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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達馬的語氣》第二卷磅、盎司和肉

達馬的語氣 朱文 8183 2018-03-20
去年六月份一個炎熱的下午我不得不去電信大樓補交電話費。在此之前我因為一舉補交了拖欠達半年之久的電費和滯納金而一時沒錢去交電話費。電信局警告了我兩次,然後掐了我的線。當終於得到一筆夠我交電話費的錢時,我希望這個月的電費通知單最好慢點來。什麼是日常生活中的矛盾?電費和電話費就是一對矛盾。在鼓樓天橋上我被一個夾著黑包的衣衫襤褸的外地人截住。他兩眼放光,說我的面相非同一般,一定要為我算一卦,不要錢。天橋橋面上的塑膠被太陽曬化了,踩上去黏糊糊的,像吐出來的口香糖,也像老煙鬼的痰,也像鼻涕或者精液,也像剛拉的狗屎。這些都是不算討厭的比方。你如果想到腳下踩著的是一塊活的肉時,相信你立刻就會吐出來的。我極不耐煩地說了一句,去你媽的。這個外地人完全懵了,沒能作出任何反應。直到我走到天橋的盡頭準備下台階的時候,他才緩過神來沖我咬牙切齒地大喊了一句:今年你會走運的!我一邊機械地下著台階,一邊自言自語,媽的,我看今年你才會走運呢。台階下到一半,我抬頭看見一個皮膚黑亮的女孩打著一頂黑陽傘正拾級而上,手裡拿著一本。我的心臟一陣狂跳。當時我實在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走運了。後來我還經常回憶這一幕。這個活力四射的女孩把書恰到好處地貼在胸口的位置,使我目眩神迷,使我完全忽略了她顯而易見的平胸。

兩個月以後的一個傍晚,我和我剛認識的皮膚黑亮的女友吵完架以後一起去菜場買菜。我們買了一小塊精肉,一轉臉卻發現肉裡魔術般地還混雜著一大塊骨頭,便又回過身去和握著斧頭的肉舖老闆理論。我的女友不好惹,嗓門大,措辭激烈,就像和我吵架一樣向肉舖老闆劈頭蓋臉地猛撲了上去。肉舖老闆顯得很鎮定,他說,媽媽哎,你慢點。他接過裝肉的塑料袋,從中把大骨頭找出來扔到案上,然後問,你們說,應該多重?我說,八兩,我們買了八兩精肉。他說,好。他把肉放到了電子秤上,說,識數吧?你們自己看。我和女友湊到秤前定睛看了半天,怪事,八兩還多一錢。肉舖老闆非常寬容地笑了笑說,看清楚了吧,這塊骨頭是白送給你們的,回家弄點蘿蔔燉個湯不是蠻好嗎?他又掂起那塊骨頭準備扔回袋裡,忽然眉毛一挑說,這個骨頭你們還要不要,先問問清楚,省得被人家說三道四。出於尊嚴,我們堅決地說,不要。我的女友二話不說,提起袋子就向菜場門口的複秤處過去,我緊緊地跟在後面。复秤處的老頭正打著毛衣,抬頭問我們,在哪家買的?我們說,右邊第四個案子上。老頭把挎在手臂上的放著毛線團的塑料提籃往上挪了挪,細聲細氣地說,不用秤,不會少的,他叫曹洪,在我們菜場年年是先進,賣的是放心肉。我們還是將信將疑地把肉放到了秤盤裡,還是八兩一錢。我已經有些困惑了。我的女友是只鬥雞,當然不肯罷休,她小聲對我說,這個複秤處肯定跟裡面串通好了,瞧這個老頭,還會打毛衣,肯定不可靠。走,我們另外找個地方再核一下。這會兒我如果反對,她高昂的鬥志往往就會轉向,最終消耗到我的頭上,所以,我立刻表示響應。但問題是,到哪兒去找一台值得信賴的秤呢?不遠處的一家炒貨店裡就有一根老式的桿秤,但是我們從小就知道這種秤裡可能灌有水銀,你怎麼能相信呢?再多走幾步就是國營桂花鴨的下關區指定銷售點,那裡也有一台油膩膩的電子秤,雖然多年來我們相信桂花鴨,卻還是對它身下的秤沒有十分的把握。我的女友開始後悔沒有帶上她那隻袖珍的彈簧秤。不過帶來了也沒用,彈簧老化了,一斤栗子能稱出兩斤來,讓你每次都覺得自己撿了個大錢包。我想了想以後說,我看就是手感最可信了,行家一搭手,就知有沒有。

一位披散著一頭稀疏的花白頭髮的老太太剛從菜場裡出來,拎著滿滿噹噹的一籃子菜。我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向老人家提出我們的請求。老太太也不多話,放下菜籃,不急不忙地前後一下一下地甩著膀子。我把裝著肉的塑料袋朝她面前送了送。但是老太太沒有接,她說,等一等,剛才膀子剛吃過勁,測不准。我想她講得有道理,便耐下心來等待。甩完膀子以後,老太太舒了一口氣,又開始抖起手腕來,一下一下,忽快忽慢,幾次以為就要停下了,誰知又很短促地連抖了幾下。我的女友已經不耐煩了,像匹戰馬那樣昂首向著天空嘶鳴了幾聲。老太太不為所動,抖完手腕以後,她又全神貫注地用左手按摩右手的每一個指節,然後擠壓它們,直到每一個指節都能發出清脆的“嘎巴”聲。

好吧,拿過來吧。 什麼? 肉! 哦,我這才想起手上的肉,連忙把袋子遞了過去。只見老太太把食指彎曲如鉤,慢慢地吊起了塑料袋,與此同時目光緩緩內斂,眼簾垂了下去。半天她才重新睜開眼來,逼視了我一下。 塑料袋算不算? 什麼? 塑料袋的分量算不算在內? 啊?!算,不算,隨便吧。 到底算不算? 那就算吧。 老太太點了點頭,再次閉上了眼睛。我的女友不安地用兩隻腳的腳後跟叩著水泥路面,不時不滿地斜上我一眼。我也緊張地干咽著唾沫。老太太就是遲遲不開眼。我非常為難地請求道,大媽,您看,我們還有事,您能不能稍微快那麼一點? 不到一磅。 什麼?什麼磅? 也就是說,十五盎司左右。 盎司?不,大媽,別為難我們啦,就說有幾兩重吧。

你們這麼年輕,不懂磅? 是的,我們不懂。 那好,我告訴你們,一磅合0.454公斤,你們自己去換算吧。 我的新女友和我都傻眼了。老太太把塑料袋遞還給我,然後挎起她的菜籃子,一副就要走的樣子。我慌忙伸出雙臂,擋住她的去路。老太太蹙起了眉頭,呵斥道,後生!讓開!家裡還有十幾號人等著我給他們弄晚飯呢。我非常誠懇地請求道,大媽,請您不要賣關子,直接告訴我們有幾兩重吧。老太太打量了我一下,說,你不會是不會換算吧?我說,怎麼可能呢,我是覺得你沒有必要耍我們。老太太一聽不樂意了,我整天忙還忙不過來呢,哪有那個閒工夫耍你們?我不就是創造個機會讓你們年輕人多動動腦筋嗎?說完她就頭也不低地從我的腋下硬穿了過去。我連跨幾步再次擋住她的去路。我說大媽,請告訴我到底幾兩重吧,我求你啦。老太太一扭下巴,求我有什麼用?要想讓我告訴你,可以,先承認你不會換算。我無奈地說,好吧,我承認。老太太把菜籃子換到了左手,然後用空出來的右手點著我的鼻子,瞧瞧,瞧瞧,你們這些年輕人,連這種簡單的換算都不會,做飯也不會!就像古人說的,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六親不認。一個個兩條膀子兩條腿,還要讓我一個老太婆整天起早摸黑地給你們做三頓,你說你們心裡說得過去吧?說得不好聽,萬一我老太哪一天歪下來,你們一個個還不要上街討飯去?我完全插不上嘴,只得由著老太把牢騷發下去。老太太忽然鼻子一皺,眼眶頓時就紅了。她說,不說也就罷了,一說心裡就來氣!真的不想再給你們做牛做馬啦!你說,我做得還有一點意思吧?她把菜籃子往地上狠狠地一摜,西紅柿、土豆骨碌碌地滾了一地。我被迫附和了一句:是啊,一點意思都沒有。誰知老太太反而一下子變得慌亂不堪起來,忙不迭地彎下腰去,趴在地上,動作飛快地去撿。西紅柿土豆在往前滾動,而老太太也在邊撿邊往前爬,所以從我這裡看起來,老太太就像是和西紅柿土豆在賽跑一樣。

這時一輛龍頭前的車簍裡塞滿了菜蔬的單車正被一位中年無須男子推著,慢慢地向前,前輪把那隻跑在最前面的西紅柿碾得稀爛。老太太像觸電一樣收回已經伸出的右手。她趴在地上,傷心地閉上了眼睛。我走過去,幫老太太把土豆西紅柿重新放回菜籃子,並且扶住她的手臂想幫助她站起來。但是老太太甩開了我的手,又爬了兩下,把地上那隻已成了餅狀的和泥巴混在一起的西紅柿用雙手神情莊重地捧了起來。她先靠肘彎著地直起上身,跪著,然後顫顫巍巍地支起一條腿,喘一口氣再支起另一條腿。老太太扭動腰肢緊跑了幾步,追上了前面不遠的那輛單車。中年無須男子正扶住自行車,向路邊的一個小攤販打聽那個圓的塑料案板怎麼賣。小販說五塊,無須男子說三塊,最後以四塊成交。中年無須男子從褲兜里掏出四個一元的鋼蹦,一枚一枚地扔給了小攤販。老太太用捧著爛西紅柿的雙手的頂端堅決地捅了捅無須男子的腰窩。中年無須男子身體猛然一收緊,“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差點把自行車都扔了。他向一側欠著身子縮著脖子轉過臉來,就怕別人再咯吱他。

你!?你是誰? 你管我是誰!眼睛瞪得跟真的似的。 這是乾嗎?請你拿遠點,別弄到我身上。 這是你幹的好事! 老太太和中年無須男子爭執上了,後者不承認是他幹的。老太太說,今天你想賴是不可能了,我告訴你,就是你這只前輪半分鐘以前軋的,不信你可以自己看,你前輪肯定還有一處是濕的。我在一邊有點為老太太擔心,老人家有點自作聰明了,要是輪子是乾的怎麼辦。現在的西紅柿都是棚裡出來的,肉乎乎的,但是汁水很少。果不其然,中年無須男子停好了自行車,來到龍頭前一手把龍頭提離地面,另一手撥著鋼圈,讓輪子轉起來。你指給我看!你指給我看!老太太湊近看了半天也沒能從輪胎上發現一點濕的痕跡。她又湊近了一些。中年無須男子故意使了把力氣,輪子“嗖”地轉了起來,差點擦著了她的鼻尖。老太太非常靈活地向後一閃。

找不到也還是你幹的! 我沒時間跟你纏。唉,請你拿遠一點,不要弄到我身上。 我的女友早不耐煩了,從我的手裡一把扯過裝肉的塑料袋,說,走,有什麼好看的,我看他們都有毛病。但是就在這時老太太在向我拼命地招手。我回頭用徵詢的目光看了看我的女友,後者把陰沉著的臉偏到了一邊。顯然如果我響應老太太的號召,勢必要得罪我的女友。一邊是乾癟癟的老太太,一邊是青春肉感的小姑娘,我的選擇是容易作出的。我顧自來到了老太太的身邊,彎下腰,恭敬地等待老太的耳提面命。 喏,後生,你說個實話! 什麼? 到底是誰軋碎了我的西紅柿? 我非常慎重地指了指那個中年無須男子,是他! 聽到沒有?那麼,是哪隻輪子軋的呢?

我指了指自行車的前輪,就是這一隻輪子! 你肯定嗎? 什麼? 你肯定嗎? 我肯定。 老太太把手中的爛西紅柿往中年無須男子的腳下一甩,不無得意地問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中年無須男子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他說,好啦,算我倒霉,你說怎麼辦吧?老太太說她買了六個西紅柿,總共兩塊五毛錢,平均每隻西紅柿值四毛一分六六六,四捨五入,你就給四毛二吧。中年無須男子愣了一下,然後說,你把其他五隻拿給我看。老太太拿過放在地上的菜籃,把五隻西紅柿從土豆花菜萵筍生薑大蔥辣條糖大蒜中一一扒拉出來。中年無須男子俯身研究了一下說,我看不能這麼算吧,這五隻西紅柿都比較大,而被壓爛了的這一隻明顯要小一號。老太太眼睛一亮,不由得重新打量了對手一眼。那你說怎麼辦?中年無須男子從車簍裡抽出一根胡蘿蔔遞到老太太的面前,你看,我買了四根胡蘿蔔,一斤二兩五,一塊二一斤,總共一塊五,平均每根值三毛七分五,而這一根是最粗也是最長的一根,所以它的價值肯定超過了你的四毛二,拿去吧,我們就算了結啦。老太太習慣性地把眼睛閉了一會兒,然後一把拽過那根又粗又長的胡蘿蔔放進了自己的菜籃。不過我告訴你,胡蘿蔔今天的明碼標價雖然是一塊二,但是你至少可以還到一塊一毛五,我還要趕回去給孩子做飯,這個賬我就不跟你再深究了。中年無須男子有些吃驚地盯了老太太一眼,嘴裡嘟囔著,沒見過你這種人,真是。他跌跌撞撞地跨上自行車先走了。老太太把胡蘿蔔又拿起來,插在菜籃子更合適的空當裡。她這才抬頭看著我。

餵,後生,現在幾點啦? 什麼? 我說現在可能有五點半了吧? 噢,五點四十。 壞事,他們要餓死了。餓死了好。餓死了好。 老太太連個招呼也不打,挎著菜籃子急急忙忙地走開了。我總覺得還有個什麼事沒了,但是一時又想不起來,只得眼睜睜地看她越走越遠。我回過頭去找我的女友,和我估計的一樣,她早沒了踪影。通常這種情況下,我如果動身四處去找她,那肯定是找不到的,越找,她越不知去向。所以我乾脆在她剛才站立的地方站了下來,點上一支煙,慢慢地吸著。果然,也就過了半支煙功夫,一個健壯的但幾乎是平胸的女孩拎著塑料袋從我身邊氣呼呼地走了過去。我扔掉香煙,跟了上去。 請你走慢一點,找到秤了嗎? 找到啦!

真有你的,那到底多重? 八兩一錢! 操! 操什麼? 操他媽的八兩一錢! 操你自己吧。 我緊走了幾步,想和她並肩走。但是她覺察到了,相應地加快了腳步。通常在這種情況下,我如果發足狂奔起來,那隻會使我們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所以我乾脆放慢了下來。這時我意外地看見那個剛損失了一根又粗又長的胡蘿蔔的中年無須男子非常欣喜地迎面展開雙臂,擋在我們的正前方。我的女友二話不說伸手把他搡到了一邊,繼續向前。中年無須男子站穩以後,攔腰一把將我緊緊抱住。 小兄弟,你可不能走! 什麼? 事情是這樣的:中年無須男子付了四塊錢給賣塑料製品的小攤販,買一種圓形的白色的塑料案板,但是匆忙中他忘了拿貨就走了,等他回過頭來跟小攤販討時,小攤販卻拒不認賬。中年無須男子雙臂合圍,用他那一身抖動的肥膘將我牢牢地困住,把我死活拉到那個小地攤前,要我為他作個證,他確實付了他媽的四元錢。我扭過頭去不安地看了一眼女友在人群中穿梭的背影。那個小攤販除了賣塑料製品外,還賣少量的不銹鋼廚房用具,鍋鏟、漏勺和菜刀。任憑中年無須男子怎麼喊,他也不搭理,只是埋頭反複調整那幾把菜刀的位置。 我腦袋裡亂得很,確實不記得這個中年無須男子當時是不是付了錢。我開始就沒有十分留意他的動作,現在怎麼為他作證呢?我把我的意見小聲地告訴了他。誰知中年無須男子頓時叫了起來,不可能!你一定記得的!因為我的動作非常扎眼,我摸出了四個鋼蹦,一枚一枚地扔給他,像這樣!像這樣!我只能發懵了。中年無須男子為了喚起我的記憶,把停在一邊的自行車推了過來,推到了小攤前。他右手扶住車龍頭,左手象徵性地伸進褲兜里摸了一把,然後就一次一次地模擬扔錢的動作。小攤販不屑地笑了一下,也學著中年無須男子的樣子,向我這邊一次一次地模擬扔錢的動作。圍觀的人們一定會以為,是中年無須男子把個什麼東西扔給了小攤販,而後者又把這個東西扔給了我。但到底是什麼東西呢?他們順著這串動作的指向最終把目光集中到我的身上。而我不時地扭頭,密切關注著我那位拎著八兩一錢精肉的女友已經走到哪兒了。 回憶起什麼沒有? 什麼? 中年無須男子急得直跺腳,但是很快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更為專注地“扔”,只是放慢了速度和頻率。我對他說,很抱歉,我得走了,我什麼也想不起來。中年無須男子聞言呼啦一下把自行車整個橫在了我面前。他憤憤不平地嚷嚷道,告訴你,這件事你脫不了乾系的,要不是你幫助那個死老太和我鬧,事情也不會發生!你要么幫助我把四塊錢要回來,要么掏四塊錢給我,兩條路你自己選!我扭頭踮起腳尖向前眺望了一番,發現我的女友已經走到了這條路的盡頭,她整個人連同那八兩一錢精肉已縮成了一個就要看不見的點。我必須作出選擇了。我抬起右腳踹在自行車座下面的大槓上。自行車連同那個倒霉的中年無須男子一起轟然倒地。我從容不迫地從他頭上跨了過去,邁開大步去追我的女友。等我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我也只是讓女友的背影變得大了一點,像兩分硬幣大。我想把她變成五分硬幣那麼大。我小跑起來,付出了相當大的氣力,終於如願以償。但是稍一鬆懈,她就又縮成了兩分硬幣,而且還在繼續往下縮,沒多久就成了一分硬幣。我失望地停下了。看來這一次要想追上很難,不像第一次,沒費工夫就追上了。所以,我叫了一輛馬自達。在離我女友還有五米的地方,我下了車,悄悄地跟在後面。什麼是日常生活中的矛盾?我和我的女友就是一對活生生的矛盾。我和我的下一個女友是另一對潛在的矛盾。哎呀,前面那個虎虎生風的女人就是我現在的女友嗎?臀部的曲線在運動中更顯得完美和動人。我落在後面心裡默默地計劃著,好像晚飯以前我們這對矛盾應該抓緊時間對立統一一下才對。 完事以後,我們並排躺在床上,誰也不想去做飯。通常在這種情況下,我會主動擔當起這一責任。因為我自己人高馬大,比別人更迫切地需要吃,因為我從來不會委屈自己,因為我比我任何一個女友都更愛我一些。我長嘆了一口氣,果斷地翻身下床,開始穿衣服。我的女友慵懶地蜷起肌群隆起的雙腿,忽然想起了什麼。她對我說,麻煩你,把桌上那本字典遞給我。什麼?我不解地問。她似乎沒有精力重複問話,只是用手很不情願地指了指。我走過去掂起那本磚頭一樣沉的字典,忽然一個轉身,把字典高舉過頭頂,向著她的頭用盡全力地砸了下去。我的女友被嚇呆了,歇斯底里地尖叫著,慌忙抱頭。當然,這只能是一個玩笑。我把字典從頭頂又慢慢地放了下來,輕輕地放在了她的枕邊。可憐她還是驚魂不定,連聲罵著“討厭”,衝著我右腿膝蓋的側面踹了好幾腳才罷休。其中最重的一腳差點讓我骨折。我一瘸一拐地繞到床的另一側繼續穿衣服,而我的女友從床上半坐起來翻看起字典。我對她說,你查字典幹什麼?是不是“操”字不會寫呀?我的女友說,哪兒呢,不是,是“下流”二字不會寫。她把字典翻到了最後幾頁,腦袋歪向一邊,好像還在計算著什麼。 咦,那個老太說多重的? 什麼? 那塊肉! 哪塊肉? 你說哪塊肉? 噢。不到一磅,十五盎司左右。 怪事,還真差不多呢。 我光著上身湊過去,扒在字典旁邊也想看上一眼。字典最後的附錄裡有一張計量單位換算表,但是字太小,屋裡的光線太暗,看不清楚。我的女友用肩膀蹭了我一下,說,麻煩你,把燈打開。我對她說,你自己去,別老支使人。通常在這種情況下,她會撒嬌,而我會順利地屈服於她的撒嬌。果然我的女友轉過身來抱了我一下,只是短暫的一下,然後就鬆開了。她鬆開是為了讓我及時地起身去開燈。我沒有動彈。她又轉過身來抱了我一下。這一次時間相對長了一些。讓我感覺她的擁抱是可以用刻度來計量的。我想如果我還是不動,她就會再次更久更緊地抱我。不出所料,她又轉過來了。但是這一次當她的平胸清晰地貼到我時,卻意外地激起了我由來已久的怨恨。 去你媽的,你自己去! 你這人怎麼這樣? 哪樣? 臉說變就變,跟個神經病似的! 我跟你說了,我討厭你支使我! 我怎麼支使你啦?啊? 一會兒叫我幹這!一會兒叫我干那!這不是支使是什麼!一會兒到這兒玩!一會兒到那兒玩!這不是支使是什麼!一會兒要買這個東西!一會兒要買那個東西!這不是支使是什麼!你說呀,我們認識兩個月來,我什麼事情都沒幹,整天跟在你的屁股後面,你說這不是支使是什麼?! 瘋子!媽的,瘋子!你就沒有支使我的時候嗎? 沒有!從來沒有! 算了吧。剛才從菜場回來的時候,我那麼累,我根本不想做那件事,你偏要做!我也沒有向你抱怨嘛! 什麼? 什麼什麼! 這是另一回事。 哪一回事? 說完,我的女友一反常態地哭了起來。在她源源不斷的淚水的澆灌下,我發熱的腦殼漸漸地冷卻下來。我認識到,這通火發得有點莫名其妙。我向我的女友道歉,並主動過去把屋頂的燈打開。半小時以後,她接受了我的道歉,說,麻煩你,把抽屜裡的筆拿給我,再拿張紙來。我當然照辦。然後我們兩個人就趴在床上溫習了一下乘法和除法。老太太說得大差不離,她的手裡確實保存著一種難能可貴的人類品質。我摩挲著女友顯著的肱二頭肌,說,不過也不奇怪,買了幾十年的菜呢。我翻了個身,跪在床上,對她說,我也可以。我的女友說,別吹了,你想要有這個本事,就堅持去買菜。對這一點,我一貫持鼓勵態度。我搖了搖頭,說,我現在就可以,你從來沒跟我說過你的體重吧,也不讓我問對吧?現在我稱一稱就知道。我彎腰憋足了勁,把我的女友整個抱了起來。她說,行,別吹炸了,正負兩斤。我閉上眼睛,反复掂了掂。我說,一百三十磅又五盎司。說完我就支持不住了,雙手一鬆。我睡的是硬板床,所以這一下摔得不輕,但是她沒有生氣,爬起來馬上拿起筆在紙上算了起來。算完她把筆一扔,說,見你的鬼!我問,你憑良心說,準不准?我的女友說,準個屁。我說,如果不准,肯定是因為你已經超過我的量程了,一般我對一百一十磅左右的重量敏感。我的女友忽然來了興致,把我掀翻在床。她喊道,我來稱稱你有多重!可是試了幾次,也沒能把我抱起,這是很自然的。於是我給她出了個主意,我說,我是桿秤,當然用桿秤的方法,而你是磅秤,你知道磅秤怎麼用嗎?我平展開身體均勻地壓在她平展的身體上,就像是豐收季節的農民把一大筐玉米棒抬放到磅秤上一樣。她好像被壓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她也閉上了眼睛。我說,有多重? 完事以後,我們並排躺在床上,誰也不想去做飯。通常在這種情況下,我會主動擔當起這一責任。因為我自己人高馬大,比別人更迫切地需要吃,因為我從來不會委屈自己,因為我比我的任何一個女友都更愛我一些。我幾乎是帶著仇恨把那八兩一錢精肉統統做了。由於倉促,肉沒能燉爛,味道也沒有燒進去。我的女友只吃了半塊就不吃了。而我卻一塊一塊堅決地咀嚼著。這肉雖然嚼起來像是木頭,而且塞牙,但是它是肉!肉!裡面有我需要的營養。我餓壞了,沒有一點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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