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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

天亮就走人 薛舒 3930 2018-03-20
余靜書到達大連,飛機停下,打開手機,便有兩個短信迅速躍出屏幕。其中一個是陳彬卡好了時間發來的,余靜書一落地,陳彬的關照和問候就到了:“親愛的老婆,一個人在外面要注意身體,吃好點,玩得開心點,家裡的一切你放心,兒子我會帶好的。” 陳彬真是個好男人,自己的女兒歸前妻撫養,他全心全意地把自己“嫁”給了余靜書和她的兒子,從無怨言。當然,他也住進了過去屬於余靜書和楊益的房子,他自己的房子留給了他的前妻和女兒。余靜書並未介意這些,相反,她總是想,陳彬實在是一個適合做生活伴侶的男人。 較之多年前,上海女人衡量男人的標準已有所改變。過去,女人都愛找這樣的男人:在廚房裡玩弄鍋碗瓢盆、進衛生間操作洗衣機,單位裡別人有的他要有,別人沒有的他也經常可以額外地有。如今,這已不是好男人應該具備的品質了。城市新好男人要事業有成、要會賺錢,更要有情趣、要浪漫、要會哄女人,做飯洗衣服算什麼?不會做飯可以去飯館吃,不會洗衣服可以送洗衣店。他要是想得到你,那他先要學會周末帶你去金茂君悅八十八層旋轉餐廳吃飯,還要在年假裡帶你去歐洲旅遊,香港或者新馬泰是不去的,那是農民去的地方,當然是發家致富了的農民。要是你過生日,或者你過三八婦女節、情人節、聖誕節,他都應該在送得起鑽石項鍊的基礎上再加送你一支玫瑰花。鑽石是物質、是實力,玫瑰花是精神、是情調,兩者缺一不可。這就是現在的女孩對未來生活伴侶的要求。

也許,陳彬應該可以算得上一個現代城市新好男人,這個城市新好男人除了結過一次婚、擁有一個女兒以外,幾乎完美。但余靜書也離過婚,他們算扯平,不相上下。甚至在婚姻歷史上,陳彬還比余靜書略勝一籌。就因為咖啡館的一次坦誠交談,陳彬發現這位中學時代的女同學竟已出落得如此成熟迷人。而余靜書表現出的沉靜和理性,正是陳彬向來欣賞的氣質,他說:“我頂討厭女人作死作活的,像你這麼自立同時又這麼溫柔的女人,是我尋找了整個年輕時代都沒有找到的,現在終於找到了,請允許我和你生活在一起吧。” 陳彬的求婚顯然不符合法律規定,於是,一年以後,他也離婚了,他是為了余靜書離婚的。他們合情合理地重組家庭,只是余靜書終究還是猜不透為什麼陳彬會對她如此忠心耿耿。對,用忠心耿耿這個詞彙絕不過分。如果說余靜書與陳彬結婚是因為他實在是一個過於優異的生活伴侶,那麼反過來,他圖她什麼?每次想起這個問題,余靜書總是對自己說:也許世界上果真會有一種讓你捨棄身家奔赴而去的愛。可是自己是否也如此愛陳彬?每次余靜書想到這一環節,便會把思緒戛然斬斷。這些問題,其實不必細想,余靜書之所以能平靜地面對離婚,就是緣於自己並不過多地思索關於情啊愛啊之類的問題,這就好比一個不貪嘴的孩子,除了一日三餐,很少吃別的食物,她也就不會得一些亂七八糟的病。不得病總是好的,哪怕她品嚐到的美食比別人少之又少。這是余靜書的思維方式。

余靜書沒有給陳彬回复信息,她翻到未閱讀的第二條信息,這條信息在她乘坐飛機的途中就已到,只是她在飛機降落後打開手機才看到。很巧合,信息來自楊益:“靜書,這個星期我去煙台出差,沒時間去看兒子了,下週回來後再去。” 余靜書迅速從大腦裡翻找出一張中國地圖,煙台與大連隔渤海相望,雖屬於不同省份的兩個城市,但地理位置卻接近。大凡從膠東到遼寧,走的就是煙台搭海輪到大連的這條路。這是一條遊客眾多的旅遊線。 余靜書簡單回复:“我也出差,在大連,一個星期後回去。等我回家後再看兒子吧。” 回复很快又到了:“你在大連?我們離得很近。何時返回?房間電話告訴我,我會聯繫你。” 一種很奇異的感覺,在陌生的異鄉忽然收到前夫的短信,並且他與她之間只隔著一個渤海灣,內心便有一些興奮激越的情緒產生。這種稍帶激動的感覺已許久未有,楊益的短信卻給了余靜書一些想頭。尤其是他要她把房間電話告訴他,他會和她聯繫,這話裡隱約有些別樣的意思,且是帶著命令的語氣。自從離婚後,他們相互之間再也沒有用這種語氣說話,這是一種溫柔的命令,是具有從屬性的。一個可以命令另一個,另一個便可以被這個所擁有。命令與被命令的對象之間,必定關係特殊,尤其是這種帶有曖昧色彩的命令。可是現在,楊益究竟與自己是什麼關係?夫妻?當然不是,朋友?似是而非。想到這裡,余靜書再一次戛然停止,這是毫無意義的,她告訴自己。

剛離婚那會兒,楊益基本上兩個月才去看一回兒子。並不是他不想念兒子,只是新近離婚,他怕他的頻繁出現會觸了余靜書傷心的神經,畢竟,離婚是因為他這方面出了問題才導致的,所以,楊益總是像在逃避什麼,前妻的責難?孤兒寡母的慘境?這些想像讓他越發不敢過多地去探望兒子,直到分手將近一年時,他才發現,余靜書的表現是如此自然。每次他去看兒子,她從不刁難拒絕;他把兒子的生活費交給余靜書,她總是客氣地說:“我有錢,不用這麼著急;”他看完兒子和他們告別,她總是會叮嚀:“注意身體,不要熬夜,兒子我帶著,你放心好了。” 也許,余靜書果真是把他當作了一個舊朋友。只不過,這個女人有時候冷靜得可怕,你根本就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麼,或者,她根本就沒想什麼。可是這個女人與他生活了整整七年,並且創造了一個眉目周正頗具聰明相的兒子。直到平靜地離婚,楊益依然不知道余靜書為什麼能夠堅持到最後而從不表現失態。可是她越安靜、越理解他,他倒越發感覺不離開這個女人是不行了。如若她吵鬧,她哭著宣布要自殺,她向他的家人告狀,搬救兵,甚至她找來她的爹媽弟妹來揍他一頓,如果那樣,也許他就真的不再離婚了。因為他感覺,在這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女人面前,他是被需索的,他很重要,一旦離開他,她便真的會活不下去。而余靜書,似乎並不需要他,她獨自擔當生活的能力很強,那麼就離開吧,儘管林衛衛並不是他最理想的那種女孩,但似乎離開余靜書,是他最迫切最需要的,林衛衛的出現,成了他離開余靜書的理由,這理由更多的是用來說服他自己。也正是這個理由,讓向來在親朋好友中有著良好口碑的楊益忽然之間成了負心的陳世美。 “陳世美”這個古老的招牌終于冠於現代城市男人楊益的頭上。只是,楊益很給余靜書面子,他把種种红杏出牆的跡象流露出來,直等到余靜書終於按捺不住,主動對他說:“我們離婚吧。”

這樣就很好,他把決定生殺大權的機會給了余靜書,他因此而稍稍減少了一些內疚。可是內疚卻依然存在,無法抹去。 這會兒,余靜書一手提著行李下飛機,一面想,自己居然沒有給陳彬回信息,陳彬可是在家裡又當爹又當媽地照顧著兒子啊。可是一見到楊益的短信,她很快就回了。其實楊益只是通知她這個週末無法來家裡看兒子,沒有別的意思,但她從他的短信裡知道他在煙台,她便很想告訴他,她正在大連,離煙台很近的地方,僅僅是想告訴他而已。 余靜書出了機場,大連方面的會務接待人員正舉著巨大的牌子等候。半小時後,到達臨近棒槌島景區的海神賓館,住的是單人大床房,陽光明媚的晌午,雖不是海景房,但還是聞到了海水的濕潤氣息。推開窗戶,遠處有連綿的黛色山丘,海就在山的那一邊,棒槌島的影子隱約可見。

余靜書把一套正裝從行李裡拿出來,掛在客房的衣櫥裡。平時始終以職業套裝著身的中年女人,外出時帶了一套帶花邊的低領口羊毛連衣裙,純黑色,長至腳踝的裙擺,走路時隨著步伐翻飛飄逸,猶如游弋著的魚兒擺動尾巴,而上半身,則露出肩膀和胸口的大片雪白皮膚,如果穿這條接近晚禮服樣式的裙子在晚會上出現,完全會毫不猶豫地吸引所有人的眼球,尤其是男人。 這件連衣裙是陳彬從美國帶回來的,去年他被公司派到美國總公司出差,回來時就給余靜書帶來了這件連衣裙。陳彬一回家,就從行李箱裡拿出裙子,笑瞇瞇地對余靜書說:“趕快試試,看我給你買的裙子是不是合身。” 換衣的時候,余靜書看到裙子靠脖子邊內側的商標上寫著“MADE IN CHINA”,中國製造。陳彬從美國帶回了一件中國製造的裙子送給余靜書,這讓余靜書有些哭笑不得。但她沒有說穿,不可否認的是,這裙子因為是中國製造後出口美國的,所以樣式和質地都顯洋氣時髦。當余靜書穿上裙子站在陳彬面前時,這個不久前才第二次結婚的男人張著嘴巴看著他的第二任妻子,幾乎呆住了。接下來,等他明白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正是他的妻子余靜書後,他便驚嘆起來:“天啊,你簡直像條美人魚!”

余靜書十分禮貌地回答:“謝謝老公,送給我這麼好的禮物。” 除了一句感謝,別無他話。這多少讓陳彬有些失望,他希望聽到余靜書的評價,哪怕覺得不好,也要說出哪裡不好。她偏偏不說,只是感謝,什麼也不說。這讓陳彬感到,余靜書並不重視他送給她的禮物。讚美也好,批評也好,都表示有人重視,而沒有評價的接受,即表示了她的漠視,繼而漠視他這個人。為此,陳彬有些意興闌珊,情緒低落。 事實上,余靜書在房裡換衣服時,已經在心裡驚嘆了一番,裙子的確是好的,余靜書向來對自己的身材十分自信,被這裙子一襯托,更顯婀娜妖嬈。但在心理上,她卻是排斥的,她並不是一個招蜂引蝶的女人,她向來認為,穿得少無非就是想引人注目,她覺得她是不需要用這種方式引人注目的。可她十分清楚,她穿這件連衣裙絕對是美的,從鏡子裡看到的自己、從陳彬目瞪口呆和傻傻地站著不動的樣子,都能知道。然而,除了第一次在陳彬面前試穿過這件連衣裙以後,余靜書從未在公共場合穿過它。但這次出差大連,余靜書卻鬼使神差地帶了這件連衣裙出來,這件從未穿過的裙子。

吊好裙子,余靜書給陳彬打了一個電話報了平安。自然是例行公事,粗略地說了說一路的情況,然後就是叮嚀一下家裡的事情或者在外注意身體等等。打完電話,余靜書從房間服務冊上找出電話號碼,拿出手機,給楊益發了一個短信。她完全按照他的要求,把房間電話告訴了楊益,以短信的方式。發出信息後,余靜書便打開電視機,躺在床上,身體需要休息一下,頭腦裡卻有許多雜亂的思緒紛紛湧動。 半個小時過去了,楊益沒有回复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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