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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3

山楂樹之戀 艾米 9679 2018-03-19
39 靜秋不解地問:“到底別人在說什麼?” 小魏嘻皮笑臉地說:“當然是說我把你害了----” 靜秋氣昏了,她知道這個“害”字,就是當地土話裡“強姦”的意思。她沒想到大天白日的,別人還會往這上面想。她抖抖地問:“誰---誰說的?我要去找他問個清楚。” 小魏趕快說:“別去別去,告訴你一點事,你就要去問別人,那我以後有話不敢跟你說了。” “為什麼他們要這樣亂說?” “我們昨天回來得晚,你一回來又神色不對,而且飯也不吃,躺床上去了,再加上我又是個土匪名聲,誰都會往這上面亂猜。不過我已經解釋過了,你不用去問這個問那個了。這種事,你越鬧,別人說得越歡。” 靜秋擔心地問:“那你---有沒有說---我們昨天是到----什麼地方去了?”

小魏說:“我肯定不會說的啦,你放心好了,我土匪是土匪,但我是個正直的土匪,很講江湖義氣的。”然後又嘻皮笑臉地說,“再說,你----這麼漂亮,我背個黑鍋也值得----” 靜秋有點懷疑就是小魏自己在議論,因為他一直有點愛把兩個人往一起扯,總說別人在議論他們兩個,但靜秋自己並沒聽見誰議論他們兩個。她不再問他什麼了,想挑上水走路,但他扯著扁擔不讓她挑,問她:“昨天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去找你的男朋友嗎?他----不在,還是躲著不見你?” 她趕快聲明:“你別瞎猜啊,不是什麼男朋友---,”她想了想,問,“你知道不知道'綠豆湯'是什麼意思?”然後她把上次說起綠豆湯的前因後果,以及這次她跟老蔡夫婦的對話揀能說的說了一下。

小魏嘿嘿笑:“這你還不懂?說你是哪個的'綠豆湯',意思就是說你是哪個的----馬子。馬子懂不懂?就是---女朋友,相好的---” 靜秋說:“但他們為什麼說'綠豆湯'是我發明創造的呢?” “你怎麼什麼都不懂?”小魏看她一眼,像老子教兒子一樣地說,“他們說男的上火,意思就是說男的想----害女的。結果你又不懂,叫別人喝綠豆湯清火。男人那個火,是喝綠豆湯清得了的嗎?他們看你傻,拿你當笑話呢。” 靜秋本來還想問男的為什麼會想“害”他的女朋友,但小魏一開口就是“你怎麼什麼都不懂”,她不敢再問了,免得又搞成個笑話。她淡淡地說:“算了,跟你說不清楚,你說的這些我都懂,但我問的問題你不懂。”

本來她那天從西村坪嘔回來的一包氣就一直沒消,現在聽了小魏對“綠豆湯”的解釋,那包氣更大了。原來老三是這樣一個兩面三刀的人,當著她的面,好像把他們倆的事看得很神聖,但背著她,卻在跟他那些隊友們這樣議論她,太無聊了。 難怪他突然調二隊去,肯定是那邊有一碗“綠豆湯”等著他,也許是上次到二隊去就找好了的,也許他前一段一直是兩邊扯著。現在她這邊扯不出什麼來了,就一心一意扯那邊去了。去了不說,又不想個辦法告訴她,害她白跑一趟,還惹出這麼大麻煩,搞得閒話滿天飛。 如果她確切地知道老三是這樣一個跳梁小丑,她也就不為這事煩惱了,只當被瘋狗咬了一口的,上回當,學回乖。問題是她拿不准老三究竟是不是這樣的人,也許只是一個誤會。她最怕的就是懸而未決,讓她東猜西猜,擔驚受怕。不管是多可怕的事,只要是弄得水落石出、銅銅鐵鐵了,也就不可怕了。

她決定下次跟小魏出去買東西的時候,就到嚴家河中學去找端芳,問到老三的地址了,就叫小魏開車帶她去那裡,要老三當她的面,說個一清二楚。 但鄭主任不再派她跟小魏出去了,要么就叫趙老師去,要么就叫小魏一個人去,要么鄭主任就自己跟去了。不僅如此,鄭主任回學校匯報工作的時候,還把小魏的事告訴了媽媽。 鄭老師說:“我真替你靜秋擔心哪,她年青,不懂事,很容易上當。這個魏建新,自己有女朋友,而且還為他女朋友跟人動刀子打過架,現在又來糾纏你家靜秋。這也怪我,以前沒想到魏建新會這麼無聊,沒注意把他們兩個分開。” 媽媽聽了,又氣又急,恨不得馬上就飛到農場跟靜秋好好談一談,但又怕鄭主任不願暴露出他是信息來源。

鄭主任覺得自己做得光明正大:“我不怕做這個惡人,因為我是看著你靜秋長大的,現在我又是帶隊的,我不管誰管?” 媽媽對鄭主任感恩戴德一通,又保證說等靜秋回來一定好好教育她。但媽媽還是有點等不及了,馬上就寫了一封信,叫鄭主任帶到農場來。 靜秋一看媽媽的信,真是氣暈了,怎麼這些人這麼愛無事生非呢?不就是兩個人出去買米,回來晚了一點嗎?就要做成這麼大的文章?但她不好發火,這裡的人以前都是她的老師,她對他們都是很尊重的。 她想來想去,咽不下這口氣,就跑去找鄭主任:“鄭主任,如果你覺得我有什麼做得不對的,你可以當面給我指出來,不要去告訴我媽媽。她是個愛著急的人,她聽了這些謠言,肯定又急得無法---”

鄭主任說:“我這也是為你好,小魏這個人,脾氣很暴躁,又不學無術,到底有哪點好呢?” 靜秋委屈地說:“我又沒說他好,我跟他又沒----談朋友,只是因為工作關係有點接觸,怎麼就---扯那上頭去了呢?” 鄭主任沒答她的話,反而說:“其實我們學校還是有很多好同志的,比如你們排球隊的小錢,就很不錯,這幾年進步很快,入了黨,提了乾,為人誠實可靠---” 靜秋簡直不相信這是鄭主任說的話,總覺得每個人都在批評她年紀小,不該考慮這些問題,怎麼鄭主任的話聽上去不是那麼回事呢?好像是說只要是好同志,還是可以考慮的,我跑你媽媽那裡告狀,不是說你不該談朋友,而是說你不該談“那樣”一個朋友。 她沒敢多說,只把自己的清白強調了幾遍,就回到自己房間去了。

她覺得有點滑稽,以前她讀初中的時候,還曾經對那個錢老師很有一點好感,主要是那時候他剛到八中來工作,沒經驗,又年青,學生都不怕他,經常鬧點事,讓他下不來台。他顯得那麼孤獨無助,靜秋對他充滿了同情。 但後來他就慢慢開始“打起發”(走上坡路),可能主要是跟當時的黨支部雷書記關係比較好。雷書記是個女的,二十多歲就死了丈夫,自己帶一個小孩過,很可憐,工作又很努力,家裡成分又好,很快就被提拔到書記的位置上了。後來就經常見到錢老師跟雷書記兩人過河去上黨校,雖然雷書記比錢老師大不少,而且當時也再婚了,還是有很多人說他們兩個人的閒話。好在雷書記的丈夫沒說什麼,錢老師也沒女朋友,所以也就沒鬧成什麼大事。 不知道為什麼,自從錢老師開始“打起發”,靜秋就不喜歡他了,可能她只喜歡那些不走運的人。現在聽鄭主任這樣一說,越發對錢老師生出幾分厭惡,似乎是他在依仗權勢,排擠小魏,成全他自己一樣。

她本來是要對小魏敬而遠之,避免閒話的,但見到鄭主任這樣貶低他來抬高錢老師,她心裡就對小魏生出幾分同情,因為他是個零時工,使她想起自己的零工歲月,而且他寧可背個罵名也沒把那天晚回來的真實原因說出來,使她有點敬重他的這種“正直土匪”的德性。 後來下了場大雨,把農場的房子和山後的路沖壞了,鄭主任還藉機把錢老師從學校要到農場來幫了一個星期的忙。但靜秋對錢老師一點感覺都沒有了,連話都懶得跟他說,碰見了,打個招呼就算了。 一直到了十一月下旬,靜秋才又一次有了跟小魏一起外出的機會,這次是因為學生們交的伙食費不夠,眼看就沒米吃了,又不能讓學生們都跑回去拿錢票來交,鄭主任只好派一個老師回去挨家挨戶收錢收糧票。趙老師知道這是個挨罵的活,吃力了還不討好,就推脫不去,這事就落到靜秋頭上了。

鄭主任把靜秋單獨叫到一邊,叮囑了半天,才讓她跟小魏的車回K市去催租逼債,拿到錢就在K市買米買麵,讓小魏運到農場,她自己可以休息兩天。 小魏也知道鄭主任是在有意分開他跟靜秋兩個人,所以一路上發了不少牢騷。靜秋聽他說著話,心裡卻在打一個小算盤。到了嚴家河,她就叫小魏停一下,說她要去看一個朋友,幾分鐘就行。 小魏又問:“男朋友女朋友?” “女朋友。”她肯定地說。 小魏開玩笑說:“這回要是又是個男的,我可要上去開打了。上次害我背個空名,這次我可不干了。” 到了嚴家河,靜秋就打聽嚴家河中學在哪裡。還好,嚴家河鎮子不大,中學就在離公路不遠的地方。小魏把小拖開到學校附近,就關了機,說這次車上沒東西,我不用在車跟前守著,我跟你一起進去。

靜秋不讓他一起進去,他奇怪地問:“你不是說是女朋友嗎?怎麼不讓我一起去?怕你女朋友看上我了?” 她知道小魏一向就是這樣油嘴滑舌的,她說不過他,越說他越油嘴滑舌,反正待會還要讓他開車到二隊去的,瞞也瞞不了什麼,她就讓他一起進學校去了。 兩個人在學校的一棵樹下站了一會,就听到下課鈴聲了。靜秋找一個學生問了一下,找到了端芳的教室,然後請一個人把端芳叫了出來。 端芳看看靜秋,又看看小魏,黯然說:“我哥在縣醫院住院,你---可不可以去看看他?雖然你---不要他了,但是----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去看看他吧,聽說是----絕症。” 靜秋驚呆了,端林得了絕症?她想聲明說不是我不要他,只是我不愛他,但她被“絕症”兩個字嚇呆了,說不出這樣的話。她低聲說:“你知道不知道他的病房號碼?” 端芳把醫院地址和病房號碼都寫在一個紙條上給了她,然後站在那裡,不肯再說話,眼裡都是淚。靜秋也默默地站了一會,小心地問:“知道不知道是什麼病?” “白血病-----” 靜秋覺得如果現在打聽老三的新地址,就顯得有點不不合時宜,即使問到了,也沒時間去了,還是先去看了端林再說吧。 上課鈴響了,端芳低聲說:“我---回教室去了。你---一個人去看他吧----別帶你---朋友去---” 靜秋說:“我知道。”端芳進教室去了,她還愣在那裡。 小魏問:“誰病了?看你臉色白得像鬼一樣---” “是她哥哥,我以前在他們家住過,我要去看看他,他----幫了我很多忙。”她問小魏,“你知道不知道白血病是怎麼得的?” 小魏說:“聽別人說是被原子彈炸了才得的病,但是我們學校以前有個人也得了白血病,後來死了,聽說---治不好的----” “那我們快走吧。” 他們趕到K縣城,買了點水果,就按照端芳給的地址找到了縣醫院。靜秋想起端芳囑咐過叫她一個人進去的,就跟小魏打商量:“你可不可以就在外面等我?” “又不讓我進去?都得了絕症了,還怕什麼?” 靜秋也不太明白端芳的用意,因為她聽老三說過,端林已經說下了一房媳婦,今年春節就結婚。如果真的得了絕症,那婚是結不成了,但為什麼不讓她帶小魏一起去看端林,就讓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她只知道應該盡量滿足絕症病人的要求,如果端芳說不要帶小魏進去,肯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她對小魏說:“我也不知道他們怕什麼,但我朋友剛才就是這麼說的,你還是在外面等我吧。” 小魏無奈,只好在外面等,叮囑說:“快點出來啊,我們還得趕回去,你今天要挨家挨戶去收錢的,回去晚了,收不齊錢,明天就買不成米----” “我知道。”靜秋匆匆答了一句,就跑進醫院去了。 40 縣醫院不大,就那麼幾棟樓,靜秋很快就找到了端林的病房。病房裡有四張床,她看見了第一張床上的號碼,就以此類推,斷定靠牆角的那張床就是端林的病床。 她向那張床望去,驚異地看見老三坐在床邊,正在一個本子裡寫什麼。雖然他穿著一件她從未見他穿過的黑呢子的衣服,但她一眼就認出他了。她想,他在這里幹什麼?在照顧端林?他不上班?是不是二隊就在附近,所以他調到這裡來好照顧端林? 有個病人家屬模樣的人問:“你找誰?”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老三,回答說:“找王端林---” 老三抬起頭,向她這邊望過來,神情似乎有些錯愕,好一會,才放下手中的本子和筆,向她走過來。他沒叫她進病房去,站在走廊上跟她說話:“真的是----你?” 她問:“端林呢?” 他一愣:“端林?不是在西村坪嗎?” “端芳說-----她哥在住院----” 他笑了一下:“噢,我也是她哥嘛----” 靜秋急了,辯駁說:“你---怎麼是她哥呢?她說的是她哥病了----,她沒說是你病了,你是在這裡照顧端林的吧?是不是?你別跟我開玩笑了----,端林在哪裡?” 他好像有點失望:“你----是來看端林的?不是端林----你就不來看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她不解地問,“端芳說的'我哥'就是你?但她為什麼說我---不要你了?她那樣說----我才以為是---端林。” “噢,我---寫過幾封信到你們農場,都被---退回來了。我用的是她的地址,信就----退她那裡去了,所以她說你---不要我了。” 她很詫異:“你寫信到我們農場了?我怎麼一封也沒收到?你用的什麼地址?” “我就用的'K縣嚴家河公社付家衝大隊K市八中農場',再加你的名字,不對嗎?” “我沒往那裡寫過信,但我想只能是這樣子寫---” “每封上都寫著'查無此人,原址退回'----” 靜秋想了想,覺得一定是鄭主任搞的,因為他想把她跟萬老師湊攏,所以就來這一手,太卑鄙了。但是信封上用的是端芳的名字和地址,鄭主任怎麼會懷疑呢?難道他看出那是男人的字?或者他拆開看過了? 她緊張地問:“你---信裡寫了些----什麼?沒---寫---要緊的東西吧?肯定是我們那裡的鄭主任搞的,我怕他---拆開看過了----” 他說:“應該沒拆開吧?拆開過我應該能看得出來----” 她很有點生鄭主任的氣:“他私自把別人的信退回,算不算犯法?我回去了要找他說說,看他還敢不敢這樣。” 他懷疑地問:“你們那個---鄭主任---怎麼會對你的信這麼感興趣?是不是---對你有---那麼一點意思?” 她安慰他說:“不會的,他一把年紀了,又已經結了婚,他是在幫別人的忙---” “幫那個開---小拖的?” 她詫異地看看他:“你怎麼知道----開小拖的?” 他笑了一下:“看見過你們----,在嚴家河,下雨----,他把雨衣----讓給你----” “不是他,鄭主任最討厭他了,是幫另一個老師,排球隊---那個。不過你放心,我對他----沒興趣。你----在嚴家河----幹什麼?” “二隊就在嚴家河附近,中午休息時經常去那裡逛逛,想----碰見你----” “你---到我們農場去過沒有?” 他點點頭:“有次看見你赤著腳,在廚房做飯---” “那房子漏雨,一下雨,地上就有個把星期是泥漿子湯,只好打赤腳。”她怕他擔心,馬上補充一句,“不過天冷了,我就沒打赤腳了,穿著那雙膠鞋----,你沒看見?” 他有點黯然:“我這一段----沒去----” 她不敢看他:“你----生了什麼病?”她提心吊膽,怕他說出那幾個可怕的字。 “沒什麼,感冒了----” 她鬆了口氣,但不太相信:“感冒了要住院?” “感冒重了,也要住院的。”他輕聲笑了一下,“我是個'布得兒'嘛,老在感冒。你----回家還是---回農場去?能在這兒呆----多久?” “我回家去,現在就得走,我---有個同事等在下面,我----要回去收錢買米。”她看見他很失望的樣子,就許諾說,“我後天來看你,我有兩天假,我可以提前一天離開K市----” 他欣喜地睜大眼睛,然後又擔心地問:“你---不怕你媽媽發現?如果不方便的話----” “她不會發現的,”其實她自己也沒有把握,但她顧不了那麼多了,“你---這幾天不會---出院吧?” “我會在這裡等你的。”他很快跑到病房裡,拿了一個紙包出來,塞到她手裡,“好巧啊,昨天剛買的,看看喜歡不喜歡。” 她打開一看,是一段山楂紅的燈芯絨布料,上面有小小的黑色暗花。她告訴他:“我最喜歡這種顏色和這種布料,你好像鑽到我心裡去看過一樣。” 他很得意的樣子:“我就知道你喜歡這樣的,我昨天一看到就買下了,沒想到剛好你今天就來了,我先知先覺吧?你回去就做了,來的時候穿給我看,好不好?” 她把布料捲了起來,說:“好,我回去就做,後天來的時候穿給你看。不過我現在得走了,要趕回去收錢。” 他送她往醫院大門那裡走,遠遠地,就看見了小魏和他的小拖,他說:“你同事在那邊等你,我不過去了,免得他看見----。他叫什麼名字?” 她說:“他跟你同名,不過姓魏。” “同名不要緊,只要不同命----” 她一愣,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解釋說:“沒什麼,有點----吃醋,怕他跟我一樣----也在---追求你。” 回家的路上,靜秋的耳邊一直響著老三那句話:“同名不要緊,只要不同命”,雖然他解釋過去了,但她覺得他那話不是吃醋的意思,而是----別的意思。 端芳說老三得了絕症,老三的臉色也的確不大好,有點蒼白,但那也許是因為他穿著黑呢子上裝的關係。老三自己說他得的是感冒,好像也有可能,如果得了絕症,他還會這麼鎮定,像沒事人一樣?最最重要的一點,如果是絕症,醫生怎麼會告訴他呢? 只能是端芳搞錯了,或者故意這樣說了,好讓她來看老三的,因為端芳那時以為她不要老三了,於是編出“絕症”的故事誑她到醫院來看他。 現在她就抓住這兩根救命稻草,一是醫生不會告訴病人得了絕症,二是老三自己說了他只是感冒。說老三得絕症的只有長芳一個人,一票對兩票,老三應該沒有得絕症。 但是他那句話怎麼解釋? 回到K市,小魏把小拖開到一家餐館前,說先吃點東西,等別人下班了,好去學生家裡去收錢。她點點頭,茫然地看著小魏去買東西,幾次都把小魏當老三了,很想問他:先別慌著吃飯,你先告訴我,你到底是得的什麼病? 吃過飯,小魏就把小拖開回江心島,帶著她到學生家去收錢。他叫她把寫著學生地址的條子給他,他一家一家找。她就像個夢遊的人一樣,糊里糊塗地跟著小魏這裡走,那裡走,小魏叫她記帳就記帳,叫她找錢就找錢,見了學生家長都是小魏在說話,她只站在一邊,像個傻子一樣。後來小魏乾脆把她手裡的單子和錢袋都拿去了,自己收錢,自己找錢。 一直搞到九點多了,才大致收齊了,小魏把她送到她家附近,說:“我明天早上來叫你去買米。你莫想太多了,一個縣醫院,懂什麼白血病黑血病?” 她一驚,小魏看得出她在為老三的病擔心?她警告自己,不要哭喪著臉,當心媽媽看出來。 媽媽見她回來了,很驚訝也很高興,趕快來弄東西她吃。她說不餓,在路上吃了的。然後她就忙忙碌碌地把那段布拿出來縮水,用冷水搓一遍,又用熱水搓一遍,使勁擰乾了,晾在通風的地方,讓布快快乾了好做衣服。 第二天一早,小魏就來叫她去買米。媽媽很不放心地看著她坐上小拖去,可能恨不得自己也跳上車去監督他們兩個。靜秋特別跟小魏熱火朝天地講幾句,因為她現在不怕媽媽懷疑她跟小周有什麼事,越懷疑越好,既然媽媽一心防著小魏,那她明天去看老三的時候,媽媽就不會起疑心。 買了米,小魏把她送回家,把發票交給她,叫她收好,就開車送米麵到農場去了。媽媽見這個禍害走了,總算放了心,又交待靜鞦韆萬不要跟小魏來往。 下午靜秋到學校去匯報農場工作情況,又到簡老師趙老師家裡去拿他們家屬給他們帶的私菜。都弄好了,就到江老師家去借縫紉機做衣服。做到吃晚飯的時候,她跑回家吃了晚飯,又跑回江老師家接著做。江老師過來問她農場的情況,她哼哼哈哈地應付了一下。 衣服做好了,她還捨不得走,總覺得有點什麼事沒辦,是她想辦又不敢辦的事。想了好久,才想起是要問成醫生有關白血病的事。她磨磨蹭蹭地走到他的臥室門口,門沒關,她看見江老師坐在被子裡看書,成醫生在床上跟他的小兒子玩耍。 江老師看見了她,問:“小秋,衣服做好了?” 靜秋怔怔地點點頭,鼓足勇氣問:“成醫生,你聽說過白血病沒有?” 成醫生把兒子交給江老師,自己坐在床邊,一邊穿鞋一邊問:“誰得了白血病?” “一個----熟人。” “在哪裡診斷出來的?” “K縣醫院---” “K縣醫院很小的,未必能----檢查得---對,”成醫生讓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安慰說,“先別著急,說說看是怎麼回事。” 靜秋也講不出是怎麼回事,她只是聽長芳那樣說了一下,她說:“我也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回事,我只想知道,一個很年青的人會得----這種病嗎?” “得----這種病的人多半是---很年青的---,青少年---居多,可能男的更多一些。” “那---是不是得了---就--一定會----死?” 成醫生字斟句酌地說:“死的---可能性比較大---但是---你不是說只在縣醫院檢查了一下嗎?縣醫院設備什麼的---很有限,應該盡快到----市里或者省裡----去檢查。還沒確診的事,不要先就把自己急壞了。” 江老師也說:“我們學校不是有一個嗎?醫院說人家是癌症,把人家嚇得要死,結果根本不是癌症----。這些事,沒有三、四家醫院拿出同樣的診斷,是信不得的。” 靜秋默默地坐了一會,江老師和成醫生還在列舉誤診的例子,但她不知道那些例子跟她有什麼關係。她問:“如果----真是得了----這種病,還能活---多久?” 她見成醫生緊閉著嘴,好像怕嘴邊的答案自己飛出去了一樣,她又問了一遍,成醫生說:“你不是說只在縣醫院----” 她急得要哭出來了,有點生氣地說:“我是問'如果是的話',我說如果---是的話---” “這個----依人而定,我---也說---不准到底能活多久,有的---半年,有的---長一些----” 靜秋回到家,就忙著收拾東西,把要帶的東西收拾好了,才想起現在是晚上,沒有車到K縣去,只能等明天。 她躺在床上,開始使用自己的絕招:做最壞的思想準備。當她不知道是不是縣醫院誤診的時候,她就左想右想,忽而飛到希望的巔峰,忽而降到絕望的谷底,那樣飛上落下是最痛苦的了。 現在她不這樣想了,她就當縣醫院沒有誤診,那就怎樣呢?那就是說老三是得了白血病。既然他是得了白血病,那就意味著他活不長了。到底能活多長呢?再一次做最壞的思想準備,就當他只能活半年左右了。現在可能已經把這半年用掉一些了,那就算他還可以活三個月左右。 她想起她媽媽因子宮肌瘤住院動手術的時候,是她在醫院照顧媽媽,那時她才十四歲。同病房住著一個晚期卵巢癌病人,大家叫她曹婆婆,瘦得像個鬼,經常痛得半夜半夜地哼,搞得同病房的人都睡不好。 結果有一天,曹婆婆家里人來接她出院,曹婆婆喜笑顏開地跟家里人回去了。靜秋好羨慕曹婆婆,以為她被治好了,成了全病房第一個出院的人。後來才聽同病房的人講,說曹婆婆是回家“等死”去了。 醫生對曹婆婆的女兒說:“你媽治不好了,你們沒有公費醫療,就別把家裡搞得傾家蕩產了吧。你把你媽領回家去,讓她想吃什麼吃什麼,想穿什麼穿什麼,想去哪裡玩,就帶她去哪裡玩。” 後來有誰為自己的病發愁,大家就拿曹婆婆出來安慰她:“你的病哪裡嚴重?你不還住在醫院裡嗎?如果真的嚴重的話,醫院不像對曹婆婆那樣,叫你回去等死嗎?” 所以住在醫院就是幸福,就算是在“等活”,只有被醫院勸走的那種,才是黑天無路,“等死”去了。 現在老三還在醫院住著,說明他還在“等活”。如果哪天醫院叫老三出院,她就跟媽媽說了,把老三接到家裡來。媽媽還是喜歡老三的,只是怕別人說,怕他家裡不同意,怕兩個人搞出事來。但如果知道老三隻能活三個月了,別人就不會說什麼了,他家同意不同意就無所謂了,也應該不會搞出事來了,媽媽肯定就不怕了。 她要陪著他,讓他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穿什麼就穿什麼,他想到哪裡去玩,她就陪他到哪裡去玩。老三上次留給她的那些錢,有近四百塊,那就相當於她一年的工資,她一分都沒用,那些錢用來滿足老三想吃什麼穿什麼的願望,應該夠了。 等到老三----去了,她就跟著他去。她知道如果她死了,她媽媽一定會很傷心,但是如果她不死,她一定活得比死了還難受,那她媽媽會更傷心。她想她到時候一定有辦法把這一點給她媽媽講明白,讓她媽媽知道死對於她是更好的出路,那她媽媽就不會太難過了。反正現在她哥哥已經招工回城了,可以照顧她媽媽和妹妹了。她爸爸雖然還戴著地主分子的帽子,但也被抽到大隊小學教書去了。她媽媽這段時間心情開朗,生活也過得比以前好,尿血的毛病已經不治而癒了。沒有她,家里人也可以過得很好了。 這樣她就可以跟老三一起在這個世界上呆三個月,然後她就跟他到另一個世界去,永遠呆在一起。只要是跟他在一起,在哪個世界其實也無所謂,都一樣,在一起就行。 她想,不管事情怎麼發展,也只能壞到這個地步了,無非就是老三隻能活三個月了。說不定最後還活了六個月,那就賺了三個月。說不定最後發現是縣醫院誤診了,那就賺了一條命。 她把這些都想明白了,就覺得心安下來了,就像一個運籌帷幄的將軍,把陣都布好了,進攻撤退的事宜也安排好了,就沒什麼要愁的了。 第二天,她很早就起來了,對媽媽說她要回農場去。媽媽有點吃驚,但她理直氣壯地說農場就是這樣安排的,只是叫她回來收錢的,第二天一定要趕回去的。她說:“你不信的話,可以去問鄭主任。” 媽媽見她這樣說,當然相信,說:“我怎麼會不相信你呢?我---只是想你在家多呆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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