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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三節

人面桃花 格非 5759 2018-03-19
秀米從床上起來,趿著鞋來到灶下。從水缸中舀了一瓢涼水,直著脖子灌了下去,抹了抹嘴,又來到韓六的房間。她看見房中的床鋪疊得整整齊齊,床下一塊木板踏腳上擱著一雙繡花鞋,人卻不知去了哪裡。秀米將屋前屋後,院裡院外,都找了個遍。最後,又沿著湖邊尋了一圈,還是沒見韓六的人影。抬頭看了看湖面,波浪翻湧,雲翳低垂,四顧茫茫,連條船也看不見。 秀米坐在湖邊的一個石頭上,看著湖中的那一溜歪歪斜斜的木樁發呆。木樁上已經沒有了水鳥。隨著天漸漸地黑了下來,木樁也變得模糊不清了,她只能看到水面上的一道彎彎的暗影,最後,連暗影也看不見了。她覺得手臂微涼,露水濃重,她的頭髮也變得濕漉漉的。狂風過後,天地再次歸於沉寂。朗空如洗,一片澄碧,星光熹微,岸邊的蘆葦習習而動。花家舍亦是燈影憧憧,闃然無聲。

月亮已經升得很高了。她看見湖中有艘小船,像是一個人打著燈籠在走夜路。不過,在很長一段時間中,那點燈光彷彿是靜止不動的。秀米起先還以為是一艘捕蝦船。等了半天,她終於看見那船朝岸邊劃過來了。木櫓咯吱咯吱地響著,水嘩嘩地流過船側。船攏岸邊,搖櫓人就放出一條窄窄的跳板來。韓六手裡提著一隻竹籃,正從船艙裡弓著腰走出來。她一直在擔心再也見不到韓六了。 原來,這天下午,韓六是被人接去花家舍念經去了。 回到屋裡,秀米就問她去花家舍念什麼經,韓六說是“度亡經”。秀米又問她幹嗎要念度亡經,是不是有什麼人死了。韓六就“咦”了一聲,吃驚地看著她: “怪了,我走之前,不是到你房中,把這些事都跟你說了嗎。”

“我也記得你到我床邊來,與我說話,只是我太困了,不知你說了些什麼。”秀米笑道。 韓六說,今天中午,她就看見廊下掛著的那串玉米已經生了蟲子了,再不吃,就吃不著它了,就把它拿到鍋裡去煮。 “玉米煮熟了,剛拿了一根在手裡吃,花家舍就來了人,他們說大爺王觀澄已經歸了西,今天傍晚時分就要落葬。他們知道我是出家人,讓我趕緊過去給他胡亂念幾段經文。我當時嚇了一跳,就問他,大爺怎麼說死就死了。那人說,村中出了強梁,大爺叫人砍了脖子了。他也不願多說話,只是催我快走快走,我想這麼大的事,應當告訴你知道。誰知你睡得像個死人一樣,搖你半天,才見你睜開眼。我把大爺被殺的事跟你一說,你還一個勁地點頭呢。那人又在那兒催我,我就丟下玉米,跟那人上船走了。”

韓六問她有沒有吃飯。 秀米道:“你一走,我到哪裡去吃飯。” 韓六笑道:“那玉米不是在鍋裡擺著嗎?” 說著,拎過籃子來,揭開一塊蒙著的藍布,從中端出一隻陶缽來。打開蓋子,裡面盛著一隻松雞。秀米一天沒吃飯,也真是餓極了,抓過松雞,就啃了起來。韓六笑著看著她吃,還時不時地拍拍她的背,讓她別噎著。 韓六說她來到花家舍的時候,正趕上小殮。王觀澄的屍首已經停在了棺蓋上,靈前沒有彝爐高瓶,亦無高燭香台,只有兩隻瓷碗,裡面盛著些許燈油,燈芯草燃著綠豆般的火苗,這大概就算是長明燈了。桌上供著尋常瓜果。再看那王觀澄,身上的衣服亦是補丁摞補丁,就像那和尚穿的百衲衣,腳上的一雙白底皂邦舊補鞋,也已被磨得底穿幫坍。廳堂內的陳設也是簡單不過,十分寒磣。幾個小廝丫頭侍立兩側,他們的衣服也都破爛不堪。

韓六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原來堂堂的總攬把竟然是這樣一個糟老頭子,臉上鬍子拉碴,面容憂慼,因流了太多的血,臉色蠟黃。韓六跪在靈前的蒲團上,磕了幾個頭,然後就念起經來。 過不多久,從內屋走出一個女人來,年紀約有五六十歲。這個人手裡拿著一根縫被針,一枚線板。韓六認得她是王觀澄的管家婆子。也不知是害怕,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她的手抖得厲害。她把針遞給韓六,又朝屍首努努嘴,韓六就明白了。她是讓自己去把王觀澄的腦袋和脖子用線縫上。 那一刀像是從後脖梗子砍入。刀似乎有些鈍了,因為她看見一些碎骨頭渣子粘在腦後花白的長發上。韓六數了數,一共縫了六十二針,總算把腦袋縫上了。等到她縫完後要去找地方洗手時,那個老婆子忽然說:

“有勞師傅,一併替他抿了目罷。” 韓六慌道:“你瞧他那眼睛,睜得像水牛一樣。必得有一個親近之人替她抿目,方可閉上。小尼與他非親非故,豈敢造次?” 老婆子嘆息道:“總攬把無兒無女,孤身一人,我們幾個雖跟他多年,連話也說不得一兩句。再說我們也不懂規矩。這裡的事,不論大小,一律聽憑師傅作主便是。” 韓六猶豫了半天,這才答應。 “家中有無玉佩?”她問道。 老媽子道:“總攬把生前極是節儉,不要說玉佩,連好一點的石頭也不曾看見過,就連這口薄材,也是從旁人家中藉來的。” “有無胡珠?”韓六又問。 老媽子仍是搖頭。 韓六轉過身,看見靈臺上供著的果盆中有一串櫻桃,剛剛採來不久,上面還綴著水珠,就過去摘了一顆,掰開他牙齒,塞在他嘴裡,這才替他抿了目。一連抹了六次,王觀澄的眼睛還是閉不上。最後,韓六隻得從衣兜中掏出一片黃絹手帕,替他遮了臉。韓六又讓老媽子去箱子裡找一身乾淨衣服來,她要替他換衣。一個丫頭朝前挪了一步,道:“除了老爺身上穿的,再沒見他穿過別的衣裳。要說冬天穿的棉袍,倒像是有一件,卻又不合時節。”

韓六見她這麼說,只得作罷。 大殮的時候,各路人馬紛至沓來,全都聚在院外。那些大小頭目進來磕頭行禮,都帶著自己的隨從。這些隨從一律身佩寶劍,手按劍柄,神情緊張。匆匆忙忙行了叩拜之禮,又退回院中。韓六知道,王觀澄的暴亡,顯然使各路頭目加強了戒備,每個人都陰沉著臉,眉頭緊蹙。等到他們叩拜完畢,韓六就吩咐大殮。幾個匠人過來,七手八腳將屍首抬入棺內,正要釘上板釘,韓六忽然問道:“怎麼沒見二爺來?” 老媽子走上前來,悄聲道:“我們早上已央人去請過他三次,他就是不露臉,中午我又讓人去請,他家里人說他划船去湖里釣魚去了。不用再等他了。” 韓六這才讓木匠蓋了棺,敲入木釘,掖上麻繩。諸事安排停當,就听得院外有人喊了一聲“起柩”,她看見幾個小廝抬著那口棺材,搖搖晃晃地出了門,又出了庭院,一路向西去了。

韓六說完了這些事,兩人又悶坐了一會兒。秀米就把王觀澄託夢給她的事也細說一遍。 韓六笑道:“什麼事到了你嘴裡,就變得神神道道的。按說這世間的事,大不了最後就是一個死,豁出性命一條,也沒什麼可怕的,只是這些事被你一說,就不由得讓人毛骨悚然,好像這世上的一切就是假的一樣。” “它原本就是假的。”秀米嘆了一口氣,悠悠地說。 光緒二十七年九月十三日。大雨。在夏莊薛宅開會。下午商定《十殺令》。大致如下: ⑴有恆產超過四十畝以上者殺; ⑵放高利貸者殺; ⑶朝廷官員有劣蹟者殺; ⑷妓女殺; ⑸偷盜者殺; ⑹有麻風、傷寒等傳染病者殺; ⑺虐待婦女、兒童、老人者殺; ⑻纏足者殺;

⑼販賣人口者殺; ⑽媒婆、神巫、和尚、道士皆殺。 以上各款中,眾人除第⑻條外均無異議。對第⑻條反對最烈者為王氏小和,他的理由是,普濟、夏莊一帶婦女纏足者不在少數。他自己的母親、渾家、兩個妹妹皆纏小足。後經眾人再議,改為:自革命成功之日起,凡再有纏足者殺。 晚歸普濟,雨仍未息。身體極感疲憊。夜深時,梅芸上樓來,極纏綿。只得抖擻精神與之交戰。我已不覺得有何樂趣,味同嚼蠟。無意趣而勉強交媾者,實乃人生至苦也。精神萎靡,未臻全功而洩。芸忽而詫異道:“你在夏莊是不是被什麼狐狸精吸了精氣,怎麼這樣不頂事?”我只得發誓賭咒,溫言相勸一番,芸兒仍不依不饒。略微休息片刻,為了證明自己並無貳心,遂拿出十二分力氣來再與她周旋。但我看見她脖子上的皺褶,背上的贅肉,粗大的胳膊,立即委頓下來,再怎麼用力,卻已是強弩之末了。

芸兒先是抽泣,繼而低聲喚道:“你心裡有了別的人,別以為我看不出來!”我正要分辯,不料芸兒忽然抬起頭來,冷冷地看著我,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來: “你要是敢動她一個指頭,我就把你的骨頭拆下來餵狗。” 一句話,說得我渾身發冷,毛髮倒豎。芸兒所說的“她”,定是秀米無疑。怪哉,我自從來到普濟,總共也不曾與她打過幾回照面,連話也不曾說過七八句,芸兒是如何看透我的心思?母女心意相通至此,實讓人匪夷所思。婦人的眼光原比餓鷹還要毒上百倍,切不可大意。 一想到秀秀,我的勁頭就來了,忽而力大如牛,芸兒呻吟不斷,香汗淋淋,雙目迷離恍惚。這婆子要是忽然間變成了秀米,那又如何?妹妹,妹妹,妹妹呀!在那梅芸的喘息聲中,我趁機調侃道:“妹妹的身子是否也像姐姐這般雪白,這般豐滿,像個炸開的饅頭?”芸兒假裝聽不見我說的話,嘴裡只顧哎哎啊啊,叫個不停。正在這時,忽聽得門外有響動。芸兒受它一嚇,眼睛就睜開了。急忙起身抓過衣裳,擋在胸前,撥開窗簾,朝院中觀瞧。原來是寶琛的兒子老虎。此小兒剛從慶港來,極淘氣。

祖彥與歌妓小桃紅形影相隨,旁若無人。我擔心他早晚要出事。 只有在閱讀張季元的日記時,秀米才覺得自己還活在這個世上。在普濟的時候,那裡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蘊藏著無窮的奧秘,雲遮霧罩讓她看不透,也想不出個頭緒。可如今她一旦知道了事情的底細,又覺得那些事是那樣的無趣無味,讓人厭膩。 她唯一想弄清楚的事,就是母親與張季元是如何認識的?父親在發瘋前是不是知道這件事?父親在贈給丁樹則先生的詩中,為何會將“金蟾”錯寫成了“金蟬”,這與張季元臨行前送給她的那隻金鑄的知了有無關係?她翻遍了張季元的日記,仍然沒有找到一絲可以解開這個謎團的蛛絲馬跡。 花家舍沒有任何動靜,日復一日,死一般空寂。秀米已經不記得時間了。她只是從湖面上木樁的陰影的長短來推測光陰的流動。天已經變得酷熱難當,島上沒有葦席,亦無蚊帳,到了晚上,連走路都會有一堆一堆的蚊蟲撞到自己的臉上。她也沒有可以替換的夏衣。韓六隻得將自己一件長衫的袖子剪去,改成夏裝,讓她湊合著穿。夏天還好對付,要是到了冬天可怎麼辦? 當然,秀米知道自己沒有必要想得那麼遠。她很可能看不到冬天。自從王觀澄死後,她覺得已經熬了幾百年了,可韓六告訴她,時間只過去了短短的一個多月。煩悶壓得她透不過氣來。這天拂曉,當秀米看見濃霧中忽然駛出一艘小船,朝小島駛來時,她竟然興奮地叫了一聲。 那艘小船靠了岸,從船上下來幾個人。他們手裡各抱著一個封了蓋的酒壇子。他們把酒壇抱到屋中,又一聲不吭地回到船上,走了。到了中午時,對面的花家舍又駛來一條船。船上裝著一些瓜果菜蔬,還有兩尾裝在木桶裡的大鱖魚,一副豬下水,一籠鮮蝦,兩隻活雞。一個圍著白圍腰的男人,手裡拎著兩把剁肉刀,從船上下來。這個人沒有隨船返回花家舍,而是徑直來到了廚房,吩咐韓六將灶面收拾乾淨,他要來準備晚上的酒席了。 韓六見狀,趕緊將秀米拉到一邊,悄悄地對她說:“今天晚上,你可要倒霉了。” “誰要到島上來?” “三爺慶福。”韓六道,“這個人早年讀過幾本書,雖說只是個半瓶子醋,可拉出那架勢來,比那唐伯虎、紀曉嵐還要風雅百倍。此人做事極考究,就連晚上煎茶的水,都要從花家舍運來。又是作詩,又是唱戲可有得折騰了。” 秀米一聽,就有點慌了手腳,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不過此人不難對付,加上他又好喝口酒,等到了晚上,就多勸他喝幾杯,他多喝一杯酒,你就少受一份苦。”韓六安慰了她一會兒,聽見廚師在灶下叫她,趕忙就要過去。可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在她耳邊悄悄地說:“你就當那身子是別人,由他去擺佈。我有一個法兒,可惜你不會。” “什麼法子?” “念經。”韓六道,“我一念經,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慶福來的時候,已經是上燈時分。除了兩名隨侍的丫頭之外,並無旁人。這慶福完全是一個道士打扮,頭戴青佈道巾,身穿布袍,足蹬草履,腰束黃絲雙穗,手執一面燙金黑面大扇,搖頭晃腦,跌跌撞撞走進門來,也不說話,兀自用他那綠豆小眼睛滴溜溜盯著秀米看。一邊看,一邊點頭。那嘴邊的一絲流涎不覺已掛在腮邊,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不住地嘆道: “妹妹果然是桃杏帶雨,樨桂含愁;秋水為神,芙蓉如面;白玉生香,海棠解語,妙絕妙絕……” 說完,徑直來到秀米的跟前,躬身施禮。見秀米怒而不答,亦不以為意。笑嘻嘻地過去,一把捏住了她的小手,放在手裡揉摸了半天,嘴裡沒來由地喃喃道: “妹妹鬱德柔婉,賦性艷冷,今日一見,魂飛魄盪。小生不才,今夜冒昧,願侍奉妹妹去那雲夢澤洞庭湖一遊,以解多日渴念。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韓六見他瘋話連篇,連忙過來拉開他,一面吩咐廚子擺酒開宴。 那慶福果然是一副好脾氣,聽韓六一番勸,就丟了秀米,自己來到桌邊入了座。抖開那面紙扇,呼啦呼啦地扇了起來。 秀米先是不肯入座,經韓六頻遞眼色,死拖活拽,就在懷中藏了一把剪刀,坐在了他的對面。秀米見那老兒死盯著自己看,心中又羞又急,心裡恨不得立即跳過去將他亂刀捅死。她抬頭瞥了他一眼,見他面目醜陋,目光邪淫,又聽他嘴裡“妹妹妹妹”地亂叫,不由得眼中就墜出淚來。 桌上的菜餚早已排布整齊,那廚子也已篩了酒,正要給慶福斟上,誰知被慶福用折扇一格,喝了一聲:且慢!嚇得廚子把酒潑了一身。 “且慢,”慶福轉身對侍立在身後的兩名丫頭說道,“紅閒、碧靜,你們哪一位先來唱一段戲文來聽,也好助個興兒。”一個丫頭趕緊在他耳邊問道:“三爺想听哪一出,哪一段?”慶福想了想,吩咐道:“你就唱'自嘆今生,有如轉蓬……'” 那丫頭清了清喉嚨,張開那櫻桃小嘴,嬌聲嬌氣地唱了起來: 正唱到這裡,那慶福瞇著眼把扇子在桌上一敲,不耐煩地說道:“錯了錯了,又錯了。春盡緣何愁未消。一字之差,意趣全無。” 那丫頭一慌,愣了半晌,又改口唱道: 丫頭唱完,座中半天無人答話,那慶福也像是觸動傷懷,兀自在那兒抓耳撓腮。那廚子抱過酒來,正要替他斟上,不料,那慶福忽又用扇子一格,道:“且慢。”那廚子又是一哆嗦。 慶福將自己面前的碗拿在手中,湊在燈前細細察看了一番,然後遞給韓六道:“大姐再替我去灶下洗一洗,再用開水燙過拿來。” 韓六怔了一下,不知他是什麼意思,但她還是一聲不吭地接過那隻藍瓷碗,去灶下洗燙了一遍。 那慶福拿過碗來,依然是左看右看,末了忽然記起來,笑道:“不行,我還得自己再去洗一遍。”說完徑自離座去洗碗了。 韓六笑道:“三爺莫非是擔心有人在你碗裡下毒?” “正是。”慶福道。臉色忽然陰沉下來:“不是信不過大姐,如今花家舍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我也不得不防。” 秀米忽然想起喜鵲來。她也是每次吃飯都要自己將碗洗上好幾遍,唯恐有人在她碗裡放進砒霜。沒想到這個土匪頭目竟然和喜鵲是一樣的毛病。一念之間,彷彿自己又回到了普濟。再看屋外夜黑如墨,屋內一燈如豆,光影飄忽,不覺思緒紛擾,恍如夢寐:莫非這些人都是狐狸變的,自己原本並未離開普濟,只不過偶然中闖入一處墳地了,中了狐狸鬼魅之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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