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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三部分-1

我和你 韩东 20177 2018-03-20
第三部分我們之間出了問題(圖) 我剛想念出這兩個字,梁二豎起手指,示意我不要說話,同時他托著我的手的那隻手把我的手合上了。岳子清又去外地了,這次是出國,時間比前幾次都要長,預計十天左右,我和苗苗又可以無所顧忌地待在一起了。我們出雙入對、形影不離,晚上在苗苗家過夜,有時候也去我家,白天活動在新華二村或者在苗苗家,在苗苗家的時候更多一些。 我們仍然吵架,但由於有了上次的教訓,每到關鍵時刻我便壓抑住了自己,正如苗苗所說的,吵架傷害感情。但有事不吵,憋在心裡也不是一個辦法。大約從這時候起我們學會了冷戰。雖然整天廝守在一起,吵架也不過分,但我們相處遠沒有以前那麼親熱了,甚至做愛的頻率都降低了。我的感覺不太好,意識到和苗苗之間出現了問題。

一天,苗苗去上課時我給梁二打了一個電話,讓他練功的時候看一看我和苗苗的信息。第二天梁二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信息不太好,好像要出什麼事。 我很緊張,問梁二:“有沒有破解的辦法?” 他猶豫了一會兒說:“有,就是有點像迷信,你不妨試試,有沒有用就不好說了。”然後他安慰我說:“信則靈嘛。” 梁二的辦法是找一盆蘭花,放在苗苗家客廳裡的東北方向。 我想了想,對梁二說:“苗苗家客廳的東北角上有一隻書櫥。” 梁二說:“對,就是那個地方,信息很不好,你找一盆蘭花放在書櫥的頂上也許能夠鎮住。” 後來我對苗苗說了這件事,她也沒表示任何異議,我們之間出了問題苗苗也是承認的。 她說:“只要能不吵架就行。”

蘭花並不難找,我媽在陽台上養了不少花草,其中就有幾盆蘭花。我選擇了一盆長勢旺盛的,連盆帶花裝進一隻塑料袋中,外面再套一隻塑料袋,然後拎著坐車去了東文。我踮起腳尖,托著花盆放到苗苗家客廳裡書櫥的頂上,然後向後退。我看了又看,覺得蘭花放在那兒挺合適,一點兒也不難看。 我對苗苗說:“書櫥的頂上本來就該放一盆蘭花的,你說是不是?” 她用眼睛瞟了瞟,沒有說話。 自從苗苗家書櫥的頂上放了蘭花以後,我鎮定了許多。梁二告誡我“信則靈嘛”,我豈能不信呢?有了這盆蘭花驅邪,有了它的保佑,我和苗苗定能克服難關,繼續交往下去。 苗苗自己也說:“兩個人在一起是需要時間磨合的。” 我和苗苗商量,請我的朋友來她家裡吃頓飯。我的朋友自然是指梁二、老冉、小夏這幫人,呂大元、馬松這些東文的朋友苗苗是不會請的,我也沒有提。於是一天下午我們去了菜場,買了很多的蔬菜以及肉食,我跟著苗苗大包小包地拎了回去,把冰箱填得滿滿的,結果冰箱的門都關不上了。苗苗將冰箱裡的食品重新調整一番,冰箱門這才關上。她的意思是,要么不請,要請客就得像那麼回事,這樣的態度我自然十分欣賞。

第三部分僥倖逃過一劫(圖) 一支歌五毛錢,這幫人輪番上去,無不唱得聲情並茂、哀怨不已。當天晚上我們是回我家住的。我媽有心髒病,睡覺以前要把電話聽筒拿起來,以防半夜三更有人打電話。第二天早上,我媽剛放好電話,電話鈴就響了,是找我的。 我媽說我還在睡覺,對方說:“趕緊把他叫起來,出事了。” 於是我媽把我從睡夢中叫了起來,我穿著短褲去客廳裡接電話。 打電話的人說:“我是呂大元,苗苗是不是在你那兒啊?” 我說:“是啊。” 呂大元說:“趕緊叫她起來,她家裡出事了。” 我問:“出了什麼事?” 呂大元說:“火災,我打你家的電話打了半夜,現在才打通。” 我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呂大元說:“你們趕緊過來吧,詳情來了再說。”

於是我回到房間裡,搖醒了苗苗,告訴她她家失火了,然後兩個人飛快地穿好衣服,就出門直奔東文去了。 當時大約七點剛過,正值上班的高峰時間,車很不好打,我們只好來到一塊站牌下和上班的人一起等公交汽車。幸虧有一路車可以坐到東文門口,我和苗苗拼命地擠上去,到達東文時已經七點半了。天已大亮,但校園裡並無多少行人,一派清晨的新鮮景象,從校門口到苗苗家這條路我走過無數次了,但從來沒有在這樣的時辰和光景中走過,感覺不免有點異樣。隔著空曠的籃球場和那棟二層小樓我們終於看見了苗苗家的窗口。 以前,每次我送完苗苗回家,路經籃球場都會回頭張望,苗苗家的窗口映出橘黃色的燈光,是那麼的溫暖和親切。而此刻,我又看見了那窗口,黑洞洞的,就像煤窯一樣,我的心不覺向下一沉,心想,完了完了,這下可真的完了。那煤窯一般的窗口提醒了我,這會兒絕不是在做夢,苗苗家真的失火了。

我們上樓,來到苗苗家門口,只見大門向裡倒在地上,門前一片狼藉,滿地都是玻璃和木頭碎片,還有水。客廳里黑黢黢的,兩個人影站著不動,只是眼白反射著一點亮光。後來我才看清,是呂大元和他的老婆李蒨。 呂大元對我們說:“你們來啦,唉唉——” 我辭不達意地回答:“謝謝你們,謝謝李蒨。” 苗苗自然也看見了呂大元夫婦,但她沒有和他們打招呼。進門後苗苗馬上鑽進了自己的房間,出來後又進了岳子清的房間。 再次出來後她說:“還好,兩張琴沒有損失。” 據呂大元說,東文的一位年輕老師夜裡睡不著覺,出來轉悠,無意間聞到了一股煙氣,他順著這股煙氣一路嗅過去,直到苗苗家門口,煙氣變得更加濃烈了。年輕老師把耳朵貼在門上,居然聽見了裡面劈劈啪啪的聲音,另外防盜門的溫度也很不正常,他意識到出事了,於是拼命打門,裡面毫無反應。鄰居們自然也被鬧騰起來,大家一合計,決定撥打119。誰都知道岳子清去了國外,只有苗苗一個人在家,他們認為這會兒她仍在裡面,八成已經被濃煙熏昏過去了。消防人員用太平斧劈開了苗苗家的大門,在煙霧瀰漫的房間裡搜尋了很久,沒有發現苗苗,也就是說她沒有睡在家裡,因此性命無憂。大夥兒這才放下心來,散去了。

這件事,要看怎麼看了。事後我想,如果岳子清通情達理的話應該感謝我才是,由於我的原因,苗苗沒有睡在家裡,而是跟我去了我家。如果她睡在家裡,冰箱自燃(後來被認為這是失火的原因),又沒有明火,只產生大量的毒煙,被熏昏乃至被嗆死是完全可能的。當消防人員踢開房門進入苗苗的房間,發現裡面有一具屍體,那該是多麼的可怕啊。如果當天晚上我也陪苗苗睡在她家,那發現的就是兩具屍體了。當然啦,如果苗苗睡在家裡,當冰箱自燃時或許能夠及時發現,立刻採取措施也不至於會有這麼大的損失。總之,各種可能性都有,要看岳子清怎麼去設想和認識了。他如果真愛自己的女兒一定會為苗苗睡在我那兒而感到十分僥倖的。 這些話,我很想告訴苗苗,但當時沒有機會,自從聽說她家失火以後她就再也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苗苗整個人就像是僵住了,面無表情,眉心的那道豎紋又皺了起來。她根本搭理我,從她的態度看明顯是在責備我,苗苗肯定認為,如果不是睡在我那兒,失火的事就不會發生。她肯定是這麼想的,我不免感到很難過。

不幸中的萬幸,苗苗平時有隨手關門的習慣,因此冰箱自燃時她的房間和岳子清的房間門都是關著的。苗苗的房間雖然關了門,但上面的氣窗沒有關,黑煙由此進入,損失比岳子清的房間要大。苗苗房間的四壁尤其是頂上和客廳一樣,被熏得漆黑。岳子清的房間因為消防人員的闖入碰碎了衣櫥上的鏡子,另外牆壁和頂上亦有絲絲縷縷的煙跡,但不是很嚴重。 最可怕的是客廳,包括廚房、衛生間一團漆黑。冰箱燒得只剩下了一個鐵殼,前一天我們採購的準備請客的食品自然已經燒熟了,甚至熟得過分,成了無法食用的焦炭。書櫥的一側也被烤煳了,幸虧沒有燒起來。冰箱所在的地板,大約兩尺見方的範圍也都煳了,它的上面,客廳的吊頂上燒出了一個大洞,差一點沒有燒穿殃及樓上。牆上的那面塑料掛鐘已經變形,呈橢圓形狀,中間縮進去一大塊,呂大元開玩笑說,就像是達利的鐘。另外,電視、沙發、吊燈、桌椅一概都是黑乎乎的,蒙著一層煙垢,其損失程度目前還無法知道。

置身於這暗無天日的環境中,我和苗苗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呂大元提醒我們說,趕緊給冰箱拍照,留下證據,以便將來向廠家索賠。照相機苗苗家就有,但沒有膠卷,於是我下樓去學校門口的小賣部買膠卷,這時校園裡的路上開始出現了三五成群的學生,正往各個教室走去,準備上課。我買完膠卷回到苗苗家,呂大元夫婦已經走了,苗苗正在收拾。我裝上膠捲繞著冰箱的殘骸前前後後地拍了一通照片,閃光燈頻閃,猶如閃電射入了黑暗的洞穴。 第三部分幾位校領導視察“災情” 來了幾位校領導視察“災情”,在他們的指示下我去東文的一個工地上聯繫建築隊。中午左右,來了幾個工人,開始粉刷牆壁。他們抬起家具,集中在房間的中間部位,然後鏟牆,木工開始換門,電工更換客廳裡燒壞了的電錶,總之一幫人忙活起來。但家具和所有物品上的煙塵得我們自己動手清理。

我和苗苗一面照應工人,一面擦拭煙塵,工作量異常巨大,李蒨和馬鬆的老婆都跑過來幫忙,人手仍嫌不夠。我打電話給老冉、小夏等朋友,告訴他們苗苗家失火了,讓他們有時間過來幫忙。隨後的幾天裡這些朋友都抽空過來過,有的來了還不止一次,無一例外,來了以後都投入到了擦拭煙塵的勞動中去。 小夏毛遂自薦,負責衛生間,當他擦出第一塊瓷磚後不禁興奮地叫喊起來。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上的活兒,跑了過去,只見漆黑一片的牆壁中間一塊四四方方的瓷磚雪白耀眼,就像是剛剛鑲嵌上去的一樣。 小夏說:“我看見了希望!” 煙塵無孔不入,除了家具外部和貼瓷磚的牆面這些大的面積外,所有細小的物品和拐角都被熏黑了,都得一一擦拭。碗櫥裡的每一隻碗,每一隻碟子、調羹,書櫥裡的每一本書,每一本書的封面、封底以及書脊,都得擦拭或者清洗。還有櫥櫃上的每一隻抽屜,抽屜裡的瓶瓶罐罐以及雜物,所有這些物品都形狀不一、大小不等,分別擁有許多個面,一概都沾染了煙塵。於是,苗苗家廚房裡的水池流水不斷,一批批的東西被送進來清洗、擦乾。有的東西可以用水洗,有的則不能,得乾擦。苗苗的位置基本上在水池邊上,洗涮個不停,我則端著一隻臉盆,不斷地進出衛生間,換水、搓抹布。後來苗苗開動洗衣機,洗被罩、床單、衣服,水池的位置就由我佔據了。

我越洗越來勁,去商店裡買來各種洗滌劑、潔廁靈、去污粉、鋼絲刷,用以對付被濃煙熏烤的嚴重區域、物件包括上面的長年污垢。我發現,有一種叫作威猛先生的強效清潔劑最管用,我拿著威猛先生到處亂噴,然後赤手抓著抹布擦拭,再在水池裡搓抹布。此種清潔劑是強酸,明知如此,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結果幾天下來,我使用的抹布更換了幾十塊(被威猛先生所腐蝕,搓幾次就分崩離析了),一雙手也變得粗糙無比。右手的一個手指開始發炎,指甲蓋可以掀開,下面的皮肉已經化膿。 我給苗苗看我的傷口,對她說:“我的手爛了。” 她面無表情地瞟了一眼,說:“不是有塑膠手套嗎?誰讓你不戴的?” 我的確沒有戴塑膠手套,一來戴上乾活不方便,二來,既然已經潰爛,再戴手套也已經晚了。我心裡想,既然你不心疼,我自己就更無所謂了,在傷口上貼了一塊創可貼,我就又下水幹活了。說實話,並沒有想像的那麼疼。已經是十一月份的天氣了,氣溫大幅度下降,一雙手整天浸泡在冷水里不免麻木不仁。塑膠手套是我從商店里和那些洗滌用品一塊兒買回來的,看見苗苗戴著它幹活我覺得已經物盡其用了。 晚上我們回我家裡住,苗苗家即使現在想住也沒有這個可能。我們幹活要幹到十一點多,才開始動身回我家,狼吞虎咽地吃完我媽為我們準備的飯菜,就上床睡覺了。由於勞累,睡得很沉,兩個人一宿無話,睡姿是背靠背的。自從苗苗家失火直到重新粉刷完畢,有一周的時間我們沒有做愛,連肌膚相親也沒有過。一貫喜歡裸睡的苗苗現在睡覺時總是穿著棉毛褲,連上衣也是長袖的。我們睡在一起隔著彼此的衣服,但我能夠感覺到苗苗的身體所透出的那股熱乎乎的氣息,這不禁使我想起了朱曄,即使是朱曄,臨睡前我們也會互相抓撓一番的。 苗苗顯然在生我的氣。這氣生得恰是時候,因為她家失火了,她家失火了,就有充分的理由生我的氣了,而我則不便發作。 我上了鬧鐘,每天一早,天還黑著,當鬧鐘響起我便立刻起身,去廚房裡準備早餐,煎雞蛋、熱燙飯什麼的。早飯準備好以後這才叫苗苗起床——為了讓她多睡一會兒,然後兩個人匆匆吃完早飯就出門去了,去站牌下等公共汽車。 第三部分苗苗的第一個男朋友 一次車到站後向前滑行了一段,在站牌前面二三十米的地方停下來,等車的人爭先恐後地跑過去,苗苗夾在他們中間,也在向前跑。她只顧一個人跑,沒有招呼我,就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樣,我向前跑了幾步,突然覺得很無趣,就沒有再跑了。那天我是乘隨後的一輛車去東文的。 到苗苗家以後,我頗感委屈地對苗苗說:“你也不招呼我一下,也不拉著我一起跑。” 她說:“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乎這些!” 是啊,現在的確是非常時期,她家失火了,但正因為是非常時期,在我的想像中兩個人應該更加團結,關係更加親密,那才叫同甘共苦啊。這番話我沒有說出口,因為知道一說又要吵架。 有時候準備好了早飯,叫苗苗時她不肯起來。 她迷迷糊糊地說:“你先過去吧,我再睡一會兒。” 我從苗苗的衣服口袋裡掏出她家大門的鑰匙,就先去了東文。之所以要去那麼早,因為工人一早就到,要用鑰匙開門,再說他們幹活的時候房子裡也不能沒有人呀。我緊趕慢趕,有一次還是去遲了,幾個工人已經帶著工具等在門口了。 他們對我說:“要是你們家還不來人的話我們就走了。” 粉刷房子的那一周裡,我和苗苗可謂起早貪黑,累得筋疲力盡,後來我對朋友們說:“長這麼大,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辛苦!”這是實在話。 中午我和苗苗吃盒飯,一般是我下樓去學校門口買,盒飯很便宜,但我們吃得很香。中午時分,房子裡靜悄悄的(工人們也去吃飯了),陽光透過朝南的窗戶照在剛剛粉刷的牆壁上,家具、垃圾以及工人幹活的工具四處放置,一概也是靜悄悄的。我和苗苗埋頭吃飯,也不交談。苗苗仍然在生氣,憋著一股勁,我也表情嚴肅,只聽見稀里嘩啦扒飯和咀嚼的聲音。 一天馬松讓我們去他家裡吃午飯。吃飯以前我們走進馬鬆的畫室,看他最近畫的畫,苗苗剛剛踏進門,一秒鐘不到就轉身走了出來。她的反應很奇怪,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直到後來苗苗才告訴我,馬松正在畫的那個人是張向東,也就是苗苗的第一個男朋友,馬鬆的學生。 那天我們在馬松家吃了飯,苗苗還在他們家洗了個澡,從衛生間裡出來時她就像換了一個人,臉上的煙塵不見了,頭髮也洗過了,濕漉漉地披在肩上。苗苗越發地顯得光鮮可愛,只是乾活時穿的那身衣服沒有換,上面滿是煙塵灰土,皺巴巴的。我們幹活時穿的衣服直到全部工程結束以後才被換了下來。 四壁剷平後開始粉刷、上塗料。沿牆四周的地板上鋪了一圈報紙,以防塗料滴落下來弄髒地板,但完全不弄髒地板是不可能的。當牆壁粉刷完畢,家具基本歸位,苗苗家的地板上佈滿了星星點點的塗料、石灰以及油漆的痕跡。最後兩天我主要的工作就是清除這些痕跡。我動用了抹布、拖把、鏟子、小刀等等工具,一塊塊地清理,一條地板一條地板地清理,幹這活兒時我蹲下身子,一隻手撐著地板,幾乎是趴在地上的。兩天以後我的腰疼得都直不起來了,就像斷了一樣,但我還是挺了過來。 經我清理過的地板煥然一新、潔淨無比,只是在陽光的照耀下從某一角度看時才會發現顏色不太均勻。苗苗家的地板原本是棕黃色的,我清理過的地方則呈現出一塊塊淡白色的痕跡。 如此加班加點,不惜體力,目的是為了在岳子清回來以前完成所有的工作。從苗苗家失火到岳子清回來只有一周的時間,在這一周里居然所有的事情都搞定了,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 苗苗家的四壁重新鏟過了、粉刷過了,家具搬回了原處,燒壞的冰箱抬走了,下面的幾條地板也重新鋪過了,所有的瓷磚和家具外面的煙塵也擦洗乾淨了。甚至抽水馬桶的墊圈也擦得鋥亮,馬桶內外潔白耀眼。那些沾有煙塵的零碎物件,能扔則扔,能洗則洗,能擦則擦。客廳裡的飯桌和幾把椅子我也用濕抹布反复擦過,桌椅的每一條腿,每一條腿的每一個面都擦到了。從苗苗家運出去的垃圾足足裝了四五十個編織袋,工程總量和裝修一套房子也差不了太多。總之,當岳子清踏進家門,定然會覺得眼前一亮,粗粗一看還以為他不在家的時候搞了一次裝修。自然不能細看,仔細一看,那些隱藏在角落裡隱蔽處的煙灰和焦煳痕跡便會暴露出來。 第三部分這次多虧了苗苗和徐晨 最後一天,也就是岳子清回家的日子,他從上海打來電話,告訴苗苗下午到南京。 我非常緊張,問苗苗說:“我是不是留在這兒?” 苗苗說:“隨你的便。” 她越是這麼說我就越是覺得應該留下來,一來苗苗也很緊張,二來,岳子清到家以前仍有很多清理工作要做(清理工作是無止境的,越是乾得多就越能感覺到這一點)。後來江北來了,他看出我和苗苗都很緊張,同時也擔心岳子清猛然得知家裡失了火會受不了,於是自告奮勇地去東文門口迎接岳老師。他的想法是把對方截住,在從校門口到苗苗家的這段路上告訴他失火以及裝修等等的情況,好有一個過渡。若是岳子清懵懵懂懂地走進東文,碰見鄰居或是熟人,告訴他他家失火了,那就太突然了。 江北掐好時間,提前半小時去了學校門口。他走後的這段時間裡我感到非常不安,緩解壓力的辦法只有埋頭乾活,因此當岳子清在江北的攙扶下走進來的時候,我正在客廳裡擦一隻吊燈的燈罩。燈罩被我從吊頂上取下,夾在兩腿之間,由於結構複雜,可擦的地方有很多。 他們進來的時候,我站起身來和岳子清打了個招呼,岳子清微微點頭,應了一聲,我就又蹲下去繼續擦燈罩了。苗苗忙著去廚房裡泡茶,江北像主人一樣,招呼岳子清坐下。 他說:“岳老師,你坐呀,坐呀。” 看岳子清的神情,並沒有驚慌或者氣憤的意思,甚至還有一點高興。他很寬厚地微笑著,由江北領著去幾個房間裡看了看,然後回到客廳裡,在沙發上坐下來。他和江北說著話,說的自然是失火的事。苗苗泡好茶,也在岳子清身邊坐下了,她“爸爸,爸爸”地叫著,顯得十分親熱,臉上也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看見苗苗的笑容我心裡不禁一動,意識到她已經有整整一個星期沒有笑過了。 還是江北對我說:“徐晨,你也歇歇吧,別擦了,過來喝茶吧。” 後來江北告訴我,他在東文門口截住岳子清,對他說:“岳老師,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可不要著急啊,事情已經處理完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是一場虛驚,兩張琴完好無損,苗苗也毫髮未傷……”說完這些,江北這才告訴岳子清他家裡失了一次火。 此刻,在苗苗家的客廳裡,江北對岳子清說:“這次多虧了苗苗和徐晨,他們乾了整整一個星期了。” 岳子清轉向我,說道:“多謝多謝。” 我說:“沒什麼沒什麼,這是我應該做的。”有些語無倫次。 我希望江北對岳子清說:“幸虧失火那天晚上苗苗是住在徐晨家的,否則沒準會鬧出人命來。”但他沒有說。 我們一行四人,下樓去學校外面吃飯(苗苗家暫時無法開伙)。從校園裡經過時,岳子清碰見不少熟人和同事,他們和他熱情地打著招呼,關切地詢問火災的情況。 他們說:“你終於回來啦!那天半夜消防車開進來,拉著警笛,我的乖乖,嚇死人了……” 岳子清敷衍道:“沒事了沒事了,現在已經沒事了,我們以後再談。” 說話的人一面說,一面打量著走在岳子清邊上的苗苗和我,尤其是我。我在想,作為岳子清家未來的女婿我算是正式亮相了,但我從來也沒有想過是以現在這種方式亮相,借助於一場慘烈的火災。 我們在東文對面一家新疆人開的拉麵館裡吃了拉麵,之後江北陪岳子清先回去了,我和苗苗去了新街口,採購東西。 火災以後,苗苗家需要添置的東西很多,冰箱不說,客廳牆上的掛鐘、吊頂上頂燈的燈泡都得重買。新街口一帶的商店九點半關門,我和苗苗逛了大約兩個小時,去了四五家商場。在新百大樓裡我們上上下下地跑了好幾趟,苗苗挑選一盞檯燈的時候,我在一邊等她,由於體力不支,索性在地板上坐了下來,後來一陣睡意襲來,我竟然靠著貨架睡著了。雖然睡著了,但還有部分意識,感覺到有很多人在身邊走動。我緊緊地攥著購物袋,一面打著盹,一面意識到有人在看我。他們肯定覺得我睡在這裡很奇怪。我穿著清理房子時的“工作服”,上面沾滿了煙灰污垢,這些人想必把我當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苗苗走過來把我搖醒,我的手裡又多出了一個盒子,裡面裝著她剛買的檯燈。然後我們乘電梯,向賣衣帽的四層而去。 苗苗身上的“工作服”也沒有換下來,她所有的衣服都洗了,晾在家裡的陽台上。接下來的任務是給苗苗買衣服、褲子,好讓她換上。女孩兒買衣服向來繁瑣,總是看了又看,比較了又比較,以前,我就不喜歡和女孩兒一起逛商店,並且落下了一個毛病,就是一到新街口就頭疼。但這回我沒有頭疼,大約是因為過於疲勞注意力轉移了。 我尾隨苗苗在燈火輝煌的店堂裡走來走去,路過一截截櫃檯、一根根牆柱。那牆柱是四方形的,每一面都鑲嵌著鏡子,不免使店堂增添了幾分縱深感。苗苗每走過一根牆柱,都要打量鏡子裡的自己,她儘管穿著骯髒的“工作服”,看上去還是那麼的美麗,也許正因為穿著“工作服”才顯得如此的生動和卓爾不群吧?想想看,像她這麼漂亮的女孩兒有誰會穿得那麼邋遢呢?就是苗苗,也不經常有這樣的機會呵。 這時苗苗對我笑了笑,整整一周,這是她第一次對我笑,難免有點不好意思。苗苗突如其來的笑容和破涕為笑有點類似,我心裡溫柔的一團一下子就被點著了。 第三部分吵架也沒有關係 我對苗苗說:“你笑了。”鼻子一酸,幾乎要哭了。 她白了我一眼,臉上的笑容並未退去。 苗苗問我:“我穿這件衣服好看嗎?” 我說:“好看,你穿什麼衣服都好看。” 實際上我根本就沒看清她試穿的那件衣服,但我說好看也是沒錯的。 直到新百關門,我們這才提著大包小袋乘電梯下去了。在街邊我攔了一輛出租車,我們滿載而歸地回了東文。 走在校園裡的林陰路上,我對苗苗說:“你今天才笑,整整一個星期,你為什麼不笑呢?對我老是掛著臉。” 苗苗說:“那又怎麼樣?我愛笑就笑,你管得著嗎?”說這話時她的笑容已經收斂,恢復了以前冷淡的表情。 我說:“你怎麼啦?我不過是問問而已,覺得有點奇怪罷了。” 苗苗說:“你煩不煩啊?” 我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苗苗說:“沒什麼意思,哪來的那麼多的意思!” 於是我們又開始爭吵,一直吵到了苗苗家樓下,苗苗來勢洶洶,和失火以前相比判若兩人。她倒是沒有口吐污言穢語,卻氣焰高漲,說話的聲音大得不得了。 我有點發蒙,說:“你能不能聲音小一點?” 苗苗說:“不能!我看你真是有毛病!” 江北大約聽見了吵鬧聲,從樓上跑下來,他對我們說:“哎哎,別吵啦,有什麼事以後再說,岳老師剛剛回家……” 苗苗安靜了一會兒,大概是因為江北在場,但她的眼睛一直瞪著我,我感到苗苗正攢著一股勁。 江北見我們都不說話,便說:“那我先把東西拿上去了,你們說兩句就算了,岳老師在等苗苗,說兩句趕緊上去吧。” 他提著我們採購的東西上樓去了,苗苗又開始指責我,她越說越激動,突然當胸給了我一拳。打得併不疼,苗苗的力量畢竟有限,我只是覺得非常吃驚,苗苗竟然動手打人了。我轉身就走,心裡感到非常委屈,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 苗苗在後面喊道:“喂喂,你幹嗎跑啊?”大概也覺得自己過分了,一面喊一面追了過來。 我雖然走得很快,但並沒有跑,實際上我是希望苗苗追上來的。她沒費多大勁就追上了我,我們又站下來說話,苗苗的火氣小了很多,甚至還有一點道歉的意思。 於是我說:“我們走走吧。” 我們離開了苗苗家樓下,轉到東文食堂的後面,站在陰影裡又說了很久。這次主要是我在說,苗苗面無表情地聽著。我回憶了我們的交往,分析了爭吵的原因,作了自我批評,甚至還展望了共同的未來,總之是長篇大論一番,不免覺得一吐為快。 最後,我竟然開起玩笑來,對苗苗說:“我打過你一巴掌,現在你打了我一拳,一報還一報,我們扯平了。” 苗苗黯然說道:“我不喜歡吵架,吵架傷害感情。” 也就是說,她是承認我們之間是有感情的,我不禁有些激動,對苗苗說:“只要兩個人真的有感情,吵架也沒有關係,你就是再打我幾拳也沒事兒,反正你沒勁,打人又不疼,只要你是真的愛我的,我感覺到這一點就行了。” 苗苗乾巴巴地說:“我可不想打人。” 我還想再說點什麼,苗苗不耐煩地說:“以後再說吧,我要回家了。” 第三部分當晚乘江輪去了四川 大約十天后,我收到了四川一家雜誌社舉辦的筆會邀請,我徵求苗苗的意見,問她我要不要去?我的意思是不太想去,參加筆會意味著和苗苗暫時分開。 苗苗說:“你還是去外面轉轉吧,散散心,反正我們家也沒有太多的事情了。” 苗苗和岳子清已經把家裡收拾得差不多了,除了冰箱沒買,其他的事已基本料理完畢。岳子清正著手準備一次琴會,自從上次我去苗苗家參加琴會,已經有四個多月過去了。岳子清此次舉行琴會大有災難過後恢復秩序的意思,苗苗也想藉機感謝那些失火以後前來幫忙的朋友,老冉、小夏、梁二自然都在被邀請之列。我因為參加筆會,所以沒有去苗苗家。琴會是在我走後的第二天舉行的,我雖然沒有親自到場,但幾乎所有的老朋友都受到了邀請,不禁使我覺得很有面子。 臨行這天,苗苗表現得依依不捨。我們在新華二村的房子裡做了愛,之後,我就送苗苗回東文了。到了東文以後,苗苗很反常地要求送我回家,當時天色尚早,我就答應了。就這樣她第一次送了我。實際上並沒有把我送到家,在我家附近的那塊站牌下,苗苗準備乘車回東文,我陪著她等了一會兒車。苗苗上車後通過車窗向我擺擺手,她顯得依依不捨,可我怎麼覺得苗苗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呢?她幾乎掩飾不住自己的輕鬆愉快,就這麼輕鬆愉快地離開了我,回東文去了。 侯小強也接到了筆會的邀請,我們結伴而行,當天晚上乘江輪逆流而上去了四川。 由於行程的緣故,我和侯小強早到了一天,第二天才正式報到。晚上,在賓館餐廳吃飯時除了我們就只有負責會務接待的兩個人,他們陪我們吃過飯也回家去了。我和侯小強酒足飯飽,步出賓館,馬上被幾個蹬三輪車的圍住了,問我們要不要車? 侯小強揮了揮手說:“我們不要車。” 自從住進這家賓館,我就發現大門口總是聚集著一些蹬三輪車的,見有客人出來便圍上去,問要不要車?無論遠近,都是一塊錢。吃飯的時候我們還和負責接待的人議論過這件事。 侯小強說:“就一塊錢,怎麼這麼便宜啊?” 對方笑而不答,笑容不無曖昧。 這時我和侯小強順著賓館前面的大路已經走了約有一百米,發現仍有一輛三輪跟著。那蹬三輪的一面慢騰騰地蹬車,一面和我們搭話,無非是勸我們上車。 經不住蹬三輪的再三勸說,我們上了車,坐下後侯小強對蹬三輪的說:“我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你就領我們隨便逛逛吧。” 蹬三輪的說:“要得,要得。” 過了一會兒侯小強問:“你們這裡有什麼好玩的嘛。” 蹬三輪的說:“什麼好玩的都有,你們要耍啥子嘛?” 這時,侯小強的意圖我已經有些猜到了,看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也不便再說什麼,何況也沒有商量的機會,除了信任對方我還能怎麼辦呢?事後侯小強告訴我,他見我一言不發還以為我是這方面的高手呢,正因為我如此的沉著他才會有恃無恐的。總而言之,我們是互相借膽。 蹬三輪的答應帶我們去市裡“最好耍的地方”,在我的想像中,那種地方一定很熱鬧,甚至燈紅酒綠,我也的確想去看一看,見識一下。我覺得自己在任何時候都是有進退餘地的。可走著走著,我就覺得不對勁起來,四周越來越荒僻,柏油路變成了土路,燈光也越發的稀疏和遙遠了。 侯小強對蹬三輪的說:“你這是要帶我們去哪裡啊?” 對方說:“你們就不要再問嘍,反正是好耍的地方。”邊說邊飛快地蹬車。 翻過一座水泥大橋,城市的燈火就完全看不見了,我們來到一大片稻田的前面。 蹬三輪的停下車,氣喘吁籲地說:“到了。” 侯小強說:“這是什麼鬼地方啊?” 我們下了車,只見前面的稻田十分寬闊,稻子已經收割過了,月光下可見一叢叢糾結的稻茬。隔著稻田遠處有一排低矮的房子,門前亮著星星點點的彩燈,房子後面是黑黢黢的山巒的輪廓。蹬三輪的把車停在田邊,將手指塞進嘴巴里打了一個唿哨,只見對面的房子前面人影晃動,一個人越過稻田跑了過來。 我們表示要回賓館,蹬三輪的說:“耍好了再走嘛,我等你們,還是收一塊錢。” 看情形即使我們執意要走,那蹬三輪的也不會搭我們的。這時來接我們的人已經到了跟前,是個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我和侯小強身不由己地跟著他上了田間小路,向亮著燈光的房子而去。一面走我們一面回頭張望,看見那蹬三輪的和他的車仍在身後的大路上,多少有些放心。我們隨小伙子走進房子裡。 這裡的招牌是髮廊,進去後發現工作台上只放了幾瓶洗髮水和化妝品,並無修剪頭髮的工具,甚至理髮椅也沒有一張。鏡子倒是有一面,並且很大,鑲嵌在一面牆上。有一截樓梯,通向上面的閣樓,除此之外房子裡就只有一張長沙發了。我們進去的時候,沙發上坐著三四個女孩兒,見我們進來她們站起身,把沙發讓給了我們。領我們進來的小伙子不知何時已不知去向,一個女孩兒給我們沏了茶。到了這會兒大家已經心知肚明,不需要再說什麼了。 第三部分聊起了髮廊的生意 小伙子離開後,房子就只剩下了我、侯小強和幾個女孩兒,壓力頓減。侯小強已經完全放鬆下來了,坐在沙發上呵呵地笑著,和女孩兒說著下流話,倒是女孩兒們有些緊張。侯小強和他們討論了價錢、在哪裡做等等的問題,然後隨一個女孩兒爬上了閣樓。他在上面大聲叫我,讓我也上來看看。我上去後,發現樓上黑乎乎的,沒有開燈,並且十分的低矮,有一個大通舖,上面放著好幾條被子,都沒有折。 侯小強問領我們上來的女孩兒:“你們就睡在這裡?” 女孩兒說:“是啊。” 侯小強對我說:“這兒是她們的臥室兼車間,哈哈哈!” 之後,我們低著頭,從樓梯上走了下來。侯小強在燈光下仔細地審視了一番房子裡的三個女孩兒,然後領著其中最漂亮的那個又上去了,一路上都能聽見他那開心的笑聲。 他們走後,房子裡就只剩下我和兩個女孩兒了,其中的一個女孩兒沖我笑笑,抓起台子上的一串鑰匙就過來拉我的胳膊。我不由自主地跟她走了出去,女孩兒領我來到房子後面,眼前出現了一個山坡。我們在隱約的山間小路上摸索前行,腳下起起伏伏的,後來我的眼睛對黑暗有所適應,發現不遠處立著幾棟房子,一概黑乎乎的,沒有燈光。女孩兒在一棟房子前停下來,用鑰匙開了門,那門嘎吱一聲,向兩邊分開。女孩兒拉亮電燈,我發現房子裡什麼都沒有,只是在牆角搭了一塊鋪板,鋪板上面鋪了一條草蓆,既無被子也無枕頭。女孩兒開始默默地脫衣服,直到把自己脫光了。 我問她說:“有避孕套嗎?” 女孩兒說:“有。” 空曠的房子裡迴聲四起,女孩兒像變戲法一般,從光光的身體上變出了一隻避孕套,拿在手上,一切都如夢似幻。然後我就趴在她的身上做了起來,一面做一面凍得瑟瑟發抖。我做得很潦草,沒幾下子就完了,就像和對方抱在一起是為了取暖一樣,完事後趕緊穿上衣服。女孩兒也穿上了衣服,之後熄燈鎖門,再次領著我從那條山路上下來了。我們的時間基本上用在上山和下山的路上,在那棟奇怪的房子裡最多待了三分鐘不到。 回到髮廊後,侯小強還沒有從閣樓上下來,女孩兒為我續上茶,就不見了。我坐在長沙發上,邊等侯小強邊想剛才發生的事,覺得十分的怪異。尚未理出一個頭緒,一個高個子的男人就進來了。 他搬了把椅子在我的對面坐下,我們中間隔著一張茶几,茶几上放著一隻紫砂茶壺,下面的托盤也是紫砂的。托盤做成中國地圖的形狀,和紫砂茶壺是一套,另外還有幾隻紫砂小杯子。高個男人為我斟茶,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飲乾後他給茶壺續上水,然後再為我和他自己斟上。他忙活個不停,一隻粗壯黝黑的手在我的眼前晃來晃去,手指上戴著碩大的金戒指,手腕上晃動著金手鍊,碰得茶具嘩啦直響。此人面目兇惡,話雖然說得很客氣,但臉上一絲笑容都沒有。 他對我說:“玩得快活吧?” 我不免支吾起來。 他又說:“乾了些什麼自己都知道吧?” 後來高個男人和我聊起了髮廊的生意,房租啊、水電啊什麼的,看來他是這兒的老闆,可他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呢?我正惴惴不安的時候,樓梯聲響,侯小強下來了。 高個男人指了指沙發,對侯小強說:“你也坐下。”他問侯小強:“玩得快活吧?乾了些什麼自己都知道吧?” 顯然,我們碰見敲詐的了。這時又進來了三四個小伙子,其中就有領我們過來的那小子,此刻就像根本不認識我們了一樣。高個男人說話的時候,這幾個人並不幫腔,只是在房子裡轉悠,甚至也不朝這邊看。其中的一個傢伙個子不高,一看就是一個“練家子”,穿著運動服、球鞋,腳趾在鞋面下面繃得緊緊的,他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趟,還故作悠閒地去鏡子前面照了照,用手撩了撩額前的頭髮。他抱著雙手,把指關節捏得嘎巴直響,看來我們是逃不過這一劫了。 高個男人問我們從哪裡來的?來幹什麼?住在哪家賓館裡?我們都照實說了。 高個男人說:“那就掏錢吧,我也不跟你們廢話了。” 他開價四千。 我所有的錢都帶在身上了,既是這次的盤纏,也是我全部的家當,一共兩千。這兩千塊錢本來是準備給苗苗家買冰箱的,後來接到開會邀請就帶了出來。我掏出錢包,將兩千塊錢盡數取出,侯小強的身上有一千塊錢,一共是三千。 高個男人問:“就這麼多?” 侯小強站起身來,解開上衣,抓著衣服的下擺向兩邊分開,他在原地轉了半個圈,說:“不信你們可以搜。” 他的動作很滑稽,高個男人的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最後他們也沒有搜身,就放我們走了。 臨出門前高個男人讓侯小強拿出房卡,記下了房間號,他說:“你們還欠我一千塊錢,回去準備好,明天我派一個兄弟過來取。” 從髮廊出來後,我和侯小強越過稻田直奔前面的大路,蹬三輪的早就沒影子了,我們一路摸索向城裡走去。侯小強始終很興奮,他總結說,一,沒有挨揍,二,事情也辦了,雖說花了三千塊錢,但如果是在上海廣州那樣的地方也不算多。侯小強告訴我,他在賓館裡還有一點錢,如果到會議結束那幫人還沒有找來的話,他是要把錢給我的。 侯小強說:“總不能讓你出那麼多,風險應該分擔才是。”又說:“這幫人是不會找到賓館裡來的,他們是在嚇唬我們。” 錢的事說完了,侯小強開始問我做得怎麼樣?我應付了幾句,之後他便說起自己領上樓去的那個女孩兒,看來他相當滿意。就這麼在荒郊野地裡說著話,也不覺得路遠,甚至也沒有問人(深更半夜的,也沒有人可問),不知不覺地我們就回到了賓館。 第三部分給苗苗買禮物的問題解決了 第二天正式報到,開會的人陸續都到齊了,大家濟濟一堂。所謂的筆會不過是一個藉口,開幕式以後主要的任務就是吃喝、遊山逛水。與會者分乘兩輛中巴去附近的景點遊覽,我和侯小強夾在隊伍中間逛了不少地方。侯小強很快就和其他人混熟了,到處都能聽見他那爽朗的笑聲。我則心事重重,跟著眾人上車下車,去寺院、訪故居、登山頭,但到底去了一些什麼地方以及路線如何?回想起來腦袋裡一片模糊。我在擔心一件事,就是髮廊那幫人會不會找到會議上來?晚上睡覺時侯小強坦白說,他也很擔心。 但他又說:“我覺得他們不至於那麼邪乎。” 三天以後,髮廊的人還沒有找過來,我稍稍放心。我擔心的倒不完全是怕事情敗露,自己的名譽受損,而是因為錢,我現在已經是身無分文了,那幫人即使來要錢,我也沒有。但侯小強有錢,他答應過的,如果那幫人不來要錢他會補償一點給我的。如果那幫人來要錢,侯小強就不會給我了。這個道理我還是明白的,因此我並不希望髮廊的人找上門來。 直到會議結束,那幫人也沒有出現,然而侯小強似乎也忘記了補償我的事。第五天報銷車旅費,我的手上好歹有了三四百塊錢。拿著這些錢我去了賓館附近的小攤子上購物,買了一些土特產和工藝品,茶葉、筍乾、木盆木碗什麼的,另外還買了幾串玻璃塑料做的挂件,都比較的便宜,我得量入為出啊。這些東西是準備帶給苗苗的,我外出一趟,如果什麼都沒有給她買也說不過去呀。 給苗苗買禮物的問題解決了,可回南京後還得生活啊,還得和苗苗談戀愛,我得領著她逛商店、去酒吧、下館子、打車,身上沒有錢總歸不行。躺在賓館房間的床上,我想了又想,覺得十分的苦惱。後來我想起一件事來。 大約一個多月前有一個導演找到我,想把我的一個中篇小說改編成電影。那傢伙的談吐很庸俗,不免使我想起了李彬,因此被我斷然拒絕了。想到這裡我從床上坐了起來,打開床頭燈,去翻錢包,我的錢包裡空空如也,除了身份證就只有一張苗苗的照片。從照片的後面我找出幾張名片,謝天謝地,那導演的名片還在。 侯小強在對面的床上翻了個身,頗為不滿地說:“都幾點啦,你折騰什麼啊?” 我沒有理睬他,事不宜遲,我匆匆套上衣服便去樓下的總台打電話了。 那導演是半夜三更接到我的電話的,想必已經睡下了,他的聲音迷迷糊糊的。 我說:“你醒醒,你醒醒,我是徐晨,想和你談小說改編權的事。” 他立馬就醒了。 由於是長途,我盡量地長話短說,我說:“你還想改編我的那篇小說嗎?” 導演說:“想啊想啊。” 我說:“那好,你準備出多少錢?” 導演支吾起來,說:“這個……這個……” 我說:“你就開個價吧,我急等錢用。” 導演說:“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給你電話吧。” 我說:“明天我就不談了,就現在你出個價吧。” 對方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說:“五千你看怎麼樣?” 我說:“可以,沒問題,但我有兩個條件。” 導演說:“那你說。” 我說:“一,錢明天就寄出。二,改編後的電影不要署我的名字。” 導演鬆了一口氣,他說:“錢明天寄給你沒問題,不署你的名不太好吧,畢竟是你的作品啊。” 我說:“千萬別署我的名字,真的!” 導演說:“那好吧,恭敬不如從命,其實,你那篇小說我也只是準備用其中的一部分情節,我打算把另一個作家的一篇小說和你的小說結合起來,進行再創作。” 我說:“那就是你的事了,但五千塊錢明天你一定要寄出呵!” 導演說:“你放心,這錢是我私人先墊的,你要是等投資方還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呢……” 他還想羅嗦什麼,我說:“就這麼說吧,你記一下我的地址,好把錢寄過來。” 電話那邊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大約是導演從床上爬起來尋找紙筆。 錢的問題解決以後,我心裡踏實了很多。第二天我往苗苗家裡打了一個電話,沒有人接,我感到非常的不安。就算苗苗出去玩了,岳子清總該在家吧?於是從下午兩點開始(有關的活動我沒有參加)每過一小時我就會來到總台,往苗苗家掛一個電話。直到晚上十一點多,苗苗才接了電話,聽見她的聲音我的鼻子不禁發起酸來。我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如此激動,是因為嫖娼我心中有愧嗎?或者是晚上聚餐時喝多了?總之我覺得腦袋暈乎乎的,面孔又脹又熱。 我對苗苗說:“我愛你,我真的很愛你,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離開我啊,我們要好好地過一輩子!” 苗苗說:“你怎麼啦?是不是喝多了?” 我說:“我是喝多了,但愛你是真心的。” 我告訴苗苗,整個下午和晚上我都在給她打電話,直到現在才打通。苗苗說她跟王雪梅他們去外面唱歌了,唱得很開心。 我問她:“那岳老師呢?” 苗苗說:“我爸爸又出門了,去外地訪一個朋友,這次的時間比較長,可能要有一個月。” 我說:“我怎麼不知道啊?你怎麼沒有告訴我啊?” 苗苗說:“我這不是告訴你了嗎?你回南京以後又可以來我們家住了。” 第三部分要好好地滿足苗苗一番 回南京時我們仍然乘江輪,這次是順流而下,快多了,第二天一早就到了南京。 我直接回了家,洗了個澡就上床睡覺了,這會兒苗苗肯定也在睡覺,不到中午她是不會起來的。我一直睡到下午三點多,起床後馬上給苗苗打了一個電話,苗苗說她報了一個英語班,晚上要上課,我現在過去也待不了多久,還是等她下課再說。她告訴我他們在六中上課,讓我九點鐘在學校門口接她。我在家裡吃了晚飯,陪我媽看了一會兒電視,我帶回來的旅行包甚至都沒有打開,大約八點一刻我就又拎著它出門去了。臨走我告訴我媽,晚上不回來住了。 我背著包,趕到六中門口,離苗苗下課還有十幾分鐘。學校門口聚集了不少人,有年輕的小伙子,也有中年男人,有的跨著自行車,也有開車來的,所有的人都面朝校門方向張望著,顯然都是來接女朋友或者老婆下課的。加入到這夥人中我覺得很高興,我也在等我的女朋友,也就是苗苗,這種經驗對我來說是非常新鮮和奇特的。 過了一會兒,一群男女喧嘩著擁出校門——下課了,男人們按著汽車喇叭或迎著自己的女朋友走過去。我站在一棵樹下,一面抽煙一面努力地在人群中辨認苗苗,突然我發現她就在離我不到十米遠的地方,正一蹦一跳地跑過來。苗苗仰著臉,笑得很開心,她跑過來後馬上拉住了我的手。我覺得她是那麼的美麗,在校門口接女朋友的感覺真是好極了,我扔掉香煙,攬著苗苗的腰就去街邊打車了。 回苗苗家後,我從背包裡拿出給她買的木盆木碗什麼的,苗苗沒有說什麼,也沒有細看,就把這些東西隨手放在桌子上了。 重新粉刷以後,我還是第一次來苗苗家,雖然粉刷的整個過程我都在場,但那時只顧埋頭乾活,根本就沒有時間多看。我覺得和失火以前相比,苗苗家更整齊了,也更新了,冰箱仍然沒有買,原來放冰箱的地方空出來,下面的地板是修補過的,顏色和四周略有不同。苗苗說她爸爸的意思是天熱以後再買冰箱,又說他們家現在不吃剩菜剩飯了。 老規矩,我們先洗澡,然後做愛。相隔一周,苗苗表現得很急切,就像一個餓壞了的孩子,幾乎沒有什麼前奏,我就進入了她的身體。 我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地滿足苗苗一番,但不知道怎麼搞的……我對苗苗說:“別動,我要……”苗苗就不動了。 然後我想,我怎麼會這麼激動呢?是不是因為那天晚上嫖娼的事?這麼一想我就真的控制不住了。 這是我和苗苗做愛以來最快的一次,也是我做愛的歷史上最快的一次,不用說苗苗沒有高潮,就是正常的過程也沒有。 完事以後,我趴在苗苗的身上,在她的耳邊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苗苗說:“沒關係的,你不要太在意。” 我說:“真的對不起,我太激動了,下一次肯定會好的。” 下一次真的會好嗎?其實我並無把握。以前,我因為沒有讓苗苗達到過高潮而感到內疚,她的高潮是我追求的目標,今後也許就更加的不可企及了,能正常做愛而不早洩成了惟一現實的問題。事情是否真的到瞭如此嚴重的程度?只有再次做愛以後才能夠知道。 我們分別去洗了澡。聽見苗苗在衛生間裡沖淋,我覺得非常的難過,就為我那麼進去了一下,她又得從熱被窩裡爬起來,哆哆嗦嗦地去洗一次。我希望自己馬上就能恢復,和苗苗再做一次,以便向她也向我自己證明剛才的情況不過是個例外。但要在短時間裡恢復,的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心裡越是急就越是難以辦到。 苗苗並不像我那麼著急,洗澡回來後她對我說:“我們睡覺吧。”然後就轉過身去,不理睬我了。 苗苗沒有要求我摟著她睡,也沒有要求我不要回家,或者等她睡著了以後再走。我把背包都帶了過來,她是知道我準備在這兒過夜的,但如果我打算回家,我想苗苗也一定不會阻攔的。我們雖然躺在一條被子下面,但身體並沒有挨在一起,苗苗壓著中間的被子,形成了一個獨立的被窩,我也沒有試圖去突破這道屏障。一來我擔心自己是否已經恢復了,二來,心裡有愧,我畢竟嫖娼了。如果苗苗知道我嫖過了,她現在的表現無可厚非,但她並不知道,背過身去不理我顯然是對我的能力感到失望。 我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想了很久很久,不禁失眠了。 第二天起床前我們又做了一次,這次還行,我總算堅持了五六分鐘,接近自己的正常水平。做完後,苗苗裹著一條毯子去洗澡,再裹著毯子回來,正準備穿衣服,電話鈴響了。苗苗家的電話在客廳裡,她就又裹著毯子去接電話。 苗苗在客廳裡說了很長時間,我怕她受涼,拿著我的外套走出去。苗苗做了個拒絕的手勢,意思是沒有必要,或者是讓我不要打攪她,但我還是把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苗苗又說了好一會兒,這才掛了電話。回來時她仍然裹著毯子,我的外套被她落在客廳裡的椅子上了。苗苗沒有說是誰打來的電話。我在想,她完全沒有必要絕口不提的,我並不是一個刨根問底的人,苗苗隻字不提反倒顯得故意了。正常的情況應該是,她順便說一句,誰誰打來的電話,因為什麼事,而我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以前我在苗苗家的時候她接到電話都是這樣的。 我們穿好衣服,在廚房裡找了點剩飯在火上熱了吃了。因為是星期天,苗苗不用去上課,兩個人待在房子裡有些無所事事。我們沒有分頭去做自己的事是因為我剛從外地回來,兩個人有必要在一塊兒待待。我是這麼想的,苗苗也是這麼想的嗎?但像現在這樣待在一起,又的確沒有什麼話可說,這樣的情形以前還沒有出現過。 第三部分我又不是一個犯人 好在苗苗的電話挺多,下午她接了四五個電話。苗苗萎靡不振,靠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打哈欠,但一接電話馬上就興奮起來,語調很是熱情洋溢。然而,誰打的電話?說了些什麼?她並沒有告訴我。 聽上去給苗苗打電話的並不是一個人,也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最後我還是忍不住問苗苗:“誰打的電話?” 她回答說:“一個朋友。” 我又說:“你的電話真不少啊。” 苗苗說:“那又怎麼樣?” 我說:“我不在南京的這幾天,看來你的交際挺多的呀。” 苗苗說:“沒錯,和你談戀愛,朋友們都疏遠了。” 奇怪的是,我們都很克制,並沒有因為話不投機而吵起來。但我不免感到很焦慮,心裡就像堵了什麼東西。苗苗也一樣,非常的焦慮不安,明顯是在跟我耗著。她的專業是古琴,平時每天在家都要練琴,這方面岳子清對她的要求很嚴格,苗苗本人也很有野心,想把古琴彈好,將來開辦古琴學校什麼的。 於是我就讓苗苗去練琴,對她說:“你彈你的琴,別管我。” 苗苗又想彈琴,又懶得動彈,顯得很是矛盾。我走過去揭開蓋在古琴上的罩布,安置好椅子,然後過去抱苗苗。我雙手穿過她的腋下,從背後摟住她,死活把苗苗拖到了椅子上坐好。 我說:“你彈吧!” 苗苗很潦草地彈了幾下,然後把手一甩,說:“煩死了,我不彈了!”琴弦仍顫動不已。 我說:“我還沒有聽你好好彈過琴呢,你就彈一支曲子給我聽吧。” 苗苗說:“不彈不彈,就是不彈,你怎麼像我爸爸啊?” 說著她就離開了椅子,回到沙發上躺下,隨手抓起一本雜誌來,翻了幾頁就又扔下了。 苗苗惦記著晚上上英語課的事,只有這件事讓她覺得有些盼頭。我說我反正也沒有什麼事,她上課的時候我陪她去。 苗苗白了我一眼,說:“至於嗎?” 我有點想不通了,我要求陪苗苗去上課,她應該感動才對啊。苗苗去上課,我幫她拎著書包,聽講的時候,我靜靜地坐在邊上,幫她削鉛筆、遞本子什麼的,下課時我們一起回家。這是一幅多麼美妙動人的圖畫呢? 可苗苗不領情,她的神情中透露出某種令人難過的不屑。 她說:“你想幹嗎呀?寸步不離的,我又不是一個犯人!” 我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苗苗說:“你就是這個意思!” 第三部分我更加的怒不可遏了 我在苗苗家裡住了四天,這是史無前例的。以前岳子清去外地,我也曾在苗苗家住過,但最多不會超過一個晚上,因為我媽年紀大了,身邊不能沒有人。那時候苗苗抱怨我不住在她那兒,不能整夜摟著她睡覺,為滿足苗苗的願望,我就讓她跟我回家去住。正因為如此,發生了那次慘痛的火災。 我從四川回來後去我家住的方案沒有人再提,那我就跟苗苗住在她家裡吧。我提著那隻帶往四川的裝換洗衣服和日用品的旅行包,甚至未加整理就去了苗苗家,看那架勢,是要長期駐紮下去的,我也的確不知道自己要在苗苗家待上幾天。這次岳子清外出的時間很長,據說需要一個月。我媽那頭我也顧不了了,每天打一個電話去問候一下,也只能這樣了。可結果我在苗苗家裡只住了四天,準確地說是四個晚上。 苗苗曾隱晦地說:“你媽媽身體不好,你應該在家裡多住住。” 這是她說出來的,在態度上我也能感覺到對方越來越不耐煩了,我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按我的意思自然還得繼續住下去,四天后我離開苗苗家回自己家住,因為的確無法再待下去了。 我們在一起,做愛是一項主要活動。由於從四川回來的那天晚上我意外地早洩,因此對這事不免心存顧忌。苗苗似乎也缺乏熱情,顯得很無所謂,我不要求做愛,她也從不要求。但每天睡覺以前我們還是會做一次,就像例行公事一樣,質量自然根本談不上。做完後我們分別去洗澡,然後回來睡覺。如果第二天苗苗沒課,我們會一直睡到中午,如果她有課,她就去上課,我繼續睡覺,直到苗苗上完課回來。下午兩個人就耗著,有時候也上街去走走。 導演的那五千塊錢已經寄到了,我的錢包又鼓了起來,在商店櫃檯前轉悠的時候,我顯得底氣十足,總是對苗苗說:“怎麼樣?覺得好那就買吧,我有錢!” 晚上苗苗上英語課,九點我準時去六中門口接人,然後領著苗苗去吃飯。這是我們的正餐,因此需要找一個比較好的館子,點的菜也很豐盛。飯後我們去逛湖南路夜市,或者去酒吧坐坐。苗苗比較喜歡逛夜市,那兒的小攤子鱗次櫛比,掛著閃閃爍爍的小燈泡,人頭攢動,年輕的女孩兒特別多。苗苗拉著我的一隻手,在人群中擠進擠出的。 每次逛夜市她總得買點什麼,比如紮頭發的繩子、一支口紅、一副墨鏡什麼的,苗苗拉著我,生怕和我走散。有時候她已經鑽進人叢中,在攤子前面擺弄那些廉價的小商品,一隻手仍然背在身後,拉著我,我們中間隔著那些也在挑挑揀揀的女孩兒。一次拉著的手分開了,我看見苗苗的手從人群背後伸出來,下意識地張開著,它在尋找我,尋找我的手。這些細節讓我難以忘記。 我們在夜市買的最貴的東西是一個八音盒,三十五塊錢。那八音盒做工精細,上滿發條後可以叮叮咚咚地奏出一支曲子。我給苗苗買過不少東西,最讓她愛不釋手的是這只八音盒。那天晚上我們徒步走回東文,一路上苗苗捧著它,不斷地上發條,丁丁冬冬的曲調一再響起,直到回到家,苗苗仍然在玩八音盒。 回到家,苗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視機,再無聊的節目她都會一直看下去。我們之間的交談已經越來越少,苗苗看電視多半是為了避免尷尬,但看著看著她就看進去了,臉上浮現出自然的笑容。苗苗甚至會咯咯地笑出聲來。 買八音盒那天,她一面看電視,一面擺弄八音盒,為了聽清八音盒奏出的樂聲,苗苗後來乾脆關了電視。開始我覺得很欣慰,那八音盒畢竟是我給她買的,可苗苗一遍一遍地上發條,那曲子又短,一下就奏完了,她就再上一次發條,看著她如此的鍥而不捨我覺得非常的古怪。苗苗就像得了強迫症似的,仍然不答理我,只是聽她的八音盒,我就想,真的還不如看電視來得正常些呢。幸好第二天苗苗就將八音盒束之高閣,又開始看電視了。 一天苗苗下了英語課,我建議找一家酒吧坐坐,順便吃點簡餐,苗苗說隨便,於是我們去了白夜酒吧。在酒吧門口,看見賣烤羊肉串的,苗苗說她要吃羊肉串,我便掏錢買了二十串,但自己沒有吃。苗苗拿著二十串烤羊肉,站在馬路邊上吃起來,我坐在她身後的台階上抽煙。這時候過來了一個小混混模樣的人,也來買羊肉串,他買了十幾串羊肉,也站在那裡吃。兩個人吃著吃著,竟然搭起訕來,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有說有笑的,看得我氣憤不已。這麼多天了,苗苗從沒有這麼興致勃勃地對我說過話,現在竟然和一個街上的小混混聊得沒完沒了。 我距離他們約有五六米遠,周圍並無別人,小混混應該意識到我就是和他說話的女孩兒的男朋友。他們背對我站在街上,說話過程中小混混回頭看了好幾次。苗苗則根本不朝我看,她一面從鐵釬上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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