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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果卷第五章-2

悲憫大地 范稳 11579 2018-03-20
鬱鬱莽莽的原始森林永無盡頭,遮天蔽日。自從朝聖者一家進入森林地帶以來,已經在裡面緩慢行走了兩個月了,可似乎還沒有走到森林的邊。時值雨季,森林的雨水也特別的多,雨水在天上,在樹上,在地上,在飄來飄去的雲霧裡,到處都是濕漉漉的。呼一口氣,就像喝下半碗水,讓人肚子成天撐得難受;伸開手掌在空中抓一把,也能把空氣捏出水來。潮濕泥濘的道路加重了那個磕長頭的喇嘛的負擔,他每天都彷彿是在泥裡打滾,一路的泥巴也被他帶走了不少,以至於每天晚上在火塘邊時,達娃卓瑪和阿媽央金都要用棍子敲打,才能將他一身的“泥鎧甲”敲打下來。 在他們進入森林之前,格布村的兩個漢子曾經星夜趕路,送來了殺手昂青的佩刀。倒不是他們為朝聖者一家報仇殺了昂青,而是這個傢伙在驛道上平白無故地就被山上滾下的一塊石頭砸中了腦袋。 “尊敬的喇嘛,他的報應來得就像你的咒語一樣快。”

洛桑丹增喇嘛說:“並不是我的咒語殺了他,而是神靈的譴責無所不在。我一個出家修行人,要刀做什麼呢?”一個漢子說:“拿它斬殺一路的魔鬼。尊敬的喇嘛,我是個打刀匠,但還沒有見過如此做工精湛的寶刀。” 喇嘛將這把殺了自己兄弟的刀接過來,如果他不出家,他的眼睛一定會一亮,他的心中一定會升起一股英雄般的熱血。刀鞘上鑲嵌有四顆寶石,像四顆耀眼的星星,他把刀從刀鞘出輕輕抽出來,瓦藍的刀身映著星星和月亮的光芒,映著英雄的夢想,也映著他弟弟玉丹迎面走向這把刀時最後的身影。 喇嘛閉上了眼睛,沒有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他把刀小心放回刀鞘,遞給了身邊的達娃卓瑪。 “你收好它吧,讓它的殺氣永遠不要再出來,讓它的刀刃再不要沾到眾生的鮮血。”

森林裡的道路極難辨認,枯枝敗葉還沒有來得及腐爛為泥,新的落葉和倒下的大樹又遮蔽了一切。在很多路段,他們只能靠倒斃在路邊的屍骨和一些隱約可見的火塘遺跡來確定自己的方向。那些白骨森森的屍骨在朝聖的路上,真是一個個慘淡悲涼的路標,可是屍骨的主人卻充滿幸福,他們安詳而滿足地在路邊或坐或臥,為後來的朝聖者指路,告訴他們一路上需要躲避的災難。洛桑丹增喇嘛曾經從一副屍骨那裡,得到了自己要去拉薩拜訪的上師的消息。那屍骨的主人也是一名喇嘛,他在森林裡被熊啃去了一條大腿和一隻胳膊,在臨死時喇嘛把自己的手印留在身後的岩石上,為後來者指明去拉薩的方向。他還通過自己仍在森林上空中飄拂的陰魂告訴洛桑丹增喇嘛,上師在拉薩已經知道了一個來自卡瓦格博雪山下的喇嘛正在磕長頭脩大苦行的消息,上師已經在拉薩的寺廟里為他念經祈禱,並加持無上的法力。這個葬身熊口的喇嘛還告訴洛桑丹增喇嘛,要提防森林裡的熊,它們是魔鬼的幫兇。

魔鬼的身影在原始森林裡雖然飄忽不定,但的確隨處可見。一個大雨過後的下午,他們在一片林間空地發現了一個小小的村莊,人們正在為一件事情大聲爭吵。兩個母親同時宣稱一個才三歲的孩子是她的親生兒子,她們長得一模一樣,不要說村人和她們自己的丈夫,就是孩子也分辨不出來誰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這樣奇怪的官司在孤僻的村莊里年年都有發生,村人面對爭奪孩子的母親時,就像一隻手不得不伸到火上去烤,是先燒手背呢還是先烤手心一般,難以做出人的決定。因為這是魔鬼給人類出的難題。在這種人與魔鬼的官司中,人類總是上魔鬼的當。通常的情況是,當村里的阿老將孩子判給這兩個母親中的一個時,另一個就會被村人當場打死。可是到了第二天,孩子便被那個打贏了官司的母親吃得只剩下手和腳的指頭了。魔鬼派出的羅剎女①總能騙過善良淳樸的村人,在孤獨的村莊里扮成母親騙孩子吃。

“磕長頭的喇嘛來了,他的法力一定深厚無邊,請他來給我們指出誰是羅剎女,誰是孩子真正的母親吧。”村中的阿老一看見洛桑丹增喇嘛,就欣慰地說。 洛桑丹增喇嘛一家被人們簇擁在中間,聽村人七嘴八舌地敘說了事情的原委。他看見兩個婦人一邊一個拉著一個孩子的手,她們果然長得就像孿生姐妹,也許連孿生姐妹都沒有她們相像,她們甚至連為爭奪孩子弄零亂了的頭髮,都飄散得分毫不差,一個婦人眼睛裡掉五滴眼淚,左眼兩滴,右眼三滴;另一個也會掉五滴,也是左眼兩滴,右眼三滴。只有魔鬼要害人時,才會把人類的軟弱掌握得清清楚楚,從而找到攻擊人類的法子。 “你們到底誰是孩子的阿媽?”洛桑丹增喇嘛問。 “我是。”兩個婦人同時說,連說話的語調都一樣。

洛桑丹增問村里的阿老,“過去你們怎麼辨認孩子的母親呢?” “我們採用占卜的方法,可是魔鬼比我們更精明;我們又叫她們在口袋裡摸黑白兩種石子,摸到黑石子的就是羅剎女,可是魔鬼在口袋裡把石子悄悄換了,羅剎女每次都能摸到白石子。我們已經知道,村子裡哪戶人家的孩子多出一個阿媽來,這家人就要遭殃了。尊敬的喇嘛,我們鬥不過魔鬼的法術啊。” “那好吧。”喇嘛讓圍著的眾人讓開一塊空地,對那兩個女人說:“你們都緊緊地各拉住孩子的一隻手,使勁拉吧,誰把孩子拉到自己的懷裡,誰就是孩子真正的阿媽。” 兩個婦人淚眼婆娑地互相看一眼,彷彿不明白喇嘛的話。 “來呀,使勁拉!”洛桑丹增喇嘛喝道。 她們一狠心,開始拉扯爭奪那孩子。孩子大哭,喊:“阿媽呀,我痛!”

一個婦人聽到這揪心的哭喊,頓時把手鬆開了。孩子被拉到另一個婦人懷裡。 喇嘛走到那抱著孩子的婦人面前,厲聲說:“還不把人家的孩子放開!你危害村人多年,快滾回地獄裡去!” 在村人的目瞪口呆中,那個羅剎女終於現了原形,她放下孩子,嘴裡血紅的舌頭像放布簾一般滾落出來,一直耷拉到了胸前;她的身上也發出綠色的光來,人們方才看清她衣服裡面一寸長的綠毛,她在村人的一片喊打聲中落荒而逃。 村人勸朝聖者一家在村莊里多住一些時日,等雨季過了才走。洛桑丹增喇嘛想到兩個達娃和阿媽央金在風雨裡的艱辛,尤其是葉桑達娃,她現在已經是一個可以滿地跑的孩子了,可是泥濘崎嶇的林間山路讓這孩子少有在大地上撒歡的機會。 “那就歇一歇再走吧。”喇嘛對自己身後的兩個女人說。

喇嘛一年多來的苦修使他已不懼怕任何魔鬼,可是他不得不為身後的兩個女人和孩子擔憂。在與魔鬼同行的路上,女人和孩子,是一個男人的軟肋。這是兩個讓朝聖之路上所有的路人看見都要心生悲憫的女人啊。他們同情和崇敬的眼淚會被阿媽央金滿頭的白髮感動出來,會被襁褓中的孩子飢餓的啼哭牽扯出來。他們問磕長頭的喇嘛,這一路上魔鬼強盜遍地都是,為什麼不多帶幾個男人出來?他們還會充滿擔憂和疑慮,這支小小的朝聖隊伍,怎麼可能走到聖城拉薩?除非一個人的悲憫之心,像大地一樣寬廣。人們還說。 以至於在去拉薩的路上,來往的朝聖者都會互相打聽洛桑丹增喇嘛已到哪裡的消息,只是他們不會說他的名字,他們稱他為“悲憫喇嘛”。 “悲憫喇嘛”在雪山下。 “悲憫喇嘛”在森林裡。 “悲憫喇嘛”降服了湖里的一個魔鬼。 “悲憫喇嘛”生病了,住在湖邊的一所木楞房裡。

關於“悲憫喇嘛”的消息,和風一起在雪域高原上穿梭往來。魔鬼當然也知道了這個消息,它們要阻止“悲憫喇嘛”的悲心,因為悲心一旦惠及眾生,魔鬼就不能控制人們的心靈,在人間也沒有了立足之地。 半個月以後,雨停了,洛桑丹增喇嘛的體力也恢復得差不多了,朝聖者一家啟程離開了這個森林裡無名的小村莊。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朝聖者一家在一條溪流邊打茶休息。溪流兩邊的灌木特別茂密,灌木後面是黑密密的森林。葉桑達娃在溪邊玩水,這個出生在朝聖路上的孩子,路越走越長,她也越長越大。她就是一個看得見、抱得著、永遠都溫暖著內心的希望,比喇嘛心中的聖城拉薩更鮮活,比達娃卓瑪綿綿無盡的思念和愛更具體。同時,嬌小玲瓏的葉桑達娃也是朝聖路上的一份傷心和憐憫,一份牽掛和惆悵。如果說當葉桑達娃還在母腹中時,達娃卓瑪喝一口酥油茶,熱了怕燙著肚子裡的孩子,吸一口山路上的雪風,也怕凍著自己心尖上的血肉的話,那麼當葉桑達娃降生在朝聖路上以後,在無數個顛沛流離的白天,在漫長的天當被地作床的夜晚,達娃卓瑪惟有用自己一人之軀,用母親懷裡的熱氣,來抵禦大自然中的風霜雪雨。在廣袤的大地上,在迢迢的旅途中,一個母親的胸懷是那樣地微不足道,是如此的渺小纖弱,可是,它卻是世界上最溫柔的地方。

“葉桑,別玩水了,水涼。”達娃卓瑪在一塊岩石下升火,透過飄起的青煙對女兒喊。 阿媽央金去找柴火去了。洛桑丹增喇嘛靠在路坎下用酥油搓揉自己的膝蓋,早晨出發時天還沒有亮盡,他沒有看清山路,膝蓋重重地磕在了一塊尖銳的石頭上,儘管還隔著一層棉花,可那里當時還是腫了。喇嘛不知道這是神靈對他的一次警告,因為這一路上像這樣磕磕碰碰的事情太多了。酥油和青稞酒,是喇嘛療外傷最好的外用藥。 “過來吧,葉桑。”喇嘛對那小女孩喊。 “爸……爸爸爸。”小女孩說。她正在學發音,常將洛桑丹增喇嘛喊成爸爸。而且,這是她學會的第一句話,甚至早於學會叫媽媽。這讓大人們頗感意外,沒有人教她喊爸爸,可孩子生活中需要一個父親,這卻是生命中天經地義的事情。

每當孩子這樣叫他時,洛桑丹增喇嘛不能不想起玉丹。唉,他能聽到孩子的叫聲嗎?喇嘛想。 “勇紀武”在離孩子不遠的樹林里安詳地吃草,這騾子每天忠實地跟在朝聖者一家的後面,默默無言地馱起一路的艱辛與苦難。只有到了晚上,它才把心裡的話跟阿媽央金傾心交談。那時它在阿媽央金眼裡不再是一匹騾子,而是丈夫都吉。他們就像從前在火塘邊聊家常那樣,一聊就是半夜。聊天的內容包括磕長頭的喇嘛的手板已經磨破了,要給他重新找一副;前面的山道上有一條岔路,要走左邊的那一條;有一個叫安羌的村莊你們千萬不要進去,村里有害人的黑寡婦,過去多少馬腳子都命喪那裡等等。這一路上,“勇紀武”就是一個忠實的老僕人,一個慈祥的老父親,它也許沒有為朝聖者一家化解苦難的能力,但是它和他們一起承受著這苦難,分享著那個向著聖城拉薩一等身一磕頭的喇嘛的虔誠與喜悅。而在有的時候,它還會提前向朝聖者一家發出危險的警報。就像現在,它忽然嘶鳴起來,前蹄像少女一腳踩到蛇身上那樣一蹦三尺高。 樹林里傳來很大的響動,緊接著,一個粗壯的黑色身影帶著一股濃烈的腥風撲了出來,直奔溪邊的孩子而去。 “熊!”洛桑丹增喇嘛驚呼道。 “葉桑快跑啊!”達娃卓瑪大喊。 熊從溪流那邊一躍就撲進了水里,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映射成滿天的珍珠。孩子看見一個大傢伙落了水,呵呵地笑起來,還拍起了小巴掌。平常在枯燥的旅途中,洛桑丹增喇嘛經常與她玩跌倒的遊戲,喇嘛故意滑倒,弄出很大的響聲,讓孩子呵呵直樂。 在熊和孩子之間,洛桑丹增喇嘛離孩子更近一些,因此他先向孩子撲過去,但一個身影比他更快速敏捷、更勇猛凶狠。那是達娃卓瑪,她沒有奔向孩子,而是撲向了正從水里站起身來的熊。 “滾開!”達娃卓瑪跳進了溪流。 那傢伙渾身濕漉漉的,立起來比達娃卓瑪還高出一頭。它愣了一下,大約在想今天這頓獵物竟然會如此輕易地到口。熊和達娃卓瑪對視了幾秒鐘,然後仰天長嘯。 “畜生!不要叫啊!”達娃卓瑪張開雙臂,彷彿要想攔住的只是一匹馬,而不是一頭嗜血的熊。它野蠻的叫聲,比撕吃人的血盆大口更讓達娃卓瑪憤怒。 “別嚇著我女兒!”她厲聲喝道。在生死攸關的時刻,一個母親最能展現出女人從不輕易示人的英雄氣概和盛滿生命之愛的柔情。 熊往前一撲,就將她按倒了。但是達娃卓瑪揪住了熊的耳朵,死死地揪住,就像她當年還是一個姑娘時揪住豹子的尾巴,如一隻蝴蝶依戀在豹子身上一樣,現在她和熊在水里滾成一團。 可惜的是,洛桑丹增喇嘛已不是當年的阿拉西,他手裡也沒有了那桿轟跑了豹子的火繩槍。他已把孩子抱在了懷裡,卻只有眼睜睜地看著達娃卓瑪在溪流里和熊搏鬥。幸好這時阿媽央金聽見響動趕來了,喇嘛忙把孩子交給她,返身從行囊裡抽出了殺手昂青的那把刀。這是他們一路上唯一可以用來防身的武器。 喇嘛抽刀出鞘,“唰”地一聲金屬摩擦的聲音,喇嘛聽得很真切,彷彿心中的熱血也被這乾脆利落的聲音沸騰了;但是他聽見還有一個更真切溫和的聲音: “你已經是受過戒的喇嘛了。殺生為萬惡之首,難道你忘了嗎?” “去殺了那頭熊啊喇嘛!”母親在他的身後高喊。 洛桑丹增喇嘛立在水邊,一動不動。 “喇嘛,快來幫幫我!”卓瑪從熊的身下掙扎出頭來,一雙眼睛裡交織著怒火和絕望。 洛桑丹增喇嘛依然未向前一步。 “佛祖啊,我的兒子,你這是怎麼啦?!”阿媽央金急得搥胸頓足,要不是懷裡抱著孩子,她真的要跳下溪流裡去了。 溪流來自雪山下的冰川,冰冷刺骨。達娃卓瑪的身子已經凍僵了,但是她的雙手還緊緊揪住熊的耳朵,熊卻一口銜住了她的肩膀,一甩就將卓瑪的半個肩頭撕爛了,清冽的水一下成了鮮紅色。 喇嘛看見了紅色的溪流,像瀾滄江水一般漫過了他的眼簾,漫過了他悲憫眾生的心靈,漫過了男兒的英雄夢,還漫到了他的腳邊,幾滴紅色的水珠濺落在喇嘛的袍子上,透過袍子厚厚的麻布,又穿過喇嘛被大地打磨得堅硬粗糙的皮膚,直接浸到了他的心上,讓他一顆矛盾的心裂成兩半。 紅色的溪流遠去。一同遠去的還有熊和達娃卓瑪。熊已經把卓瑪的一個肩膀撕下來了,但它仍然被對手死死地纏住,在溪流裡隨波逐流。前面有一個十幾丈高的瀑布,熊知道自己雖說是林中之王,被沖下瀑布也絕無生還可能。它暴怒地在溪流裡掙扎,用兩隻後腿蹬裂了對手的腹部,還咬著她的肩甩來甩去,把對手的骨與肉撕扯得滿世界都是。可它還是被一股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拖住了。一種以母愛的名義以死相拼的勇氣,必然匯聚成世界上最高貴、最強大的力量,不要說一頭熊,就是魔鬼也會害怕呢。 ①魔女的代稱 渡口擺渡人才桑看見那個磕長頭的喇嘛已經在河對岸磕了有兩個時辰的長頭了,他是在把過河的這一段距離先補磕回來,可是兩個多時辰的長頭足以在河上走五六個來回。 “他真是一個虔誠的喇嘛。”才桑對自己的妻子色珠說。 色珠是個患了麻風病的女人,現在的嘴還是豁的。但是她從魔鬼的利爪下逃了出來。兩夫妻在這個渡口以擺渡為生,妻子色珠因為嘴缺,平時話不多。她木木地望著對岸那個在大地上一起一伏的身影,“他們今,晚,不會過河,來了。”色珠一張口說話,風就往她的嘴裡邊灌,將她從喉嚨裡滾出來的語句吹得七零八落。 “不過來好,我們再也布施不起了。”才桑說。 “他,們去,拉薩,總要過,河。” “佛祖,我們拿什麼來布施?” “還,有半,口,袋糌粑。”色珠費力地說。 “半個多月沒有人過渡口了,佛祖才知道人都到哪裡去了?那些去拉薩和印度的馬幫商隊,那些朝聖的人馬,那些走村串寨的手藝人,好像都被魔鬼捉去了。這驛道上好不容易盼來幾個行人,卻是去朝聖的喇嘛。不但不能給我們過渡費,還要我們布施給他們。可我們已經吃了一個多月的野菜拌糌粑面了。”才桑滔滔不絕地說。 “半口,袋,糌粑。”色珠固執地說。 才桑有些惱怒,看看對岸,喇嘛還在磕頭,一個老婦人在河邊升火,還有一頭枯瘦如柴的騾子,在光禿禿的河對岸不耐煩地揚著蹄子。天色向晚,冷風從河面上刮過,帶著雪山的冰涼氣息。節令剛剛進入春天的門檻,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大地上仍是一片空曠。河水剛開凍,一些冰塊從上游漂下來。其實在這個季節裡並不能怪路上沒有人,因為還不到出門的時候;也不能怪才桑抱怨家中的糌粑少,因為在冬季里人們並不需要渡船,河上的冰層融化以後,才桑才有生意做。他已經苦撐了一個冬天了。 才桑解開了船的纜繩,跳上船,一點篙桿,撐船而去。色珠默默地看著丈夫的背影,知道他嘴裡嚷得再厲害,心裡還是對佛菩薩充滿敬畏的。 才桑作為擺渡人,是個既可以渡陽間的人也能渡陰間的鬼的快活過日子的傢伙。那些經常往來於渡口的風騷娘們儿,說起才桑的本事,都要咒罵這個遲早要被魔鬼捉去的騷公狗,說他駕船就像騎馬,搞女人就像採路邊的野花。才桑是個樂觀豁達的人,在這荒野上擺渡,形形色色的人南來北往,難免會有一些魔鬼混雜其間,可是他們看見才桑臉上陽光一樣明媚的笑臉,雪山一般高遠的胸懷,都不再想打他的主意了。連那些四處害人的羅剎女,雖然知道他好色,卻從不來找他的麻煩。 才桑的船到了對岸,對那喇嘛喊:“尊敬的上師,你過河嗎?” 喇嘛說:“我今天的功課還沒有完哩。” 才桑說:“天要黑了,河邊風大。你磕的頭已經夠你過十次河了。” 喇嘛說:“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為了紀念一個妻子和她丈夫的團聚。” “噢,他們在哪裡見面了啊?” “天上。”喇嘛說著又重重地磕了個頭。 才桑不說話了,他看見了在不遠處生火的那個老人家,他走了過去。問:“老阿媽,喇嘛在為誰超薦啊?” 那老婦人木然地說:“我的小兒子和兒媳婦,也是他的弟弟和弟媳。還有就是,”老婦人指指一個藤條編的大筐子裡那個睡著了的孩子,說:“他們也是這孩子的阿爸阿媽。” 才桑看看磕頭的喇嘛,又看看老婦人,再看看筐里的孩子,總算弄明白了這一家人裡生者和死者的關係。他的眼睛就像被河水淹沒了。 “今天是我兒媳投生轉世的日子。”①央金又說,“我們在祈禱神靈讓她去找我的兒子。” 月亮升起來之前,才桑把朝聖者一家接過了河。他一走進河邊低矮的木屋,就高聲喊:“色珠,來尊貴的客人了,趕快打茶,打茶。快去啊,你這個笨婆子。” “酥,油沒,有了,怎,麼打茶?”色珠為難地說。 “沒有酥油還有茶葉麼。”才桑忘了自己這一段時間來是怎麼過的了。 “茶,葉,沫子,也,沒有了。” “你這個笨嘴婆子,怎麼那麼話多!”才桑叫罵起來,舉手要打色珠。 隨他進來的洛桑丹增喇嘛伸手拉住了他。 “慈悲的施主,你沒有聽過一句俗語說,只要肉不要骨,只要茶不要茶葉,這是過分的要求嗎?燒一鍋熱水給我們就是了。” “沒有酥油和茶葉,但是我們還有糌粑哩。色珠,咱們捏糌粑布施給磕長頭的喇嘛吧。”才桑豪爽地說。 色珠猶豫了片刻,把佛龕下面的一個藏式木箱拖出來,打開了一把老銅鎖,再拿出一小個布口袋。 “吃糌粑,吃糌粑。”一個看上去四歲左右的兒子像一條可憐的狗一般爬了過來。才桑一步搶到孩子和糌粑口袋之間,抬起一腳,就將孩子撥拉到了火塘邊。 “那邊烤火去,別來搶喇嘛上師的食。”他厲聲說。 “是你的兒子嗎?”央金阿媽問。 “是。” “他有四歲多了吧?”央金問。 “今,年就,八歲。孩,子吃,沒有,不長,個子。” 色珠一邊抹眼淚,一邊揉著糌粑面回答道。 “唉。”央金嘆了一口氣,把行囊裡上午吃剩的半個野菜餅拿出來,掰開後放進色珠揉糌粑的木盆裡。 那頓晚飯喇嘛一家吃得很香,並不是指他們母子倆吃了多少,而是一個多月來,他們第一次幸福地看著葉桑達娃吃飽了。孩子終於吃得臉上有了光亮,有了笑容,有了嘴裡吃到香甜食物的“吧唧吧唧”聲。這一個晚上,她再沒有在半夜裡被飢餓從睡夢中趕出來了。而才桑一家也感覺非常幸福,色珠把揉糌粑的木盆仔細地用一瓢水洗了,給自己和才桑一人分了小半碗湯,平常人們揉糌粑是不用洗碗的,糌粑面根本就不粘碗,糌粑吃完,那些湮浸著古老歲月的糌粑盆依然油亮發光,可以印出人影。因此色珠洗木盆的那碗湯,實際上只是有點糌粑味兒的清水而已。至於他們的兒子,那個具有悲憫心的喇嘛把自己的糌粑團掰下一半來給了他。孩子的胃裡就像有一隻手,一把就將那糌粑團拽進去了。末了還後悔地跟他媽說,糌粑真香啊,我還沒來得及好好在嘴裡咂咂味道,就嚥下去啦。 晚飯後,洛桑丹增喇嘛問:“前面的村莊離這裡有多遠?” “三天的路程。”才桑回答道,“你磕頭去的話,大概要十多天呢。” 喇嘛陷入了深思,這十來天裡,給葉桑達娃吃什麼呢?這孩子的身體狀況已經每況愈下,他甚至沒有把握葉桑達娃能不能捱過這段沒有人煙的路程。 第二天,洛桑丹增喇嘛謝絕了才桑的挽留,他不想再給人家增添吃飯的嘴。可是在他們要上路時,才桑把剩下的那小半口袋糌粑面全都扔到了騾子的馱架上。他輕鬆地說:“從小我阿爸就告訴我,與其布施給寺廟裡的菩薩,不如布施給修行的喇嘛。尊敬的上師,我們本地的山神會保佑你們一家的。” “可是,這是你們最後的幾口糧食了。我們不能要。”阿媽央金說。 “最後的糧食?老阿媽,這是哪裡的話。”樂觀的才桑用唱歌一般的語調說,“一個慷慨的人是不會餓肚子的。地裡年年都在長糧食,山林裡也有會奔跑的糧食,天上還有會飛的糧食,做一個擺渡人,他的糧食會有南來北往的過路者送來。到處都有糧食呢,我尊敬的喇嘛。請好好為我們祈誦頓頓有糌粑、天天有茶喝的吉祥幸福的生活吧。我們盼望這一天已經把頭髮都盼白了。” 他們走後,才桑天天都在為如何填飽肚子犯愁。他從祈禱渡口早日有人來過渡,到祈求山神讓他在附近的山林裡撞上什麼野物,再到最後哀求神靈幫他趕走肚子裡的餓鬼,它折磨得他實在受不了啦。那些餓鬼不但在他的肚子裡折磨他,把他的腸子一段一段地揉碎、擠癟,在他的胃裡拳打腳踢,甚至還從他空洞的嘴裡跑出來,漂浮在屋子裡,到處翻揀,看有什麼東西可以下口。有一天才桑看見幾個餓鬼纏繞著自己的兒子,讓他抓火塘里的灶灰吃。那孩子一把一把地將黑色的灰往嘴裡塞,吃得淚流滿面,滿頭黢黑,乾嘔不已。才桑一狠心,從自己的腳肚子上割下一大砣肉來,血淋淋的肉丟進了火塘上已經冷了多日的鍋裡。他忍著劇痛對兒子說: “別吃火塘灰了,我們煮肉吃吧。” 孩子沒好氣地說:“阿爸,佛菩薩那裡才有肉哩,可他讓我們吃上肉了嗎?” 才桑強撐著笑臉說:“兒子啊,你只要虔誠供佛,佛菩薩給的肉就會飛到鍋裡來。”他舀了一瓢水倒進鍋裡,“你看看吧,這不是你要吃的肉麼?” 等色珠回來看見鍋裡的肉時,才桑已經痛昏在火塘邊,這個一說話嘴就漏風的女人再也不結巴了。 “才桑啊才桑,你真是最有菩薩心腸的好男人啊!” 那一砣肉也沒有讓飢腸轆轆的三口之家支撐多久,渡口畔的小木屋終於再也不冒炊煙了。半個月後,一支早行的馬幫商隊才姍姍來遲,他們在河對岸喊了半天也不見艄公出來,就派了一個馬腳子鳧水過來。他上岸後推開擺渡人的門,發現屋裡的三個人浮腫得通體透明,手和腳關節處的骨頭都戳破了皮,每個人的手指為了在虛無貧瘠的世界裡抓到一點可以填進嘴裡的東西,指節骨全都只剩下一半了。他們滿嘴的木渣和布絮,在絕望的深淵裡也沒有放棄對一口糌粑的期望。 但是他們的臉上依然寧靜而慷慨。 那支馬幫商隊後來追趕上了朝聖者,洛桑丹增喇嘛向他們打聽才桑時,才知道這一家人為了給喇嘛布施,已經全家餓死。那天晚上喇嘛一夜未眠,悲心大發,為才桑一家念了整晚的經。人間真正的佛法啊,眾生永脫輪迴苦海的道路啊,將由誰來指引給那些善良無助、卑微命薄的藏族人呢? 魔鬼似乎還要考驗洛桑丹增喇嘛求法救世的決心,他們被一群飢餓的豺狗盯上了。這是幫既厚顏無恥又兇殘無度的傢伙,像狼一樣大,比狼還更凶狠。它們在荒野裡成群結隊,專門攻擊形單影隻的弱者。在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這幫野獸偷襲了“勇紀武”。它們從“勇紀武”拉屎的地方咬進去,一直咬到把騾子的腸子拖出來。可憐的“勇紀武”早就餓得跑不動了,眼睜睜地看著豺狗就像蒼蠅一樣圍著自己的屁股瘋狂撕咬,把腸子拖得一地都是。洛桑丹增喇嘛和阿媽央金聽見響動趕過來時,只見“勇紀武”站在那裡淌眼淚,已經搖搖晃晃得站立不穩了。 阿媽央金當時氣得跌坐在地,號啕大哭,“都吉,你再不想陪伴我們了嗎?” “勇紀武”眼淚漣漣地對阿媽央金說:“央金啊央金,這一路上只有指望你了。我累啦,再也走不動啦。那邊的魔鬼催得急哩。佛菩薩會保佑你們的。” 洛桑丹增喇嘛等“勇紀武”快閉上眼睛時,才重新看見阿爸都吉的身影,就像他當初作為“回陽人”在峽谷裡飄來飄去那樣,都吉的靈魂從“勇紀武”的屍體上飄出來了,他的那顆破碎的心還裸露在外面。喇嘛急速地念誦超薦亡靈的經文,還試圖和阿爸說上兩句話,但是都吉向他揮揮手,就像一陣煙一樣地飄走了。從那天以後,他就再也沒有看見阿爸的身影,甚至連在夢裡,他都只是一個朦朧模糊的影像。 現在,朝聖的隊伍裡就只剩下磕長頭的喇嘛和阿媽央金以及小葉桑了,但是邁向聖城拉薩的腳步一天也沒有停留。沒有了騾子,喇嘛有時不得不在一些險峻的山路上,停下磕頭的功課,幫阿媽央金背一段路的行囊,然後自己再回去補磕;有時是阿媽央金把葉桑達娃放在路邊喇嘛磕頭看得見的地方,自己先把行囊往前背一段,再折回來背孩子。就這樣走一程返一程,每天前行的距離只是原先的一半。許多路人看見這勢單力孤的朝聖者一家,都紛紛流著眼淚布施,讚歎。一個八十多歲的老阿媽和她的兩個兒子牽了一匹騾子專程趕來布施青稞和酥油的,她說:“我一年前就听人家講朝聖的路上有一個叫'悲憫喇嘛'的聖者,我雖然老得不能到聖城朝聖了,可是我要祈求佛祖,讓我供奉給'悲憫喇嘛'的布施增進我在來世的功德。” 有一次一個非人非魔的傢伙從天上飛來,降落在洛桑丹增喇嘛的前方,他看見喇嘛磕頭磕得辛苦不說,後援也實在令人心酸。就對喇嘛說,他駕馭的這只能在天上飛翔的神鷹,是一個聰明的喇嘛班智達②發明的,騎上它就像駕馭一匹長了翅膀的神駒一般,一天就能飛到拉薩,因為這神鷹的翅膀堅硬無比,強勁有力。他勸洛桑丹增喇嘛一家搭他的神鷹一起去聖城,在大昭寺磕百十萬個頭,也是一樣的功德啊。洛桑丹增喇嘛一眼就看出他是魔鬼派來迷惑他內心的孽障。他平和地對這個可以在天上飛的人說,迷惑人靈魂的東西,總是想讓我們的心離開大地,我們藏族人可不是急匆匆趕路的人。用腳步和身體丈量出來的朝聖路,才真正具備無量的功德。你飛在天上的時候,還感受得到大地上的悲憫、找得到內心深處的佛嗎?那個傢伙被喇嘛一席話羞愧得無地自容,駕著他的神鷹逃了。 這天下午,央金把孩子放在一塊岩石下,自己背上行囊先走。岩石的後面是一片不高的雜樹林,裡面很安靜,喇嘛在不遠處一步一步地磕頭,葉桑達娃就在他的視線之內,這讓央金放心。可是她剛走出去不遠,就听見葉桑達娃尖厲的哭喊,央金回頭一看,頓時嚇得腳都軟了。至少有七八條豺狗——就是曾經偷襲了“勇紀武”的那幫傢伙,——圍住了葉桑達娃,還有豺狗不斷從雜樹林裡竄出來。這幫畜生自從盯上了孤獨無援的朝聖者一家後,已經跟踪了他們半個多月了。 “滾開啊!”央金老阿媽丟下行囊,從包裡抽出那把從來沒有用過的寶刀來,像一頭憤怒的老母獅,舞刀向豺狗群衝過去。路後面的洛桑丹增喇嘛也赤手空拳地衝了過來,嘴裡喊著不連貫的咒語,也許他認為咒語可以嚇跑兇殘的豺狗。 那群豺狗是懂得分工協作的狡猾傢伙,它們分成三撥,一撥對付持刀的老阿媽,一群對付沖上來的喇嘛,剩下的那幾隻,竟然合力把孩子叼起來,想往樹林裡跑。 央金已經劈翻了兩條豺狗了,可是她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葉桑達娃被豺狗叼走。一條兇猛的豺狗咬住了她的藏袍,把她拖翻在地。在她倒地的一瞬間,她看見洛桑丹增喇嘛也被幾條豺狗撲倒了,他手上一樣自衛的家甚都沒有啊。 “佛祖啊佛祖,求求你,幫幫我們!”她仰天哭喊。 不知是哪一位神靈聽到了老阿媽央金悲切絕望的呼喊,一頭花斑豹從天而降,帶著憤怒的呼嘯一躍就跳到了豺狗群中央,那叼著孩子想跑的幾條豺狗剛一發楞,就被花斑豹連扇幾掌,扇得它們滿地亂滾。那些圍攻央金和喇嘛的豺狗,都是些欺軟怕硬的傢伙,它們一哄而散,眨眼逃得無影無踪。 孩子從豺狗的嘴裡跌落在地上,哇哇大哭。豹子立在孩子的身前,雄視著四周,似乎不允許任何動物再靠近它的獵物。 “神聖的佛、法、僧三寶,你們中是誰趕走了豺狗,又是誰派來了豹子!”央金再次絕望地用自己的手掌猛拍身下的大地。如果他們還勉強可以和豺狗搏鬥的話,面對豹子,他們不過只是它嘴巴邊的一小團糌粑而已。 洛桑丹增的心都快蹦跳出來了,他想念誦一段經文來加持自己的勇氣,可是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這時他清晰地聽見一個熟悉萬分的聲音: 哥哥,不要怕,我是玉丹。 喇嘛驚得四處張望,可是這個世界時除了他們祖孫三個,就是那頭站在葉桑達娃身邊的豹子了。他更加驚奇地看見,那豹子走到孩子麵前,用鼻子輕輕地嗅了她一下,孩子就不哭了。 彷彿是傳說中的奇蹟出現,豹子圍著葉桑達娃轉圈子,不時用它的鼻子去觸摸孩子的臉蛋,那份親暱,就像是葉桑達娃的父親。阿媽央金在山道上看得目瞪口呆,路那一頭的喇嘛彷彿終於明白了什麼,感動得一頭匍匐在地上,感謝佛祖的慈悲。 喇嘛走到豹子麵前,深情地問:“玉丹,你是我的好弟弟玉丹嗎?” 豹子頷首,跪下了自己的前腿,一向凌厲如閃電的一對豹眼淌出亮晶晶的兩行淚花。喇嘛把豹子頭攬進懷裡,痛哭失聲地喊道: “阿媽,阿媽,它……它是是……玉丹的轉世啊!” “我的兒啊!你怎麼不早點來幫我們……”阿媽央金跪伏在地上號啕大哭。 “嗚——”那豹子一聲哀鳴,彷彿也在為沒有從熊口裡救下達娃卓瑪而悲傷。 從此以後,這頭漂亮的花斑豹成了朝聖者一家的守護神,它一直護送著朝聖者到聖城拉薩。許多行走在朝聖路上的商旅都看見過這樣的奇蹟,豹子若即若離地跟隨在磕長頭的喇嘛的周圍,荒野和森林裡的百獸再不敢來打擾朝聖者虔誠的長頭。在人們的傳說中,這頭豹子原來是朝聖者的親兄弟,他在被一個殺手殺死之前,用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刻了一頭豹子的圖案,虔誠地向前世、今生、來世的諸佛菩薩發願,祈求自己能轉世投生為一頭豹子,以保護磕長頭的喇嘛和自己的家人。直到今天,人們在說起這個故事時,還稱它為“護佑佛法的豹子。” ①即亡者死後的第四十九天,藏傳佛教稱之為“受生中陰”,亡者的靈魂經過一段時間的徘徊後,在這一天選擇轉世投生的方向。 ②梵語,指精通聲明(律學)、因明(聲正理學和邏輯學)、工巧明(工藝學)、醫方明(醫學)、內明(佛學)這“五明”的博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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