用地得乾半年苦役,而且還得通知單位和家庭,其後果不堪設想(開除公職、名譽掃地、妻離子散……)。 幸虧他們躲過了這一劫,怎麼能不可喜可賀呢?四,意味著他們今天的行動必須取消。 對於前面三點杭小華並無異議,甚至還表示了真誠的讚同。只是最後一點有些出乎他的意外,“已經說好的事,怎麼……”他懾懦著說。成寅工於心計,把好話說在前面,否則的話最後這點會弓!起更為強烈的反應。而現在由於前三點的平衡,杭小華雖不樂意也只能接受現實,同意取消行動。成寅眼看著對方挺直的腰彎垂下來,擦拭一新的皮鞋也馬上暗淡無光了。由於形勢嚴峻,他們不僅不再企盼晚上的“大餐”,就是像昨天那樣逛逛咖啡館也屬不宜。唯一的做法就是待在家裡聊天,以避風頭。杭小華徹底喪失了勇氣,甚至擔心起去火車站回家的這段路程來,如果恰好巧遇金邊的那位小姐,向街邊的巡警指認他為嫖客,那可就完蛋了。如果杭小華的N 市之行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那也沒有什麼,成寅有的是理由推委有關的責任。但如果對方從此落下了病根,再也不嫖(他甚至都沒有嘗試過),就未免太過分了。想到此處,成寅不禁起了憐憫之心,他想起金邊小姐留給杭小華的拷機號碼。 “我們為什麼不把她拷到這裡來呢?”他說。一來可避免主動出擊造成的危險,二來,讓杭小華再見一面,使其脫敏。三,也是最重要的:打炮。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呢? 杭小華此刻已經完全沒有了主張,在成寅的恐嚇和安慰下(又是恐嚇又是安慰)已不知所措,除了接受對方的建議,交出紙條,就再不知道作何反應了。成寅於是拿了紙條,在兩小時內下樓數次,去與金邊小姐聯繫。杭小華被反鎖在房間裡,每次下樓成寅都十分謹慎地鎖上防盜門,讓杭小華感到十分的安全。他對後者說: “你只管等著,醞釀情緒,別的就沒你的事了。”至於成寅為何不用自己的電話,每次都不惜體力下樓去打拷機?這同樣說明了他的慎重態度,並非兒戲。杭小華看在眼裡,其自信心和勇氣在跌落低谷之後又開始逐漸上升了。 成寅最後一次回來帶著一位姑娘,從理論上說她應該是金邊的那位小姐,可抗小華完全不認識了。也難怪,昨天他們始終待在黑暗裡,其間只是點燃過幾次打火機,火苗過於微弱,點燃的時間也極為短暫,那有限的光明也是針對某一器官的。 也就是說杭小華對小姐某一器官的記憶要遠遠超過她的臉。這張臉,他只是想當然地認為不會難看,甚至還很漂亮,此刻不禁大失所望了。小姐臉上的脂粉抹得很厚,其上分別用紅黑二色勾勒出標誌般的嘴唇和眉毛,她的真實面容隱藏其後。也就是說她戴著一張面具來到此地,唯一無法掩飾的是兩粒發黃的眼珠,正滴溜地轉個不停。另外,兩瓣紅唇中的爛牙也無法上色,在有如石灰粉刷過的臉上閃現出黃中帶綠的色澤。 成寅將小姐讓進客廳的沙發里,與杭小華並肩而坐。他反鎖了大門,在他們對面的小沙發里坐下。開始之前先聊一會兒天,這樣一可以安定各人的心神,二,也可預先調節一番氣氛。杭小華心中有鬼,談話不能做到悠然自得,不一會兒就滿臉潮紅,汗如雨下了。好在他還算殷勤,始終在找話說,不過說話時並不看著小姐,而是逮著成寅說個沒完。談話的內容也不涉及男歡女愛、尋花問柳,而是大談工作、子女,回憶大學生活,展望專業前景。成寅藉故走開幾次,剩下的兩人便緘默無語了。然而他們就是不離開客廳,似乎要在沙發上坐一輩子。他們把這兒當成什麼了? 咖啡館?聊天室?當成了卡間?看來人們一旦習慣了某種方式就很難加以改變了。 難道他們準備在客廳裡就地解決?這裡的條件雖然強於昨天的卡間,但畢竟不如裝備席夢思的臥室。後來成寅建議他們換一個地方聊,他向他們指出了那條通向臥室的光明大道。這些本來都是應該杭小華主動的,但由於他機能性的癱瘓,成寅不得不一切代勞了。 他代表杭小華問小姐:“要不要洗洗?”由於天氣寒冷,自然不是指洗澡而是指洗屁股或有關部分。小姐說:“來以前我已經洗過了。”真是一個爽快人,看來她也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成寅推操著杭小華,硬是將他弄進了臥室。小姐倒十分機靈,早就進了房間,甚至都開始解褲帶了。即使這樣,成寅仍不能斷定:杭小華是否需要他繼續幫忙?成寅將臥室的門眶啷帶上,叮囑裡面的人插上插銷,是小姐而不是杭小華答應了一聲,這使成寅明白:他的朋友已經被小姐接管了。如果小姐不准備幫助他,而成寅被擋在門外,就更加無能為力。成寅只有祈求小姐的良心。她的職業道德和榮譽感。如果小姐願意幫助杭小華,扒光自己的衣服,再替對方寬衣解帶,如果即便如此他仍然不知道該怎麼做,或者仍然硬不起來,那就真的太慘了! 不過,這種可能性不大。成寅如此擔憂他的朋友未免有些多餘和過分,也許並不能完全歸結為友情的動機。他之所以如此擔憂和焦慮,是由於某種慣性,代勞慣了,可到了某個階段卻被禁止進一步行動。成寅被擋在門外很是失落,心想:如果換了自己早已是大功告成了。俗話說幫人幫到底,他理應幫助杭小華脫光小姐的衣服,幫助他進行必要的前戲,甚至連做愛也由自己施行,代替杭小華抽動。射精,如果這樣還算不算幫助朋友呢?當然不算。顯然這裡面有一個限度問題,“在限度以內都算幫忙,限度以外就是為了自己。可這個限度到底是什麼呢?進行到何種地步才算沒有逾越?關於這個限度,這個界線是大可商榷的,總而言之不能射精。至於說這一界線等於一扇將自己隔絕在外面的臥室的門那也太絕對了。在進入臥室和進入某處之間尚有很大的餘地,所謂幫忙的限度理應在這二者之間。一時間成寅思緒萬千,他為不能繼續幫助杭小華而感到遺憾,又為自己不是對方而深深惋惜。然而,這些都是沒有必要的多慮。此刻臥室里傳出小姐尖銳的叫床聲,杭小華卻始終沉默著,一聲不吭,這就更說明了他是一個實干家,不善言辭,但在某些事情上卻是出類拔革的。 杭小華的沉默是前提,是第一因,而叫床聲雖然尖利卻是隨後的被動的,因此越是高亢放肆就越證明了沉默的力量。一瞬之間杭小華的笨拙以及由此而來的屈辱都被一掃而光,他以報復性的姿態沉默著,以沉默的攻擊性擊打著,使得身下的小姐嘰哇亂叫,室外的成寅心神俱震。後者可悲地發現自己硬起來了,不是一般的硬,而是硬得一塌糊塗,不得不伸出一隻手加以調整。 約莫半小時後杭小華出來了,依然是那麼靦腆、恭歉,臉上堆滿抱歉或打攪的笑容。他已經穿戴整齊,甚至過於整齊了,嚴絲合縫毫無破綻,真難以相信他剛剛交媾過。這時成寅提出,他也想乾一次,杭小華明顯一愣,但由於已恢復到先前的軟弱狀態,自然是無力反駁。成寅解釋說自己早有此意,並非是即興而為,兩個朋友睡同一個女人,就會更加親密無間。他為加強朋友關係才決定這麼做的,性慾原因倒在其次。況且他讓杭小華先來,已經是禮讓三先了,實行了待客之道。之所以沒有事先說明,是怕杭小華謙讓。即使從衛生角度考慮,也應該是杭小華在先,這樣就避免了從成寅那里傳染疾病的可能。後者過慣了單身生活,有什麼病都不奇怪。 而成寅對抗小華則絕對放心。這種放心基於某種道德高度的認識,在他看來杭小華是一個十分檢點自律的人,熱愛老婆、看重家庭,一般不會亂來。既然杭小華熱愛老婆、看重家庭,對金邊小姐這樣的女人自然是無所謂了。讓這樣一個無所謂的女人充當一回男人件友誼的橋樑是抬舉了她,杭小華總不至於反對吧? 再者,即使杭小華有病,傳染了成寅,那也沒有什麼。有病看病,這是一件多麼單純的事?他無須為老婆家庭負責,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老婆家庭。即使患了不治之症(比如愛滋病)那也沒有什麼,為了友情成寅一向無所畏懼。如果他得了不治之症不是說明杭小華也已不治了嗎?分享艱難和不幸正是朋友應盡的義務,誰叫他們朋友一場呢?快樂也是一樣,需要分享。如果杭小華快活了一把而成寅一無所得前者定然會感到內疚,為使杭小華不至良心不安成寅也得乾上一把。沒有其他小姐就只能一物多用,反正他成寅不會在乎。 如此等等,雖然內容龐雜,邏輯古怪,成寅總算能做到言簡意賅。況且在某些問題上他與杭小華有相當的默契,有的話並未明說,後者已經感覺到了。杭小華只是擔心,小姐未必願意。成寅說:“這你就放心啦,我自有辦法。”說完他走進臥室,小姐仍然躺在被子下面,不過已經開始摸索著穿衣服了。成寅說:“且慢。” 他去打了半盆熱水,端進來,對小姐說:“洗一洗。”後者並沒有拒絕,坦然地在成寅面前蹲下,撅著屁股洗起來。完了成寅將用過的水端出去倒掉,並晾好毛巾。 小姐為他的殷勤所感動,連聲說道:“謝謝謝謝。”她以為此人天生溫柔,招待朋友不辭勞苦甚至屈尊俯就,不僅事前一切代勞,事後也幫忙料理,只是將那中間的快樂時光留給別人。而他的朋友,相比之下卻頗為差勁,事前不知所措,幹完後立馬穿衣服走人,甚至連句溫存的話也沒有,只知道埋頭乾活,不過活倒也真是乾得不錯。這兩個朋友如果能結合起來,合為一人那就完美無缺了,可算得上是一等的嫖客。小姐正在感嘆,發現成寅開始解自己的皮帶。她疑惑地問:“你想幹嘛?” 成寅說:“你說呢?還能幹嘛?”小姐立刻表示反對,說她太疲倦了,還是下次再說吧。成寅就責怪她愚蠢,想不開,有錢不掙那不是傻瓜嗎?他告訴小姐他們會付雙倍的費用,也就是說她的收入比只與一個人做要增加一倍,而掙錢這回事哪有不吃苦受累的?這些小姐自然明白,何況事已至此,她想不做也沒有那麼容易。她只是感到十分遺憾,以為碰到了一個有情有義的人,沒想到和別的男人沒有什麼兩樣。 這一打擊雖比較抽像模糊,但不無深刻之處,使得小姐對世界的看法都因此有了些許改變。以前她認為好男人還是有的,只是自己沒有碰到。現在她總算明白了,即使讓自己碰上了,最終也將證明不過是一個無恥的嫖客。因此她雖然別無選擇地和成寅做了一把,但其熱情程度卻遠不及與杭小華的那次。況且她剛剛做過,暫時並無需要,因此在整個過程中幾乎睡著了。難怪後來兩個朋友談論彼此的感受,對小姐的評價截然不同。杭小華十分感戴小姐的熱情賣力,而成寅則指責其毫無職業道德感的故意的冷漠,在小姐的問題上兩人發生了嚴重分歧。 此刻成寅匆匆完事,為未能使小姐發出快活的呻吟而感到十分沮喪。也就是說,在與杭小華的較量中他無可置疑地落於了下風。又是嫉妒又是忿懣,使他幾乎無力穿衣起床了。成寅賴在床上不起,盡量拖延著時間,好在另一指標上勝過他的朋友。 杭小華雖然將小姐幹得高潮迭起,但時間畢竟有限,如果成寅能晚於半小時從臥室裡出來,至少在持久性方面可略勝一籌。可小姐並不配合,剛一完事就醒了,她胡亂扯下一截手紙擦了擦下身便開始穿衣服。這就使成寅更不平衡了,他想不通的是:為什麼同是乾活,完了以後她願意待在杭小華身邊不起,急於離開的是對方?而現在想走的卻是小姐,他成寅情願在床上多躺一會兒?小姐自然有她的解釋,時間不早了,她還得趕回去上班,除非成寅願意加時間,也就是說得再出一人次的小費。 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再做了,生理上受不了,已經到達極限了。也就是說成寅得再出四百塊錢,才能使小姐待在身邊不起床,而且還不能真幹。小姐的條件未免苛刻,但也不無道理可言。問題並不在於她過於精明、不吃虧,甚至想佔便宜,而是,成寅的的確確再也拿不出四百塊錢來了。在決定乾活以前他就已經算好,今天的小費由他一人承擔,不僅要付自己的嫖資,杭小華的費用他也一併擔待。 成寅不是沒有錢嗎?的確如此,無論他的皮夾裡還是整個房間裡都找不出八百人民幣(兩個人的嫖資),即使是翻箱倒櫃掘地三尺你也將一無所獲,別說八百就是四百也絕對沒有。成寅現在的錢不足四十元,與一次應付的小費相去甚遠。然而這是說人民幣。人民幣以外的錢他倒有一張,捲成一小條藏在衣櫃下層抽屜裡的一隻灰色絲襪裡,已經有三年了。 這是一張面值一百的美元,是成寅多年來給境外華人刊物投稿的僅有的收穫。 在此之前在此之後他的散文作品均未在國外發表過,雖然其投稿活動從沒有間斷。 也就是說,成寅的文章每次都是一式二份,一份投國內報刊,一份投往國外。比較而言,國內採用的多,而國外採用的少。國內稿件的採用率大約為百分之二十,而國外的百分比原先是0 ,後來為五百分之一(投稿五百次後終於用了一篇)。再往後雖然華人刊物再也沒有用過,但成寅的投稿熱情卻絲毫也沒有減弱,因此到目前為止國外投稿命中率仍處於進一步的下降中,此刻大約為百分之O 點一了,也就是千分之一。成寅並不以為意,因為國外用稿的目的並不在於用稿本身,它的直接後果是國內用稿變得更為容易了。現在每次投稿時成寅都會寫上“本人發表散文兩百餘篇,另有作品見於海外刊物”的字樣。雖然說得含糊,但絕對不是撒謊。至於國外用稿的收入他倒不是那麼看中的。雖說他手頭桔據,生活貧寒,一百美元到手後還真的不知道該如何使用。他也想將其兌換成人民幣,用以補貼日常生活,可有人勸他說:“這可是硬通貨,不會貶值,和人民幣的匯率每天看漲,還是留著它以備不時之需吧!”於是成寅將一百美元塞人一隻舊襪筒中,自己寧願藉債度日也絕不動用,到後來他幾乎忘記了這一百美元的存在。如今由於某種惡性刺激(小姐的叫床和杭小華的沉默),他的思維不禁被激活了,摹然想起這一百美元,不禁大喜過望。他想到他們說的“不時之需”,現在顯然就是了。他的下面堅硬如鐵,缺的就是四百塊錢。一百美元,按照目前的匯率大約可兌換八百元人民幣,只多不少,當然多也多不到哪裡去。而八百人民幣恰好是兩個人的嫖資,真是天意如此。成寅不僅能使自己柔軟下來,而且還將掙回面子。他打定主意為杭小華代付小費,雖然這與規矩似乎不合。他想起買褲子的事情來,杭小華為使他不至推辭也買了一條一模一樣的褲子。對方能做到如此溫柔體貼,他成寅為何就不能呢?雖然一條褲子的價格不到兩百,而一炮的單價四百有餘,這只能說明成寅是一個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人,而不能說明其他。這樣一想,就更堅定了成寅乾一把的想法。如果他不干,光為杭小華付錢,且不說一百美元不好找零,就是好找,如此明顯的殷勤對方多半接受不了。如果成寅自己也於了一把,杭小華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如果他執意要將四百塊錢退給對方就未免過於見外了。如果他真的要這麼做,成寅就將上次買褲子的錢退給他,顯然,那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杭小華就得無條件地接受成寅的款待。 到後來成寅也真是覺得做一把不完全是由於性慾,更重要的、首先的是為了朋友間的情義。為了這份友情不得不如此,甚至都有了某種勉為其難的意思。特別是結束之後,成寅回憶不起事前強烈的交媾慾望,並且由於乾得併不成功月隨義上的目的因此就變得更加明確實在了。 成寅毫不猶豫地背轉身去,在衣櫃裡摸索了一番,然後將一百美元交到小姐手上。 “美元?”小姐驚呼道,她的欣喜之情一掠而過,隨後疑惑地問:“是真的嗎?” “那還有假!”成寅得意地說。小姐的意思並不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為收到一百美元而如墜夢中,她懷疑的是美元本身的真偽,並非收到美元這一事實。小姐帶著美元來到客廳裡。請杭小華加以鑑別,顯然她對他的信任要遠勝於對成寅的信任。 後者看似殷勤慷慨,誰知道又在揭什麼鬼呢!比較而言還是杭小華敦厚老實,就是做愛也很實在,不像成寅玩那麼多的花樣,真幹起來沒幾下子就完了。由於職業習慣,小姐擅長於從做愛中判斷一個男人。況且她現在無依無靠,除了在兩人中選擇一個較為信任的就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杭小華果然沒有辜負小姐的期望,接過美元又是搓揉又是對著窗戶打量,其認真態度和務實精神一如他做愛一般,使小姐稍稍放心。鑑別的結果這的確是一張真鈔,面值一百美元,可兌換八百五十七點幾人民幣。至於說到美元相對人民幣的好處,那倒不需要杭小華多費口舌,小姐知道得清清爽爽,僅就收入一項而言,她也可多得五十多元(人民幣)。還有它是硬通貨,可保值增值。它硬得一塌糊塗,至於到底硬到何種程度,小姐心中自然有數,顯然是柔軟的人民幣所無法相比的。因此鑑別活動一完,她一把抓過美元,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將其藏人了身體的某一部位,並與之結合為一體了,再也難以找到。 杭小華提出由他來付小費,也就是說收回美元,支出人民幣。他與成寅為此事爭執不下。只是到了這關鍵時刻小姐才堅定地站在了成寅一邊,她對抗小華說: “你們都是朋友,誰給還不都是一個樣?何必這樣爭來爭去的呢。”成寅說:“看看看看,小姐都這麼說了,你就別爭了,兔得給人家看笑話。下次你再請我不就結了?”此刻他十分感激小姐,她將美元藏得不見踪跡,除非再次將小姐扒光,美元才會出現用阿不是只收一張一百美元就能解決的問題。好在杭小華一時並沒有再扒光小姐的需要,他只是說說而已。於是小姐帶著那張無跡可尋的美元下樓打車去了。 此外她向成寅索要了二十元錢打的費,他很慷慨地給了她。 小姐走後,杭小華和成寅繼續為付小費的事爭論了一會兒,不過時間不長,杭小華便妥協了。他收起錢包,對成寅說:“這樣也好,免得回去後周玫檢查我的皮夾子,這筆支出無法交待。”成寅說:“就是就是,週攻的警惕性是有道理的,男人總歸是男人,如果能控制對方花錢,壞也壞不到哪裡去。周玫這樣做是完全必要的。”杭小華說:“我這個人又不會撒謊,對她更是從來沒有說過假話。”成寅說:“像你這樣的人一說謊肯定被老婆看破倒時候周玫打電話來問我我也得跟著說謊,那就對不住老同學了。”“那小姐的小費我就暫時不給你了。”杭小華說,“就算我欠你四百吧,不過這錢總歸是要還的,你得答應。”成寅說:“再說再說。”他不禁提起那次買褲子的事,杭小華表示性質不一樣。杭小華的意思是:成寅能藉錢給自己已經感激不盡了,況且他拿出來的是美元,而還的時候只有人民幣了。杭小華的意思是成宣已經為自己擔待了很多,如此情義足以抵消那條微不足道的褲子了。 成寅不僅借錢給他,更重要的是使他嘗試了新的生活,如此恩德真是無以回報。經過此事,杭小華又能安於原先平淡而溫馨的家庭生活了,甚至,他已經開始體會到了它的好處。他為嫖娼的事對周玫深感內疚,為不得已的撒謊而感到滿懷歉意。這種微妙的內疚感和歉意在長期的夫妻生活中不可或缺,使配偶們更加珍惜彼此之間的感情。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成寅挽救了杭小華的家庭。自己做出瞭如此善行而一無所知,這就更加令人感動了。 杭小華千恩萬謝,簡直把成寅當成了一個義人。與此相比,四百塊錢當然不足掛齒,還與不還並不重要,就是還了也完全不能報答成寅的一番恩情。聽杭小華的意思是不打算還了,成寅因此稍稍放心。 杭小華走後約一周,成寅收到了一筆四百元的匯款,不用說是杭小華寄來的,成寅自然也知道這筆錢的由來。在寄款附言欄裡杭小華一筆一劃地寫道:千金難買朋友情美元硬過人民幣成寅取出錢約金邊小姐回來又乾了一把,並將匯款附言留下,保存至今,以志紀念。 1999.12.23——2000.5 .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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