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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花花傳奇-1

韓東小說集 韩东 12384 2018-03-20
花花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貓咪,它來我們家的時候是一隻小貓——剛斷奶不久,和別的小貓沒什麼兩樣。它被裝在一隻鞋盒裡帶到我們家,後來,那鞋盒便成了它過於寬大的床。花花小的時候活潑好動,一點也看不出來是一隻與眾不同的貓。是的,它的確是一隻漂亮的小貓,但與別的漂亮的小貓沒有本質的區別。它的美不過是一隻小貓的美,遠沒有達到令人費解的程度。後來花花長大了,它的美就超出了貓的範圍,怎麼看都像是一個人,當然是像那些稱得上美人兒的人。 這麼說,你一定以為花花是一隻母貓,但你錯了。它是一隻公貓,並且終其一生沒有婚配過,也就是說它始終是童子之身,它的美因而就更加非同凡響了。它沒有漂亮的母貓的那種嬌媚,花花的美是尖銳逼人的,讓人不敢正視,它自己反倒渾然不覺。如果它是一個人,我們多半會從旁窺視它,而避免與其正面接觸。可花花是一隻貓,看著它的時候我們盡可以肆無忌憚了。儘管它神秘的目光讓我們害怕,但我們安慰自己說:這不過是一隻貓,一隻古怪的貓而已。況且,我們是看著它長大的。

花花小的時候,看不出任何異常。喜歡玩各種繩子、小球,在房間裡跳來竄去。 在桌子下面尋找魚骨頭,有時不小心被主人踩著,花花發出一聲襂人的慘叫。由於它太小,不易引起人們的注意,而且它也不像後來那麼小心謹慎,凡事大大咧咧、不知深淺。當時的花花是初生牛犢,在那些粗大的圓柱般的人腿間活動一點也不知道害怕。 我常常躺在床上,在被子下面蜷起雙腿,一座柔軟的大山便出現了。花花向山頂猛衝,或是在山腳下屏息凝神,伏下身去,猶如出沒於非洲平原的真正的大型貓科動物。我的手也加入進來,它是另一種自然界裡不曾有的奇異動物,進攻或是後撤,飛翔、降落,花花並不認為那是我的手。它對待它的態度極為認真,毫不懈怠。 後來花花終於能將我的手與本人聯繫起來加以考慮,至少它明白:我的手是受我這個人控制的。我這個人雖然體積龐大(相對小貓而言)但並無惡意,甚至對它頗為關愛。由於我的手與花花的體積相仿,它便把它當成了玩伴。高興的時候,花花會和我的手玩上一陣,若遇花花缺乏興致,我的手怎麼逗弄它也無濟於事,即便我使那人造的大山全面崩塌也沒用。被掀下被子的花花聳聳肩抖抖毛便揚長而去了。

花花逐漸長大,失去了小貓那樣的對世界的好奇心。不過它依然愛動,不同的是節奏如今完全由自己掌握。到目前為止它仍然是一隻小貓—一準確地說是一隻半大不大的貓,花花是什麼時候由於何種原因變得與眾不同已很難說清。童年時代發生的事一定是至關重要的。遺憾的是在此期間我曾離家外出數月,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麼就不得而知了。退一萬步說,即使當時我留在家裡沒走,發生在花花身上的事我亦不能盡數知道。它畢竟是一隻貓,生活在床下牆腳,與我活動的天地大相徑庭。 況且它也不會說人話,貓的心思與需要,即便觀察得再細緻人微也不是人類所能完全了解的。反正,當我再次回到家裡來的時候,花花就變了,變得十分反常怪異,令人難以理解。 我外出的時間其實不長,三四個月,最多也不超過半年。半年,相對於貓的生命時間就是好幾年。也就是說,對花花而言,我一去就是數年,這數年正是花花成長的關鍵時期。如果落實在人身上,也許就是人格形成的重要階段。古話說:七歲看到老,就是這個意思。在花花的“人格”形成時期我恰好不在它的身邊,這期間定然發生了一些對它來說至關重要對我們而言無足輕重的事。這樣的事一定發生過,但已不可能全面追溯了。

最可疑的一次,是樓下鄰居家的孩子來借花花。 那孩子未到學齡,兒童喜歡動物乃是天性,況且孩子的父親是我哥哥的同事,他媽媽是我嫂子的朋友,平時兩家來往密切,關係非同一般。孩子來借貓,我嫂子雖然心裡不願意,但也沒有理由拒絕。她將花花鄭重地交到可可(借貓的孩子)手上,後者抱著毛茸茸的一團,下樓去了。我嫂子雖然放心不下,亦不能跟去照料,如果那樣便顯得太過小氣了。她只是反复叮嚀不可餵生魚腸子給花花,並重複了讓可可按時歸還的話,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樓道,回到房間裡。兩小時以後可可上樓敲門還貓,比約定的時間甚至還有所提前,他準是玩厭了——孩子和貓一樣都沒有長性。花花從可可的懷抱中竄出,飛快地跑過客廳鑽入床下不見了。雖然花花神情驚慌,但我嫂子注意到它皮毛無損,安然無恙。直到第二天早上花花也沒有嘔吐,說明可可並沒有給牠吃生魚腸子。但它就是縮在床下不肯出來,並且發出一種前所未聞的淒厲的怪叫。我嫂子無論怎樣呼喚它都無濟於事,無論怎樣溫言軟語也是白搭,到後來我嫂子已是淚水盈盈了。她一面吸鼻子一面用小勺敲著貓食盆的邊沿,那裡面盛著牛奶,後來換上了魚湯、整條的紅燒鯽魚。

無人知道花花被借出的兩小時內到底發生了什麼,從此之後花花的性情大變,走上了一條非同一般的怪貓之路。它再也不敢遊蕩於桌腿和活動的人腿之間了,即便是家里人平時也難以知道它的所在,即使知道它在何處也無法接近。誰都知道我們家養了一隻小貓,但無人見到過它真實的身影。來人是憑藉一股特殊的氣味得知我們家養貓這一事實的,而非我們故意捏造,但要追溯那氣味的來源卻幾無可能。 越是如此就越激發了孩子們的好奇心,他們在我們家各處呼喚不停。我嫂子作為花花的主人有時也幫著呼喚,但她放心得很,因為知道即使是她親自出馬花花也不會輕易現身。隨客人到來的那些孩子爬高上低,甚至翻箱倒櫃,我嫂子在一旁暗自好笑。她知道花花已經躲藏好,它是一隻聰明的小貓,藏身的地方是那些愚蠢的孩子不可能想到的。我嫂子本人也不願猜測花花究竟藏在哪裡,如果她知道了確切的地點會擔驚受怕的,所以不如不知道,不如無條件地信任花花。我媽突發奇想,說以後可將存摺藏在花花藏身的地方,萬一盜賊光顧也可減少損失……花花雖然是我們家養的貓,但它直接屬於我嫂子。養貓的主意是她的,平時,照料花花最多的也是她,她直接對花花的一切負責。除我嫂子之外的全家人只是幫忙而已,盡其所能,並無具體的義務。花花由於受了刺激,到處拉屎撒尿,它選擇的方便地點都很隱蔽,而且更換不停。我嫂子負責打掃花花的排泄物,這已經夠令人蹙眉的了,況且還得將排泄物事先找出。如上所述,花花是一個捉迷藏的高手,它能將自己隱藏得無跡可尋,何況是一泡比它的體積小得多的貓屎。如果是一泡貓尿,就更無體積可言。我嫂子完全是憑嗅覺,將它們找出來的。每天她都得讓我哥哥或我幫忙,移動立櫃書櫥,掀起床板棕繃。她掃除貓屎,用乾煤渣吸走貓尿,還要將被污染的物件拿去洗淨晾乾。從此我們家毫無整潔可言,甚至混亂一片,家具在房間的中央橫七豎八擠成一堆,永遠像剛剛搬來或即將搬走—一搬家公司的卡車正在樓下等候。在此充滿臨時感的居住環境中人的情緒不免受到影響,花花卻如魚得水。那些年裡我們家有如荒野叢林,人類難以有下足之地,空氣中永遠瀰漫著貓科動物特有的腥臊氣味。時曠日久,神經逐漸受到麻痺,到後來那氣味已很淡漠,幾乎聞不出來。鼻子的靈敏度大大降低了,此時再要將一泡貓屎準確地找出已非一件易事,要花費比原先更多的時間和遭遇更多的失敗。由於自知鼻子不如以前那麼管用,我嫂子時刻都在懷疑存在被她遺漏的事物。她成天疑神疑鬼的,東瞧西看,一面吸著鼻子,並且就此養成了習慣,像長年不癒的感冒患者。

也有美好動人的時刻,我嫂子坐在桌子旁,懷抱著花花,後者四腳朝天,露出粉色的肚皮。我嫂子聚精會神給花花捉跳蚤。桌子上放著一碗清水,我嫂子每捉住一個先用兩片指甲擠死,然後再移到指尖上浸人水中。半小時以後水面上黑乎乎的一片,都是從花花身上捉出來的跳蚤。花花身上的跳蚤似乎無窮無盡,因此我嫂子總是有機會為它服務,那溫馨感人的一幕一再重現。這時我們家裡的人除了我嫂子已無人可以接觸花花,即便是我嫂子雙手上也留下了花花利瓜的道道血痕。我嫂子不以為然也不去注射狂犬疫苗。我哥哥恐嚇她說:狂犬病毒的潛伏期最長為二十年,二十年中說不定哪天就會發作。我嫂子反駁說:花花潔身自好從不與外界接觸屈此不可能傳染上狂犬病Z 它之所以連家里人都咬,行為乖僻,乃是心理原因,與病毒並無關係。花花躺在我嫂子的臂彎裡就像一個嬰兒,它是那麼的漂亮,兩眼瞪得老圓,任憑我嫂子的手指在它的肚皮上翻找,將其上的軟毛撥過來撥過去。花花看起來很舒服,甚至閉上了眼睛,喉嚨裡似乎還發出了咕嗜聲,可你千萬別給它的假相矇騙了。說不定就在這時——在你完全放鬆毫無戒備的情況下,在這催眠曲般和平的畫面中,那襁褓中無助的嬰兒會突然躍起,伸出它那可怕的利爪。有一次我嫂子精力過於集中,頭垂得太低,差一點沒被花花挖出眼珠。就這樣,她的鼻子還是被抓破了,並留下了一道永久性的傷疤。我嫂子照料花花的工作不僅繁重,而且充滿危險,難怪需要心無旁騖呢!

她除了上班就是照顧花花,如今我嫂子很少有時間做家務,燒飯的事也不知不覺地交給了我媽。我媽六十多歲,身體亦不好,以前,只是在廚房里當當我嫂子的下手。如今我媽在廚房裡掌勺,掂動著碩大的炒鍋,我嫂子甚至連下手也不做。從上街買菜開始,我媽全包了,最後洗碗也是她老人家。考慮到我媽是獨養女,從小不會干家務,能做到這一步已很不易。她享了一輩子的福,到老了竟然還要下廚房,伺候媳婦吃喝。開始的時候我媽沒回過味兒來,還感到挺自豪——一如今終於可以獨當一面主持廚房做出一桌飯菜來,居然也能頓頓花樣翻新。我嫂子一個勁地誇我媽做得好吃,她自己是自愧不如。我哥哥和我也只好隨聲附和。一段時間以來我媽做飯的積極性很高。我嫂子每天也下廚房,那是為了花花。她在火上熬貓魚腸子,直熬得房間裡臭氣熏天,人人掩鼻。但有時,我嫂子煮的貓食也香氣四溢,那是她上街親自採購的新鮮小魚,買回來後還能在臉盆裡游。每逢節假日我嫂子都要親自採買,親自下廚房烹調,最後親自洗淨灶具碗盞,但這一切都與我們(包括她本人)的飲食無關。為及時給花花做飯,有時她會與我媽爭奪廚房。我媽上了年紀行動不免遲緩。更不應該的是我嫂子所做的貓食,其香氣蓋過了我媽做的人飯,讓我們不禁垂涎欲滴。一次我哥哥將我嫂子做的貓食吃了一勺,並大夸我媽做得好吃。另一次我嚐了一口我媽做的糖醋魚,難吃無比便以為是花花的晚飯。有了這兩次誤會,我媽做飯的熱情就一落千丈了,她再也無力像真正的大師傅那樣掂動炒菜的鐵鍋了。

我嫂子不幫我媽做事不是故意的。她成天圍著花花轉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為了我媽。如果她不管花花我媽不是還得管?如果她不做貓食我媽做的人飯不是還得分一份給花花?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媽天生對小蟲子敏感。夏天的時候如果房間裡有一隻蚊子她就睡不著覺,如果身上被咬了一個包我媽會癢得徹夜難眠。 對蚊蟲有強烈反應的她竟然特別招惹蚊子,如果有一房間的人蚊子只盯著我媽咬,對他人而言我媽是天然優良的避蚊器。蚊子尚且如此,跳蚤就更苦不堪言了。自從養了花花以後我媽的身上也是一道道的血痕,當然那不是花花抓的,而是我媽自己所為,是她抓撓跳蚤叮咬的包塊所致,因而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花花。看著我媽為花花所累,我嫂子深感內疚,除了花更多的時間捉拿花花身上的跳蚤別無它法。將花花拋棄送人是絕無可能的。我媽已經看出:我嫂子對待花花的態度就像對自己的兒子。她老人家與我嫂子都是深明大義有知識的女人,如果不是因為花花,其婆媳關係將融洽得一塌糊塗。

關鍵在於花花,而關鍵的關鍵是花花身上層出不窮的跳蚤。我嫂子也曾買了貓咪樂——種防止跳蚤的藥物項圈,給花花戴上。結果,跳蚤是從花花身上逃走了,花花是免遭其苦了,是樂了,但逃走的跳蚤並沒有被消滅,它們四散而去,最後在我媽的被褥上集合。我媽並沒有戴什麼貓咪樂,其後果可想而知。她老人家可比花花難辦多了,既沒有貓咪樂項圈,也無人終日為她捉拿跳蚤。看著我媽那遍體鱗傷被自己抓得慘不忍睹的身體我嫂子沒辦法識好將貓咪樂從花花的脖子上除去。大部分跳蚤聞訊後返回花花的皮毛上生活,但仍有一小部分留了下來。雖說一隻跳蚤一個咬包足以讓我媽徹夜不眠,但她剛從幾百隻跳蚤數千咬包下解放出來,雖然身上仍活動著十來只跳蚤仍有幾十個咬包,她還是感到鬆快。也就是說我媽忍受跳蚤的能力在逐漸增強。看著我嫂子日以繼夜地在燈下勤懇地捉拿跳蚤,我媽也不便再說什麼。

我哥哥作為孝子發誓要乾淨徹底地消滅所有的跳蚤,在它們從花花身上逃走之前就全部殲滅之。他拿來一罐殺滅蒼蠅、蟑螂及各類蚊蟲的噴霧劑,對準花花就是一陣狂噴。花花發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怪叫。它沒有逃進床下櫥後這樣的地方,而是跳上窗台。也許攻擊來自於房間內部,花花覺得此間已找不到安全,因此才向外逃竄的。我們家位於七樓,幸好窗戶上蒙著一層塑料窗紗,否則花花不顧一切地跳將出去,後果不堪設想。它扒著窗紗,由於前進受阻只得向上猛躥。花花的前肢已將紗窗鉤破,利爪將全身的重量吊住,下肢仍在執拉個不停。它四肢張開,突現於窗戶具有的長方形的光亮中,我們的眼睛由於逆光,只見花花的一個黑乎乎的背影。 花花上下不得,發出聲聲慘叫。我哥哥手持噴霧器,將其噴了個正著。含有很濃的敵敵畏氣味的藥霧在房間裡飄散開去,並凝成水滴從花花精濕的皮毛上滴落下來。

我哥哥想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況且面對凶悍的花花此乃是不可多得的良機(它將自己固定在窗戶中央無法動彈)。我哥哥盡情地噴射,消耗了大半罐藥水。花花的叫聲轉而微弱,它幾乎姿勢不變地掉落到窗戶下面的地板上。 我哥哥自知闖下大禍,盡其所能地投入到對花花的施救中。他用清水沖洗花花,換了一盆又一盆的水,後來乾脆將花花置於水龍頭下。後者也不掙扎,任其擺佈。 若在平時讓花花洗一個澡何其困難!每次都是我嫂子親自動手,讓我哥哥拿住花花的後腿。每次給花花洗澡都是以我嫂子的手臂上多出幾道血痕為代價的,而且由於花花有力的反抗,每次都不能洗得完全徹底。這次總算盡興,不僅打了兩遍香皂,還用清水反复沖淋。我哥哥用於毛巾將花花揩擦,再用電吹風的弱擋送出緩緩熱風,他甚至給花花剪了前後爪的“指甲”。等我嫂子下班回家時只看見我哥哥悉心照料花花的一幕,另外花花的軟弱順從讓我嫂子產生了些微妒意。由於她嫉妒的情緒作祟,因此無法清醒地察明真相,我哥哥使用噴霧器一節就此瞞過了。花花嘔吐了幾次後逐漸康復,現在它除了我嫂子再也不可能信任任何人了。它以加倍的瘋狂突襲我嫂子——那唯一可能接近它的人。我嫂子的手臂上新傷舊痕,相交疊瘰,在與花花的來往中她也練就出一套躲閃的絕技,要是換上旁人,手上的傷痕還會多出幾倍。 對於花花沐浴後的感冒以及感冒後的性情變化我嫂子當然有所察覺,但她沒有深究。 她定然懷疑我哥哥對花花做了點什麼,女人的本能告訴她此事關係重大,一經道破沒準有離婚的可能。我嫂子不願與我哥哥離婚,我哥哥也一樣,因此他們學會了相互迴避,對花花洗澡一事諱莫如深。我哥哥的那副作賊心虛的模樣就像是外面有了女人。 可可後來又來借過幾次貓,我嫂子由於熟人情面依然不便拒絕,當然,花花再也沒有第二次落人可可的手中。我嫂子很大方地說:“借貓玩?可以啊,只要你能找到花花。”可可進到我們家裡來找花花,無論他怎樣努力總是一無所獲。這以後玩貓的遊戲就變成了找貓的遊戲。由於花花是永遠也找不到的,開始時激起了可可的好勝心,到最後只能使他氣餒。有時候我也不禁納悶:花花究竟把自己藏到哪裡去了?竟能躲過可可這樣精明機敏的孩子。一次可可走後我打開寫字台中間的抽屜,想取出文具寫點什麼,觸手之下毛茸茸暖乎乎的一團,竟是花花團身藏在裡面。它是從桌肚後面的空當進去的,當然不能設想花花自己打開抽屜進去再自己將抽屜關上,無論花花如何聰明也不可能完成這一系列動作。花花從抽屜裡竄出的同時遺下一泡貓尿,澆灌在稿紙信籤等文具之上屆此一段時間以來我寫給朋友們的信以及寄往編輯部的手稿上皆有一股特殊的淡淡的腥臊氣味。 花花一向對上樓的腳步聲十分敏感,即使它正在吃食,聽見樓道內的響動必然停下。它像狗一樣地伸長脖子豎直耳朵,直到判斷出那腳步不是往我們家而來的,這才放下心來,埋下頭去繼續進食。對於可可的腳步聲它的反應尤其強烈,不論這腳步聲向何方而去,只要一在樓道內出現花花立刻隱匿。可可家住我們樓下,每天至少兩趟上下樓梯,因此花花每天至少隱藏兩次。腳步聲實際上只到可可家為止,或者從可可家出發向下而去了。平均每兩月才有一次那腳步聲通向我們家門口,後來由於可可始終找不著花花,腳步聲逼近的次數就越來越稀了。隨著可可的長大,半年一次,後來乾脆就沒有了。花花的反應依然如故,只要可可沒到自立的年齡,還住在父母家裡,每天必將上下公用的樓梯,花花的過激反應就無法停止。哪怕他已是一個成人,體格的變化使步伐變得沉穩,花花依然能夠聽出那是可怕的可可在走路,它不禁渾身戰抖起來。我們一看花花的模樣,就知道:可可下樓去了,可可回家來了,或者在紛亂的腳步聲中有可可那小子的。我們的判斷萬無一失。 後來花花又活了七年。這七年花花是在可可那可怕的腳步聲的伴奏下度過的,它一天都沒有停止過,有時很有規律,不過也常有意外。沒準什麼時候就會來到我們家門口。可可敲門,他已經長成一個高大的小伙子了,雖說很陌生,但我們堅定地認為那是可可—一他上樓的腳步聲使花花魂飛魄散,逃得不知所踪。他上門再也不是藉貓玩了,他來抄寫電錶收取電費,或者因為我們家的廁所漏水將他們家屋頂滲潮了。總之是為了鄰里間的一些公益或私益的事務,小伙子已經能夠幫助父母分擔責任了。他比小時候要害臊,在門前躊躇扭捏著,這個年齡的孩子是最不自信的。 他定然已經忘記了小時候曾來此借貓,忘記了他將花花抱往樓下的平凡的兩小時。 這兩小時過於普通乏味因此他不再記得,可對花花而言卻是終身難忘的、驚心動魄的,是命運也是劫數。我一時衝動,真想告訴這個不自信且健忘的小伙子:對於我們家花花來說,他就是上帝,只要他跺一跺腳,花花肯定嚇得屁滾尿流。 花花對可可的懼怕終身不能緩和,對我哥哥則另當別論了。一來我哥哥對它的傷害程度不及可可(至於可可如何傷害了花花始終不得而知,因此在想像中就越發嚴重了),二來,發生的時間也在後。雖說對花花而言是雪上加霜,但在心理上多少也有所準備。更重要的是我哥哥不是有意的,傷害花花是由於過失。對於花花這樣聰明的貓咪來說,這點區別還是可以覺察的。我哥哥就生活在這套房子裡,他有的是時間讓花花逐漸明白這一點。我嫂子因乳腺癌去世以後花花就更無選擇了,除了親近我哥哥外再也沒有出路。我哥哥也一樣,別無選擇。我嫂子在世時為了捍衛我媽的利益他曾多次提出將花花送人,那時候,從理論上說遺棄花花是可能的。而現在,贍養花花卻有了某種繼承遺志的意思。我嫂子臨終時進行了正式的“託孤”,說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花花,希望我哥哥今後好好待它。我哥哥流著眼淚答應了,我嫂子這才放心地合上眼睛。因此不論我媽怎樣抱怨跳蚤胞怨悲憤的花花如何發狂,把家裡的皮沙發都抓破了,陽台上所有的花朵都被吃光了,我哥哥始終聽而不聞。他一點也沒有趁機將花花拋棄的意思。他現在寬容多了,將花花的種種破壞之舉都能當成兒童可愛而正當的頑皮,而加以原諒。現在的花花不僅是一隻貓咪,而且是他的兒子,不僅是他的兒子,而且是沒有娘的孩子,不僅是沒有娘的孩子,有時候甚至就是他娘本身,是我嫂子的代表。我哥哥不禁睹物思人啊,將那滿腔的遺恨都轉化到照顧花花的溫情之中。 我哥哥接過了我嫂子手中的飯勺,開始為花花熬貓魚腸子。他每天一次下樓撿人家燒過的煤渣,供花花大小便之用。城市發展的速度異常迅猛,燒蜂窩煤的人家越來越少了。我哥哥每天下到樓下去,向仍住在平房裡的居民討煤渣。後來他們也都用上了罐裝液化氣,我哥哥就得走得更遠,一直走到有燒煤爐的窮人存在的地方。 為討到珍貴的煤渣,我哥哥施以小恩小惠,用公費醫療給人家開一點藥丸,或者送人家一兩本過期的雜誌,直到對方的胃口越來越大,我哥哥無法予以滿足。那燒過的煤渣本來是無用的,即使不給我哥哥他們也會拋入垃圾箱中。一段時間以來,我哥哥於脆去垃圾箱中翻找,日久天長,技術逐漸純熟,動作的干淨利落和程式化就像一個真正撿破爛的。我哥哥的行為感動了善良的鄰居們,他們包括樓層上下我哥哥單位裡的同事以及街對面開雜貨店做小買賣的人家。他們聽說我哥哥養貓是為我嫂子,而我嫂子年紀輕輕的就去了實在可憐。我哥哥笨拙而張揚地照顧著花花,不禁成為小市居民段內的美談。都說我哥哥心眼好,不容易,就像他真的在千辛萬苦地拉扯我嫂子留下來的孩子似的。他像要飯花子一樣,向人家乞討煤渣和貓魚腸子,到後來不必親自出馬,自有人會送上門來。都知道我們家需要這兩樣東西。附近所有燒煤爐的只要稍有良心都會將燒過的煤渣送往我們家I ]口。每天數次有人敲門,門開後遞進一塑料袋血淋淋的魚內臟。這年頭魚比肉便宜,且吃魚益處多,吃魚的人家和每家吃魚的頻率前幾年都無法與之相比。這一帶所有被吃的魚的內臟都集中到我們家裡來,即使花花有再大的胃也消受不了,況且它不過是一隻過分神經質因而食慾不佳的小貓。我們不願拂了眾人的美意,只得—一收下,除部分被冰凍在冰箱裡加以保存外其餘都原封不動地棄於垃圾袋中。我們家門前,燃燒過的煤基也堆砌如山,甚至正常的出人都受到了阻礙。我哥哥和我趁著月黑風高分批分期地將其轉移下樓,拋人垃圾中轉站。為搬運眾多的垃圾,我哥哥總體的勞動量絲毫未減,甚至還得我從一旁幫手。當然感受與昔日有所不同。以前,他是把煤渣和魚腸子往家拿,現在是將它們弄出去。後者無論如何是由於富餘所致,因此幹起活來心理上比以前踏實。 我哥哥撫養花花的義舉使我們家與鄰里的關係大為改善,走動也更加頻繁。當然,主要是他們到我們家來。花花依然不肯露面。這個備受關注的孤兒也太不給人面子了。現在不僅兒童,大嬸阿姨們也在我們家里四處呼喚花花,滿屋子亂找。人多嘴雜,我們家成大鬧哄哄的,地板上滿是歪七扭八的各式腳印,別說花花,就是我也想找一個清淨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我當然可以一走了之,對花花我不具有任何意義上的義務。我哥哥就不成了,他得陪著來人,聽他們傳經送寶。來訪者中家裡養貓的不在少數,需要這麼多煤渣供貓兒方便卻未曾聽說。他們告訴我哥哥應該訓練花花,使它像人一樣地蹲在搪瓷馬桶上排泄,至少應有一個固定地方,以方便打掃。使用煤渣,這方式過於原始了。我哥哥只好—一向他們解釋這貓如何的奇怪,到處拉屎撒尿乃是恐懼所致。它如何的怕人、認生、害羞和不喜熱鬧,我哥哥暗示說在這一點上它很像主人。來訪者聽不出我哥哥話中有話,但花花是一隻怪貓這點他們已經知曉。它如此奇怪,竟然不喜與人為伍,這是典型的孤兒性格。也有人認為花花之所以這樣是由於性壓抑。 “花花到現在還是一個童男嗎?”他們問。 “是啊,”我哥哥說,“它連家里人都怕,別說是陌生的貓了。長這麼大,花花沒有出過這座樓。” 來人說:“問題的癥結就在這裡。應該給它找一個老婆,沖沖喜了。” 幾天后,一隻經過多方篩選脫穎而出的波斯母貓被送到我們家。它身負與花花配對的重任,在我們家一住就是半個月,最終一無所成。 花花倒不像怕人那樣怕它,它們畢竟是同類,但也沒有同類之間具有的特別親近感。小母貓是花花成年以後見到的唯一的一隻貓,它(花花)理應表現出莫大的熱情,然而卻沒有。花花對另一隻貓不冷不熱,更沒有面對一隻母貓時所應有的急不可待。它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不驚不乍,倒是那母貓寡廉鮮恥,圍著花花打轉,並同時發出要求交配的種種淫蕩叫聲。它將頭臉伸往花花的兩腿之間,嗅來嗅去,花花為躲避騷擾,跳上了板凳。小母貓圍著板凳轉圈,並從下面抬起爪子夠花花的尾巴。若是它也跳上板凳,花花立刻跳下,絕不與其呆在同一張板凳之上。吃飯時花花總是迴避一旁,讓小母貓先吃。小母貓一面咬住魚頭一面發出警告的哼哼聲,不讓花花靠近食盆。花花表現出十分的高風亮節,顯得極有風度,要知道那食盆本來是它的。小母貓吃飽喝足以後花花這才上前勉強吃上兩口。排泄方式上小母貓卻勝出一籌。它果然像人一樣蹲在抽水馬桶上,前爪撐住馬桶邊緣。花花卻一如繼往地到處撒野尿拉野屎,雖說弄得房子裡氣味不佳,但使我們避免目睹了貓兒對人類的絕妙模仿——一這讓我們感到很不好意思。一周以後,當得知母貓的主人將要來探望的消息,我哥哥趕緊給小母貓洗澡。它似乎很習慣這套程序,吹風時瞇著眼睛直打呼嚕。我哥哥還往小母貓的身上灑了一些我嫂子留下來的香水,由於那熟悉的氣味我哥哥一時神思恍惚。他輕輕地撫弄著小母貓肚皮上柔軟而乾淨的絨毛,一旁的花花視而不見,也就是說它一點也不嫉妒。後來小母貓被抱走了,花花也一如往常,平靜得令人難以理解。有時候我們不禁懷疑,那母貓來過我們家麼?花花曾經與一隻並非是它的貓相處過麼?是的,花花依然是一個童男,沒有享受到絲毫的婚姻樂趣,但我哥哥畢竟為它娶過親,我嫂子地下有知也應該感到安慰了。他們的花花不是沒有機會認識母貓,也不是沒有母貓看上它,而是它自己高做得對婚姻和母貓不屑一顧。既然花花自己選擇了獨身的道路,大家也只好尊重它。 我嫂子死後,雖然一段時間來花花備受我哥哥的寵愛,可好景不長,因為跳蚤問題沒有得到恰當解決。我嫂子生前,是她每天在燈下給花花捉跳蚤。我哥哥雖然可以撿煤渣、討貓魚腸子,但讓他給花花捉跳蚤顯然勉為其難了。試想我哥哥一個大男人,成天懷抱一隻小貓咪,在它的肚皮上翻翻找找,成何體統?就算我哥哥可以忍辱負重,他也沒有這樣的細心。給花花捉跳蚤不僅需要溫柔愛意,同時需要高超的技巧,我哥哥只好知難而退了。我媽雖然飽受跳蚤之苦,但我嫂子屍骨未寒,一時也很難提出將花花拋棄的建議。後來花花成了整個居民段小姑娘老太太們關注的對象,我媽的要求就更難說得出口了。考慮到我嫂子生前婆媳關係不錯,我媽對我嫂子很有感情,她忍受花花也不完全是非自願的。我媽也曾考慮過代替我嫂子的工作,給花花捉跳蚤,但她畢竟年紀大了,眼花手顫,平時穿個針什麼的還得我幫忙,何況捉拿跳蚤這樣需要高度敏捷和準確性的工作?因此,我媽就將希望寄託在未來的兒媳婦身上了。 我嫂子去世剛剛月餘,我哥哥提出再娶的事本不合情理,但考慮到續弦的對像是以下列要求為先決條件的,熱衷於我們家事的人們方才恍然大悟。 這人(選擇對像)必須喜歡動物,更確切地說就是喜歡養貓。她不僅喜歡養貓,而且要善於侍弄,確切地說就是給貓捉跳蚤有一套,並且她本人沒有養貓。這樣的條件十分奇怪,不禁使人生疑:這家人到底是娶媳婦,還是給貓兒找一個後媽?相親的姑娘進了我們家的大門,聞見那動物園一般的氣味,便明白了一切。 我哥哥續弦不成,他和我媽又將目光轉移到我身上。此時我和女朋友的戀愛已經談了兩年多,完全可以結婚了。他們歡迎我婚後搬回家裡來住,我哥哥主動提出讓出他和我嫂子的臥室。本來,我媽考查了徐露(我的女友)很長時間,一直不同意我們結婚。徐露見機行事,假裝成喜歡花花的樣子。她還將花花抱在懷裡,正兒八經地給它捉了幾回跳蚤。只有我知道每次結束後她都將捉跳蚤時穿的衣服一件不剩地換下,裝人一隻帶拉鍊的塑料袋中,然後拋入她們宿舍樓下面的垃圾箱。每次,她都讓我陪她上街挑選內衣外套。每當這時我就意識到:這又是一個捉跳蚤日。我悄悄地對徐露說:這些衣服洗了還能穿。她置若罔聞,我行我素,將換下的衣服即時拋棄。她那樣的急切和緊張,就像在拋棄殺人的血衣。夏天還罷,反正身上穿的衣服不多,天氣逐漸冷起來之後捉跳蚤所需的資金就難於維繫了。順便說一句,徐露買衣服的開銷一向由我這裡支出。雖然她寧願委屈自己,穿著盡量廉價的衣服去我們家給花花捉跳蚤,但我還是厭煩了這套把戲。當我媽不答應我娶徐露為妻的時候我實在是很想娶她,現在,眼看著我媽就要鬆口,我卻沒有了當初的熱情。人這玩意兒就是這麼難說。在緊要關頭我向我媽透露了徐露的陰謀。最讓我媽激動的是:其實她(徐露)並不喜歡花花,婚後也不打算隨我住回家裡來。 徐露知道與我結婚無望,從此再也不給花花捉跳蚤了。迫不得已到我們家來時(她仍是我的女朋友),她毫不掩飾地掩住口鼻,不碰我們家的杯子,不坐我們家的椅子,站在我們家的客廳裡,盡量地使自己四不靠。如果有可能她願意懸掛在半空。她一副深入虎穴的英勇模樣,一面拚命念叨著:“臭死了!臭死了!” 我們家住七樓,頂層,七樓之上就是覆蓋整座住宅樓的樓頂。樓道裡有一扇方形的天窗,可以藉助梯子從那裡登上樓頂。樓頂上砌著一隻巨大的供應五樓以上住戶用水的水箱,另外零星地豎立著一些電視天線,除此之外一片荒涼。倒是一個空曠無人的所在,面積也不小。四周沒有與之比肩的樓房,從樓頂上可以遠眺這個城市的宏偉輪廓,金陵飯店和長江大橋分別作為一個灰影被收入眼底。往樓頂上一站,便感到勁風撲面,至少空氣新鮮,心胸頓時開闊了許多。 夏天時有樓內的住戶爬上來乘涼,後因擔心頑皮的小孩失足跌落居民就被禁止登上樓頂了。國慶節燃放焰火除外,樓內的居民拖家帶口,從天窗那裡魚貫而出。 在此處觀看焰火條件可謂得天獨厚。後來人們又利用此地看月食,看彗星,總而言之看一切人為的或自然的天象,我們的樓頂快成天文台觀測站了—一有人居然真的架起了高倍望遠鏡。因為來往的人多,踩壞了脆弱的隔熱層,使頂樓住戶雨雪天氣屋頂滲漏,樓頂觀測站這才永遠地關閉了。 我哥哥不知如何買通了房管部門,弄來打開樓道天窗的鑰匙,悄悄地將花花偷運上去。他在踩壞的隔熱層破裂處放置了一張棉墊,供花花睡覺之用,從此花花就生活在廣闊的樓頂上了。由於水泥隔熱層的存在,實際上花花並未暴露在日光風雨中,它活動於樓頂瀝青與隔熱的水泥板之間,條件比想像的要好。按我哥哥的話說:“花花享有南京市最大的人均住房面積。”可不是,整個樓頂現在都屬花花所有。 整個樓頂的面積就是每層四戶住房面積的總和,加上樓道,至於到底是多少,我簡直算不過來了。四戶人口相加約有二十,也就是說花花一人(貓)就住了二十人那麼大的地方,與從前在我們家的某個角落或抽屜裡藏身,實在不可同日而語。 每天我哥哥將貓食和清水送上樓頂,他呼喚幾聲“花花……”,直到對方在聽上去很遙遠的隔熱層深處應答一聲,我哥哥這才放心地從樓頂下來。每天如此。有時我也隨哥哥上去看望花花,自然,除了一些表明它存在的跡像外並無花花的踪影。 即使是所謂的跡像看上去也十分可疑,比如幾根被陣風吹起的骯髒的毛髮或一截乾枯的糞便。花花在樓下時,雖然它一般不出現,但種種明顯的跡像有力地提醒著它的存在。比如跳蚤,時刻叮咬著我們。自從花花遷出以後,那跳蚤是一日少似一日,在我們的大力掃除下和全家性衛生運動中幾無存身之地。至於貓尿的氣味也越來越淡,逐漸變得似是而非。突然置身於一個清潔無臭的環境中我還真有點不習慣。我來到樓頂試圖重溫某種往日的氣氛,結果很讓人失望。這裡雖然遍遺花花的屎尿,我哥哥也從不用煤渣清掃,但由於是露天環境,空氣流通,時而還狂風大作雨雪交加,那星點排泄物的腥臊早已蕩然無存。至於跳蚤能否在此艱苦的條件下生存是另一個問題,它們多半集中於花花的身體上。如今花花永遠地擺脫了洗澡的困擾,那糾結的皮毛是跳蚤們唯一的生存之地,想來此間的繁衍已趨於飽和。好在這些都已與人無關,乃是發生在跳蚤與貓兒之間的生物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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