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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愛書狂的病徵

香港方物誌 叶灵凤 3365 2018-03-19
湯麥斯·弗洛奈爾·狄布丁 一八○九年,湯麥斯·弗洛奈爾·狄布丁氏,曾在倫敦出版過一冊關於愛書狂的小書,以輕鬆幽默的筆調,談論這“毛病”的徵候和治療方法。這書目前已不易得,茲從威廉·塔爾格氏選輯的《愛書家的遊樂輪》中選譯若干節於下。 機智的佩格納氏,在他的《目錄學辭典》第一卷第五十一頁,曾將愛書狂詮釋為“一種佔有書籍的狂熱;欲從其中獲得教訓的程度,還不如玩賞它們滿足自己的眼福。染上這癖病的人,他們僅知道書的書名和出版年月,並且不是為它的內容而是為它的外表所吸引”。這定義,也許過於廣泛和含糊,對於這癖病的理解和預防恐不能有多大益處。是以,讓我們更確定更明白的將它來描摹一下吧。 這“毛病”常見的徵候有對於下列各項的狂熱:一,精印本;二,未裁本;三,插繪本;四,孤本;五,皮紙精印本;六,初版本;七,特殊版本;八,黑體字本。

我們且更詳細的將這些病徵描摹一下。 一:精印本,有一些書,除了尋常版本外,另有若干套或限定的部數,在油墨及印刷方面都特別精緻,開本較大,而且紙質較好。這種書的價值將隨它們的美觀程度以及是否稀覯而定。 在目前,愛書狂的這一病徵已經很普遍而且猛烈,而且還有蔓延更廣的趨勢。就是現代出版物也逃不脫它的可怕的影響;當書賈密勒先生告訴我,精印本的《瓦論地亞旅行記》的預約是如何的熱烈;伊文斯又向我揭露,他的新版《褒勒特的自身時代史》每一部都已脫手時。我真忍不住仰眼向天,高舉雙手,藉以哀憐愛書狂這一病徵的流行! 二:未裁本,愛書狂的一切病徵之中,這可說是最古怪的一種。這可以詮釋為一種狂熱,要求獲得邊緣從不曾為裝訂者的工具所裁剪過的書籍。我環顧我自己群書羅列的書架,我止不住感到這種錯亂的病徵已蔓延到我自己的門口;但是當我想到只是有一些有關版本學的著作,留下了書邊未裁剪,全然不過為了取悅於我的朋友們(因了一個人必須有時研究一下他們的趣味和胃口,正如研究自己的一般)我深信我自己的這徵候還不至產生什麼十分嚴重的後果。至於這種未裁過的書本,雖然有其不便利和殘缺之處(試想,一本未裁開過的字典!)而且一個有理性的人所要求者必然是一本裝訂完善的書,但是因了既有這一種要蒐集它們的古怪狂熱存在,我敢說,如果有一部未裁的初版莎士比亞或是未裁的初版荷馬出現,一定能帶來一筆好收入!

三:插繪本,對於附有無數的版畫作插繪或裝飾,表現書中所提及的人物或環境的那種書的狂熱,乃是愛書狂的一種非常普遍和猛烈的病徵。這是在最近半世紀特別流行起來的。這病徵的起源或第一次的出現,有些人曾追溯到格朗吉爾的《英國傳記史》的出版;但是若是有人讀一下這本書的序言,他將發覺格朗吉爾曾經使他自己躲在艾費林、阿希摩爾及其他等等的權威蔭庇之下:對於發生蒐集版畫這狂熱的產生,認為不應由他個人單獨負責。不過,格朗吉爾乃是第一位以第一篇論文的形式將這狂熱加以介紹的人,而且這論文的發表時間又顯然十分“不吉”——雖然這位作者本人可說並無“預謀”之罪。他的這部英國歷史似乎吹起了對於古版書的一種廣泛的搜索和屠殺的號角:許多可尊敬的哲學家和息影已久的英雄們,他們既已無驚無擾的安息在紀錄他們嘉言懿行的那些豪華巨帙之中,立刻就被從他們安謐的寓所中拖曳出來,與那些紈褲的現代版畫並列一起,排在一部插繪本的格朗吉爾中!

瘋狂的程度不止於此。插繪成了一時的流行!莎士比亞和克拉郎頓成了它的第二攻擊目標。從這裡,它再斜出側擊其他的各方面,裝飾其他次要一些的東西;而這種狂熱,即愛書狂的這一病徵,尚繼續亢奮不衰。不過,如果公正的論斷,在一切病徵之中,這一種可說是為惡最少的一種。能擁有一輯製作精好的某有名人物的畫像,包括他的一生各個時代,從含苞的幼年以至恬澹的老年,確是堪以賞心悅目;但是如要蒐集所有的畫像,不論其優劣好惡,便表示這病徵已經危險驚人,到了幾乎不可救藥的地步! 還有另一方式的插繪本,也是屬於愛書狂這一種病徵範圍的;它乃是從各種不同的作品中(用剪刀或是採用謄寫的方式),將有關這人物或這一課題的每一章每一節收集到一起。這是對於自己心愛作家的一種有趣的和有用的詮釋方式;這樣的作品,如果出於熟練精巧之手,是值得收藏到公共文庫中的。我對於用這方式詮釋的詩人蔡特頓集幾乎想予以嘲弄,直到我目睹了哈斯里烏德氏的一部,共有二十一卷,竟吸引我坐在椅子上不能起身了!

四:孤本,對於一本具有任何一種特點的書的愛好,如前述的兩種方式的插繪本,或是這本書在開本、美觀或其他情形方面有值得注意之點——都是愛好孤本的顯示,這毫無疑問也是愛書狂最流行的病徵之一。是以讓我在這裡提醒每一個清醒謹慎的藏書家,切不要為“稀覯罕見”這類名詞所誘惑;這類名詞,用斜體字很仔細的註明在書賈的目錄中的,很容易令人不在意走入了歧途。 五:皮紙精印本,對於這樣精印本的慾望,也是愛書狂的一種很強烈而普遍的病徵;不過因了近代印本很少是這樣的,藏書家便不得不仰求於三百年以前,亞爾都德、費拉耳特以及瓊代伊等等所印刷出版的這種版本了。 雖然巴黎國立圖書館,以及在土魯斯的馬卡第伯爵藏書樓,據說收藏最多以羊皮紙精印的書籍,但是那些有眼福曾經見過英國皇家藏書樓,瑪波洛公爵、斯班寨伯爵、瓊斯先生,以及業已去世的克雷訖洛特先生(現藏大英博物院中)請人所藏的這種書籍時,他們便無須一定要跋涉到歐洲大陸始能目驗它們那種異常的精美和富麗了。愛德華先生所藏的用羊皮紙印的初版《利末記》孤本(他一定能原諒這形容字),它本身就抵得上一座藏書樓,以及新近發現的烏爾德用羊皮紙印的《朱麗亞拉·巴尼斯之書》的再版本,全書沒有絲毫缺點,已經可以確實表示在我們的祖父時代,這種愛書狂的病徵已經流行;因此這就未必如有些人所斷定,這是最近半世紀始出現的事了。

六:初版本,從安賽隆到亞斯寇的時代,就已經顯示出有一種極強烈的慾望,要購求一本書的原版或初版,因為原版和初版大都是由作者親自監督印刷和校正的;並且,恰如版畫的初印本一般,也被認為更有價值。任何人凡是具有蒐集這種版本的狂熱者,毫無問題可說是具有愛書狂的這種病徵: 但是這種病症並不是不可醫治的,並且也不值得給予嚴厲的處理和非難。所有的版本學家都看重這種版本的重要,為了它們可以同以後的版本對勘,並且時常可以查核出後來的編輯者所顯示的疏忽。初版本的莎士比亞曾被人認為那麼重要,於是一部影印的複製本的出版居然獲得了成功。關於希臘拉丁古典作品方面,一部初版本的獲得,對於那些要出版定本古典作品的編輯家乃是第一重要的事。我相信,韋克費特氏曾始終認為是一件憾事,他不曾及早見到魯克利地奧斯的初版本。當他著手編輯時,這部初版本還不曾收入斯班賽伯爵的藏書樓中——這一座一切精美稀覯的古典文藝作品的寶庫!

不過,不應忘記的是,如果初版本在有些方面非常重要,但是有許多時候都是多餘的,對於一位藏書家的書架乃是一種累贅;因為由於後繼編輯家的努力,已經糾正他們的錯誤,並且由於所增加的資料,使得它們已失掉再予以參考的必要。 七:特殊版本,有時,某一部書的若干本,因了其中的錯誤,被剔除放在一邊。雖然這些錯誤並無任何足供推薦的意義或美麗(其實都是缺點而已!),但是這樣的一種版本卻為某一些藏書家所熱烈的搜尋著!這種特殊的追求也許可以列為另一種病徵,愛書狂的病徵之七。 八:黑體字本,愛書狂的一切病徵之中,這一病徵在目前乃是最有力最流行的一種。是否由舍爾荷姆氏的好事(他是一位關於珍本和古本書的著名作家),這病徵始由荷蘭傳入英國,實值得精密的考慮。不過,無論它的來源如何,有一件事已是確定的,即黑體字的印本,目前正以前一世紀的藏書家所未曾有過的熱忱被人搜求著。如果威斯特、拉克里夫·法瑪爾與勃朗等人的精靈。從那“從無旅行者回來過的地方”能夠彼此互相交談,前三人對於後一位所說的他的藏書之中的某一些書的價值,將要感到怎樣的吃驚!但是愛書狂的這種特徵,並非不能醫治,而且也並非完全沒有好處的。

在適當的變換之下,它對於推動英國文學,已經履行了若干重要的服務。它激起了對於法瑪爾和斯蒂芬斯的研究,並且能夠使得他們在所鍾愛的莎士比亞額上纏了許多美麗的花枝。 總之,雖是愛書狂的一種很強烈和普遍的病徵,但是如果小心謹慎處理,還不致產生有害的結果。不過,如果以不擇好惡的貪婪的胃口,吞食任何以黑體字印刷的東西,那就使得患者縱不致死亡,也要染上了無可救藥的病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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