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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闖關東 孙建业 13149 2018-03-19
這個秋夜過得併不寧靜,搖曳著的燭光裡坐著一夜沒睡的傳文,那文仍然呆呆地坐著……鮮兒臨時住的屋門前,傳武倚著牆蹲在那兒,默默地想著什麼。鮮兒無聲地收拾著自己的行裝。 天還是亮了,那文仔細地對鏡理妝,傳文無奈而不解地問:“你,你想咋辦?”那文背著身說:“我是老朱家明媒正娶的媳婦,我應該盡到一個做媳婦的本分。你是個男人,我相信你會處理好鮮兒的事情。”說罷,緩緩地走出屋子。 那文按照滿族的規矩,恭恭敬敬地站在上房門口,等候公婆起炕問安。屋里傳出朱開山的咳嗽聲,他剛一出屋。那文趨步上前行了個滿族禮說:“爹起來了?爹,您吉祥。”朱開山沒見過這陣勢,嚇了一跳,抽身又回去了。 朱開山跳進屋裡。文他娘驚詫道:“怎麼了?怎麼又回來了?”朱開山說:“嚇我一跳,媳婦早就等在門口,給我道吉祥呢。”文他娘說:“是啊?這媳婦,按著他們的規矩來了。道就道唄!”朱開山說:“你說得輕巧!咱應該怎麼答應?答應個'嗯'就行了?不那麼簡單吧?你說呢?”文他娘說:“我也不知道。”

朱開山說:“這可怎麼辦?還不敢出門了,叫個媳婦憋在家裡了。”文他娘說:“憋就憋,憋一會兒就把她憋走了。”朱開山急了,跺腳說:“可我這泡屎能憋住嗎?你們老娘們儿能過上話,你先叫她回去。”文他娘埋怨說:“一遇見張不開口的話你就叫俺說,得罪人的事都推給俺,你裝好人。”她對著門簾子問,“他嫂子,你在外邊站著嗎?” 那文應聲答道:“娘,是我,給二老請安呢,娘您吉祥。”文他娘說:“吉祥,挺吉祥的。你回吧。”那文說:“娘,那我就去下廚了。”文他娘說:“餓了?別急,我這就去做飯。”那文說:“哪能呢,下廚是媳婦的事,您歇著,我這就去做飯。”朱開山有些意外道:“嗯?這媳婦行啊。”文他娘嘆口氣道:“唉,鮮兒也不差啊。”

鮮兒提著自己的隨身物品,平靜地打開房門走出,一直在門外守護著的傳武站起來,認真地打量著鮮兒說:“姐,你要走?”鮮兒說:“你在這兒待了一夜?”傳武問:“姐,你想去哪兒?” 傳文也出來了,心情複雜地看著鮮兒說:“鮮兒,有什麼話你就說吧。不管你說什麼,哪怕你罵我、打我都是應該的。”鮮兒淡淡一笑,真摯地說:“傳文哥,你就和那文姐好好過吧,咱倆的緣分早就斷了……我這次來就是想看你一眼……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我沒有別的要求,只求你和那文姐好好過日子,別難為她……別忘了你病的時候,在糧他家的那些日子……她現在和那時候的你一樣,別冷了人家的心……” 鮮兒的一番話讓傳文禁不住熱淚盈眶。旁邊的傳傑說:“哥,鮮兒的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你就是把她勸回來又能怎麼樣?”傳文一跺腳,向堂屋跑去。

那文雖然進了廚房,可哪樣也不會拾掇,好不容易燒上火,又被灶內不斷冒出的煙嗆得連聲咳嗽,眼淚汪汪。鮮兒走進來,非常麻利地三兩下就把灶火收拾旺了。那文不知所措地看著,鮮兒站起來道:“姐,我剛才都跟傳文哥說過了,你們倆都是好人,日子一定會越過越順。”說完後拿著自己的行李,毅然轉身離去。那文有些不知所以然地看著鮮兒離去的背影…… 傳文進了屋,低著頭說:“爹、娘,跟你們說個事。”文他娘說:“說吧,什麼事?”傳文說:“鮮兒回來了,咱能不能把那文送回去,俺還是想和鮮兒成親。”朱開山威嚴地說:“這麼說你想休妻?”傳文說:“爹,不是休妻,俺和她還沒成夫妻。”朱開山說:“啊,你把人娶來家拜了堂又進了洞房,折騰了一溜十三遭再送回去,不叫休妻叫什麼?休妻有七出之條,那文犯了哪一條?你說!”

傳文說:“可鮮兒怎麼辦啊?俺倆也是定過親的啊!”朱開山說:“你別忘了,你們沒成親,鮮兒她可是成過親。”傳文哭著說:“可她都是為了救俺啊!”朱開山嘆口氣說:“唉,這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對她有情有義,你那樣做於情也許說得過去,可咱們做事不能越了理。你回吧,這件事容我再好好想想,會有個兩全之計。”傳文說:“可鮮兒她已經走了!” 朱開山、文他娘聞此一愣,朱開山長嘆一聲說:“鮮兒是個懂事的孩子。”隨後向屋外大聲吼叫著說:“傳武,進來!”傳武跑進來問:“爹,啥事?”朱開山說:“你馬上去找鮮兒,想辦法勸她回來。”可隨著又搖搖頭,“不行!就算是她回來,天天看著傳文和那文,鮮兒這心裡更難受。”他對文他娘說:“把咱家的錢都給我拿出來!”

文他娘連忙爬上炕去,從炕頭的櫃子裡掏出一個小布包遞給朱開山說:“他爹,咱家的錢都在這兒。”朱開山接過小布包遞給傳武說:“你去追她,把這些錢給她!還要給人家說清楚,咱老朱家對不起鮮兒!不管什麼時候,只要她想回來,咱家的大門永遠給她開著!” 鮮兒並沒走遠,傳武騎著馬很快就追上她,也不多說話,一把把鮮兒拉上馬,雙腿一夾,馬迅疾駛出。夏天的風吹在臉上分外清涼,卻怎麼也吹不干馬上這兩個人的淚。 傳武沒有帶鮮兒回家,而是把她安排在屯子邊靠近樺樹林的一個小木屋裡,那是他為冬天打獵方便搭建起來的。 “姐,你在這住著,我隔兩天就過來陪你一回,把你需要的東西給你帶過來,我知道你心裡不自在,有我你別怕。我爹說了,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你想回家,咱家的大門永遠給你開著!”說著從懷裡掏出小布包說:“他還讓我把這些錢給你!”忽然又把手縮回說,“不行,不能給你!有了錢你更想走了。姐,還是我幫你先管著吧。”

鮮兒說:“傳武,你就別費心了,我還是要走。”傳武說:“姐,你往哪走?你漂了多少年了?你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嗎?”鮮兒生氣地說:“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不放我走,我就一頭撞死在這兒!”傳武說:“你想走?我早就想走了!現在是放排的時候,說不定老獨臂現在正在松花江下游想著咱們哪!要走咱們一塊走!”鮮兒說:“我憑什麼跟你一塊走?”傳武說:“姐,在山場子裡咱倆的命就連在一塊了,我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走了!”鮮兒說:“你留著我幹什麼?咱倆這算怎麼回事?”傳武說:“怎麼回事?我說不清楚!一句話,我不能讓你遭罪難受!”鮮兒說:“我永遠是你的姐姐,聽明白了嗎?”傳武直視著鮮兒執拗地說:“只要你答應先留在這兒!”

夏家客廳裡,夏元璋和傳傑正在收拾行裝,準備進山收山貨。夏元璋對常先生說:“常先生,我和傳傑這趟進山估摸得個把月吧,家裡這攤就撂給你了。”常先生說:“掌櫃的,你就放心大膽地走,家裡我會照料好的。”玉書跑著進了客廳,說:“爸,我也要跟著你們去。”夏元璋笑道:“不當你的先生了?你要是不當了就領你去。” 玉書說:“你們就不能等學堂放假再去?”夏元璋說:“到那時候去咱們收什麼?冬天過去了,現在正是收皮貨的時候,耽誤不得。”玉書說:“傳傑,你這回進山回來可得給我捎好東西。”傳傑說:“你想要什麼好東西?”玉書說:“你看著辦。”傳傑說:“要不我給你弄張好狐狸皮,做條圍脖兒?”玉書說:“不稀要。”傳傑又問:“給你弄點猴頭蘑?”玉書說:“也不要。”傳傑犯難了,說:“那你想要什麼?”夏元璋笑著說:“傳傑,你就別問了,她想要什麼我知道,回頭我告訴你。”玉書羞赧地說:“爸!”傳傑似乎明白了,說:“哦,我知道了,一定辦到。”玉書拿出一個紙包遞給傳傑,說:“給,拿著。”傳傑說:“什麼東西?”說著便要打開看。玉書說:“不許現在看!”夏元璋說:“好啊,閨女對爹也保密。”玉書說:“就保密,誰叫你亂說話呢!”

夏元璋和傳傑坐著馬車上了路。夏元璋說:“傳傑,玉書讓你捎什麼東西你知道?”傳傑說:“知道。”夏元璋說:“你說說看。”傳傑說:“掌櫃的,玉書最喜歡抓嘎拉哈了,早就央及我給她整一副野豬骨頭的了。我這回一定給她整到。” 夏元璋哈哈大笑說:“傻小子,你還是沒整明白,她要的不是這個。”傳傑愣了說:“那是什麼?”夏元璋說:“你想想,姑娘大了,該需要點什麼了?”傳傑這才恍然大悟說:“你說是鹿胎膏?”夏元璋點點頭說:“嗯。哎,玉書給了你什麼東西,還挺保密的。”傳傑說:“一本書,讓我閒著的時候看著解悶兒。”夏元璋說:“哦?書?什麼書?拿給我看看。” 傳傑把書遞給夏元璋,是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夏元璋笑了,說:“傳傑呀,你可別辜負了玉書的一片心!”傳傑說:“掌櫃的,玉書對我好我知道,可我沒敢往那兒想。”夏元璋說:“是嗎?我看可以想一想了。”

進了山,道變窄了,馬車沒法走,兩人只好下車步行。夏元璋說:“傳傑,歇歇吧,再有小半天就到你老山貓爺爺家了。”兩人坐下來。夏元璋問:“傳傑,知道我這回為什麼帶著你出來收山貨嗎?”傳傑說:“掌櫃的,我知道,你是讓我歷練歷練,多長點見識。”夏元璋說:“對了。我看你櫃上歷練得大有長進,可是對山貨的知識還有欠缺。我是一天比一天老了,再有幾年就乾不動了,咱這個貨棧你以後可要多擔些擔子,別辜負了我的期望。”傳傑說:“掌櫃的放心,我一定努力,不會辜負您的!” 夏元璋又問:“傳傑,你大哥和嫂子現在過得怎麼樣了?還別彆扭扭的?”傳傑說:“好多了。鮮兒姐這一走他徹底死心了,和嫂子過得挺好。”夏元璋說:“這就好。不管怎麼說,他倆的婚姻我是多了嘴,要是過不好我心裡也不好受。”傳傑說:“我嫂子調理大哥可有辦法了,大哥現在在嫂子麵前貓似的,我都有點看不慣了。”

夏元璋說:“一個男人對老婆好是應該的。在咱關東可不像你們老家,關東的漢子對媳婦都好,不像你們山東人,拿著媳婦不當事兒。你們山東人哪兒都好,就是男尊女卑太厲害了,這一點我不贊成。”傳傑說:“掌櫃的,其實我們山東人男人拿著媳婦也好,是在心裡好,不願意掛在嘴邊就是了。就說我爹吧,對我娘可疼了,我娘要是哪天真生氣了,我爹背後淨是小話,可當著我們的面硬撐。”夏元璋說:“是嗎?真想不出來你爹背後怎麼跟你娘說小話。好了,歇夠了吧?歇夠了就上路,到你老山貓爺爺家裡造頓好嚼裹,都是你沒見過的野味兒,別撐爆肚子就行了。” 終於到了老山貓的窩棚。老山貓用野味苞谷酒招待夏元璋和傳傑,三個人盤腿坐在炕上說得熱鬧。老山貓豪爽、開朗、大氣,說話高門大嗓,他衝夏元璋嚷嚷道:“夏掌櫃的,真沒想到你能來,高興死我了。就住我這兒,哪兒也不去了,你點的貨我都發下話了,到時候就都送來了。這兩天我領你們爺兒倆滿山轉轉,看看咱這老林子裡的稀罕景兒。”傳傑說:“山貓爺爺,你還要多給我講些故事,回去我還要講給玉書聽呢。” 老山貓說:“想听林子裡的故事?有的是!我這就給你講個。說起來,在老林子裡打獵最要緊的是什麼?得懂規矩。這老林子裡的野獸多了,你不能遇見什麼打什麼,什麼時候打什麼都有一定的規程。咱這兒有句話叫春不打母,秋不打公。怎麼講?春天的母獸大多數都帶著崽儿,你打了一隻母獸就等於禍害了兩條命,山神爺爺不會饒了你,早晚要得報應。為什麼秋不打公?秋天公獸要配種,你打死它不就是讓它絕了後嗎?打獵的人都有講究:你不吃我不宰,你不買我不賣。”傳傑說:“山里的規矩可真不少。” 老山貓說:“那可不!在林子裡打獵,不能亂說,也不能亂動。有一年冬天,一個愣小子跟著幾個獵戶進山打獵,天將將黑的時候看見道邊一個貓不貓狗不狗的東西蹲在那兒,獵戶們都沒理它。愣小子手賤,隨手就給了那東西一鞭子。那東西一個高蹦起來,一瘸一拐地跑了,原來是條瘸腿狼。大夥一看愣小子惹了瘸腿狼,一個個都嚇白了臉。打頭的獵戶說,壞了,小子你惹了大禍了!話音沒落,就看那隻瘸腿狼跑到遠處,用前爪扒扒腳下的土,把嘴插進土裡嗷嗷地叫了一陣,叫得那個難聽啊。打頭的說,壞了,咱都走不了啦!天大黑下來的時候,四周出現了一片片綠色的亮光,搖搖晃晃朝著大夥圍過來,那都是狼啊,有成千上百隻!獵戶們和狼群好一場惡戰,到底是擋不住了。打頭的一看,沒法子了,把愣小子綁到一匹烈馬背上,說,小子,回去叫人吧,快去快回,說完把馬尾巴點上了火。那馬發瘋似的衝出狼群的包圍。等愣小子帶著官兵回來的時候,天亮了,那塊地方一點聲音也沒有了,到處是狼的屍體,再就是人和馬的骨頭架子!” 傳傑聽得目瞪口呆。夏元璋邊聽邊喝酒,不勝酒力,說:“你們爺兒倆說吧,我可要睡了。”老山貓說:“天不早了,孩子,你也睡吧。”傳傑說:“山貓爺爺,我不瞌睡,你再給我說說挖棒槌的事,怎麼挖?這真的假的棒槌怎麼分辨?”老山貓說:“你真的想听?”傳傑說:“嗯。”老山貓說:“要說起棒槌嘛,這裡的說道可多了……” 新房內,那文彈著弦子正在演唱京韻大鼓《寶玉見晴雯》,唱得有聲有色。傳文坐在炕上樂呵呵地聽著,不時鼓掌叫好。 院內,文他娘朝屋裡努努嘴兒說:“唱些什麼!哪趕上咱老家的琴書什麼的,嘖嘖,還有個捧臭腳的。”朱開山說:“你還會聽個戲?這叫京韻大鼓,京腔京韻,唱的是賈寶玉去看望有病的丫頭。多好聽!”文他娘說:“你說這個媳婦,成天挓挲著手,莊稼院裡的活什麼也不會,烀鍋餅子一半兒刺溜鍋底兒去,一叫她做個營生眉頭就皺皺著,要論起玩來沒有夠的時候。可就有一樣,禮數周全,一天問三遍安,一口一個娘地叫著,還怪甜的呢。” 朱開山說:“這就不易了,人家是大戶出身,能在咱家待住就不錯了。”文他娘說:“光說是大戶人家,到底大到哪兒?”朱開山說:“管那些幹什麼?要緊的是她現在是咱家的媳婦。”文他娘憂慮起來說:“說心裡的話,俺還是稀罕鮮兒,可命裡沒這媳婦呀,也不知她跑哪兒去了。這閨女,我看她是跑野蹄子了。”朱開山安慰老伴兒說:“跑就跑吧,她這一跑傳文斷了念想,小兩口日子過得也安生了,也是好事。” 一首後唐皇帝李煜的《虞美人》躍然紙上,正宗的草書,頗有些王羲之的風範。傳文佩服地看著,那文止住筆,欣賞著自己的大作說:“怎麼樣?”傳文儘管看不懂,但仍然討好地說:“好!寫得怪黑。”那文白他一眼,問:“黑就是好麼?” 傳文訕笑著把紙張拿正,那文輕輕地吟誦:“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這一誦又觸動了她的傷心事,不禁傷懷身世,潸然淚下。 傳文見此,慌忙用手擦著那文的眼淚,說:“你這眼淚來得真快啊,早知道要哭寫字兒乾什麼?這不是沒病找罐子拔嗎?不寫了!屋裡的,誰又惹著你了?”那文抹著淚說:“誰也沒惹著我,就是心裡酸得慌。”傳文問:“不是好好的嗎?有什麼可酸的?”那文說:“唉,你不懂我的心。”傳文說:“屋裡的,你的心可不好懂,一會兒哭,一會兒又笑,哪還有個準兒?哭夠了吧?給我笑笑?”那文笑了說:“去你的!”傳文說:“屋裡的,你哪兒長得都好,就是嘴大,哭起來咧咧著,笑起來也咧咧著,怎麼看都像個葫蘆瓢,不哭不笑正合適。”那文佯裝生氣說:“不理你了!”傳文說:“你看你,又生氣了。” 那文說:“咱倆以後的稱呼得改改,別一口一個屋裡的,難聽死了。”傳文說:“那怎麼稱呼?”那文說:“叫夫人?還沒到那份上,叫妻?兩口子沒這麼叫的。”傳文說:“咳!就叫老婆。”那文說:“不行!太俗了。就叫我文兒吧,顯得親切。”傳文說:“你也是文兒,我也是文兒,那不叫混了?”那文說:“不能叫你文兒,叫文,這不區分開了?”嘴裡喚著說,“文,文,不好聽,太硬了。” 傳文說:“費那些勁!你就叫我老頭子。”那文說:“去你的!”傳文說:“要不就叫我傳文。”那文說:“那可不行,不尊重,為妻的怎麼能直呼丈夫的名字呢?”傳文說:“要不就叫當家的。”那文說:“你當家嗎?咱家是公爹當家!哎,要不就叫你先生吧。”傳文哈哈笑了說:“我不教書,也不算命看病,叫什麼先生!” 那文說:“你知道什麼!現在文明人之間都稱先生,聽著雅。”傳文說:“雅是雅,在咱鄉下人家笑話。”那文說:“誰給你當眾叫?咱這是背地兒裡叫。”傳文說:“成。”那文說:“那我就叫了?”傳文說:“叫唄。”那文說:“先生,我有件事想和公爹商量,又不好開口。”傳文說:“文兒,有什麼事不好開口?先對先生說說。”那文說:“先生,說了你也做不了主,白費唾沫。”傳文說:“文兒,那不一定,現在這個家,一半兒我說了算。”那文說:“先生,真的?”傳文說:“文兒,真的。”那文說:“先生,我想用咱家閒著的屋子辦個書館,教幾個村童。”傳文說:“哎呀文兒呀,這我可說了不算,還是跟爹說去吧。”那文:“那就走啊!”傳文說:“啊?你來真的啊!” 朱開山在堂屋和文他娘說話,朱開山說:“他娘,我看這些日子傳武老是騎著馬往林子裡跑,回家還滿臉是笑,幹活也挺賣力氣,有時候一邊幹活一邊唱戲文呢。”文他娘:“可不是嘛,叫起爹娘來聲音也柔軟了,像貓叫,也不出去惹事了。孩子大了,懂事了,這下可好了。”朱開山搖頭道:“這個東西,肯定是有事,我還不知道他?不出動靜便罷,弄出個動靜來把你嚇死。”文他娘說:“那就趕緊把他的事兒辦了?”朱開山說:“也不能太急了,韓老海可是個挑剔人,要辦就辦得風風光光。” 傳文領著那文進了屋。傳文說:“爹,那文有件事要和你商量。”朱開山對那文說:“有什麼事你就說,別拘束。”那文說:“爹,莊稼院裡的活媳婦插不上手,閒著也不好看,咱家西廂房閒著,我看屯子裡也沒有個學堂,想帶幾個村童唸書識字,不管怎麼說也可以得點束脩。”朱開山沒聽明白,可是不動聲色,以沉默應對。文他娘也沒聽明白,可就沉不住氣了問:“束脩?束脩是什麼?你呀,淨說些叫娘聽不懂的話。”那文說:“娘,束脩就是學費。”朱開山適時開口,嘿嘿笑著對文他娘說:“有些話你聽不懂別亂插嘴。那文啊,你的想法挺好,教幾個學童也好,家裡不是養活不起你,束脩就免了吧,咱來這個屯子沒少受大伙的幫扶,權當是個回報吧。”那文高興地說:“爹,您答應了?太好了!” 朱開山說:“答應是答應,現在也沒有趕考中舉的事了,咱教書就是領著念不起書的孩子們識幾個字,也別光教字,也像玉書他們的小學堂,教教算術算盤什麼的,將來好算個賬。”那文皺了眉。朱開山說:“我知道你算術算盤不在行,到時候可以讓玉書指教一下,算盤可以找傳傑。”那文說:“哎,這樣好。” 朱開山又道:“另外呢,咱這也不是正規的學堂,也不是私塾,農閒就開講,農忙就停。你看怎麼樣?”那文高興地說:“爹想得周到,這樣最好。”朱開山說:“那就準備去吧。哎,傳文,閒著沒事也跟你媳婦學著點。”傳文說:“我就免了吧,都這麼大了。”朱開山說:“活到老學到老,沒書底子你一輩子也不會長進。”傳文無奈地說:“好吧。”文他娘拍著巴掌說:“俺的娘啊,俺這哪是娶媳婦?明明是請了個先生來家!” 學堂很快就在朱開山家的一個廂房裡建成了。廂房的門上掛著匾額,上書:清風書館。總共有五六個學童,那文一句句領讀著《相鼠》中的文句,不時地瞟一眼收拾院子的傳文。講了一會兒,她招手說:“來呀,你也來聽聽講,今天講《相鼠》,是很有意思的,省得晚上再費一遍口舌。”傳文笑著撣撣身上的土,走進廂房。 那文說:“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你們的大同學,大名叫朱傳文。”學童們笑道:“嘻嘻,朱傳文?同學?” 那文敲著戒尺說:“好了,別吵了,現在開講。'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胡為?'說的是,觀察老鼠,老鼠是有皮的,而有的人卻不注重儀表,人要是不注重自己的儀表,那為什麼不去死?這四句就是這個意思。可見人是要非常注重自己的儀表的,否則活著就沒什麼意思了。”一個學童起身,指著另一學童說:“先生,胡牛牛是個鼻涕蟲,不講儀表,應當死。” 胡牛牛擦著鼻涕,反唇相譏說:“你的褲子還破了呢,露了屁股,丟死人了。”傳文說:“都坐下。這裡是用老鼠說事,也就是打個比方。不死胡為,只是強調儀表的重要,並非要你去死。”胡牛牛說:“先生,你的儀表最講究,我們應當向你學習,不向朱傳文學習,他不講究。”傳文局促不安地搓著身上的泥巴。那文嚴肅地說:“你說的對。朱傳文同學,以後得注意儀表了。” 上了一頭午課,傳文走進自家屋裡,坐在桌前說:“文兒,忙活了一頭午,沒趕上飯碗,給我弄點吃的。”那文侍候上酒菜說:“先生,請用膳吧。”傳文嗔怪道:“說你多少次了?吃飯就是吃飯,成天用不用騸的,我騸了你怎麼辦?”那文嗔道:“先生,又說粗話了!你這個人啊……”傳文說:“好了,好了,又要訓人,不是說個笑話嘛!你呀,講究就是多,說話都得一字一句照著書本,累不累呀!”那文一本正經地說:“先生,習以為常就不累了。”傳文美美地小酌。那文挨著傳文坐下,幸福地看著丈夫說:“先生,那文如今也算是十分美滿了!我這一輩子不求夫婿做高官,騎駿馬,也不求家財萬貫,能過上這麼悠閒恬靜的農家生活也就知足了。陶淵明所謂'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也不過如此!”傳文說:“這都是命裡註定。哎,吃完飯我領你下地看看?”那文拍手道:“好啊,你教我種地。” 秋高氣爽,傳文扛著犁,那文跟在後邊。二人來到地頭,那文面對廣袤的田地,舒服地伸展著身體,感嘆著說:“太美了!”隨後指著大豆說:“先生,這些草都是咱家的吧?”傳文哭笑不得:“對對,都是咱家的,不過不是草,是大豆!”他放下耕犁說:“文兒,過來,我教你扶犁耕地。”那文問:“先生,大秋天的扶什麼犁呀?” 傳文說:“這不為了開春做準備嘛!你要是什麼也不會,俺爹娘臉色就不好看了!人長得好壞不要緊,種地可是根本。”那文說:“人家都說女人不好扶犁,男耕女織,扶犁是爺們儿的活兒!”傳文說:“那都是迷信說法,還說晚上不好耕地呢,咱哪晚上閒著了?”那文佯怒道:“先生,說著說著就說那兒去了,我看你是中了邪了。”傳文哈哈大笑道:“中邪了,是中邪了,我朱傳文邪得還不輕呢。”那文轉過身不理他,有些出神地看著遠處…… 傳文說:“文兒,又發呆了?哎,你不是說想到鎮上去逛逛嗎?一會兒我就領你去,鎮上可熱鬧了!”那文明白傳文是在有意地寬慰她,充滿感謝地看著傳文說:“咱現在過得這麼舒坦,我忽然想我阿瑪了。先生,你真好!” 一大早,文他娘站在院子裡吵吵道:“啊?這些日子都怎麼了?什麼東西都丟。這真是出了鬼了!前些日子丟鍋丟盆兒,這兩天就丟糧丟鹹菜。我去年秋里漬得滿滿一大缸酸菜,前些日子還有小半缸呢,今天一撈,沒幾棵了。你說怪不怪?”傳文從屋裡出來說:“我也覺得怪,不是伙計們幹的?我去問問。” 傳文把長工們召集起來問道:“都說說,到底怎麼回事?你們這里肯定有人手腳不老實,是誰把大院裡的東西倒騰出去了?”老崔不滿地說:“少東家,你說我們這些人,都是你們家僱的伙計,冬閑的時候都在自己家裡貓冬,這才回來上工幾天?你們家丟東西也不能往我們身上賴呀!再說,丟的都是什麼好東西嗎?破鍋破盆誰家沒有?酸菜鹹菜誰稀的往家裡倒騰?白給要不要?” 朱開山過來了。老崔說:“老東家,你給評評理,你們家丟了東西,也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也就是些破盆爛罐兒,少東家一大早就把我們叫起來,查這個問那個,有這麼做東家的嗎?啊?”朱開山說:“傳文,你怎麼能這樣呢?咱這些伙計都是些什麼樣的人你不清楚嗎?怎麼能這麼對待人家呢?他們比你大的有,比你小的也有,哪個不是靠得住的?這是一天兩天了嗎?怎麼這麼不尊重人?真給老朱家的人丟臉,還不給大夥賠個不是!”傳文無奈向大夥道歉說:“我對不起大夥。唉,我這也是急得,你說也怪了,這是誰呢?往外倒騰這些東西幹什麼呢?”老崔說:“不會是家神鬧家鬼吧?”朱開山一愣,抽著煙袋鍋子似在沉思。 傳武騎馬直奔小木屋。鮮兒迎了出來。傳武說:“姐,你看我又給你帶來了什麼?”他從袋子裡拿出酸菜、鹹菜還有糧食。鮮兒說:“我的天啊,你快把家都搬來了!吃沒吃飯?”傳武說:“還沒吃呢。”鮮兒說:“那就一塊吃。” 兩個人吃著飯說話。鮮兒吃得香甜。傳武卻不吃,只是用異樣的眼光盯著鮮兒。鮮兒說:“傳武,你倒是吃呀!”傳武躲開鮮兒的眼神,低著頭喘息著說:“姐,現在大哥已經成親了,他已經有媳婦了……”鮮兒說:“傳武,我聽明白了,可我是你姐!” 傳武哭了說:“姐,你別再裝糊塗了,我已經是個大人了!我從進山場子那天就沒把你當姐,我和紅姐真的沒干那事,就是因為心裡有你!姐,在山場子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就沒命了!我這條命一半是你給的,我早就在心裡發了狠,這一輩子除了你誰也不娶!”鮮兒沉默著。傳武低聲地說:“你說句話!”鮮兒說:“不行。”傳武抬高了聲音問:“怎麼就是不行?”鮮兒說:“不行就是不行!”傳武說:“這不行那不行到底是為什麼?” 鮮兒閉著眼睛一句話也不說,良久,輕聲地說:“傳武,我知道,都知道,你是個好弟弟,可是我怎麼能嫁給你呢?”傳武問:“你為什麼就不能嫁給我呢?”鮮兒說:“傳武,我的事你還真不知道,就是天塌地陷了我也不能嫁給你!我嫁過人!”傳武說:“這我早就知道了!就為了這個?我絕對不會嫌棄你!”鮮兒打斷傳武的話,抬高嗓門說:“可有些事你根本就不知道!除了我誰都不知道!”傳武從沒見鮮兒這麼大聲過,一下愣了…… 鮮兒平靜一下自己的情緒,緩緩地說:“傳武,不是讓你逼急了我不會說這件事,我從張大戶家逃出來,又進了戲班子,為救我師父,我被惡霸糟蹋了,從那以後,我一直嫌棄自己,你可能會不嫌棄我,可這件事傳出去你爹你娘怎麼能受得了呢!”傳武呆呆地看著哭泣的鮮兒,突然猛地摟住她,近乎歇斯底里地說:“這不是你的錯!天不嫌,地不嫌,我更不嫌!” 突然,門開了,朱開山站在門口。傳武和鮮兒都愣住了。朱開山見狀勃然大怒,順手抄起屋內的一根木棒就向傳武打去,邊打邊罵道:“你這個畜牲!怪不得成天往林子裡跑,今天我打死你!” 傳武躲閃著,同時急切地解釋著說:“爹,你聽我說不好嗎?我大哥已經成親了,鮮兒姐救過我的命,她現在無家可歸,我要娶她,死活要娶她,我不能扔下她不管!我知道你不能讓,我帶著她走,走得遠遠的不行嗎?”鮮兒死死地抱著朱開山胳膊,哭著說:“大叔,你聽我說,聽我說完了再打,連我一塊打,打死我也不喊屈,你讓我說句話不行嗎?”哭著,哭著,閉了眼。朱開山忙搖著她,呼喚道:“孩子,你醒醒,有什麼話跟叔說,叔聽你說!” 鮮兒好不容易才平靜些,哽咽道:“大叔,我和傳文哥的緣分斷了,早在來關東的道上就斷了,我賣身嫁過人,當過戲子,又被惡霸糟蹋過,在別人眼裡我是個賤女人,我已經沒臉見你們家的人了。我來元寶鎮也是被逼無奈呀,是老天爺的安排,本想躲著你們,本來也可以躲過去,可我的心躲不過去啊!不管怎麼說,我和傳文哥是你和我爹給訂的娃娃親,我的心裡一直放不下他,就是想看他一眼,看他成了家我就放心了,沒求別的。” 朱開山心裡酸楚,說:“鮮兒,你對傳文有恩啊,可你糊塗啊,你是為了他遭了那麼多的罪,受了那麼多的屈,再怎麼著他也會娶你,我們家的人也不會慢待你的!可是都怨你自己呀,你來晚了,我不能讓傳文休妻再娶呀,要是那樣我就是不仁加不義,沒法做人了!”鮮兒說:“大叔,我不怨你,也不怨傳文,就怨命,我沒有和傳文哥做夫妻的命。”朱開山說:“鮮兒,可是你和傳武……”鮮兒說:“大叔,你聽我說,傳武一直把我當姐姐看待,我也把他當弟弟待。那一年老天爺安排我們倆在山場子相遇了,你是知道的,能從山場子滾出一條命容易嗎?那時候我們姐弟倆相依為命,他護著我,我護著他,沒想別的,臨分手他想讓我到元寶鎮等傳文哥,我沒答應,可誰想到今天事情會這樣呢?他說我是為了救傳文哥才落到這一步,說老朱家不能扔下我不管,他要娶我,讓我這一輩子有個著落,我一直沒應承。可他痴心不改,我也沒辦法啊!”朱開山說:“孩子,別說你沒應承,就是我也不能應承,不管你和傳文成沒成親,你們畢竟差半步就是叔嫂的名分,這是亂倫啊!傳出去讓人家怎麼說?不過你放心,大叔不會扔下你不管,你先在這兒住著,我會給你個交代,讓你好好過一輩子!” 朱開山帶著傳武回了家。文他娘給他撣著身上的灰塵問:“他爹,你這是怎麼了?滿臉的官司,又是哪個惹著你了?”朱開山說:“唉,事情弄糟了,一盆糨糊扣咱家裡了,都粘巴住了,進屋我跟你慢慢說。” 文他娘聽了,跺著腳說:“你說傳武這個畜牲,這可怎麼了得!雖說傳文沒娶鮮兒,可傳武要是那麼做了也叫弟娶嫂啊!再說韓老海為咱放水救了莊稼,咱把成親日子也跟人家定了,這筐爛桃子可怎麼收拾?”朱開山一拳砸在桌子上說:“不行,有我這口氣在,這個畜牲就別想那美事!” 傳武進屋來,撲通一聲給爹娘跪下說:“爹,娘,你們就成全了我們吧,鮮兒我是娶定了,她救過大哥的命,也救過我的命,咱老朱家的人可不能忘恩負義啊!爹,你說過,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句話可不能掛在嘴上!”朱開山嘆口氣說:“傳武,起來吧,這些都不用你教我,鮮兒對咱家有恩我都知道,有恩必報我也明白,可是報恩不等於可以弟娶嫂!”傳武說:“爹,鮮兒沒和大哥成親,她不是我嫂子!”文他娘淚水漣漣,拖著傳武說:“兒子,你不懂啊,他們的名分已經有過了,印在大伙的心上了,擦不掉了!”傳武忽地站起來說:“我不管別人怎麼看,我自己的事不用別人管!”說罷轉身推門走出去。沒想到傳文站在門口,他早已是淚流滿面了。 傳文滿腹心事折回自己屋,那文正在研墨,傳文沒說話一腚坐在炕沿上。那文湊過來說:“先生,你到哪兒去了?我又有了新題目,給你寫一首新詩。來,給我研墨。”傳文不耐煩地說:“去去去,沒看人家煩嗎?”那文卻是百般柔情:“先生,有什麼煩心事對為妻的說嘛!我給你解憂。”傳文氣得拿起毛筆,在那文鋪好的宣紙上一頓亂抹,一邊塗著一邊哭道:“寫寫寫,你成天除了寫就是唱,哪知道這個世上還有愁!”那文氣得火了說:“我哪兒惹著你了?朝我發什麼火啊?這要擱我在王爺府的時候……”傳文一愣說:“你說什麼?什麼府?”那文自知失言,忙嫣然一笑岔開話題說:“你是不是餓了?”傳文有些發蒙…… 朱開山擺了一桌酒席,韓老海、夏元璋和幾個鄰里圍坐在桌前。文他娘、那文出出進進地上著菜。韓老海問朱開山說:“不年不節的,你請的什麼客啊?”一個鄰里說:“是啊,老海,你家秀兒和傳武的親事不是都定下來了嗎?辦喜事的時候喝你們的喜酒就是了,今天還請什麼客啊?”夏元璋微笑著說:“老朱大哥,今天喝的什麼酒你就說了吧,寶葫蘆該揭蓋了。”朱開山說:“火候不到。先透個風,天老爺賜給了我一件寶貝,住會兒就獻給大夥看看。” 酒過三巡,朱開山見傳文、傳武、傳杰和那文、鮮兒都落了坐,起身高聲道:“諸位老鄉台,我朱開山自從到了放牛溝,沒少得到大伙的幫扶,也多虧了大伙的幫扶,我們家的日子越過越紅火。想想十幾年前,我朱開山在北京鬧義和團,被官府畫圖緝拿,穿一身破衣爛衫,光腳板逃到咱元寶鎮放牛溝,鄉親們沒有嫌棄我,沒有告官卻收留了我,讓我安身立命。四年以後,我的妻兒又投奔而來,漸漸地就有了這份家業。當年文他娘是帶著三個兒子闖關外,走海路的時候把老大撇下了。為什麼?就是因為老大沒過門的媳婦偷著從家裡跑出來,攆了上來。為什麼攆了上來?這兩個孩子情意深!深到什麼樣?夏掌櫃的看到了,當時傳文一見閨女沒趕上船,嗖地跳下海就去接!那可是入了冬的天氣,海水刺骨地冷啊!孩子連滾帶爬地上了岸,一對有情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傳文極力地控制著眼裡的淚花,他旁邊的那文認真地聽著。文他娘慈愛地撫摸著鮮兒的肩膀。鮮兒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感情。傳武似乎預感到什麼,神色頗不安寧。 朱開山繼續道:“正趕上日俄在旅順口開戰,封海了,兩個孩子改走旱路,相依為命奔元寶鎮而來。道上傳文病了,差點死了。閨女多義氣!插草為標賣身救傳文!傳文病好了,閨女送走了傳文又隻身出逃奔關東而來。好一個節烈的女孩子,好一個糊塗的閨女!救了我兒子的命卻不願辱我朱家名聲,一直在關外流浪了八年不肯登我的門!有情人不能成眷屬,這裡的苦情有誰知道!這還不算,諸位高鄰都知道,那一年老二傳武為了找我誤入山場子,遇見了他沒過門的嫂子。傳武拍山門,把頭不收留,差點凍死在老林子裡,又是閨女救了老二的命。閨女對我們老朱家有恩啊,天大的恩,她應該是我老朱家的媳婦!可傳文等了她八年,整整八年,她是音信皆無,無奈之下傳文只好另和那文結親。” 屋內眾人唏噓不已,好幾個女人掉了淚。 朱開山說:“可就在傳文結親的那天閨女露面了,你們都見過,她就是那文的生死姐妹,我的好閨女鮮兒!”朱開山拖過哭成了淚人的鮮兒說,“那天辦喜事,鮮兒姑娘露面了,為什麼單單這個時候露面?她是看到傳文成親心裡的一塊石頭落地了,她是想和傳文見上最後一面就遠走他鄉!多仁義善良的閨女!我朱開山能讓閨女走嗎?今天我把她找回來了,請大家來就是要告訴諸位,我要把鮮兒收為閨女,當我的親閨女!以後大家多照應點,今後鎮里屯裡誰要是敢欺負我閨女就是欺負我朱開山,我和他對命!等她嫁人的那一天大家都要來,喝喜酒!” 朱開山的一番話贏得一陣喝彩聲,傳武卻目瞪口呆。傳文泣不成聲,那文則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傳傑別有意味地笑了笑,隨即又皺緊了眉頭。鮮兒的淚水簌簌而落。朱開山問:“鮮兒,你願不願意?”鮮兒有些猶豫,旁邊的文他娘親切地說:“好孩子,從今往後咱就是一家人了。”鮮兒苦苦一笑悄聲地說:“爹,娘。”文他娘高興地應著。朱開山大喜道:“好!閨女,認認長輩高鄰兄弟嫂子,給他們敬酒。” 鮮兒抹乾淨臉上的淚水,給長輩們鞠躬敬酒,來到傳文和傳武跟前的時候,她的聲音哽咽了說:“傳文哥,傳武兄弟。”傳武沒接酒杯,一跺腳,徑直出了屋子。鮮兒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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