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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2

山楂樹之戀 艾米 9252 2018-03-19
回到家,靜秋就接手做飯的活,讓妹妹去跟洪琴她們玩一玩。她把綠豆稀飯煮上了,就躺在床上想心思。她很擔心老三手上的傷,肯定是割得很深,不然怎麼要縫兩針?至於那個凝血機制不好的問題,她倒不是特別擔心,因為醫生一直說她媽媽凝血機制不好,說是什麼“血小板減少”,隨便碰碰就會皮下出血,所以她媽媽身上經常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她自己也有這種現象,但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事。 她回想起老三割他手的情景,還心有餘悸,不知道老三哪來那麼快的手腳,只看到他拿出了刀,還沒來得及問怎麼回事,他就手起刀落,把自己割了一刀。她覺得他這個舉動是有點狂熱,但她願意把那理解為他一時情急,想不出別的辦法來說服她去醫院,才會出此下策。

她昨晚沒敢把老三留錢的事告訴媽媽,因為她已經感覺到了,媽媽知道老三的事越多,分析出來的壞東西就越多。如果媽媽知道老三留錢的事,肯定要說他在搞糖衣砲彈,小恩小惠。 靜秋只在家呆了一天,從第二天開始就跟媽媽到河那邊去糊信封。媽媽開始不同意她去,說她的腳應該多休息。但不知怎麼的,媽媽一下又想通了,帶她去了糊信封的地方。媽媽教了她一下,她很快就學會了,糊得很快。但居委會發貨是有規定的,像她媽媽這樣有退休金的,只能拿補差,就是你的工資打多少折,你就只能做那麼多,所以她媽媽每個月只能做17塊錢左右。 靜秋知道怎麼糊信封、到哪裡領貨交貨了,就叫媽媽在家裡歇著,不用跟去居委會了。她暗中打著一個如意算盤,如果她媽媽不跟去,那她就自由了。等老三來了,她就可以跟老三跑到江里去游泳,到時候就說在居委會糊信封。

但媽媽好像摸透了她的心思一樣,一定要跟去,還把妹妹也帶上。每天,母女三個人都是早早就起來了,趁著太陽還不太大,就過河那邊去糊信封,當天領的料糊完了,三個人又一起回家。 媽媽沒再跟靜秋講什麼大道理,但看得很嚴,完全是人盯人戰術。靜秋跟妹妹去河裡游泳,媽媽都要跟著去,坐在河岸上看兩姐妹游泳。晚上乘涼更是亦步亦趨,三個人坐在河坡上,媽媽坐中間,手拿一把扇子,給兩個女兒搧風趕蚊子。靜秋有時候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老三象孫悟空一樣,變成了一個蚊子,想飛到她耳邊來說幾句話,但被她媽媽這樣一扇一扇的,就給扇跑了。 靜秋走在路上仍愛東張西望,想看看老三來了沒有。她知道現在是沒有機會偷跑出去會老三了,但她仍然希望他到K市來,一來說明他沒忘記她,二來也可以讓她看他一眼,至少知道他沒事。

有兩次在路上,她覺得看到老三了,他好像是跟在她們後面。但等她找了個機會,轉過身去仔細看看的時候,又找不到他了,不知道是剛才看花了眼,還是他怕媽媽看見,躲了起來。 後來,學校王主任來叫靜秋去瓦楞廠做工,說他兒子一提到招零工的事,他就馬上推薦了靜秋。靜秋聽到這個消息,激動不已,以為機會來了,可以擺脫媽媽的監督了。哪知媽媽是不再如影隨形地跟了,但靜秋還是不能獨來獨往,因為一起去打工的還有八中李老師的女兒李紅,比靜秋小一歲,這是第一次出去做工,李老師就叫靜秋天天帶著她上下班,靜秋的媽媽如獲至寶,一口就替靜秋答應下來了。 靜秋受李老師之託,天天帶李紅一起上下班,兩人走路有個伴,說說講講也挺熱鬧。但她心裡總在擔心,怕老三到K市來了,看見她跟李紅在一起,就不敢上來叫她。她幾次都想擺脫李紅,但又找不到理由。而且媽媽現在糊信封糊出經驗來了,每天都是在靜秋下班之前就糊完了,常常會站在渡口或者校門那裡等她。

慢慢的,靜秋也絕望了,知道暑假當中是不用指望天馬行空了,就一心盼望開學,也許頂了職了,就有機會單獨出去了。九月份,學校開學了,教育局又拖了大半個月才把靜秋頂職的事批下來,靜秋就走馬上任,當上了K市八中的炊事員,就在她家對面的食堂裡上班,抬腳就到。 靜秋白天在食堂上班,哪裡也去不成。晚上她下班,媽媽也下班了。現在媽媽星期天也不去上班了,因為信封定額連平時都不夠糊,用不著星期天上班。靜秋的同學朋友大多下了農村,想溜出去連藉口都找不著一個。 除了不能跟老三見面,靜秋的生活可以說是芝麻開花節節高。第一件開心的事就是她開始領工資了。那天,總務處的趙主任親自來叫她去領工資,笑瞇瞇地說:“靜秋啊,你是十五號以後上的班,九月份只能領半個月的工資。”

靜秋聽趙主任的口氣,好像很抱歉一樣,但她已經喜出望外了,差不多月底才上班,學校還給她半個月工資,這不是白賺了好些天的錢嗎? 以前靜秋幫媽媽領過工資,每次去都跟趙主任開玩笑,問:“趙主任,還沒把我的工資關係轉過來?” 趙主任脾氣很好,總是笑著說:“就去轉,就去轉。” 這次趙主任說:“你總在問你的工資關係轉過來沒有,現在終於轉過來了。”說著就給了她一個信封,裡面放著她的工資,有將近15塊錢,還有一張半寸寬,七、八寸長的小紙條,是她的工資單。她拿出來看了又看,上面真的寫著她的名字。她想到自己從此以後每個月都可以領到這樣一個小紙條了,興奮得覺都睡不著了。 她把工資都交給了媽媽,讓媽媽做家用,也幫哥哥存點錢結婚,至少讓他逢年過節有錢買禮物送給中珉家。現在每次都是中珉把禮物買好了,讓哥哥提著到她家去,但中珉的爸爸每次都把禮物扔到門外去了。中珉安慰哥哥說不要緊,很多女孩家都是這樣的,剛開始都是不同意自己的女兒找的對象,但水滴石穿,最終都還是同意了。

中珉的預言很快就實現了,因為哥哥被招工回到K市了。靜秋的媽媽說哥哥招工的事多虧了八中附小陳老師的女兒易鋼幫忙。易鋼比靜秋的哥哥大幾歲,算是“新三屆”的,下鄉時下在D縣下面的一個生產隊裡,後來被招到D縣一個廠里當工人。 K市的知青都不願被招到D縣去工作,一旦招去,就回不了K市了。 D縣只是個小縣城,怎麼能跟K市相比呢?但易鋼那個生產隊的隊長對她說:“你這次不去,下次就輪不到你了。” 易鋼只好去了D縣那個廠。乾了一段時間,不知道她怎麼七調八調的,調到了D縣物質局工作,然後從D縣物質局臨時抽調到D縣招工辦工作。 易鋼的媽媽陳老師跟靜秋的媽媽是好朋友,這次易鋼到了D縣招辦,自然要幫哥哥一個忙。但縣招辦只能發招工表到哥哥大隊去,能不能被推薦上,還要看哥哥所在的生產隊。招工表到了縣招辦,易鋼可以幫忙把哥哥推薦給來招工的廠家,但也不能勉強別人。所以招工這個事,至少關係著三頭:生產隊,縣招辦,招工的廠家。

不知道這次怎麼一下就把這三頭都搞順了,哥哥被招回了K市,進了一家中央直屬企業。這下中珉高興死了,哥哥還沒去上班,又不是逢年過節,但中珉買了禮物,讓哥哥提著上門拜見未來的丈人丈母。 中珉的父母見哥哥招回來了,而且進了這麼大的廠,也沒什麼反對意見了,那次不光沒把禮物扔出家門,還留哥哥吃了頓飯。哥哥終於通過了審女婿的初試,榮幸地成了中珉家的“苦力”,買煤買米買柴之類的重活就包給哥哥了。 哥哥是好不容易才得到這個苦差事的,所以乾得很歡。有時吃著飯,中珉就叫來了:“新兒,我媽叫你去買煤。” 哥哥聽了,二話不說,撂下筷子就走。媽媽總是開哥哥玩笑:“我叫你做個事,你拖拖拉拉的;中珉的爹媽一叫你做什麼,你跑得飛快。”

哥哥就笑著說:“那有什麼辦法?現在就是這個風氣。小秋,你趕快找個人幫我們家拖煤吧。” 媽媽就趕快說:“莫亂開玩笑,靜秋現在還沒轉正,莫為了找個拖煤的人把她工作的事搞垮了。” 哥哥在中珉家成功過關,搞得靜秋心裡癢癢的,也開始繪製老三成功的藍圖。也許等她轉正了,她媽媽就不會再擔什麼心了,到那時,她跟老三就可以像中珉跟哥哥一樣,公開來往了,那時就該老三來給她家拖煤了。她一想到那個情景就覺得很好玩,她哥哥去幫中珉家拖煤,而老三又來給她家拖煤,那誰給老三家拖煤呢? 那段時間真是運氣來了門板都擋不住,王主任給靜秋的媽媽透露了一點內部消息,說他給學校提過了,請學校在適當的時候,讓靜秋出來教書。八中這種地方,隔河渡水的,很少有人願意從市內調來,一向是文教局用來發放那些犯了錯誤的老師的地方,有時從師範學校分幾個不懂行情的新人來,也是剛一搞熟就想法調走了。所以八中很缺老師,學校可以用這個理由,向教育局申請讓靜秋出來教書。

王主任說:“叫你靜秋好好乾,你也找學校其他領導活動活動。” 靜秋雖然頂了職,但學校還是拿她當小孩,有什麼事都是跟她媽媽商量通氣。她媽媽也說這樣更好,有些向黨要名譽、要地位、要照顧的事,就讓媽媽去做,免得靜秋在學校領導那裡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媽媽反正退休了,為自己的女兒謀點利益,別人也不能把她怎麼樣。媽媽就找這個領導那個領導去談,懇請他們在適當的時候,讓靜秋出來教書。 幾個領導都打了保票,說我們都知道你靜秋成績好,是個教書的料子,我們遲早會讓她出來教書的,你不用擔心。不過現在她剛工作,文教單位頂職的又不止她一人,我們現在就讓她出來教書,怕別的人有意見,總要等到不會惹出麻煩了,才能讓她教書。

靜秋聽到這個消息,高興得要命,恨不得馬上讓老三知道,分享一下。但他從那次走後,就一直沒消息。她一天比一天著急,不知道他為什麼不來看她。 她能想到的原因主要是三種:一種就是他得了破傷風,她不敢沿著這個路子往下想,就安慰自己說,如果老三真的得了破傷風死了,長芳一定會來告訴我一聲,既然長芳沒來告訴我這個壞消息,說明老三沒得破傷風。 另一種可能就是他在死守他許給媽媽的諾言,要等到她轉正後再來看她。但她那時已經厚著臉皮央求過他,叫他不要等那麼久了,他自己當時也答應會來看她的,還說他“反正是個當叛徒的料”。難道他後來又決定不當叛徒了?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老三那次被媽媽審問一通,生媽媽的氣了,所以他不再來了。她知道好些這樣的故事,都是女孩的父母對未來的女婿太挑剔,結果把女婿氣跑了,搞到最後,還得這個女兒或者女兒的父母出面去講和,講不講得成就很難說了。 學校遊老師的大女兒遊全就是這樣,遊全是易鋼那屆的,下農村後招回到K市,在一家餐館工作。後來談了個男朋友,姓李,是船廠的,L市下鄉的知青,招到K市來的。 L市是省會,大城市,K市的女孩能嫁個L市的人,在K市是很令人羨慕的。那時K市人能到L市去玩一趟就很不簡單了,如果找了L市的人做男朋友,那當然是可以去L市玩玩的了。 不過K市的丈母娘們是不管你哪個省哪個市的,就算你是首都北京來的,要審你一樣審你,不然就等於把女兒賤賣了。遊全的男朋友小李別的都好,就是眼睛有點毛病,應該算個“反斗雞眼”,看人的時候,兩個眼珠不是像“鬥雞眼”那樣集中到鼻樑附近來,而是向兩邊耳朵方向飛去,看上去喜氣洋洋的,但你搞不准他到底在望哪裡。 遊全的父母不喜歡這個未來女婿,說這以後生個孩子多難看?每次小李去遊全家,都挨她父母白眼。剛開始小李還忍著火,送禮上門,後來就搞煩了,要跟遊全吹。這下把遊全搞急了,只好去請小李別生氣,說如果我父母不同意,我們就不上他們那兒去了,我們馬上結婚。 小李就很快跟遊全領了結婚證,帶她回L市玩了一趟,在L市辦了婚禮。遊全回來後,一直把L市掛在嘴邊,大吹大擂了個把月,以後就很少跟父母來往了。 向老師的女兒向前芳就沒這麼幸運了,她的男朋友小劉就是被未來的丈人丈母審問得嚴厲了點,就拔腳逃跑了,說這麼挑剔的岳父母誰受得了?反正我跟向前芳瞌睡都睡了,她爹媽不把她嫁給我,該她吃虧,我不吃虧。 向前芳的父母知道女兒已經做下那種事了,後悔不該那麼嚴厲地審查小劉,親自出面去跟小劉講和,也沒能挽回局面,搞得向前芳年紀多大了,還待字閨中。 靜秋不知道老三是不是生氣逃跑了。當她想到老三是生氣逃跑了的時候,她就開始生老三的氣:我媽媽說了你什麼呢?都是很溫和很有道理的話,你為這幾句話就逃跑,那也只能說你太經不起考驗了。 但當她想到老三還在苦苦地等她,經常到K市來,只是沒機會跟她見面的時候,她又生媽媽的氣:哥哥也是這麼個年紀開始談朋友的,為什麼你只把我盯這麼緊呢? 38 靜秋在食堂乾了一段時間,學校通知她到校辦農場去鍛煉半年,說你沒下過農村,以後讓你出來教書怕別人有意見,你去農場鍛煉半年,別人就沒話說了。 學校剛在嚴家河下面一個叫付家衝的山村里辦了個農場,準備讓學生輪流到那裡去鍛煉。選在付家衝辦農場,是因為學校鄭主任的家在付家衝,憑這點關係,付家衝才撥給學校一點土地,並且出人出力,幫校辦農場蓋了幾間房子。 從K市到嚴家河,大概有四十里地,有長途班車。從K市直達嚴家河的,每天只有兩班,如果從K縣坐車到嚴家河,每天就有四班。從嚴家河到付家衝,還有八里多地,都是山溝溝路,有很多地段連自行車都騎不成,只能是靠腳走。 學校選派了幾個老師到農場,女的負責管學生的伙食,男的負責帶學生勞動。第一批到農場的,還負有打前站的任務,要做好準備工作,迎接學生到來。 靜秋是第一批被派到農場去的,她聽到這個消息,興奮莫名,因為這就意味著她可以擺脫媽媽的監控了,而且西村坪離嚴家河只有幾里地,去了農場,就意味著隔老三近了。 媽媽雖然有些擔心,但沒像下農村那樣擔心,現在靜秋是有工作的人了,下去半年就能回來教書,同去的都是學校的老師,媽媽還比較信得過。最重要的是,媽媽不知道嚴家河跟西村坪之間在地理位置上是個什麼關係,如果媽媽知道,恐怕還是要擔心的。 這次去農場的幾個人由鄭主任帶隊,同去的還有一位二十多歲的女老師,就是那個結婚七個月就生了兒子的趙老師。另一個是個四十多歲的男老師,姓簡,教過靜秋物理,以前還經常跟靜秋她們一起練球。簡老師人不高,但以前是搞體操的,胳膊頭子有勁,經常藉救球的機會來一個前滾翻,博得一片喝采聲。 學校把農場場址選在一座山上,因為山後不遠處就有一條路, 可以走手扶拖拉機,一直通到一個叫黃花場的小鎮,從那裡有汽車路通到嚴家河。學校有台手扶拖拉機,就是人稱“小拖”的那種,可以為農場購物運貨。 開小拖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年青人,叫魏建新,爸爸是K市十二中的校長。小魏高中畢業後,因為心髒病沒下農村,不知道跟誰學了開小拖,可能也藉了他爸爸一點面子,就到八中來做臨時工,還沒轉正。 靜秋以前就見過小魏,因為她讀書的時候在校辦工廠勞動時經常見他在那裡拖貨。後來做炊事員的時候,也時常見他滿臉機油地在食堂前面鼓搗那台手扶拖拉機,旁邊圍一群小孩,看他用個搖柄狠命地發動小拖。發不起來的時候,就全體失望,唉聲嘆氣;發動起來了,則群情沸騰,山歡海笑,一個個像小猴子一樣爬上他的車,跟他到學校操場去試車。 小魏不光名字裡有個“建新”,長得也有點像老三,跟老三的個子差不多高,比老三單薄一些,皮膚也比老三黑一些,背沒有老三那麼直。但他們兩個有個共同特點,就是笑起來的時候,整張面孔都積極投入進去。眼睛一眯縫,就顯得眼睫毛特別濃特別黑。鼻翼旁有兩道笑紋,使笑容格外有感染力。 靜秋他們四個老師先坐汽車經過K縣縣城到嚴家河下車,然後就走路進付家衝。小魏開著小拖進山,從K市八中到K縣縣城,再到嚴家河,然後到黃花場,最後到農場,大約有六、七十里地。當兩軍在山後會合時,幾個人還唱起了<<長征組歌>>裡的曲子,反正山上沒人,平時敢唱不敢唱的現在都可以放開嗓子大喊幾聲。 因為還有段路沒修通,小拖只能停在隊上的窯場那裡,幾個人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才把車上的東西運到農場。 農場的幾間房子還才粗具規模,屋子裡是泥土地,還沒整平,都是土疙瘩。窗子上沒玻璃,也沒遮擋的東西,只好用個斗笠遮住。床就是一個土堆,上面放了幾塊木板。門栓也沒有,靜秋和趙老師住一間,兩人晚上就用一根大樹棍斜頂住門。 幾個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造個廁所,也就是挖個坑,上面搭兩塊板子,然後用一些高粱桿子紮成排,檔在四周。傳說這一帶山上有一種動物,當地人稱“巴郎子”,專愛夜間出來襲擊出恭的人,上來就用長滿了刺的舌頭舔人的屁股,然後就把腸子挖出來吃掉。因為害怕“巴郎子”,大家上廁所的時候,都提把斧頭。 到了晚上,大家都盡量不上廁所,實在要上,男的就跑到屋後解決一下。靜秋晚上總要上一兩趟廁所,又不大好意思在屋後上,只好提著斧頭到一兩百米外的廁所去。 小魏就住在房子同一邊靠前門的地方,如果不關門的話,靜秋出去他就能看見。靜秋很快就發現她每次從廁所出來往回走的時候,總能看見小魏站在路邊抽煙,站的位置恰好在一個既不會使她尷尬,遇到情況又能即時跑上來救命的地方。她從他身邊走過,兩人打個招呼,一前一後回各自的房間去。 剛去的那些天,山上也沒什麼菜吃, 大家就把自己帶去的私菜拿出來一起吃。天晴的時候,大家出去挖野蔥野蒜回來吃。下了雨,就到山上去撿“地間皮”,洗乾淨了炒出來,有點像黑木耳。每次出去挖蔥撿“地間皮”,走著走著,趙老師跟簡老師就走到一起去了,靜秋就掉了單,但過一會,小魏就會找來了,跟她一起撿“地間皮”。 鄭主任雖然家就在山下,但也堅持跟大家一樣住在山上,每星期才回去一次,有時就從家裡帶些蔬菜來給大家吃。靜秋管伙食,想付他錢,就問他多少錢一斤,鄭主任說是“兩角一分八一斤的菜”,說著就把兩腳分開,做個拔菜的姿勢。 農場的生活很苦,但是幾個老師都很風趣活躍,所以靜秋覺得日子一點也不難過。白天干一天活了,晚上睡覺前就聚在一起講故事。靜秋發現簡老師特別會講歷史故事,鄭主任和趙老師會講民間故事,而小魏則特別會講福爾摩斯探案的故事。 準備得差不多了,農場就迎來了第一批學生。學生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山後的路修通了,這樣小拖就可以一直開到農場那棟L形的房子前面。於是小魏和他的小拖就成了農場一大景觀。 小魏愛穿一件舊軍衣,好像每晚都記得塞進了醃菜壇子一樣,皺得跟醃菜有一比。戴的那頂舊軍帽,也是帽舌軟皮皮的那種,像國民黨的殘兵敗將。但他開起小拖來,則很有拼命三郎的架勢,風馳電掣,上下騰躍,勢不可擋,每次都要衝到廚房跟前才嘎然而止。 學生們聽到小拖的“篤篤”聲,就像夾皮溝的鄉親們聽到小火車聲一樣,都要從寢室裡湧出來,看看這個農場跟外部世界唯一的活動橋樑。 小魏的臉上照例是有一些機油的,幾乎成了他的職業道德和技術指標。有時靜秋告訴他,說他臉上哪裡哪裡有機油,他就扯起袖子擦一擦,大多數時候是越擦越多。靜秋笑彎了腰,他就伸過臉來,讓靜秋幫他擦擦,嚇得靜秋轉身就跑,而他也就一臉“你不擦該你負責”的神情,怡然自得地忙他的去了。 靜秋跟趙老師兩個人負責挑水洗菜做飯,簡老師和鄭主任就負責帶學生勞動,小魏跑運輸,五個人是既分工又合作。隔三岔五的,靜秋或趙老師就跟隨小魏的小拖出去買菜買米。趙老師去了兩次,就不大願意去了,說聞不來那個柴油味,而且坐在小拖上“篤篤篤”地跑幾十里,屁股都“篤”起泡來了。 靜秋不怕柴油味,她從小就很喜歡聞汽油味,所以總是她跟小魏一起出去採買。每次都是先把早飯開了才出去,爭取下午就趕回來,好做學生的晚飯,怕趙老師一個人忙不過來。 跟小魏混得比較熟了,靜秋就想請他幫個忙,載她去趟西村坪。她想看看老三到底在幹什麼,為什麼老沒來看她。 於是下次出去採買的時候,靜秋就問小魏可不可以從嚴家河彎到西村坪去一下,她說她有個朋友在那裡,她去還本書。 小魏問:“男朋友女朋友?” 靜秋反問:“男朋友怎麼樣,女朋友又怎麼樣?” 小魏說話一向是嘻皮笑臉,油嘴滑舌的:“是女朋友就載你去,是男朋友就不載你去。” 靜秋說:“你要是覺得不方便就算了吧。” 小魏沒說方便還是不方便,但買完了米往回開的時候,靜秋見他停了好幾次車,去跟路上碰見的人說話,她不知道他在幹什麼。開了一陣,他對她說:“到了西村坪了,你要到哪裡去?” 靜秋沒從這條路到西村坪來過,一下子有點摸頭不是腦了,站了好半天,才理清了方向,指著勘探隊工棚的方向說:“應該是在那邊。” 小魏把小拖一直開到工棚跟前,停了機,說:“我在這裡等你,不過要是時間太長了不出來,我就要衝進去救你了。” 靜秋說聲“不會的,我馬上就回來”,就向那排工棚走去,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喉嚨來了,平時從來感覺不到自己的心在跳動,但現在是真真切切地感到心在猛跳,而且在離喉嚨很近的地方跳。她現在有點相信書上那些說法了,激動的時候心就會跑上來,在喉嚨附近跳。安心的時候,心就會跑下去,所謂“把心放回肚子裡去了”。 她拿著一本書做幌子,準備如果待會老三不在,或者老三態度不熱情,她就說是來還書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去敲老三的門,但敲了好一會都沒人應。她想起這是下午,也許老三在上班。她很失望,但又不甘心,就順著那些房間,一間一間地走,看看能不能逮住一個人,問問老三的情況。走了一圈,也沒看見一個人,可能都在上班。 她又轉回老三那間房前,幾乎是不存任何指望地敲了幾下,沒想到卻把門敲開了。開門的是個男人,靜秋認出就是上次她來叫老三去大媽家吃飯時見過的那個中年半截的人。她瞄了一眼房間裡面,看見有個女的,正在梳理頭髮,好像才從床上爬起來的一樣。 那個中年半截的人也認出了她,說:“嗨,這不是'綠豆湯'嗎?” 那個女的跟到門前,問:“是你的'綠豆湯'?” 中年半截的人笑著說:“我哪裡會有'綠豆湯'?是人家小孫的。想起來了,'綠豆湯'這個詞兒,還是她創造發明的呢。我們說吃了鹿肉火大,她就說喝點'綠豆湯'清火。”說完就意味深長地笑。 靜秋一心想問老三的消息,也不管他們在說什麼,只問:“您知道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下班?” “他?誰呀?”中年半截的人開玩笑問。 那個女的指著中年半截的男人,問靜秋:“你認不認識老蔡?是我愛人。我過來探親,今天剛到,你肯定----在這裡很久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們老蔡在這村里有沒有'綠豆湯'?他們搞野外的,沒有一個好東西,哪個村都有----'綠豆湯'。” 老蔡不理他媳婦,對靜秋說:“小孫調走了,你不知道?” 靜秋一驚,問:“他調哪裡去了?” “他調二隊去了。” 靜秋愣在那裡,不知道老三調到那裡去幹什麼,而且又不告訴她。她手足無措地站了一會,鼓足勇氣問:“您---知道不知道----二隊在哪裡?” 老蔡正要告訴她,被他媳婦扯扯衣袖,說:“你別在裡面惹麻煩,別人小孫如果想讓她知道,還會不告訴她?你當心搞得別人打起來。” 靜秋不知道這個“綠豆湯”究竟是什麼意思,但那個女的說的話她還是能悟出幾分的,她尷尬地說了聲:“你們誤會了,我只是來還他一本書的,打攪你們了---”就轉身跑掉了。 小魏看她神色不對,擔心地問了幾次,她也不答話。回到農場的時候,正在開晚飯,她連忙跑去幫忙。但開完了學生的飯,幾個老師坐下來吃飯的時候,她覺得頭很疼,一點胃口也沒有,就推說頭疼,跑回房間睡下了。 幾個老師都關心地跑來問她今天是怎麼回事,她說沒事,就是頭疼,想睡會。睡了一陣,小魏端一碗煮得很稀的菜飯來給她吃,還用一個小碟子裝了一點他自己帶的榨菜。她一看見這兩樣東西,就覺得餓了,說聲“謝謝”,就一口氣吃了。 第二天,她到堰塘去挑水的時候,小魏跟來了,說要幫她挑。她不肯:“算了吧,你有心髒病,哪能挑水?” 小魏說:“我的心髒病是怕下農村怕出來的,我幫你挑吧,我看每次都是你在挑水,怎麼趙老師不挑水呢?” 靜秋從來沒想過這事,反正沒水用了就來挑。她怕別人看見小魏幫她挑水不好,就推脫說:“還是我挑吧---” 小魏笑笑說:“你怕別人說閒話?你要真的怕,昨天就不該晚飯都不吃就躺床上了。現在再說什麼閒話也抵不過昨天那閒話----” 靜秋不解地問:“昨天什麼閒話?” “還不是說我昨天在路上把你怎麼樣了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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