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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闖關東 孙建业 13258 2018-03-19
朱開山夫婦正在吃飯,傳文進了屋說:“爹、娘,傳武還是不吃飯,已經三天了,一粒米也沒進。”文他娘哭了,說:“他爹,這可怎麼辦哪?真的叫他餓死?你出個主意。”傳文恨恨地說:“這個犟驢,餓死活該,我去勸他一回他罵我一回,說我是你們的狗腿子,還把我咬了,你們看我這手,快叫他咬爛了。餓死他,看他還咬不咬!”朱開山說:“他想餓死?沒那麼容易!那年我在北京看見是怎麼填鴨的了,傳文,你給我找個竹筒。”傳文說:“爹,你要竹筒幹什麼?”朱開山說:“你不用問,我自有用項。” 傳武躺在炕上,看見爹娘和哥哥進來,馬上閉了眼睛。朱開山說:“傳武,我再問你一句,你吃不吃?”傳武搖頭。朱開山厲聲地說:“傳文,給我把他綁了!”傳文麻溜地把傳武綁了。朱開山拿起竹筒說:“把他的嘴給我掰開!按住他的頭!”傳文照辦,朱開山把竹筒對著傳武的嘴,用一根棍子使勁地往嘴裡頂著食物。傳武難受得直擺頭。朱開山對傳文道:“按住他的頭!”傳文手上用了勁,一竹筒的食物灌進了傳武的肚子裡。

文他娘有些擔心地在一旁看著。朱開山說:“他餓了三天了,一竹筒怕吃不飽,再來一筒!”傳武大叫道:“爹,我服了,我飽了,我吃飯還不行嗎?”文他娘笑了,旁邊的傳文解氣地說:“爹,再給他來一筒!” 朱開山板著臉說:“小樣兒,和我來這一套,你打聽打聽北京的烤鴨是怎麼餵肥的?你當我那幾年在北京光殺洋毛子了?全聚德我也去過,沒吃過鴨子還沒看見怎麼餵的?將來你們有了孩子胖不起來就這麼餵,幾天就膪起來了。” 這時韓老海一步插進屋來,見狀大吃一驚,道:“老朱大哥,你這是乾什麼?”朱開山說:“小兔崽子,給我來了個絕食抗婚,我還不信整治不了他!”韓老海大喊道:“老朱大哥,使不得!我閨女不是沒人要的主兒,強扭的瓜不甜,他實在不願意算了。”朱開山說:“算了?你算了我可不算,這事就這麼定了!我要是管不了他,還有臉面在元寶鎮立著?要是秀兒嫁不過來,我叫他一聲爹!”韓老海說:“老朱兄弟,牛不喝水別強摁頭啊,你就是要他聽話也要慢慢來呀!”朱開山說:“慢慢來?你給他來軟的試試,他能抓唬死你!”

三天后,屯里有名的馬媒婆進了韓家門,一張胖臉笑成朵花,對韓老海說:“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裡去吧,這門親事有我老馬婆子出馬,那叫馬到成功!老海呀,你這筆買賣賺頭大了,到哪兒找這樣的好人家!我就是沒有閨女,要是有閨女,輪不到秀兒的份兒,我早就下手了!你不知道啊,起先老朱還猶猶豫豫地拿不定主意呢,咱嘴里長的這叫什麼?這叫三寸不爛之舌!叫我三三見九,六六三十六,給他劈頭蓋臉這麼一算,他麻溜地答應了。你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朱開山給你立字據了,他應親,你放水。” 秀兒趴在堂屋門外偷聽。韓老海看著朱開山寫的字據喜上眉梢,說:“他是當著你的面寫的?”馬媒婆說:“一點不假。你看他按的這個大手印,我的媽呀,簡直是老虎爪子,費了我半盒印泥!”韓老海又皺眉說:“朱開山我知道,說出的話不會坐蠟,可傳武……”馬媒婆說:“這你放心,就憑著朱開山還壓不服個孩子?這樁親事就是板上釘釘了,我就等著吃你們的豬頭了。”

秀兒歡天喜地地跑到院子裡,和娘撞了個滿懷。秀儿娘嗔道:“什麼事把你歡喜的?”秀兒興奮地說:“娘,傳武他爹答應下定了,日子讓咱挑。”秀儿娘撫著胸說:“這下可好了,娘得趕緊給你置辦嫁妝了。”秀兒說:“娘,你跟爹說說,他就我這麼一個閨女,別像以前似的摳摳搜搜,好好發送我,要不進了他家的門兒讓女婿瞧不起。”秀儿娘說:“我知道,不光你爹要好好發送你,我還給你攢了不少小體己呢,保准把閨女光光鮮鮮地發送出去。”秀兒從側面摟著娘的肩膀,撒著嬌說:“娘,這些都是後話了,你趕緊催爹去下定吧。”秀儿娘笑了,說:“等不及了?你說養個閨女有什麼用?” 朱開山正在收拾著犁具。韓老海領著秀兒來了,帶著雞鴨、豬肘子、酒,這是按規矩過大禮。朱開山一愣,說:“哎呀,老韓兄弟,你這是……”韓老海說:“知道你忙,我就先走了一步,這不,給你過禮了。”朱開山說:“哎呀呀,你說你,到底讓你搶到頭里了!文他娘,快出來,老韓兄弟來過禮了,快來接著!傳文,趕快殺雞!”傳文從廂房裡跑出,問道:“爹,殺雞幹什麼?”朱開山說:“傻小子,你韓大叔和秀兒來過禮了,你說乾什麼?”傳文一愣說:“啊?”反應過來說:“哦!”高興地跑去抓雞,又返回來跑到秀兒跟前樂呵呵地說:“這麼說,你就是我未來的弟妹了?”秀兒有些害羞。朱開山一闆臉說:“你這個當大伯哥的,規矩點!”邊說邊下意識地撣著身上的灰塵。秀兒趕緊過來,殷勤地給朱開山撣著灰塵。韓老海笑道:“到底是你們家的媳婦,秀兒從來沒給我撣過灰呢。”秀兒羞赧地說:“爹!”文他娘呱呱笑著跑出堂屋,說:“哎呀,爺兒倆都來了,快屋裡坐。”

朱開山和韓老海落了座。文他娘牽著秀兒的手說:“秀兒,跟嬸兒里屋坐,咱娘兒倆好好嘮扯嘮扯。”兩人說著就進了屋。韓老海感嘆道:“多好啊!老朱大哥,按理說呢,你們娶我們嫁,應當是先媒人提親,兒女相親,再過禮下定,最後擇日子迎娶,這都是有一定之規的。可咱們是鄉鄰,這些過場能免就免了吧。說實話,咱這門親事是我們趕弄你們,有些地方呢,我們就得主動點,你不會因為這個就輕賤了我們吧?” 朱開山說:“你看你,說哪兒去了?”韓老海問:“咦?傳武呢?”朱開山說:“出去遛馬了,傳文——”傳文一手拎著一隻雞,一手拎著一把菜刀進來,說:“爹,又要幹啥?”朱開山說:“去把傳武找回來,馬上!”傳文說:“那這雞?”秀兒從里屋邁出,說:“大哥,雞我來殺吧。”傳文把雞交給秀兒,逗樂地說:“弟妹,受累了。”忽然看到朱開山不高興地闆臉瞪著他,嚇得轉身跑出。韓老海說:“該把傳武找回來,今天咱是把相親、過禮、擇日子捆一塊了,有些事得當面鼓對面鑼地定下來,女婿不在眼前不好說話。”

堂屋內,八仙桌已經擺好了,朱開山和韓老海聊得不亦樂乎。秀兒一趟趟裡出外進地往桌子上上菜,面帶羞赧,步履輕盈,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朱開山看著秀兒的背影滿意而無聲地微笑著。韓老海看在眼裡,說:“親家,我沒說錯吧?我這個閨女就是給你們家養的!你看她今天,一進門就和老嫂子形影不離,一直是這個笑模樣。這孩子,頭一樣好處就是心眼兒直乎,不會拐彎,心裡就是一灣清亮亮的水兒,一眼見到底兒。”朱開山說:“跟你說實話吧,秀兒我是早就看好了,要不是她看好了傳武,我想說給老大呢,誰知道她就是眼睛盯上老二了。” 韓老海說:“那咱就說定了,你們秋天迎親,我秋天嫁女。唉,可是這些話咱沒當著女婿的面說,我這心裡不踏實。”朱開山說:“有什麼不踏實的?這不,他來了。”果然,傳武牽著馬進了院子,傳文跟在旁邊。

秀兒飛跑出屋,接過韁繩。傳武依然是不理不睬,大步走進堂屋。秀兒有些委屈地看著傳武。傳文連忙安慰著秀兒說:“他就這熊樣!你別往心裡去。” 走進堂屋的傳武,一反常態,笑嘻嘻地說:“韓叔早來了?對不住,我去遛馬了,讓你久等了,來,還等什麼?喝酒吧!”朱開山與韓老海驚詫不已。朱開山說:“好,那就喝吧。”韓老海說:“別忙,老嫂子,還有傳文、秀兒都沒坐下呢。” 韓家放水了——水泡子被掘開一道寬寬的口子,泡子水汩汩流淌,漫進朱家的田地…… 朱開山望著被水澆灌的莊稼,慢慢地蹲下,雙手捧起一捧泥水,動情地看著。傳文情不自禁地跪到地上,看著被水澆灌的莊稼激動地說:“爹,您放心,我拼死拼活也得讓咱家今年有個好收成!”文他娘、秀兒及老崔等僱工也都是神情振奮。站在眾人身後的傳武平靜地望著這片莊稼,悵然若失。

元寶鎮上,夏家的春和盛與吳家的福興祥是兩大山貨店,位置對門,生意上因同做山貨,也自然成了競爭對手。夏家的店面門口停著兩輛馬車,吳家的店面門口也停著兩輛馬車,伙計們都忙活著往店裡搬運貨物。 傳傑站在櫃檯上嗚哩哇啦地念日語。夏元璋走進貨棧,站著聽了一會兒,說:“傳傑,你在那兒念什麼呢?”傳傑說:“掌櫃的,街上不是開了家山田貨棧嗎?我跟山田先生學日本話呢。”夏元璋火了,說:“誰叫你學日本話!”傳傑說:“掌櫃的,這兩年街面上日本生意人不少,咱現在沒和他們打交道,可說不定將來會用得上呢。”夏元璋大怒道:“咱永遠也不會和他們打交道,你記住我這句話,春和盛死也不會和日本人做一筆生意!”傳傑說:“掌櫃的,你哪來的這麼大的火呢?我可從來沒見你發這麼大火。”夏元璋悲憤地說:“傳傑呀,你別忘了,我一家好幾口人都是日本人殺的呀,我和他們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啊!”

傳傑小聲地說:“掌櫃的,我知道了。”他見夏掌櫃冷眼看著街對面的福興祥,說道,“掌櫃的,我看眼下不是進貨的時候,價錢不合適,咱何必跟福興祥爭呢?讓他進去,咱再等等,我看這價兒早晚得跌。再說了,咱的庫好滿了,再進就沒地方了。”夏元璋說:“是嗎?你看準了?”傳傑說:“我覺得八九不離十。”夏元璋說:“我也覺得八九不離十。”傳傑說:“那你為什麼……”夏元璋說:“我先不說為什麼,你慢慢地悟。咱先說說,我開這個貨棧最大的心病是什麼?”傳傑說:“這我知道。”努努嘴說,“還不是對過兒。”夏元璋說:“福興祥的買賣做得不地道,專門和咱頂著幹,他現在是改轍了,咱們進什麼他進什麼,咱們出什麼他出什麼,抬價收,壓價出。俗話說,一山容不得二虎,明擺著,他這是想擠垮咱。”傳傑說:“那咱和他們頂著幹,到頭來不就是兩敗俱傷了嗎?”夏元璋笑著說:“不會的,我還不至於這麼傻。”傳傑焦急地說:“掌櫃的,那咱就趕快撤吧,撤得晚了就陷進去了!”夏元璋說:“我不但不撤,還要大進特進,和他有的一拼。”傳傑說:“掌櫃的,這件事本來沒我說話的份兒,可我還是想提醒您一句,別意氣用事,到時候鬧個魚死網破大家都不好。”夏元璋咬著牙說:“你放心,網不會破的,魚是死定了!”傳傑說:“掌櫃的,您這步棋我到現在沒看明白,能不能給我點撥點撥?”夏元璋問:“想知道?”傳傑說:“太想知道了!”夏元璋說:“好吧,今天下半夜你起來,我告訴你。”

下半夜時分,傳傑緊跟著夏元璋站在院子裡。人無語,馬去鈴,幾輛大車馬蹄包著麻袋片悄沒聲地進了大院。夏元璋打開庫門。傳傑舉著燈籠往庫裡一看,大吃一驚,壓低聲音說:“掌櫃的,咱進的貨不止這些呀,都哪兒去了?”夏元璋說:“別出聲,你看到就行了。”說罷指揮伙計們說,“都給我小點聲,輕搬輕放。傳傑,你也別閒著。”傳杰和伙計們一道,無聲地把貨物從庫裡搬上馬車。馬車走了,庫房空了。 傳傑伺候夏元璋洗了臉。夏元璋說:“傳傑,看明白了?”傳傑說:“掌櫃的,您成天給我說三十六計,這是不是就是您說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夏元璋笑了說:“對了。”傳傑說:“掌櫃的,您是不是明里和福興祥抬價爭貨源,暗裡又把貨送回去,引著福興祥高價囤貨撐破肚子,貨價一跌他就砸到手裡了?”夏元璋說:“對了,這就是我要看到的結果。”傳傑說:“掌櫃的,我又不明白了,貨主把貨送來又拉回去,豈不是白忙活?都說無利不起早,人家圖的是什麼?”夏元璋說:“你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我都告訴你吧,看起來我和福興祥進的是一樣的貨,其實就是包裝一樣,裡邊早已經偷梁換柱了,我使的這是連環計。貨主這樣做也有好處,他可以趁機抬價。”傳傑倒吸了一口涼氣說:“掌櫃的,你這樣做也太……”

夏元璋打斷他說:“是不是心太黑了?所謂兵不厭詐,他福興祥起黑心於先,我春和盛應對於後,生意場上就是這麼殘酷!”傳傑心裡不忍說:“掌櫃的,這樣一來福興祥恐怕要栽大跟頭了,咱不能眼看著他們破產,您能不能緩緩手?”夏元璋威嚴地說:“不能!他不仁我不義,想在生意場上立住腳,你必須有鐵石心腸!再說他也不至於破產。回去歇著吧,睡不著把今天的事好好在腦子裡過一過。” 回到自己的小倉房裡,傳傑躺在被窩裡輾轉反側,他失眠了。 夏元璋逗著鳥兒,嘴裡哼著京劇諸葛亮的唱段:“我坐在城頭觀山景,城外發來了司馬的兵……”心情顯然不錯。傳傑進來,小聲地說:“掌櫃的,吳掌櫃的想見您。”夏元璋說:“快請進啊!”傳傑請進了吳老闆。吳老闆哭喪著臉說:“夏掌櫃的,救救我吧,我要破產了!” 夏元璋笑著說:“吳掌櫃的,您又要給我演戲!上一回您就在這屋給我唱了段,唱的什麼來?想起來了,,竇爾頓的那段,好啊,銅鐘大呂,繞樑三日,到現在我的耳朵裡還嗡嗡響,您今天唱的這是哪一出?看樣是哭戲,《文昭關》,不對呀,您的本工是架子花呀!” 吳老闆說:“夏掌櫃的,您就別取笑了,前些日子收的那批貨現在價跌慘了,砸在手裡了,您給出出主意,看看怎麼辦好?”夏元璋滿面怒氣說:“當初我說什麼來?我說咱兩家聯起手來壓住價,穩住市面,你背信棄義,一個勁地抬價。抬呀,使勁抬,我夏元璋奉陪到底!”吳老闆說:“夏掌櫃的,我錯了,我不是人,您高抬貴手救救我。”夏元璋說:“您要我怎麼救您?”吳老闆說:“我聽說您沒有庫存,您就把我的庫存吃一些吧,我欠著外邊好多貨款呢。”夏元璋說:“讓我吃您的庫存不是不可以,這價怎麼說?”吳老闆說:“我給您打八折。” 夏元璋哈哈大笑說:“吳掌櫃的到現在還跟我開玩笑,就您那些貨,再不出手就爛家裡了,我頂多出五折,還是看在老相識老街坊的面子。”吳老闆一跺腳說:“五折就五折,我可是要現款。”夏元璋說:“好,成交!傳傑,跟著吳掌櫃的點貨。” 玉書回來了,問道:“爸,傳傑呢?櫃上沒有,死哪兒去了?”夏元璋親暱地說:“下了課就找傳傑,我給你看著呀?到福興祥點貨去了。”玉書說:“死玩意兒,讓我給他買書,人家好不容易買到了又找不到他。”夏元璋說:“別急,一會兒就回來了。哎,玉書,你們小學堂不教四書五經都教些什麼?”玉書說:“教什麼?國文、算數、自然、地理什麼的,還有體育。對了,爸,你給我買颱風琴吧,我想下學期給學生開音樂課。” 夏元璋說:“開音樂課?要風琴幹什麼?拉拉胡琴彈彈琵琶不行啊?”玉書說:“爸!那麼多學生唱歌,胡琴琵琶派不上用場,再說教五線譜也不合適。”夏元璋說:“你還會五線譜?”玉書說:“人家不是正在學嘛!”夏元璋說:“啊,你是現學現賣呀?行,爹支持你。” 爺兒倆說著話,關德貞袖著手來了,說:“爺兒倆在說什麼呢?這麼熱鬧。”夏元璋說:“哎呀,關先生來了。坐。有事?”關德貞說:“沒事不會打擾您,上回我託付您的事……”夏元璋一拍腦袋說:“哎呀,你不說我還忘了,我給你辦了。玉書,你給關叔叔說說。”玉書說:“關叔叔,是不是您外甥女要找婆家的事?我給問了,也催了,他家老二的婚事定了,可以談談了。” 關德貞說:“那太好了,那咱就托個媒人去說說?”玉書說:“我最討厭媒婆說媒了,當媒婆的沒句實話。我看這樣吧,明天我領著您去他家看看,你們當面談,就不用媒婆瞎摻和了。”關德貞說:“哎呀,我的大小姐,這可不太好,哪有舅舅給外甥提親的?”玉書說:“沒那麼多講究,要是講究起來,你們老祖宗還不允許滿漢通婚呢!”關德貞無奈地說:“那好吧,咱也不講究了。” 文他娘前前後後收拾著屋子,抹桌子,擺凳子。朱開山說:“文他娘,關先生以前也是大戶,他們滿洲人禮數多,挑剔大,咱可不敢慢待了,不管這門親事成不成,都不能失了禮。”文他娘說:“知道了,你念叨不知多少遍了。”朱開山扑哧一聲笑了。文他娘愣了說:“他爹,你笑什麼?”朱開山說:“我笑玉書這孩子,自己還是個姑娘家,倒跑前跑後地給人家做起媒來了,成了小媒婆了,我倒要看看,她要是和傳傑將來成了誰給她做媒。”文他娘說:“他們要是成了還用什麼媒人?孩子是自己對上眼兒的。”朱開山正色道:“那可不行!自古兒女婚嫁,講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媒人怎麼行?走走過場也得請個媒人,面子上好看,要不就叫苟合。你沒看韓老海?按說咱兩家還用媒人插一槓子?可他還是打發媒人來提的親,禮數該走到了就得走,省不得。” 兩人正說著話,院里傳來玉書銀鈴似的喊聲:“大叔、大嬸兒在家嗎?我把客人關先生領來了。”朱開山和文他娘趕忙迎出門去,朱開山道:“關先生,來得挺早,我正打算到門口迎接呢。”關德貞拱手施禮道:“不敢勞駕。”他看著院子說,“哎呀,沒想到,您這份家業不小啊!”朱開山說:“咳!有什麼,也就是個莊戶人家。關先生,屋裡請。” 關德貞撩起長衫,躬著腰,斯斯文文地坐下。朱開山對身旁的文他娘說:“文他娘,給關先生上茶。”玉書說:“我來吧。”朱開山一把拉住她說:“不行,你今天是貴客,坐好了!” 文他娘上茶說:“關先生,茶不好,您就湊合著吧。”關德貞欠欠身說:“叨擾了。哎呀,府上比我想像的要好多了,雖說不是深宅大院、殿閣樓堂,倒也是青堂瓦舍,窗明幾淨。玉書姑娘所言果然不謬。”玉書說:“我兩頭都沒說假話。”朱開山說:“玉書這孩子我信得過。” 關德貞說:“那是,那是。不過關某一直有一個疑團,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文他娘關切地問:“哎呀,關先生吃什麼噎著了?快喝口水送送。”關德貞尷尬地笑了:“非也,非也。”文他娘悄聲地問玉書道:“什麼叫'非也'?”玉書咯咯地笑。朱開山不滿地瞅了文他娘一眼,對關德貞說:“關先生,內人是笑談,有什麼話就說。” 關德貞說:“關某看府上著實家業興旺,然,令郎早已過了弱冠之年,何以中饋乏人?”朱開山這一下也有點暈了,直朝玉書使眼色。玉書會意,笑道:“關叔叔,我給你說說吧,大哥在老家定過娃娃親,後來在闖關東的道上失散了。大哥是個重情義的人,一直等到現在,看來是沒指望了,所以現在才談婚論嫁。” 關德貞說:“哦,明白了,我這就放心了。哎,說了半天,令郎貴庚?”文他娘說:“'耕'?噢,俺家老大耕地可是好把式,莊稼院裡的活拿得起放得下,沒的說。”朱開山皺皺眉頭,關德貞笑了笑。玉書見此連忙插話說:“大叔,我大哥二十六歲了吧?”朱開山說:“對,屬龍的。”關德貞說:“哎呀,太好了,我外甥女屬雞,這可是龍鳳相配,再好不過了。哎,令郎台甫怎麼稱呼?”玉書越俎代庖道:“大號朱傳文。”關德貞拍掌叫好說:“傳文,好啊,好名字,耕讀傳家,千古文章,好!”朱開山決定以攻為守道:“關先生,您外甥女可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她可願意進我們這樣的莊戶人家?”文他娘也擔憂地說:“是呀,千金小姐我們可養不起。” 關德貞說:“不然,不然,她們家今非昔比,況且我這個當舅舅的慚愧啊,養她不起了,就是想給外甥女找個妥實的人家嫁出去。我們一不論門第,二不圖彩禮,只要外甥女滿意,我就做主了,白給你們送個媳婦。哎呀,咱們說了半天,你們總得把令郎請出來讓我見見吧?” 文他娘領著傳文來了。朱開山說:“見過你關叔叔。”傳文鞠了個躬說:“關叔叔好。”關德貞說:“哎呀,令郎一表人才,玉書所言果然不謬,和我外甥女真是天生的一對。”一拍腦殼說,“哎呀,看我這腦袋,怎麼會忘了呢?我帶著外甥女的小照呢,給你們看看。”說著掏出那文的照片,朱開山接過。 朱開山與文他娘送走了玉書和關德貞,文他娘問:“他爹,你看這門親事能行?”朱開山說:“行不行的等相了親再說吧,要是看照片好俊的一個人兒。這個關先生也是個滑頭,不見咱傳文不拿出照片,看樣他是對傳文滿意了。”文他娘叨叨說:“你說這門親要是成了可就熱鬧了,傳武找了個關東人,這傳文又找個滿洲人,傳傑的那個玉書也是個當地人,沒一個山東媳婦。” 朱開山笑道:“咋沒有,夏先生家祖輩上就是闖關東過來的。他娘,我倒是挺喜歡老大這門親事,這也叫改良土壤,光有好種沒有好土地也白瞎,換換地兒說不准日後能長成一片結結實實的好莊稼!你沒看咱們從山東捎來的高粱種,今年打的高粱少說多了三成收入。”文他娘被朱開山一番精彩的比喻說笑了,說:“你呀,歪歪理兒就是多,你老朱家的種就是好種?也就是王婆賣瓜,誰不說自己的瓜甜?”朱開山呵呵大笑。文他娘說:“你又笑什麼?”朱開山說:“笑什麼?我笑關先生滿口說的話我一半兒沒聽懂,要不是玉書在一邊接話,咱什麼也聽不明白、說不清楚。”文他娘說:“壞了,要是他外甥女和他一樣說話,咱家就全成了聾子了。”朱開山說:“不會吧?她舅是老學究,故意跟咱轉學問呢。” 傳文從自己的房間走出,說:“爹,他們走了?”文他娘說:“你夾咕哪兒去了?和人家關先生見了一面,沒說上兩句話就抽身走了。”朱開山說:“沒見過世面!傳文哪,你覺得這門親事怎麼樣?”傳文沉默了。文他娘說:“你爹問你話呢!”傳文說:“爹,你真的要給我說親?”朱開山說:“這樣的事能兒戲嗎?”傳文說:“爹,俺還是想等等鮮兒,俺總覺得不一定哪一天鮮兒會找上門來的,到那時候可怎麼辦啊!”朱開山說:“老大,不能再等了,老韓家催著咱們傳武迎親呢,你怎麼也得趕到傳武前頭去,你不成親壓著倆弟弟也不是事兒。”文他娘說:“我也是這麼說的。鮮兒她是嫁過的人了,不會進咱家的門了,你就把她從心裡摳出去吧,你這麼大了,該成親不成親,從哪方面都說不過去。”傳文低下頭,半晌才說:“俺听爹娘的。” 夜深了,傳武睡得正香,傳文卻沒睡意,他坐在炕頭上,手裡擺弄著當年鮮兒闖關東路上剪下的頭髮,旁邊是那文的小照片。傳文默默地看著,大滴的淚珠滾落臉頰。良久,他長嘆一口氣,慢慢地包起鮮兒的頭髮。 這一天,傳文和那文相親謀面。關德貞領著那文上了門,對朱開山兩口子說:“那文啊,這是你朱大叔,這是你朱大娘。”那文行了滿族見面禮,舉手投足,氣度不凡,說:“叔叔好,大娘好。”朱開山滿意地打量著那文,文他娘高興地說:“好,姑娘也好。”關德貞說:“還有你朱大哥。”那文又行了禮說:“朱大哥好。”傳文有些不知所措,嘎悠著嘴說不出話。關德貞說:“罷了,你們倆這就算見過面了。初次見面,守著老人約莫你們也不好開口,老朱兄弟,讓孩子們到里屋說說話?”朱開山說:“好,好,你們到里屋說話去吧。”那文禮貌地說:“就听叔叔的安排。”自己往里屋走去。傳文木木地站在那兒沒動。文他娘捅了他一下說:“跟著去呀,木頭!”傳文這才跟了進去。 關德貞說:“老朱兄弟,我外甥女還說得過去吧?”朱開山說:“不錯,不錯,到底是大戶人家的閨女,大大方方的,多舒展!比我們傳文強多了。”關德貞說:“令郎也不錯,我看他們蠻般配的。”文他娘笑瞇瞇地說:“閨女說話真好聽!她舅,閨女給我施的那叫啥禮呀?沒見過。”關德貞說:“我們滿洲人女孩子對長輩都是這麼施禮,別見怪。”文他娘說:“不見怪。”關德貞說:“不見怪就好。我們滿洲人禮數多。可有一樣,這孩子自小在城里長大,莊稼院裡的活沒幹過,也不會幹,你們可要多擔待。”朱開山說:“這好說,莊稼院裡的活,只要肯吃苦,沒有什麼難的。” 里屋,那文瞟著傳文說:“傳文哥,我從進了門你沒拿正眼瞅我,莫非不中你的意?”傳文說:“沒有,沒有,俺中意,中意。”那文扑哧笑了。傳文問:“笑什麼?俺不中你的意?”那文說:“不是的。”傳文說:“那你笑什麼?是不是笑俺不會說話?”那文說:“我是笑怎麼這麼巧,我叫那文,你叫傳文,名里都有一個文,你爹張口閉口文他娘、文他娘地叫,叫誰的娘?”傳文說:“那還用問?叫俺的娘唄。你要是願意給俺做媳婦,過了門也是你的娘。”那文聽了沒接話,掉開了淚。 傳文莫名其妙道:“剛才好好的,怎麼哭了?是不是跟俺你覺得委屈?要是那樣別委屈了自己,這可是一輩子的事。”那文說:“傳文哥,你別誤會了,看你守著爹娘,我就想起我死去的額娘,還有,我阿瑪還不知道怎麼樣呢,他現在在哪兒也不知道,我忽然想到他們二老。”傳文說:“這好辦,咱倆要是成了親,我套上馬車找你爹去,把他接過來一起住,女婿孝敬丈人爹是應該的。”那文說:“你別丈人爹、丈人爹地叫,應該叫岳父,要是雅一點叫泰山老大人。” 傳文說:“倒是聽說有這麼個叫法,俺鄉下可都不這麼叫。哎,說了這麼半天,哄著俺又叫岳父又叫泰山老大人,你倒是中意不中意俺呢?”那文又笑了,說:“不中意跟你進屋?還說了這麼半天話?”傳文也笑道:“那就是中意了。行,俺看咱倆還是說得來。原先就怕你嫌俺書念得少,說不一塊去。”那文說:“我起先也擔心這個。可一見面,我看出你這個人外表憨厚,可眼睛裡有故事,就知道你不是個滿腦袋糨糊的人。書念得少不要緊,可以補,要是滿腦袋糨糊就摳不出來了。你沒看過《聊齋》?”傳文說:“沒看過。”那文說:“《聊齋》裡有個陸判,是個鬼仙,交了個朋友叫朱爾旦,朱爾旦文章寫得不好,有一天晚上陸判把朱爾旦的心挖出來了,把堵住心眼兒的東西都摳了出來,後來朱爾旦就變得聰明起來,文章寫得也好了。”傳文說:“俺的娘呀,你不是想把俺的心也挖出來吧?”那文咯咯笑著說:“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我是想,咱要是成了親我得教你讀書,要不然,咱倆早晚話說不到一塊去。” 外屋,朱開山對關德貞說:“看樣兩個孩子還說得來。”關德貞說:“嗯。要是兩個小人兒看好了,這門親事就可以定下來了。要是定下來就早點辦了吧。”朱開山說:“等到秋天吧,怎麼也得準備準備。”關德貞說:“成。”他囁嚅了一會兒道,“老朱兄弟,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朱開山:“都是一家人了,有什麼不好講的?講。”關德貞說:“怎麼說咱這也是滿漢通婚,我想,我想……當然了,你們是娶,我們是嫁,按理說一切規矩應當依著你們,可是我想咱們能不能通融一下,兩面的規矩都照顧著點,有些規矩……”朱開山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度地說:“好說,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有些規矩可以依著你。”關德貞感激涕零:“老朱兄弟,你行,什麼也不說了,你給足了我面子。” 裡邊兩人還繼續聊著,那文說:“傳文哥,我還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傳文說:“什麼事你就說。”那文說:“我身邊還有個丫頭,叫秋鵑,和我處得像姐妹,跟了我六七年了,我想過門的時候帶過來,你看行不行?”傳文說:“哎呀,這件事我可做不了主,要跟爹商量商量。依我看八成是準不了。”那文說:“準不准的你問一問,她要是不跟著我可就沒處安身了。”傳文說:“那我就去問問。” 一會兒工夫,傳文樂顛顛地回來了,說:“爹說了,讓她跟過來吧,可不是當丫頭,咱家沒那個譜儿。娘也說了,當閨女養活著,將來找個好人家嫁出去,她也可以當丈母娘了。”那文說:“不是叫丈母娘,應該叫岳母!”傳文說:“噢,叫岳母。”那文長舒了一口氣道:“秋鵑啊,你總算有了歸宿,姐替你高興啊!” 從朱家回來,鮮兒和那文夜話。鮮兒說:“那個人還行?”那文說:“還行吧,人長得相貌堂堂,有男子漢的氣派,挺憨厚的,就是書底子不夠。”鮮兒說:“莊稼院裡的孩子,有幾個唸書的?只要人好就行。”那文說:“他爹娘也挺好的,一看就是古道俠腸,我一提出來要把你一塊兒帶過去,他爹娘都答應了,說過去不讓你當丫頭,拿你當閨女養活著,將來找個好人家嫁出去。”鮮兒說:“你說了半天,你女婿姓什麼?叫什麼名?”那文說:“說起來也巧,我倆的名里都帶一個文字,他叫朱傳文,他爹叫朱開山。”那文的話音未落,鮮兒如五雷轟頂,手中的碗噹啷一聲掉到地上,喊一聲“天哪”,淚流滿面。那文驚呆了,急問道:“鮮兒,你怎麼了?” 鮮兒忙掩飾說:“那文姐,我心口疼的病又犯了,疼得不行了!”那文說:“我給你化點面鹼水?”鮮兒撫著心口窩說:“姐,不用了,這陣過去了。”那文說:“那你躺下睡吧,歇一歇會好點。”鮮兒躺下說:“姐,你成你的親,我就不跟過去了。”那文說:“怎麼了?”鮮兒說:“姐,我捨不得離開你,可到了人家我算什麼身份?說是拿我當閨女待,也就是說說,人家憑什麼把我當閨女?到時候我閨女不閨女,丫頭不丫頭,他們家那麼些爺們儿,說不定讓我給他老爹做小婆呢!”那文說:“不至於吧?”鮮兒哭著說:“怎麼不至於?我說了怕你不願意聽,我剛到你們府上的時候,你們家的多少爺們儿打我的主意?老爺不是也打算把我收房嗎?不是你護著,我早就當你的小媽了,你不清楚?”那文說:“可也是的,你長得也就太招人疼了,哪個爺們儿不想把你弄到手?那你以後怎麼辦?”鮮兒說:“我想好了,我在外邊早就流浪夠了,大不了回老家找我爹娘。”那文說:“也好。那你也得送我出了閣。”鮮兒說:“姐,你放心,你出閣那天我去送你。你不是就喜歡我唱的單出頭嗎?那一天我給你唱,別讓他們小瞧了咱娘家人。” 朱家張燈結彩,一派喜慶。朱開山在院裡擺了四桌酒席。韓老海帶了秀兒也來送禮吃喜酒,夏先生帶著玉書也來了。院內外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朱開山夫婦站在院門外應酬著前來賀喜的鄰里鄉親們。傳武手擎鞭炮候在院門外另一處,秀兒也擎著鞭炮陪在他的旁邊,不時地瞟著傳武,傳武依舊佯裝不理,直盯著花轎行來的方向。院內,傳傑、玉書招呼著前來賀喜的男女賓客們各自落座。院外,花轎漸漸行近。一時鞭炮齊鳴。七八個孩子跟在花轎後邊拍掌唱道:“新媳婦,進洞房,不脫花鞋就上床。傻新郎,摸進房,抱著媳婦喊親娘……” 花轎停在院門前,跟在轎後的傳文下馬來到花轎旁邊。馬媒婆上前掀開轎帘,用手攙扶著頭頂紅蓋頭的那文下了轎,並將手中的紅綢兩頭分別遞給那文和傳文。傳文在前用紅綢牽著那文進了院。馬媒婆攙扶著那文,引導著她跨過火盆,進入堂屋。 司儀念喜歌:“蝴蝶飛上玉搔頭,玉人喜登鴛鴦樓。今朝結下連理枝,早生貴子覓封侯!” 喜歌念畢,又引著小夫妻拜堂。 拜完堂,傳文用紅綢牽引著那文走入新房。馬媒婆攙扶著那文在炕上坐好。 賓客們已經開始吃喜宴了,傳武、傳傑陪著大哥向賓客們敬酒。坐在女桌上的秀兒,眼睛一直不離傳武。朱開山在主桌上興奮地站起,滿面春風地說:“諸位老鄉台,今天是我兒子傳文大喜的日子,蒙各位光臨,我朱開山不勝榮幸。朱開山自從來到咱們屯子,沒少得到大家的幫扶,為了略表謝意,我特意請了戲班子為大夥唱大戲。大夥喝著酒聽戲,一定要盡興啊!”賓客們鼓掌叫好。 戲班子的人從廂房裡出來,各就位。鑼鼓點響起,嗩吶聲聲。兩個演員舞著跳著唱起了一出二人轉喜慶戲。賓客們喝著酒聽戲,叫好聲不斷。傳武坐在次桌上大口大口地喝悶酒,秀兒過來勸道:“傳武哥,你少喝點,酒喝多了傷身子。”傳武有些不耐煩地說:“一邊待著去,我願意!”秀兒說:“傳武哥,我這都是為你好,你可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賴人。”傳武一擺手說:“好好好,我是狗,你是呂洞賓,行了吧?”秀兒委屈地說:“傳武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怕你喝醉了難受。”傳武說:“我願意難受,你別煩我,老盯著我幹什麼?” 秀兒深感委屈,文他娘走近秀兒悄聲地說:“秀兒,別理這狗東西!”邊說邊狠狠地瞪著傳武。秀兒見此忙說:“大娘,我沒事。”自己含著眼淚悵悵地離去。文他娘用手指頭戳著傳武的頭說:“你咋就不懂事呢!” 二人轉歡快地表演著,玉書看得饒有興趣,夏元璋湊近她說:“玉書呀,趕明兒你成親,爹也給你請戲班子唱大戲,唱他三天三夜。”玉書羞赧地說:“爸,你說什麼呢!”傳傑也湊過來,笑嘻嘻地說:“掌櫃的,咱唱豬八戒背媳婦,要不唱豬八戒拱地兒,可熱鬧呢!”玉書嗔道:“閃一邊兒去,要唱就唱朱傳傑尿炕!”傳傑笑道:“唱唄,反正我現在已經不尿了。” 眾賓客推杯換盞,喜宴進入了高潮。朱開山已面色酡紅,文他娘喜不自勝。戲台上,二人轉告一段落,音樂再起,一個一身紅的姑娘站在台中央,亮開嗓子唱了一出傳統戲單出頭的名段。那聲音真如黃鸝一般清脆,樂音婉轉處處理得圓潤流暢。不用說,這正是鮮兒,她這不只是在用聲唱,更是在用心、在用命呵。雖然臉上塗了油彩,那淚水卻早已朦朧了雙眼。正在敬酒的傳文聽到鮮兒的唱腔聲一愣,轉身看來…… 喝悶酒的傳武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台上的人,他對這聲音是多麼熟悉啊! 一個人坐在新房裡的那文猛地扯去蓋頭,仔細地辨聽著,入了迷。 鮮兒舞著,唱著,贏得陣陣喝彩。傳文呆呆地看著,慢慢地走到戲台下。鮮兒目視著傳文,聲音哽咽起來。傳文已認出鮮兒,淚水漸漸湧上。鮮兒難以再唱下去,禁不住停下動作,止住聲音,極力控制著自己的哽咽聲。眾賓客皆不解地看著。朱開山夫婦似乎預感到什麼,有些揪心地看著。 傳武也已經認出了鮮兒,眼含熱淚喃喃自語道:“姐……” 傳文、鮮兒兩人淚眼相望,傳文聲音顫抖著叫道:“鮮兒。”突然聲嘶力竭地喊了聲:“鮮兒——”猛然把鮮兒抱在懷中,失聲痛哭!鮮兒長久壓抑的情感突然釋放出來,大哭不已!眾人大驚。傳武淚流滿面,將一大碗酒灌進口中…… 那文站在新房門口,呆呆地看著抱在一起痛哭的傳文和鮮兒,朱開山、文他娘含淚看著痛哭的兩個人,傳文邊哭邊說:“鮮兒,這些年你跑哪兒去了?你讓俺好等啊!”淚眼婆娑的鮮兒欲說點什麼,忽然看到站在新房門口的那文,立刻下意識地掙脫傳文,呆呆地看著那文,那文也同樣呆呆地看著鮮兒。 院內有了片刻的寧靜…… 燭光搖曳,燭淚流滿了桌子。傳文呆呆地坐在牆角。已經知道了真相的那文早已哭成了淚人兒,喃喃道:“傳文哥,咱這是在戲裡嗎?怎麼會這麼巧呢?”傳文垂頭無語。那文抽泣著說:“這可怎麼辦啊?叫我怎麼辦啊……”傳文還是垂頭無語。燭光搖曳著,搖曳著。傳文默默地走出屋子。 卸去戲裝,坐在炕上的鮮兒目光呆滯,空洞地盯著炕桌上的油燈。月光如水。傳武在鮮兒的房門口來回地走著——他怕鮮兒再出意外。 文他娘憂慮地說:“他爹,你看這件事咋辦?”朱開山吧嗒煙袋鍋子沒有應聲。文他娘說:“他爹,你說句話吧,俺是沒咒念了,早不來晚不來,疙瘩湯出了鍋她又來了,上哪兒去找乾麵粉啊?”朱開山瞪著眼睛說:“你沒咒念我就有了?想念咒兒找唐僧,我這兒就有金箍如意棒,只能用棒子把他們打散,沒別的辦法!”文他娘非常不滿地說:“你說的是人話嗎?” 朱開山深深地嘆了一口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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